Chapter 3 人生若只如初見

Chapter 3 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

焚風卷著天空的雲朵呼呼吹過。像是劃一支火柴,就可以讓整個天空熊熊燃燒,演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天火。

已經解開了第四顆紐扣的炎櫻還是熱,他抱怨著「熱啊,真是熱得不像話,連風也是熱的,還讓不讓本少爺活了」!

而吊在單杠上的紀言則悶着頭一句話不說。

炎櫻仰頭去看紀言。

滿頭汗水。目光堅定。像是堅硬的小刺蝟,稍有動作就會立刻豎起扎人的刺。

「你都吊在這有半個小時啦,你就不口渴?」

炎櫻說着又解開第五顆紐扣。

「我說,你不就是引體向上沒及格嗎?」

像是一枚針,刺到了紀言的痛處。他這才張了張嘴,他的聲音聽上去是克制出來的平靜,「受不了啦!」

炎櫻再往前走一步,頂着白晃晃的日光,仰望紀言,「受不了你就趕緊給本少爺下來,你不像我每天都堅持鍛煉的,你這小身板,我真怕你英年早逝啊……」

「我不是說這個……」紀言生氣的時候,特像一個小孩子。

「那是什麼?」

「我是說你……」

「我?」

「就差一個扣子了。」

「就差一個扣子?」

風刮過來,帶着熱乎乎的空氣卷進白色襯衫,將衣服吹成臃腫的一團。紀言並不覺得解開紐扣就一定涼爽,所以他的扣子一直扣得緊緊的,僅僅解開領口的那一顆。因為體育課上只做了三個引體向上,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連體育老師都嘲笑了他一番,而炎櫻則把自己拋在一邊跑到老師跟前大獻殷勤。從下課後,垂頭喪氣的紀言一直掛在單杠上。一邊咬牙堅持,一邊忍受着炎櫻的喋喋不休。這還不算,炎櫻在用語言摧殘紀言的同時還賣弄風騷,一顆一顆地解著扣子。

是的,就差一個扣子。

再解開一顆,他就快把那件白色襯衫給脫了,裏面則是光滑結實的少年的胸膛,散發着不可遏止的年輕味道。如果掛在單杠上的不是紀言,而是一個女生,她一定會從單杠上給摔下來。紀言想,絕不能掉下來,絕不能掉下來,如果掉下來的話,炎櫻肯定會上前一步接住他,那不是正中他的下懷嗎?

頓了一下,炎櫻馬上猜出紀言是在罵他耍流氓,於是張牙舞爪地說,「你色迷迷地看着我幹什麼?」

「我色迷迷地看着你?」紀言一副苦瓜臉,「你真會顛倒是非,你賣弄風騷都快有半個點啦……啊……你不要過來啊,你要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嘔……」炎櫻捂著嘴巴說,「難道你以為你長得傾國傾城嗎?」

「總之,你不要過來,今天我很累……」

「……嘔……」炎櫻壞笑着,「你還說我色迷迷?」

「……」

焚風穿過沉默的胸膛,呼嘯而去。炎櫻擰開礦泉水瓶蓋仰頭喝掉一口。涼意像是一抹輕風不著痕迹地從身邊擦過。

「喂喂喂,你啞巴了,怎麼不說話?」

「……」

「怎麼啦?咱們倆引體向上的成績不都是年組第一嗎?」

是啊,炎櫻的話並沒有說錯,紀言和他的確都是年組第一,只是炎櫻是正數第一,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做了三十個,從單杠上跳下來的時候面不改色,輕鬆得彷彿像只猴子;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紀言了,他從抓住冰冷的單杠的時候起,身體就崎嶇成了一張弓,引得老師同學陣陣鬨笑,最難堪的是他努力將沉重的身體向上拉伸的時候,無意之中聽見有人小聲說,「老師老師,紀言現在的叫聲……好像是在那自慰呢!」紀言當時就從單杠上掉了下來。

對於這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其實不用將目光轉移過去,紀言也知道是炎櫻。他沒有笑,卻覺得肚子像是岔了氣,滿臉通紅。

「哎,你生氣啦?」

「卑鄙卑鄙卑鄙!以侮辱出賣朋友去討好老師的叛徒!」

「不會上升到那個高度吧?」

「會!怎麼不會?」斬釘截鐵地,卻是一眼看過去就明了的玩笑。

這是第四節課。學校別出心裁地把幾個班編排在一起上體育課。一周之內也只有兩節體育課上紀言才能和炎櫻在同一個課堂上碰面。可是每次到一起,就彷彿像是萬年不見的兩個冤家總要掐個沒完沒了。用小夕的話說就像是兩條瘋狗掐個不停,最後呢,都是掐了一嘴的毛。當小夕眉飛色舞地說完,兩個男生就會像老虎一樣撲過去……

這一次顯然炎櫻刺激到了紀言。

午休了。

操場上人聲鼎沸,熱度比天上的日光還要兇猛。可是紀言就是掛在單杠上不肯下來,他不喝水不吃飯,炎櫻就像一個好心的哥哥一樣陪着。

「行了,紀言,算我錯了行不?我餓得都前胸貼後背啦。」

「……」

「我請你吃雪糕好不好?」

「……」

「你不要不說話啊!我告訴你我的私隱好不好?」

「哈,你還有私隱……」鄙夷的神情,「你要是有私隱,我……」

「我喜歡上一個人,她……」

「……」

雖然沒有聲響,但炎櫻注意到紀言的眉毛跳了一下。

「就是蠟筆小新!」

「……」

「喂,我沒耐心啦,你要是再像個樹懶一樣掛着,我可不管你啦。」說着,炎櫻轉身欲走。

「喂!」

「哦哦哦!你終於說話啦!」

「要想讓我下來叫我原諒你……你就學一下你自慰時的叫聲吧……」

「……你這是報復我!」

「隨你的大小便吧!」

「切,你以為不敢叫嗎?」

於是當着紀言的面,炎櫻「哦也哦也」地叫了起來,聽起來不像是自慰時的叫聲,倒像是在唱一首歌。

紀言不想從單杠上下來也不行了。炎櫻裝可愛的樣子讓紀言笑到肚子抽筋,他「撲通」一聲從單杠上摔了下來。

日光兇猛。

像是一場海嘯,席捲著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個角落。

紀言像強盜一樣搶過炎櫻手裏的礦泉水。仰起脖子喝水時,因為發育而顯得異常突出的喉結在上下滾動。

「喂喂喂,你強盜啊——」

炎櫻擦了一下額頭,汗水熱氣騰騰地冒出來。

「我在惡毒的太陽下都站了半個小時啦!」

「你小氣鬼!」

「我小氣鬼?」

「……」

「……」

草木猖獗,遮天蔽日。

陽光穿越時間的罅隙。

像是一場電影。

鏡頭拉長:兩個白衣少年在無聲里打鬧、行走。他們肩並著肩搖搖晃晃地走出校門。一般的身高。一樣的渾身散發着強烈的青春氣息。一樣在鏡頭的遠處,漸漸地、漸漸地淡出……像是一場大霧降臨,再也看不清遠處的風景。

內斂的紀言與外向的炎櫻,他們像是一對奇異的組合,成了校園裏最招蜂引蝶的一對「校草」。唯一的遺憾是,對炎櫻的成績尤其是他的體育成績,紀言嫉妒得要命。他常常怒斥炎櫻,「你真的不是人哦!」炎櫻剛想跳起來抽他。他就笑嘻嘻地說,「我是說,你是神哦!只有神才會有那麼好的成績!」

「哼,這還差不多!」炎櫻很臭屁地揮舞著胳膊,轉過頭一臉認真地說,「哦哦哦,下周就公佈可以代表地區參加全國奧數的人員名單啦!」

「……你很希望自己可以去嗎?」

「當然!」炎櫻躊躇滿志地說,「這對我真的很重要!如果這次失敗了……」

「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有!如果我得了第一名,就可以有五千塊錢的獎學金哦!這比什麼都重要!!」

「拜金主義!」紀言故意抬高着聲音,「難道比我這個朋友還重要嗎?」

「我想想哦!」炎櫻用手抓着後腦殼,「哎,我說真的,你別生氣哦,你肯定不值五千塊錢的!所以……」

話還沒有說完,紀言已經撲了上去。

炎櫻嗷的一聲慘叫跑開。

其實紀言從沒有說謊,在他眼裏,炎櫻真的像是神一樣偉大。

從第一次他撞進他的世界。像是宇宙里的兩顆星球……緩緩地,緩緩地,靠近……然後,寂然的宇宙傳出轟然的響聲……整個世界像是裂開了一樣,塵埃飛揚,光線依然執拗地穿越混沌的宇宙從萬里之外遙遙抵達,像是不能落幕的華美……你張大嘴巴,你目不轉睛,你以為這幾近是一次毀滅性的撞擊。其實,你錯了。轉瞬間,你將看到,兩顆星球是那麼不可思議地結合成為一個完美的整體,以其曾經的軌跡,平緩安定甚至沒有任何瑕疵地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

像是一個奇迹的存在。

炎櫻。紀言。

一樣的年紀。十六歲。

卻是截然不同的少年。

如同兩顆宇宙中相撞的星球,就那樣神秘的、完美的、亦真亦幻的、不可思議地走到了一起。

而且,還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當他們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時。

當紀言的自行車爆胎,炎櫻載着他一起上學的時候。

當每個周末,紀言主動留下來幫炎櫻做值日的時候。

當每天下學,炎櫻單肩背著書包帥氣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王子一樣站在紀言的教室門外等着他們的壓堂的老師說下課後一起回家的時候。

……

當……的時候,成為所有女生們最憤憤不平的時候。

她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背後,竊竊私語,卻又內心凌亂焦灼。

她們會在夢裏夢見他們。

她們會在老師的眉飛色舞的講述中莫名其妙地走神,從畫在黑板上的正弦函數聯想到炎櫻頎長筆挺的身材,以及他精緻的,像是偉大的藝術家雕刻出來的俊美的面容,她們會止不住地滿臉通紅……

她們再也堅持不住,會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在作業本上寫下無數個他們的名字……一行一行,泄露了內心的隱秘。

可是,你看見了嗎。

紀言的星球很小,像是《小王子》那本書里所寫下的,只容得下一個人居住。退一步就是黑夜,前進一步就是白晝。那麼小的星球,突然有一天,就迎面飛來了一顆大到讓紀言瞠目結舌的星球,它呼嘯著,帶着溫暖耀眼的火焰。

這一顆讓紀言驚訝的星球,就是炎櫻。

紀言有時會有小小的妒忌:這個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哦!

[二]

學校門口有一字排開的小店。店堂明亮的永和豆漿,門面被裝飾成像是野生森林的咖啡屋,賣關東煮的手推小車以及門面窄小卻別有洞天的書店。可是最讓炎櫻情有獨鐘的,卻是穿過長長的林蔭路,盡頭的巷子裏賣四川粉絲的小鋪子。

「請你去吃麻辣粉絲好不好?」炎櫻說。

「啊?又是麻辣粉絲啊?」紀言愁眉苦臉地說,「一定是又想那個粉絲MM了吧?」

「去去去去去——」

「炎櫻炎櫻……你看那個人真是帥呆啦!」

炎櫻不耐煩地抬頭看過去,毫無顧忌地笑起來。

——街道對面站着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衣着打扮,像是突然從上個世紀冒出來的一樣,穿着花里胡哨的短袖,留着蓬鬆而濃厚的頭髮,而最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拿着一台板磚一樣的大哥大。

只是遠遠地看着——

「挖靠,真的帥呆啦!像是港台片里的黑道老大!」

這麼說笑着炎櫻和紀言也就嘻嘻哈哈地走了過去。並沒有在意那個男人會在不久的後來插入他們的生活。

「給你講笑話啊……」炎櫻把話題從話邊那個面目模糊的男人身上岔開。

「隨你的大小便!」

「說——公共汽車上,一個女的想放屁,怎麼辦呢,正在不知所措之際,女子的耳邊突然響起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她就隨着音樂像放鞭炮一樣嘣嘣嘣——嘣地解決完了問題。她在心中暗笑自己的機靈的同時也在觀察其他乘客的反應。嗯?為什麼他們都捂著鼻子盯着她看呢?紀言,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笨蛋,交響曲不是來自車中的廣播,而是她自己帶的隨身聽啊!」

「哈哈哈哈……哈。」紀言的笑聲打了一個結,忽然轉過臉盯住炎櫻,「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恐龍女來啦!」

「啊!」

他們倆同時大叫一聲抱頭鼠竄。

翻滾的熱浪在一瞬消失。

像是魔法一樣的變遷。彷彿從炎夏一步就跨進了涼爽的晚秋。空間的切換隻有奇妙的一步之遙。大片大片的林蔭被踩在腳下,仰起頭看,兇猛強悍的陽光被割裂成無數碎片點點滴滴地拓印在地。隨着頭上樹枝的搖晃而微微跳躍,像是妖嬈的精靈。

炎櫻埋在湯碗裏,一副貪吃的模樣。

「太好吃了耶!」顧不得問那個粉絲MM要餐巾紙,抬起手臂抹掉額頭上的汗珠。

「喂,炎櫻,你能不能有點……」

「有點什麼?」炎櫻抬起頭來看紀言。

「你吃飯的聲音很響……」紀言小聲說。

「我沒家教嘛!」炎櫻嘻嘻哈哈地說,「很小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幼兒園老師就這麼說我的。」一邊說一邊抬手去擦汗。

「要點餐巾紙吧!」

「哦。」這麼答應着,卻依舊頭也不抬地狼吞虎咽,所以那句讓人打跌眼鏡的話被喊出來的樣子古怪異常,「粉絲MM,給我來,來一點衛生巾!」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靜默的這一瞬。唯一的變化是炎櫻的臉泛起微微的紅色。

正因為時間停止了這一拍,之後的爆笑才顯得強勁、兇猛。小小的店堂里幾乎所有人都笑翻了天。紀言抬眼望去,比炎櫻更為尷尬的是站在他們不遠的粉絲MM。

——並非這兒的四川粉絲有多好吃。甚至有點辣得過分。

而炎櫻也從不諱言,他喜歡看這兒的漂亮的粉絲MM。

卻從來沒有勇氣當面說出口。

因為親眼目睹這兒的老闆娘像是河東獅吼一樣將前來調情男生罵得屁滾尿流。只消一會兒,炎櫻就恢復了原初的模樣。他的眉毛翹起來,嘴巴歪成一個壞壞的角度對着因為害羞而紅了臉的粉絲MM,「呵呵,那東西就不用了……給我再多,也用不到,你留着吧……」

不說還好,這話一說。貌似文靜的粉絲MM猛然抄著長勺沖了過來。

「啊,你調戲我?看老娘不滅了你!」

「啊……」來不及感慨人不可貌相,勺子已快懸在了頭頂……

「還愣著幹什麼,快跑啊!」

紀言扯扯還發獃的炎櫻,貼著桌角飛奔而去。

即使跑出危險的區域,炎櫻還戀戀不捨地不停回頭看着站在小店門口的女生。她怒氣沖沖地站在店門,一手叉腰一手捏著長勺高高揚起。

「臭小子,別讓我再遇見你!」

「……她發脾氣的樣子……呵呵……真好看呢!」炎櫻像是自言自語。

「啊?」

「其實被她揍一頓,呵呵……」炎櫻轉過頭看着紀言,「你說,是不是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呢!」

「炎櫻……」紀言很少用這麼鄭重其事的口氣說話,這引起了炎櫻的重視,「我發現……你的臉皮真的很厚哦!和城牆拐角有一拼!」

「靠,你諷刺我?」說着,炎櫻伸手去按紀言的頭。

一閃身,便閃開炎櫻探過來的手,空氣里有炎櫻的手指劃過的痕迹。像是換了一副面具,紀言的臉上又是嘻嘻哈哈的表情。

「喂喂喂,說真的,我可再也不陪你來這吃粉絲了。愛來你自己來。這MM像是潑婦哦!」

「那也比恐龍女強!」

「那你不感謝我,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今天你就又被那恐龍給逮著啦。我跟你說,你可小心點,晚上別一個人走夜路哦,萬一碰上恐龍被強暴了,你可就晚節不保啦!炎櫻……」

炎櫻的表情越發僵硬。一眼看過去,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還不等紀言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他就感覺到身後站着一個人。鏡頭切入炎櫻微微怔住的瞳人,一個身材臃腫的女生貌似龐然大物站在紀言背後。

然後,紀言緩緩地轉過頭。

然後,他看見了抱着肩膀站在他身後的女生。

然後,他的臉龐凝出一個同炎櫻方才一模一樣的悲慘的微笑來。

「哦,這麼巧哦……雅枝……」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紀言幾乎笑掉大牙。像個跟屁蟲一樣追問炎櫻為什麼那個女生不叫「桂花」啊「香蘭」啊「秋菊」啊!

——雅枝,這名字,嘿嘿嘿,實在土得有點掉渣。

——喂,你說我的名字為什麼就這麼好聽呢?雅枝這麼問紀言的時候,他臉都白啦。

「紀言,你剛才說什麼?」

「哦,這個……那個……炎櫻,我剛才說什麼?」

猛然之間像是換了一個人,是冷冷的聲音,「你來幹什麼?」炎櫻眼也不抬地說。

「我找你啊!」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不找我?」

「我要你陪我逛街去哦!」恐龍女越過紀言,一隻手搭在了炎櫻的肩上。嚴重超標的身體傾斜向炎櫻。

紀言實在不是故意的。真的,捫心自問,他是實在憋不住了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嘔……」

她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你什麼意思?」

「我,我吃多東西了!」

[三]

會有那麼一瞬,有不甘心的感覺。或許是炎櫻太耀眼吧。即使是男生,也會有不舒服的感覺,何況紀言本來就是心細脆弱的男生。這種不適的感覺常常在不可預測的時候來臨。

當看到炎櫻眼底氤氳著霧氣,妖嬈清澈得叫男生都忍不住嫉妒;

當看到炎櫻像是君臨天下一樣霸佔著期末考全校成績榜的第一名;

當炎櫻率領着校籃球隊闖進市中學生比賽的決賽並出乎所有人意料贏得冠軍時;

當炎櫻在元旦晚會上帶着結他站在燈光璀璨的舞台上旁若無人的低低吟唱着那首好聽的《夜夜夜夜》;

當女生們沒有任何新意地討論著炎櫻的一切包括他的愛好他的星座他穿的內褲是什麼顏色他喜歡的女孩他的生日身高體重;

甚至當炎櫻作為升旗手每個周一衣着筆挺邁著正步出現在全校師生的視線的時候;

甚至體育課上炎櫻做了三十個引體向上,而紀言僅僅做了三個;

紀言給自己訂了一個計劃。包括每天要做二十個俯卧撐。要溫書、早早起床背英文單詞、上課不趴在桌子上睡覺以及與同桌胡扯。當然除了計劃之外也有小小的希望,比如說自行車可以再爆一次胎,就可以又恬不知恥地要炎櫻帶他上下學了。再比如成績可以爬上來,然後有時間看漫畫和玩網絡遊戲。再比如,像是一塊石頭壓在內心最深處,不曾說出口卻是最堅不可摧的信仰一樣的夢想,那就是自己能成為和炎櫻一樣不同凡響的男生。

像是一個榜樣的存在。

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都在影響紀言。

其實,恐龍女並非男生們形容的那樣讓人驚駭。

只不過是誇張罷了。

恐龍女的名字叫做林初。是學校廣播站的播音員。老早以前炎櫻就跟紀言說:「你知道嗎?廣播里的主持人都是長得有傷市容的,所以才躲在小小的收音機里,只敢用聲音示人……這是一條真理,根據這個真理我們可以不費一個腦細胞就得出結論,林初是一個恐龍女!」

——恐龍女的來歷就是這般簡單。

炎櫻的卓爾不群使他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甚至在無意之中引領着小小校園裏的潮流風尚,他的口頭禪、他穿的耐克鞋、他戴的黑色護腕、他喜歡的明星……更甚至他叫林初恐龍都不脛而走,像是決堤的大壩,控制都控制不住。

後來索性人人都去叫了。

所以當林初找到門上來的時候炎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總之呢,你要是算賬呢就直接沖我來好了,我承認恐龍女的外號是我給你起的,而且這個外號的確不怎麼好聽。不過我可有言在先啊,外面那些人也那麼叫你可不是我指使的……」炎櫻的聲音慢下來、低下來,像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淌到了盡頭,不知不覺間,前途已是一片荒蕪,「……恐龍女,哦,林……林初,你那麼看着我幹什麼?」

「炎櫻……」

「嗯?」

上前一步,抓住了炎櫻的手,「我可以喜歡你嗎?」

「……嘔……拜託,你能不能別噁心我?」

「……你?」

一瞬間。

像是中了魔術。

炎櫻被凝固了一樣。

是顧盼流轉的眼神。宛若透明的光在她的眼睛裏閃耀,濕濕的,反襯出一種少女的美。像是掉進了某種夢境,少女微怔的瞬間。定格成一幅畫,而炎櫻的目光像個淘氣鬼從林初的眼睛離開,一路向下,看到了她開得很低的衣領,裸出來的一小塊嫩滑得像是玉一樣的肌膚,一瞬間叫炎櫻滿臉通紅。

「你看什麼哪!」

「……沒……沒什麼。」猛然被揭穿內心小小的隱秘,叫炎櫻有點難堪。

「你這個流氓!」

說着,「啪」的一個耳光印在了炎櫻的臉上。

林初轉身氣呼呼地走掉。

——「哎,女生真是奇怪的動物呢。」後來,當炎櫻帶着紀言回家的時候感慨地說。有風,風把炎櫻的話扯得變化了形態,支離破碎地傳到紀言的耳朵里。「按說,林初也算不上恐龍哦!」「可是她太兇悍了?是不是?」「喂,紀言,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呢?」「哼,我絕對不能跟她善罷甘休的!這麼多年還沒人動過本少爺一個手指頭呢!可憐我清白之身居然被她給糟蹋了!……她居然扇了我一個嘴巴,我一定讓她生不如死!」「哎,我這麼說好小人呢,是不是太沒有男子漢的風度了?」「喂喂喂,你今天是啞巴嗎?你怎麼不說話,紀言,你怎麼不說話?」

……

身後一片空空蕩蕩。

鏡頭后拉。

只是一輛孤零零的單車。

白衣少年停下車,一腳拄地,另一隻腳踩着車梯,帥得一塌糊塗。他徐徐轉身,驚訝地看見紀言狼狽不堪地從拐角處揮舞着手臂衝上來。

「紀言,你怎麼不在我的後座上?」

「你剛才騎得太凶了,我被甩下去了!」怒氣沖沖。

「是嗎?」

「廢話!」

——其實是假話。是紀言自己故意跳下去的。不知為什麼,他不願意聽炎櫻的碎碎念了。

「紀言,你說林初是不是很可愛呢?」

「啊啊啊!」紀言抱着頭,「又來了!」

「什麼又來了?」

「哦。沒什麼。我們回家吧。」說着,紀言跳上了車。

像是迷藏。

林初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在炎櫻和紀言的面前。

追逐。逃竄。質問。表白。討論甚至爭吵。

赤裸裸的少年式愛情。

只是因為一方的逃避而沒有開始。

「你說林初這個恐龍女是不是很不要臉啊!」炎櫻說。

「是哦!她說喜歡的時候一點都不羞。」

「不過,她真的很勇敢呢。」

「你為什麼不直接乾脆地拒絕她呢!」

「我沒有嗎?」炎櫻用嫌棄的目光看着紀言,「我都說你喜歡我哪我改還不行嘛這樣惡毒的話了,你還叫我說什麼。」

「……」

靠過來,能感受到男生身上汗津津的味道,長長的胳膊挎在紀言的脖子上:「你可要保護好我哦!萬一我失身給那個恐龍女,我可就再也沒臉見人了!」

「……嘔……」

十六歲。穿白襯衫的潔凈少年。下巴處有生長出柔軟的鬍鬚。成人式感情的分類對少年來說還是概念模糊。常常是親情友情甚至愛情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最終成為獨木橋上孤獨迷茫的少年。

風吹過來,揚起少年的衣角。

緩慢冗長的青春。岌岌可危的旅程。

「說真的,炎櫻,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哦?」

「你會喜歡上她們嗎?」

「什麼呢?」

「沒什麼。」

紀言終究沒有說出口。

說出口的,與沒說出口的。

像是北冰洋上的冰山。

露出龐大的一角。

卻不曾想到,有更龐大的山一樣的冰或者冰一樣的山潛藏在黑暗而寒冷的海洋之下。寂然無聲。

……如果炎櫻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了,是否還能像個弟弟一樣得到炎櫻的庇護和陪伴。每天早上等着他站在他家樓下不顧還有人早睡而大喊大叫,「紀言紀言,再不下樓就遲到啦!」……

[四]

看着夕陽悲傷地滑落進黑夜的深潭,看着天光漸漸熄滅,看着高高的天上稀疏的雲,遠得不像話,遠得有點虛無縹緲。整個城市以無聲的姿態下沉,昏昏欲睡。而傍晚時刻斜飛在空中的飛鳥,迥然以往任何時刻所見的情景,成千上萬隻,排列成長長的隊伍,緩緩地向南方掠去。

樓頂平台的鐵制蓋子被推開,一條少年修長乾淨的手臂伸出來,再然後是一頭墨黑的清凈短髮,他轉過頭,逼近鏡頭的是一種美到讓人窒息的面孔。兩手拄住鐵蓋的邊沿,往上一躍,整個人就高高大大地跳了出來。俯下身去,伸出一隻手,連聲音都充滿了溫暖的弧度。「紀言,我借你一隻手……」

一隻手扣住另一隻手。

……

炎櫻和紀言在傍晚的時候來到居民樓的頂層。城市的上空,灰色是它的主調,連綿起伏,沒有盡頭。

紀言小時候常常問自己,天的盡頭是哪裏。大人告訴他天是沒有邊沿的。他就執拗地想怎麼會沒有邊呢。所以每當眺望的時候他就會想遠方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思維經常是這樣循序漸進的探詢。

而最大的謎團,就在眼前。

「炎櫻,我真羨慕你呢。」

「哦,是嗎?」語氣里依舊是不羈卻沒有桀驁味道的調調,「我答應她了……」

「答應什麼?」

臉龐盪過微微眩暈般溫柔的幸福,近乎輕盈得像是要飛翔起來的幸福。

連聲音也像是透明得叫人羨慕。

「紀言……也許……我要開始戀愛了。」

「是她嗎?」

「嗯。」

「……」

「怎麼不吱聲?你不想發表點意見嗎?」

「只是只是……有點意外而已。」

如果有光。

——哪怕僅僅是一點渺茫星光,僅僅是一隻螢火的光亮,你會看見,在紀言的臉上漸漸地,像是特寫鏡頭一樣清晰、緩慢、蒼茫,劃過的一道悲傷的彩虹……炎櫻,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真的是知道的嗎。

這麼多年,我從來都沒有對別人說過。

——你知道嗎,我的親生父親在多年前的一起車禍中離我而去,而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死,當別人問及我爸爸在哪裏時我還笑嘻嘻地告訴人家說我的爸爸死了。當我終於明白了死字的含義后,我就再也不說話了。像是一個自閉症小孩。你像是一道強烈勇猛的光,穿越厚厚的、深灰色的、一團一團、簇擁著的、像是惡魔一樣不肯讓位的雲朵。你穿越了,只為了將一抹溫暖寫在我的臉龐。

——你知道嗎,我曾經是多麼懦弱膽小。少年時光像是一場漫長而寂寞的無聲旅程。走路的時候,看天的時候,發獃的時候,永遠是一副冷冷的落寞的面容。是你的出現讓我第一次擁有了幸福的笑容。

——你知道嗎,當我和你並肩站在一起,就彷彿站在溫暖耀眼的太陽下,而我,一度以為自己是微不足道的荒煙蔓草,無精打采地行走。是你的出現讓我找到生長的方向。

——你知道嗎,長大的那些年裏,那些被小混混逼迫到牆角勒索的時候,永遠是一聲不吭,緊張地咬住嘴唇。是你的出現讓我第一次有了鄙視他們的勇氣。

——你知道嗎,我多麼想像個永遠都不長大的小孩子,像小時候牽扯住爸爸的衣角一樣,可以一直一直跟你廝混在一起。

——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榜樣,甚於師長甚於朋友,像是父親一樣的存在。我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紀言了。為了能和你並列地站在一起,我一直在努力,很辛苦的努力着,想和你一樣,可以有驕人的成績,可以有出類拔萃的不可質疑的優秀,甚至也可以有被成群結隊的女生們議論的資格……

但,我們終究還是兩個世界的人吧。

一個優秀得叫人嘆為觀止。

而另一個,則是永遠擺不到枱面上的垃圾貨。

從小就被罵做有人生沒人教的野孩子。

而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嗎?

沒有星星的黑夜徹底降臨了。黑暗中,白色衣角像是模糊的鳥翼。

——如果有光。

——哪怕僅僅是一點渺茫星光,僅僅是一隻螢火的光亮,你會看見,在紀言的臉上漸漸地,像是特寫鏡頭一樣清晰、緩慢、蒼茫,劃過的一道悲傷的彩虹……

[五]

鈴聲一響,紀言就單手扯起書包,往三層的教室跑。黃昏的光線投射到長而逼仄的走廊上,有一種疲倦的美感。逆着人流,紀言向走廊盡頭的教室走去。

倒數第二排。左邊靠窗戶的位置。

教室里空空蕩蕩。

只有幾個值日的學生在打掃衛生。一個女生沖站在門口的紀言笑了笑。紀言的嘴角被強行牽扯起來形成一個僵硬的弧度。那算是笑吧。算是嗎。

「請問你是找炎櫻嗎?」

「嗯。」

「你到這裏來……」女生指指窗口,她態度明朗的邀請倒讓紀言有點不知所措。

「……」

「哈,你害羞啦?」女生手舞足蹈的大笑起來,「你來你來,我告訴你一件事……」女生跑過來拉扯著紀言。

「……干……什麼哦?」紀言說。

女生特暴烈,她說了一句差點沒讓紀言當場暈倒的話,「靠!你這人可真啰唆,你要是再啰唆別說我強暴了你!」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啊!誰讓自己倒霉呢。紀言被女生拉扯著來到窗前。此刻的操場就像是一個熱鬧非凡的集市。無數的聲音飛在操場的上空,交織在夕陽倦怠溫暖的光線里:「某某某,你等我一下哦。」「我靠,某某某,你敢跟我CS不?」「化學作業是寫第幾頁的了?」「聽說數學老師要結婚了?」「這次小考又掛了!唉,我又該像乒乓球一樣被我爸我媽乒乒乓乓地打一頓啦!」「真的不想活了啊!」「哦,你看你看,那個背朝我們站着的男生就是二年四班的某某某,很帥耶!」「某某某是王八蛋!」「耶,今天好幸福哦!他答應我啦!」「我的錢包掉了!555~~」「喂,你等一下哦,我……我想跟你說一句話……我……我……明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哦!」……

紀言把脖子從一團嘈雜的聲音中拉回來,扭頭一臉詫異地看着還暖暖地握住自己胳膊的女生。

女生把手一指:「你看你看……」

目光落在了停車場。第一個車棚下一個男生正賣力地把犬牙交錯的像是倒在戰場上死屍一樣的單車拖出來。那個人的背景,熟悉得很,稍微顯得有點單薄的肩,斜挎在肩上的NIKE牌黑色背包。

紀言伸出手揮舞著大喊大叫:「夏炎櫻——」

「靠,他這個垃圾!」女生猛然之間的憤怒讓紀言回過頭凝視,「林初那樣的賤人他也肯接受……他就這個審美水準啊?真是叫我不敢恭維……」

「哦?」

紀言再次把目光轉向操場的時候,炎櫻已經跨上了單車,車座上是小鳥依人的林初。炎櫻的頭髮似乎有點長了,肩膀看過去有點單薄。

「你告訴我為什麼。」是陳述的語氣,紀言回過頭,驚訝地看着女生淚流滿面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擰了一個打不開的結,「為什麼炎櫻不接受我而去喜歡林初那個臭三八!!!」

女生真是奇怪哦!

剛才還像是頭小獸,現在則哭哭啼啼,像是個小孩子。

紀言也不知道為什麼,將女孩子一把攬過來。

俯下頭,聲音近乎溫柔而透明地說:「哦,沒事的沒事的,真的沒事的……只是,你別再哭了好嗎。」

而操場上,一輛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單車,將密不透風的人群扯開了一道口子,一路向校門外飛去,所過之處,一片欷?#91;感嘆。連門衛老大爺跑出來想阻攔住在校園內騎車的白衣少年,卻也是徒勞,只靈巧地一歪車把,女孩子的尖叫聲飆上了雲端。

就這樣,視線里漸漸成為一片空白。

那麼喧鬧的校園,一下就安靜下來。

寂寞的安靜。

紀言的自行車又爆胎了。

「哦耶哦耶!!!」有人高叫着。

每次這麼叫的都是紀言自己,因為可以有個像是哥哥的人幫自己拖着單車回家,而且,第二天早上,可以坐在炎櫻的後座上一起來學校。這是一件多麼美好而愜意的事。可是這一次不一樣,真的不一樣,高叫的人是剛才那個還厚顏無恥地抱着自己哭泣的女生,哭完了,她則一臉憤怒地罵自己是流氓。而當紀言把孤零零的車子從車棚里推出來時才鬱悶地發現,車爆胎了。女生跟在後面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甚至發出了「哦耶哦耶」的叫聲。

「喂——」

手舞足蹈的女生停下來定定地看着愁眉苦臉的紀言。

「喂什麼?」

「你不要『哦耶哦耶』地叫哦!」

「為什麼?」女孩子的態度相當認真。

「你那樣叫……很像叫床哦!」

「你說什麼?」女生的眼睛瞪到最大,眼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我靠!你說什麼?」

「……算我說錯……」

「看我怎麼廢了你!」女生揮舞著書包沖了上來。

「嗷——救——命——啊!」

男生兩隻手抱住了頭。

空蕩蕩的校園。

操場上的塵埃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光線正在,一點,一點,一點點地消失。

像是有什麼忽然橫亘在炎櫻和紀言之間。

一往無前的時光在這裏打了一個褶皺。許是無意,也或有心。紀言從未像現在這樣,雖然隨着時光前進,目光卻總停留在過去。

——第一次見到炎櫻,暮春的夜色里,一個攀爬在窗戶上的白衣少年。他轉過頭在朦朧的月色中對着他粲然一笑。

像是和過去一樣:

一樣地和炎櫻勾肩搭背地去打羽毛球。讓炎櫻預料不到的是,一向以體育弱智的紀言,竟然殺紅了眼,像是殺氣騰騰的法西斯,把炎櫻打得片甲不留,然後在炎櫻嘴巴張成O型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走掉;

一樣早早把單車橫在自家樓下大喊大叫紀言你這個小兔崽子你再不滾出來就遲到了!結果是紀言的媽媽把腦袋探出來說紀言已經走了半個小時啦,然後她還很奇怪地問,怎麼他沒去找你嗎;

一樣是炎櫻的成績高高在上,像是不可侵犯的帝王;

也一樣是紀言沒有意外地跌落谷底,成為全年級數學最差勁的學生;

……

……

是那些細枝末節的改變被定格在了紀言的眼裏。並且被某種神秘的力量不斷放大,放大到讓紀言想起來胸口就像被強行塞進一塊大石頭一樣憋悶。

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吧。

一點一點刻意地避開了炎櫻。避免和他在同一時間做同一件事情。避免去有機會碰見炎櫻的地點。拒絕了炎櫻主動請纓為自己補數學課。拒絕了炎櫻邀請自己一起去打羽毛球。

……

就這樣,從每天可以見面到每周只見一次,一直到最後每個月也只是在操場上甚至去廁所的路上彼此碰面。

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遠遠的,彼此點頭、微笑,然後擦肩而過。

周一早晨的例行檢查。

作為校學生會的一員。炎櫻其實並不似某些人很在意這個炫耀的機會。他領着兩個女生逐個班級走過去,會低着頭,大多數的時候是沉默的,只等著身後的兩個女生一個比一個凶神惡煞地去找出那些衣服和頭髮不合格的同學,然後像是街道的居委會大媽一樣教訓一番。而這些時候,炎櫻則默默地把本子打開,記錄上不合格的同學的名字。

——儘管炎櫻是這個檢查小組的領導;

——儘管低調的炎櫻更是引得女生的情書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的飛來,其中一封情書甚至還來自一位男生。這讓炎櫻差點鼻口躥血;

——儘管這一天,那個女生聲音冷酷地告訴他,「一年(6)班,方紀言衣服不合格。」炎櫻一反常態地抬起頭,教室里眾多盯着炎櫻欣賞的女生被猛然抬頭的他嚇了一跳,紛紛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被注意到或認為炎櫻的目光將投射在其身上而臉紅心跳,甚至還有一位女生心臟跳動過快而導致了短暫的昏迷。教室里一片喧嘩嘈雜。炎櫻拿着本子走過去,一直走到紀言身邊。他穿着淡藍色的NIKE外套,袖子上滾了一道黑色的邊。垂著頭,牙齒叼著金屬拉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炎櫻覺得這個樣子的紀言其實很好看。

可是他張了張嘴卻說,「紀言,你這樣穿衣服不合格!」

紀言把頭一扭,「我不是小孩子,我穿得合格不合格我自己知道!」

「這是學校的規定,必須穿校服的!」

「我媽又沒死,我穿什麼孝服呢?」

「你……」

「你是當官的,我是老百姓,我們沒有共同語言!」

教室里靜悄悄的。

當天放學,炎櫻跟着步行回家的紀言。

他一直低着頭走路。

在一條長街的盡頭一拐,人就沒影了。

炎櫻跑過去四顧尋了半天,才注意拐角處有一家網吧。

烏煙瘴氣的網吧。

紀言坐在一群吸著都寶的年輕人中間。他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後。一分鐘、三分鐘、十分鐘……紀言沉浸在自己的遊戲世界裏,「魔獸」讓他完全忘卻了所處的環境。一直到炎櫻搭住他的肩膀,大聲地叫着:「紀言——」

「靠!我正——」猛地回頭,然後是長久的默然。

是讓炎櫻覺得漠然的眼神。

「紀言,你怎麼還在這上網……你這是不務正業哦!」

「你……」他張著嘴,眼神一瞬間變得凜冽,「你管得着嗎?」

「紀言,你……」

「你什麼你呀?」聲音從身後傳來,是抽都寶的那些年輕人,頭髮染成黃色或者紅色的,一個個街頭小混混的打扮,其實炎櫻一眼看得出來,是學校自費班的學生,他們嘛,學籍都在普通高中,只不過在炎櫻的學校借讀而已,他們的班級就像一個小小的黑社會。現在,紀言已是這個圈子裏的人了,會上學不穿校服,把頭髮染成各種古怪而誇張的顏色……一切和學校的規則制度相違背的事情,都被他們瘋狂地熱愛着。

那群小混混上前推了他一把:「你他媽誰啊——」

炎櫻面無表情地說:「那紀言,我走了,你多保重!」

紀言頭也不回繼續他的遊戲。

小夕是撅著嘴巴跑來的。這個表妹真是叫炎櫻沒有任何辦法呢。她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小破孩,信誓旦旦地要交一個男朋友,是要和炎櫻一樣帥氣的男生。而當炎櫻給她介紹了無數個品學兼優甚至有一個是學生會主席均遭失敗后,他徹底地絕望了。

小夕只有兩個字形容那些男生:「糟粕。」

炎櫻說:「難道所有男人都是你說的『糟粕』嗎?」

「難道不是嗎?」小姑娘伶牙俐齒地反駁回來,然後一句話堵得炎櫻說不出話來,「我只要紀言那樣的,你怎麼把他給我弄丟了。」

「……」

「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說話了就是默認!」

「這怎麼怨我呢?」

「這怎麼不怨你,他都交女朋友啦!」小夕說着,悲傷地陷到沙發里,光線從側面照耀着她的側影,真的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呢。「哥,要不你給紀言掛個電話吧,邀請他來和我們一起看電影去吧。」

「哦。」炎櫻的眉頭皺起來,又舒展開來,「好哇!」

電話接通的瞬間。炎櫻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發乾。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緊張地聽着「咔嗒」一聲電話被提起。是熟悉而遙遠的男生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倦。

「喂」

「……」

「喂,你找誰?」

「……」

「喂,是炎櫻嗎?」平平的聲音,聽不出弧度。

「是……是我。你還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啊!」

停頓了半天。

只有電流像是默不作聲的老鼠在吱吱地從話筒里流過來。

「有什麼事嗎?」

「哦,也沒什麼事,就是——」

「要是沒事那我掛了!」

電話被「咔嗒」一聲撂下。

炎櫻愣了一刻,慢慢地把電話放回去。

小夕把腦袋從房間伸出來,吐著舌頭說:「紀言怎麼說啊?」

「紀言說他這個星期沒時間。」

「那下個星期呢?」

「下個星期他也沒時間的。」

「說謊!」小夕不高興起來,「你怎麼知道他沒時間呢?一定是你瞎編的!」

「要不叫林初陪你一起去看吧。」

「沒勁」,小夕眼睛一翻,「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後都叫她……」

「『恐龍女』是不是?」

「咦,你怎麼也知道?」

「我起的名字我當然知道啦。」

「你起的?喔,你好變態哦!居然給自己的女朋友取侮辱性的外號!這樣的男朋友該千刀萬剮一萬次!」

「喂,你搞清楚好不好!那時她還不是我女朋友!」

「那你怎麼給她起這麼惡毒的外號?」

「有一次我和紀言……」

好像有一段時光,炎櫻的成長是和紀言連在一起的。歡樂、淡定。而那平和的微小的幸福的淡藍時光究竟跑到哪去了呢?

[六]

一拉開門,冷冷的風便傾巢而入。硬生生地刮著炎櫻的臉倒灌到房間里去。他不緩不急地踩亮被黑暗充斥的樓道。把衣服的拉鏈拉緊之後,一張臉上慢慢地浮出了冷意。

再把電話掛過去時已是關機。

女生還真是麻煩!明天還有期中的兩場考試呢!她總是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添麻煩。或許真是厭倦了?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林初大呼小叫地聲稱要離家出走或者跳樓自殺,不都是他第一個趕到現場,好言好語也好,冷嘲熱諷也好,總之要安全地把她送到她的媽媽身邊。時間長了,林初的媽媽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有這麼一個好看而且優秀的男朋友。

她從來不介意這些。

她待炎櫻比林初還熱情。

彷彿炎櫻真的就是她未過門的女婿了。這常常讓炎櫻不好意思。其實很長一段時間,炎櫻一度想過開口和林初說分手。——真的在一起了,最初的好奇和新鮮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彼此囚禁和折磨。炎櫻看不慣林初看待世界的爛俗而頹廢的眼光。而林初則尖酸刻薄地指出炎櫻的矯揉造作。然後就是爭吵。不可開交的爭吵。分不出勝負。常常是林初甩手扇炎櫻一個耳光,然後掉頭跑掉,一邊跑還一邊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炎櫻就極不情願地跟着跑上去,一把手攬住她,喃喃地說:「算我錯了,還不行嗎?」她仰起頭望着他。——在此之前,炎櫻不止一次想揍她。

可是,當她仰起頭,小小的,像是孩子一樣偎依在他的懷裏的時候,他所有的憤怒委屈都沒了,他整個人都沉在她的漆黑而透明的眼睛裏。

「林初,我真拿你沒辦法……難道,我上輩子是虧欠你的嗎?」

「你就是欠我的!」小小的驕橫卻讓炎櫻更緊地抱住了她。

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炎櫻正在解一道方程題。是媽媽接的電話。她皺着眉頭把電話交給了炎櫻,同時不忘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從哪搞來的這麼多女人?業務還挺忙的哈。」

炎櫻哭笑不得地說:「你誣衊我!」

「我誣衊你?不信你聽聽……」

炎櫻剛接過電話,聲音就傳了過來。

「我要死啦。」這麼歇斯底里地一叫差點叫炎櫻把電話扔到站在對面沖自己瞪眼的媽媽身上。

「你是……」

「夏炎櫻,你這個王八蛋馬上給我出來!!」

到了第二聲,才聽出是林初。

炎櫻想也許她喝了酒吧,聲音像是沾滿了沙子,說起話來啞啞的。男孩子的眉毛皺起來,最初,不滿就像是一條小蚯蚓,緩緩地在不見光亮的心底蠕動攀爬著。都是些愛憐式的責問。諸如:「女孩子怎麼可以抽煙呢?」「乖哦,女孩子不準喝酒!」「汗哦,你還說髒話,真沒素質!」

時間一點一點拉長。

像是一個很深很深的人艱難地跋涉過一場大夢,終於終於即將抵達盡頭,洞穿了現實的真相。即使炎櫻不相信這一點,即使他覺得與林初斤斤計較太有礙男生的面子,即使他覺得至少自己可以再容忍她一個月的時間,即使……

可「即使」就代表着一種假設。

真正去面對的時候,他能嗎?

他還是厭倦了。

這一路夜行。他一直問自己。

冷冷的雨點落下來。夾雜着幾聲來自天邊的雷聲。轟隆隆。像是萬馬奔騰或者是天神憤怒——這比喻越來越差勁了。炎櫻看着閃電在一瞬間將夜空點亮的蔚為大觀。稀少的行人抱頭鼠竄,而各種廣告牌在強烈的風中像是激動得渾身顫抖的婦人發出嘶啞的哀鳴。世界一片荒蕪。就好像,真的到了某種盡頭。

「喂,你能行不了?」炎櫻微微慍怒,「你不說你在網吧嗎?」

「我剛才是在網吧!」

「小丫頭不要這麼橫!」炎櫻盡量剋制着自己像是火山一樣磅礴而出的憤怒,「你這麼晚了在外面,你媽媽是會要擔心的!」

「誰要她誣賴我!」氣呼呼的氣體,強烈而分明,「哼,我就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你太任性啦!」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你……乖,我們做好孩子,好不好?」

「你成績優秀,你衣食無憂,你父母雙全……你是好孩子。我不是!我缺爹少娘,我挨凍受餓,我成績垃圾,品質低劣,我是壞孩子!」

「沒那麼嚴重吧?」

「有,怎麼沒有!」林初在電話那頭激動得不行,「炎櫻,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特別仇恨你們這樣的人,你們永遠是老師的寵兒,你們永遠帶着偽善的面具,表演着假惺惺的憐憫,去他媽的,我早就受夠了你們的做作了。什麼不要鬧了,什麼你也懂得我的疼,哪一句不是假話,哪一句曾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呢?」平靜得叫人心寒,炎櫻插入一句話打斷了林初不可遏止的激動。

「……我倒要看看你們這樣的孩子到底好在哪裏?」

「就為這?」

「就為這。」林初斬釘截鐵,「就為了要親眼看看你們的幸福是多麼讓人憤怒!!!」

[七]

是不是該早有所預料。

紀言碰了碰邊上的「黃毛」。「喂,幫我和老大說一聲,我先回家了。」「要說你自己去和老大說去!」「黃毛」心無旁騖地撲在電腦屏幕上。紀言抻著脖子四處看了看,一起到來的幾個人,現在居然只剩下了他和「黃毛」。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伸手抓過可樂,喝光了最後一口,這才踢踢踏踏地從位子上站起來,也不和「黃毛」打招呼,戴着一頂鴨舌帽向網吧門口走去。腳步聲。

很清晰的腳步聲。

或者是自己錯了,是心跳的聲。

「啊……你這個壞蛋……」聲音只說了一半就被掐斷,像是嘴巴被塞住,在呼呼而過的風聲中,只有細細的訴說。

紀言停下來。

彷彿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寂。

風聲、雨聲、遠處的雲聲、身後的人聲、一切都藏進了黑夜。他側起耳朵仔細辨別,那聲音像是故意要和紀言玩捉迷藏一樣,一瞬間四散開去,無處尋覓。

他試探著邁開腳步往前走。儘管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林初……做我的女朋友……好吧?」

「我一直就是你的女朋友哦!」

「那……」

聲音低下去。

紀言看清了,在左手側的一條小衚衕里,兩個人影靠在一起,緊緊地,未留下一絲縫隙。青色的牆壁在他們身後是一種類似於保護的背景色。如果不仔細看,會把他們忽略成為與牆壁處於同個空間上的兩抹塗鴉而已。

可不是,紀言的判斷不會錯。

膽子在一瞬間被某種力量支撐起來。紀言的目光從衚衕上空炭火一樣微紅的天空上拉回,定格在兩個人的身上。腳步安靜而穩健。他拉了拉肩上的書包,清了清嗓子。

「林初?」

「啊。」低低的叫聲。

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人跡罕至的衚衕里,忽然冒出一個人來。

「誰?」

這個生硬的聲音嚇了紀言一跳。他抬手掃掉了額頭的一滴汗。

「紀言。」

黑暗中三個人就這麼對峙著。

「你還不滾……」擋在女生前面的男生不可一世。

「哦。」紀言垂著頭。這麼答應着,就轉過身,「可是,老大……」

「你還要幹什麼?」

「你知道嗎,林初是炎櫻的女朋友……」

「誰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女生跳出來。

「林初,你這麼做不配和炎櫻在一起。」紀言低低地,但堅定地說着。

被稱為「老大」的走了過來,是比紀言高出許多的男生。黑黝黝地像是一頭豹子。他扯住紀言的領子,一把將他頂在牆壁上,惡聲惡氣地說:「我告訴你,今天的事,不許你對任何人提起。你知道嗎?」

黑暗中,彼此的目光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沉默了半晌:「不!」

「你再說一遍!」

「不!」

那個豹子一樣的人影抬起腳兇猛而胡亂地踢了起來。凌亂的腳影飛起來,像是一道道更濃的墨塗畫在牆上,紀言痛苦的叫聲低低地壓抑著,貼著牆壁一點一點矮了下去。

「停手!」

月光破雲。

像是一道光剎那之間照亮了黑暗的天和地。

而僅僅是一瞬間的光亮,紀言看見了那個頂着天地站着忽然竄出來的人。他瞪着眼睛,風貼着他的身體吹過來,揚起地上的灰塵。即使是不抬頭,紀言照樣知道這個聲音屬於誰。太熟悉了。熟悉到免除了思考的環節而形成直接的條件反射。

「炎櫻……」

更多的人從後面跑上來。

「老大」猙獰地笑。

「來得好來得好!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一個人怎麼能救得了他?」說着,一個嘴巴扇在紀言的臉上。

「啊!!!」

穿白襯衫的少年瘋了一樣沖了過來!

[八]

在美麗的星空下。

是的,在美麗的寶石藍一般的星空下。

兩邊是牆。只是一道逼仄的空間。天空也是狹長的一條。被大雨洗滌過的天空格外的清新,那些被撒在天空上的星星就像是大草原上一點點金黃色的小野花,散發着俗氣而細小的溫暖。

而若從很高很高的天空看下來。

流滿雨水的泥地上,頭頂着頭躺着兩個男生。鏡頭下移,一點一點逼近他們的面容,英俊得像是雨後的蒲公英花。而他們清澈的眼睛裏,盛滿的是一個璀璨的天空。

「是下了很大的雨嗎?」

「是嗎」奄奄一息的回應,「好像沒有雨哦。」

「呵呵。」

「呵呵。」

「你幹嗎躺在那不站起來,躺在這很難受的,我身下是濕濕的,肯定弄髒了我的白襯衫,回家要被我老媽教訓的。」

「你站不起來哦。」

「喂,紀言,你有多長時間沒理我了。」

「……」

「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大約有三個月了吧?」

「是兩個月十三天。」

「其實……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你覺得我什麼都比你好……」

「你怎麼知道?」

「下次你要是不理我了請不要寫滿是牢騷的博客,幾乎每一篇日誌里都有寫到我。就像一個閨中怨婦似的……」

「你才是怨婦……」

「你是!」

「炎櫻……」

「哦?」

「我還是連累了你。」

「你是說……明天的考試?」

「嗯。」

「紀言,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在乎這次比賽嗎?」

「尖子生都這樣的,如果不參加這個比賽,怎麼證明自己是尖子生呢?」

「你錯了。」

「……」

「我只是很想得到那筆獎學金而已。」炎櫻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沉在水裏,「其實,我從來沒跟別人提過,我的爸爸……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關進了監獄。有時候會特別害怕別人提起爸爸,會特別孤單、特別羨慕別的小孩可以被自己的爸爸拉着手放風箏,跟着爸爸踩着大拖鞋去澡堂……只是,我的爸爸不能被提起。像是一個禁忌。」

「炎櫻……」紀言在黑暗中去拉炎櫻的手。

「可是你知道嗎,今年秋天他就要刑滿釋放了。我想用自己賺的錢給爸爸買禮物,我想讓他知道他的兒子長大了。」

「聽上去,你比我還慘哦。可是,你卻掩飾得那麼好……」

「難道一定要表現出來給別人看嗎?」

「……」

「也有很多時候,都不想活了。」

「炎櫻,其實我不理你是因為林初。」

「林初?」

「她跑來威脅我,要是我們還混跡在一起,她就跑去找年級組長去揭發我們。」

「揭發什麼?」

「她說,我們是『一對』。如果這些風言風語被傳得四處都是,學校肯定不會讓你代表學校去參加奧數比賽。所以……我一直想等你比賽結束之後和你解釋的。」

「我們是『一對』?哈哈。虧她想得出來。」

黑暗中,紀言拉住了炎櫻的手。

溫熱的。踏實的。像是握住了靠近光明的扶手。

「只是,炎櫻……我真的害怕你把我拋棄呢。」

「……嘔……」炎櫻一把甩開紀言的手大聲叫喚著,「你能行不了?本來我就被揍得傷痕纍纍,一點力氣都沒有,你不要讓我把站起來的力氣都吐光了……嗯,不過,你放心了,我不會讓你再做閨中怨婦的!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靠!你怎麼比我還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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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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