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沒有規則

第三章 青春沒有規則

1.路過秋風

一路上,伴着徐徐的秋風,我想了很多,但心情始終無法開朗起來,本來應有的愜意也絲毫感覺不到。

還沒有什麼準備,這幾天,卻突然感受到了幾絲涼意,讓我最近浮躁的心情稍稍冷靜了一下,才意識到,已到了秋季。

生活在這個南方的都市已差不多六年了,卻始終不能適應這毫無道理的季節。盎然的春意還沒享受夠,炎熱的盛夏就已到來,而那最能給人收穫感覺的秋季卻那麼的短暫,竟又到了冬季,一切是那麼地不遂人意。

傍晚,帶着學校里的一些煩惱,我背起書包,踏上單車回家。迎面吹來一陣秋風,帶來幾許寒意,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頭腦清醒了許多。

回家的路經過的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路段,八車道的水泥路面上車來車往,幾十層的高樓鱗次櫛比地矗在道路的兩旁,而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八十層的大廈在這樓的森林更顯得引人注目。不知怎的,每次騎車的時候總是逆風的,今天也不例外。一陣陣秋風迎面吹來,讓我感慨良深。

突然的電石火花一瞬間,腦海里竟冒出了曹操的《觀滄海》:「秋風蕭瑟,洪波湧起」,而毛主席的「蕭瑟秋風今又是」也一併出現,慢慢的品味之中,竟發現,與現實的秋風是那麼的不協調。

獨自站在高山上,四周叢林密佈,腳下是一碧萬頃的滄海,迎面吹來的秋風才是「蕭瑟」,讓人產生蒼涼悲壯的感覺,正式抒發豪情壯志的好時機。而如今,我逆風行進在歸途,卻始終找不到那種感覺。

周圍的一切都是人類社會文明的結晶。高樓大廈,汽車電腦……路上的人都在匆匆地行進之中,車上的人也正忙着處理事情。不經意間,路過一個公共汽車站,這大概是眾生百態的最佳地點。映入眼帘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他們衣着相貌各不相同,但不約而同的是,儘管秋風已夾雜着幾絲寒意,他們卻都是翹着腳等待汽車的到來。那種焦急的心情溢於言表,他們都是期盼著儘快到達自己的目的地。

我的心緒很鬱悶,儘管兩隻腳仍機械地踩着車前進。就在這一路之上,我經過這城市最繁華的地區。我見到的有所謂的「白領」甚至「金領」,也有終日為衣食奔波的體力勞動者,我見到了幾乎是人類最發達的文明。我的心卻很沉重,很不快樂。因為,我感受到,這城市是如此的空洞,如此的空虛。

也許文明是最發達的,也許生活是最舒適的,也許人是最成功的,但我卻感到了這城市的空洞,這城市的人的空虛,不是嗎?人類的文明史中不是間插著血腥和殺戮嗎?也許當人類為他們所創造的所謂文明自鳴得意時,大自然的懲罰正悄然降臨。城市的人也許很成功,金錢,財富都很充裕,可是他們的終日都在為「錢」而奔波,精神的空虛又怎會被理解,所以,當人老的時候,才最容易地得出對人生最準確的評價:不是追逐名與利,而是服務大眾,其次是享受生活。

一路上,伴着徐徐的秋風,我想了很多,但心情始終無法開朗起來,本來應有的愜意也絲毫感覺不到。

就在這心路的歷程還未得到最終的答案時,我到家了。打開家門,桌上已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媽媽依舊在廚房忙碌。我感受到了暖意,融融的暖意,心情竟豁然開朗了,卻不知為了什麼。

在這暖洋洋的屋子裏,大口大口地品嘗著豐盛的飯菜,媽媽會心地笑了,我也笑了。屋外,秋風依舊,城市依然,人也依然……

2.永遠有多遠

母親愛戲,如同許許多多的戲迷一樣,將看戲、聽戲視為人生之一大樂事。所不同的是,母親愛戲還另有原因。

殺雞儆猴

不知幾時,女生們喜愛上了「弔帶衫」,一時間風行整個校園。這讓某學院的領導們感到「事態嚴重」,認為有必要剎一剎這股「市井歪風」,以確保本學院學子的良好形象。於是,貼告示於學院大廳內:堅決杜絕穿背心、拖鞋上課等醜陋行為!

一段時日後,不見「醜陋行為」有所收斂,反倒愈演愈烈,乃召開全院教工緊急會議,商討對策。最終決定把監督工作「分配到戶」,讓每位教師嚴管各自的學生。

蘇老向來與學生「秋毫無犯」,領導們的這項決定令他十分為難。第二天,蘇老一臉苦惱走進教室。上課鈴聲響過許久,學生吳君才從遠處趕來,跌跌撞撞進了教室。方欲落座,不想被講台上的蘇老一聲喝住。吳君只好站着,腦子裏正迅速搜索著最佳的遲到理由。蘇老瞥了瞥吳君,沉默一陣之後,說:「走,回宿舍穿好衣服再來上課。」這句話令吳君始料未及,定了定神他還是不明白:我這不是已經穿了衣服嗎?難道蘇老有孫猴子般的「火眼」,把我的衣服權當透明紙?那我不就沒了「個人私隱」……蘇老見吳君毫無反應,乃進一步「點撥」:「學院已經下了規定,不許穿背心和拖鞋來上課,你為何明知故犯?」吳君似乎要辯解,蘇老不給,並示意他離開。吳君無奈,只好悻悻而出。同學面面相覷,不解其義。

事後,吳君憤憤然曰:「我向來就是這副打扮,不見得有誰說不行的。不就是很普通的一件無袖衫嘛,比起女生的弔帶衫來,算得了什麼?!」有哥們勸解道:「兄弟,這事怨不得你。院裏明明是針對女生,但蘇老不好得罪咱們班那幫大姐大。偏偏你那天又遲到,正好讓蘇老逮著,他就順便拿你開刀了。此乃『殺雞儆猴』也。」吳君哭笑不得。

讀了鐵凝的《永遠有多遠》,心裏一直難以平靜。

《永遠有多遠》,永遠有多遠?!

主人公白大省,一生雖沒經歷過什麼大悲大喜,卻遭遇了不少挫折。人生路上,她有太多的辛酸與無奈,無奈自己的性格使然。

她為人隨和,寬容忍讓,典型的一個「大好人」。原本這該是她的一個優點。但是她的忍讓隨和過了度,結果她周圍的很多人,常常在不知不覺之中傷害了她。可悲的是,白大省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已習慣了遷就別人,也習慣了讓人「欺負」,她認為這就是「合理」。如果哪一天她「斗膽」想按著自己的意願去做,她就會覺得是「不合理」而良心大受譴責。她總覺得自己欠別人太多,她甚至認為,弟弟多病而自己健康,便是自己對不住弟弟,時時想着要給弟弟多一點的補償。因此連她的弟弟也習慣了「欺負」她,習慣了從她那裏占點便宜。於是,所有的人都習慣了「欺負」她——這註定了白大省的一生是不快樂的,她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也無法爭取到自己的幸福。雖然後來白大省也試圖改變,但太難了。一個曾經拋棄了她,後來又不得不求助於她的男人說:「你說什麼笑話呀白大省,難道你以為你還能變成另外一種人嗎?你不可能,你永遠也不可能。」白大省叫喊起來:「永遠有多遠?!」

有時候覺得人真是太奇怪了。如果他(她)很謙讓,那周圍的人便會習慣他(她)的謙讓,並不惜去傷害他(她),儘管他們覺得不應該去傷害這樣一個「好人」;如果他(她)很刁悍,那周圍的人便會習慣去遷就他(她),甚至不惜委屈了自己,儘管他們認為這樣一個「壞人」不值得遷就。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對「好人」好一點,對「壞人」壞一點呢?可能我們太容易「習慣」了,而「習慣」又容易變成「永遠」。

「永遠」有多遠?或許該由「習慣」來決定吧。「習慣」有多久,「永遠」就有多遠。

作品的末尾寫道:

就為了她的不可救藥,我永遠恨她。永遠有多遠?

就為了她的不可救藥,我永遠愛她。永遠有多遠?

……

愛恨交加,是文中的「我」,也就是白大省的表姐,對於白大省的情感,永遠的情感。

3.戲迷

母親愛戲,如同許許多多的戲迷一樣,將看戲、聽戲視為人生之一大樂事。所不同的是,母親愛戲還另有原因。

童年之對於母親,或許更多的是苦痛與辛酸。就在母親7歲那年,外祖母患了一場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丟下母親和外祖父。從此,父女倆相依為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母親用她瘦弱的雙肩擔負起家中的一切雜務。

生活雖然過得清苦,卻也有着許多的快樂時光。最令母親高興的事是跟着外祖父到戲班裏去。外祖父是鄉里戲班的一名揚琴手,經常走東村竄西村去演出,而每一次他都會帶上他惟一的女兒。很多時候,母親就坐在外祖父的身旁,愣愣地看着他彈揚琴。母親說,最難忘的是外祖父彈揚琴時的神情——雙眼微閉,腦袋稍傾並隨着戲曲的節奏晃悠着——平日裏的愁緒一掃而光,只一臉的陶醉。

正因為小時候受到的熏陶,母親愛上戲劇。戲劇帶給她的不僅僅是音樂的美,更教會她許多做人的道理。母親說,戲即人生。

以前,只要逢年過節,鄉下就會請來戲班子到村裏唱戲。往往這村唱完那村唱,會輪上好些天。母親必不會放過任何一場。雖然有時要趕上幾里的山路,她還是樂此不疲。還記得就在6年前,我陪母親到鄰村看戲。正直大年初一的晚上,天氣特別冷。我並不太喜歡看戲,於是心裏一直盼望着戲能早些結束,然後可以回家。但見一旁的母親看興正濃,便不忍心打斷。在回家路上,母親反覆讚歎戲如何好看,如何精彩。可以看得出,她正為自己有幸欣賞到如此好戲而竊喜不已。

我常想,外祖父彈揚琴時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只可惜我永遠都不可能看到了。外祖父在母親19歲時去世,連女兒的喜酒都來不及喝上一口。事隔如今,也有三十幾年了,母親一直懷念著外祖父,常常向我講起。在母親敘述的一件件瑣事中,我體味到了那個艱苦歲月里的濃濃父女情。只要熟悉的揚琴聲一響起,這股溫情依舊在母親心頭蕩漾著。

前年,我們舉家搬遷。有很多東西都不方便帶走,於是送的送,扔的扔。母親最關切的是伴她多年的十幾套戲劇錄音帶。臨行前,她將其小心包好,帶上。或許,在別人看來,這些錄音帶是不值幾個錢的過時貨,但它們卻是母親的「寶貴財產」。每有空閑,她便會拿出來一遍又一遍的欣賞,細細體味。母親說,聽着這些老戲,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從前。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正興沖沖地趕往家裏。遠遠地,便可以聽到熟悉的戲劇調子——母親又在聽戲了。

4.夢裏春秋

漸漸地,我拋卻了悲哀,拋卻了彷徨;漸漸地,我堅實了活的信念,增添了活的勇氣;漸漸地,我發現了生命的可貴,生命的美麗……

冥冥中命運伸出一雙白皙的手,牽着手,走出校園,走進夢魘。

潔白的床鋪,潔白的牆。走進幾個穿白衣戴白帽的人,拉亮一盞白生生的燈。這是哪裏?

我想走。我害怕這莊嚴肅穆的地方。我要回到歡歌笑語的校園。可髖關節和膝關節刀割般的疼,沒站起來就跌倒了。我病了。「重病號,馬上檢查。」醫生對護士說。

抽血化驗,X光檢查,B超檢查。打針、服藥、磁療、電療。我被折騰得暈頭暈腦。而疼痛依然,病情繼續惡化。

三個月後,疼痛減輕,病情始得控制。可這時我的下肢和上身成150度角,髖關節與坐骨間隙融合,連成一個僵硬的整體。而我的雙腿更慘不忍睹:肌肉萎縮,瘦成了兩根細細的蘆柴棒……

柱著雙拐跛出病房,醫生說:「小夥子,你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可這輩子,你就有四條腿了。唉,好好走吧……」

四條腿……好好走……我喃喃。彷彿一場噩夢,夢中的我,此時十八歲零兩個月。

十六歲,我考上大學,成了命運的驕子。

十八歲,我雙腿癱瘓,成了命運的棄兒!

媽媽來學校看我。我一頭扎進媽媽的懷裏,娘兒倆相擁大哭。父親在我十三歲那年撒手歸去,弟、妹還小,在我們家,只有媽和我知道這場噩夢意味着什麼……

我走進絕望的深淵。身在顫抖,心在抽搐。痛苦、凄涼、寂寞、憂傷。生靈的創痛遠大於雙腿的沉淪。生活不能自理,學業不能堅持,我看不到希望之光,我在悲哀里彷徨。

老師和同學們安慰我,要我身殘志堅,以保爾、張海迪為榜樣。我知道他們說得對,但我不能接受:心想,你們都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保爾、張海迪那麼容易學,全國數以萬計的殘廢人,不都成了保爾、張海迪?「

倒是媽的話實在,深深震動了我悲哀的心。「孩子,你算是死過一次了,要打起精神,活下去。好死不如賴活着。孩子,跟媽回去吧,媽生了你,只要媽不死,今後媽就照料你……」望着媽那被風霜打皺的臉,我不由又滾下了酸楚的淚……

又回到我那破陋的小木屋。風物依然,一切都沒有改變。

改變的是我病殘的腿。

沉重的悲哀過後,我腦海里一片茫然。彷彿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我對眼前的一切都陌生、不適應。彷彿走進空曠廣漠的荒野,我手足無措。

茫然中有一點我是清醒的:我得活,我得找一條活的路。

夢在繼續。說不清什麼時候,我做起了當作家的夢。這美夢比那噩夢瑰麗得多,因此心情也就快樂開朗得多。漸漸地,我拋卻了悲哀,拋卻了彷徨;漸漸地,我堅實了活的信念,增添了活的勇氣;漸漸地,我發現了生命的可貴,生命的美麗……

憂愁還是有的。尤其在寫了幾十篇小說、散文之後,看到那一封封鉛印的退稿信,我真懷疑自己是否是當作家的料?前途如一個神秘莫測的黑洞,我不知是進還是退好。

失敗。失敗。失敗中我記起福樓拜對莫泊桑說過的話:「天才無非是忍耐,努力吧。」我想我肯定不是天才,我或許這輩子也不能成功,當不成作家。但我還得努力,只要活得充實,努力奮鬥過,將來死時,我才能無憾。

這樣想着,我對失敗也就心平氣和了。於是繼續遨遊書山……

夢裏花開,夢裏花落。幾多憂喜,幾多甘苦。而時間如旅人,矯健的腳步匆匆邁過。驀然回首,夢裏春秋已六度。

1988年2月5日,我的處女作在貴州《健康之友》上發表。前不久,又在一家刊物上發表了一首小詩。這當然令我高興,催我奮進。

誠然,我知道,成功離我遙遠得很。那眾多的溝壑,莽莽的荊棘,會累得我汗流氣喘,腰酸背痛。但總算開了個頭,總算,我找到了要走的路。

路正長,且坎坷。我得撐起我的雙拐,一瘸一瘸地走……

5.交換地址

交換地址實則是付出自己的信任,並接受別人的信任。別以為這個動作微不足道,這是心與心之間的通行征,憑着它你就獲得拜訪、了解一片新大陸的機會。

或許發生在燈火輝煌的晚會上,當一曲終了,你和配合默契的舞伴已不再陌生,你不無留戀地鬆開她的手:「能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嗎?」那極其懇切的探詢,容易使人聯想起一部叫做《請問芳名》的外國電影;也有可能是某次郊遊,你因之而結識了幾位朋友的朋友,歸途中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互相留一留地址吧,為了再見。」……無論火車或輪船上為打發時間的一番閑談,抑或少男少女們名目繁多的聚會,無論什麼原因什麼理由,都可能使本來相距甚遠的心很自然地碰撞在一起,從而產生邂逅的故事。人生之旅永遠是美麗的,當獲知又一個新穎的名字,當你們彼此交換了地址,就為相識提供了發展的線索,這樣的時刻不能不珍惜。說不定,茫茫人海又要增添兩扇相對敞開的窗戶呢。

因而回想青春時代,你忘不掉那一個個寫在小紙片上、書本邊緣,甚至倉促間記於手心的姓名和地址,那友誼最初的契機,好多已長成青枝綠葉、讓人慶幸終生的大樹了。無論它們是趴在膝蓋頭、伏在自行車座上或者佇立在人來車往的站牌下寫就的,都證明了一段心靈的流露和坦白:它們,以及它們所代表的一切,對於你將不再是秘密。

友誼也是一種緣份,你們從各自的房間里走出,終於結識到較之豐富千倍的世界,你所缺乏的,你所渴知的,你所需要幫助的,都可以從友善的心靈那兒得到補充——通過一句教誨、一段交往、一次如約而來的微笑。你留下了自己的地址,說不定哪天門鈴真地被掀響,一位讓你驚喜的客人出現在面前。而孤獨,則躲得遠遠的了。

交換地址實則是付出自己的信任,並接受別人的信任。別以為這個動作微不足道,這是心與心之間的通行征,憑着它你就獲得拜訪、了解一片新大陸的機會,避免了與另一個也許充滿詩意的心靈失之交臂、形同路人。和每一位朋友的交往都是一部書,而交換地址標誌着相識——友誼正不易察覺地抵臨,它是每部書共同的序言。

讀錢鍾書的《圍城》,有一個小細節總忘不掉:唐曉芙和方鴻漸分手,索回了自己寫給他的一疊信件,發現盒子底襯一張紙,上面是家裏的住址跟電話號碼,記起這是跟他第一次吃飯時自己寫在書後空頁上的,他剪下來當寶貝似的收藏着,於是唐小姐心裏一陣難受……那最初由一張小紙片所聯繫的,是怎樣美麗、易碎的兩顆心,當懂得珍惜它時,它卻已失去,僅僅象著着一份讓人感傷的紀念。

在一位同學的生日晚會上,我結識過一位像唐曉芙那樣可愛的女孩,交談得很投機。直到在門口的電線桿下相互作別,那女孩說聲再見,我才意識到「再見」有可能僅僅是禮貌用語——如果錯過眼前的機會。我們生活的世界畢竟太大,好多機遇都是稍縱即逝的。於是我不再顧忌那麼多:「給我留下地址吧,為了再見!」她埋下頭給我寫着,突然抬起眼睛:「本來我也想到這一點了,只是沒好意思說。」有幾分抱歉,更多的則是感謝。

我小心地把她寫的字條裝進衣袋,並且遞了一張名片,她卻活潑地遞過紙筆:「重新給我寫一遍好嗎?因為名片可以給無數人,而親手為我寫的地址才屬於我,否則我不敢肯定你真地想認識我。」我照辦了。也許她只是開個玩笑,卻教會我懂得了一點什麼。

6.你的麥田會很大很美

我驚詫於她對愛情的敏銳感受與豐富想像,同時也隱約覺得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未免有些危險,想來想去,我決定找她談談。

大學畢業,我分到一個偏僻的小縣城去做教書匠。學校安排我教高二年級兩個班的語文。那一年,我二十二歲,還是個毛頭小夥子,聽見有人喊我老師,心裏還慌慌的,左顧右盼四下無人,才敢大著膽子應一聲。

有一次上作文課,我佈置的作文題是《秋天裏的一棵樹》。有位同學卻另起爐灶寫了一篇散文,題目是《愛情是人生的惟一行李》。我記得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愛情是什麼?是尖刀上的赤足舞蹈,是深藏在烏雲里的霹靂,慘痛、美麗而又轟轟烈烈。真的,如果人生沒有愛情,那活着還有多大的意義呢?」

寫這篇作文的是一位名叫小菊的梳着長辮子的女孩。我驚詫於她對愛情的敏銳感受與豐富想像,同時也隱約覺得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未免有些危險,想來想去,我決定找她談談。我苦口婆心地分析文章在語言、內容以及結構上的若干問題,兜了半天圈子,最後才裝作很不經意地問:「為什麼要寫這個?」小菊睜著大而黑的眼睛,說出了一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讓我臉熱心跳的話:「為了引起你的注意。寫得不好嗎?」望着她由於年輕而透明的臉,我無話可說。

小菊對寫作發起燒來。幾乎每天,她都要拿着一疊稿子,闖進我的單身宿舍。我說,今後把作業交到辦公室去。她笑笑,一如既往。有一段時間,我一進宿舍,總會拾到從窗外扔進來的一束野花,或者從門縫裏塞進來的自製明信片,落款都是一朵菊花。我隱隱覺得,這女孩的感情出了軌,她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選擇了一個錯誤的表達對象。

我別無選擇,只有小心躲開。我故意不再抽她回答問題,不再念她的作文,雖然她的作文寫得很好。不久,我在小菊的作文本里發現了一行字:「一滴雨,淹沒了整個夏季,一滴淚,淹沒了我整個愛情。」

事情朝着危險的方向發展。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看雜誌,忽然傳來很輕柔的敲門聲。「誰呀?」我喊了兩聲,聲音停止了,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也沒放在心上。第二天清晨,走到門邊,卻發現一封顯然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信,嚴格說來,是小菊寫的求愛信。那滾燙的字句,大膽的表示,讓人很難相信是出自一名高二學生之手。我想,她還是個孩子,作為一名教師,我有責任保護好一顆水晶般的心,不能留下任何後遺症,同時又要乾淨利落,一刀斬斷情絲。

想來想去,我絞盡腦汁給她回了一封長達十頁的信,擺了我所了解的所有的事實,講了我所明白的所有的道理,在信的末尾,我如是說:「麥田很大很美,不要急。你慢慢地走吧,當你真正長大了,就會找到你最滿意的那株麥穗。」小菊是個有些早熟同時又十分聰明的女孩,我以為經過這十數頁面面俱到的說辭,她應該能比較平靜地接受這件事了。

可是不久,小菊悄悄地走了,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轉學到了另一所中學。我痛心疾首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是我傷害了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最初的情感天空。

直到1997年的10月,我收到一封來自西南師大的信,拆開一看,是小菊寫來的。讓我放心的是,她還是那麼純真,明快。她在信中說:「我能考上大學,多虧了你的規勸。真的,麥田很大很美,麥粒很大很飽滿,不應該急。況且,人生的行李很多,不只是愛情。謝謝你,在我拐錯了方向的時候,扶我上路。」

7.秋天的寂寞

在我和他目光接觸的霎那,我才發覺欣喜的含義不僅僅是喜悅,而且還含有對上蒼的恩賜的那份感激。

雖然,我不曾了解他的過去,更無意走進他的生活,但,那無形的契機,卻使我們在心旅上一度邂逅,瞬間成為永遠的朋友。

就像大多數少男少女一樣,在有段時間裏,我狂戀上流行歌曲,並參加了歌迷會,而我和他就是在一次歌友聯誼會上認識的。

那次聯誼會的情況,我只有模糊印象,隱約記得那天去了很多人,整個演出大廳沸沸揚揚,喧鬧異常。

由於朋友陳是大會主持人,我便濫竽充數地在後台幫忙,幹些跑腿之類的活兒。在離開幕僅十分鐘的當兒,陳突然跑來跟我講,有一個樂手臨時打電話來說有急事,缺一打架子鼓的,要我去找一位叫磊的男孩。

我搖頭說不認識,陳一笑:「185米,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扔下這話,他掉頭便跑,這下,可苦了我!

按這尋人啟事般的標準,我找遍大廳每一個角落,累得大汗淋漓,人卻還沒找著,一氣之下,我跑到陽台,準備放棄尋找。

推開陽台門,陽台上靜靜的。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里竟有淡淡的煙味?我四下張望,才發現,這裏竟然還有一個人!

他,憑欄靜立遠眺,落日的餘暉瀉在他高大魁偉的身體上。哦,是他!沒錯,185米,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磊——」我輕聲叫着。

他轉過頭來,凝望着我。

這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彷彿包容了人世所有的滄桑、淡漠、凄苦,那讓人心悸的深邃,如霧般的湧起,讓我迷失、沉浸。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如何向他講清那件事的,在恍惚中我回到了後台,又在恍惚中,看完了那場演出。

後來,我又參加了幾次歌迷會的活動,卻沒再見到他,心底升起一種莫名的惆悵,倒是陳,偶爾在我面前提到他,我這才知道,原來是王傑的歌迷。

那天,是整個秋天中唯一一個沒有下雨的日子。由於下午沒課,照慣例,我帶上單放機,騎車去了江邊。沒想到,我竟碰見了他!

在我和他目光接觸的霎那,我才發覺欣喜的含義不僅僅是喜悅,而且還含有對上蒼的恩賜的那份感激。

直到我和他並肩沿着江堤聊天時,我才驚訝地發現,他居然是個很健談的人,他講了他當水手的種種經歷,在船上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那無數個孤獨、寂寞、甚至絕望的日子。

他說話很幽默,時常惹得我大笑,但,儘管如此,他的眼底那種令人感到心寒的凄涼若隱若現。

不知不覺中,夕陽已西下,只有西邊的天空還有淡淡的亮光,遙望遠方,我們都沉默了。

突然,他問:「你知不知道,今天為何我在這裏?」我搖搖頭。

「因為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他遙望着遠方,淡淡說道。

生日?我詫異地望着他,這怎麼可能?半天,我才想起一句話來:「你為什麼不在家過生日呢?這兒這麼冷清?……」

「家么?!我有家么?我父親是個船員,一年四季大部分的時光在外漂泊,至於那個所謂的母親,在我出生不久便改嫁……在我生命中,根本沒有家這個詞!」

他極力裝出一副淡漠不屑的神情,說完,他彎身在地上撿了塊石頭向遠處的江面狠狠投去。

我獃獃地望着他,一股悲涼直湧上心頭。

「其實你今天可以到你的朋友那兒去,說不定——」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又錯了。

「朋友,哼,多好聽的名字,名是我的男朋友,利是我的女朋友,你看我這副德性,是有名還是有利,別人會把我當朋友?」

我沉默了,的確,我又能對他說些什麼呢?安慰此刻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的。」他繼續說道,「我在這世上二十年春秋,有八個生日都是一個人在這裏度過的……從來也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更別說祝賀生日快樂。今天,幸而有你,不然……」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嘶啞,最後一句話如同耳語一般。

聽到這裏,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原來,傷感也是一種病,一種會傳染的病!

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要流淚,我怕我的淚水會淹沒他最後的一點自尊心。

我強忍淚水,微笑着為他輕輕哼起了那首《你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別在意生日怎麼過……」

他緩緩抬起頭,用含着感激的眸子凝望着我,裏面已噙滿淚水。

那夜晚,我失眠了。

望着窗外點點繁星,我默默地流淚了,為他,一個處在人群中都會感到寂寞的人。

以後,在很長一段日子裏,我都沒見着他的面,一打聽,才知道他隨船走了,就在我們見面的次日凌晨。

每天黃昏的時候,我都會放下身邊的一切事情,一人騎車到江邊,等待他的再次出現。

漫長的守候中,我度過了整整一個秋季。突然有一天,陳告訴我,磊在航行中遇難了!

在與他第二次見面的地方,我獨自坐了一下午,為他,為所有有生的日子裏找不到歡樂的人悲哀!

自從那年後,每年的秋天都特別的涼!

8.仲夏的老歌

有一脈清澈的溪流穿過心底,涼爽怡人,叮噹作響。積年的友情經過一遍遍風雨的洗禮,就不再是塵封的故事和昏黃的記憶。

分明是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我們圍坐在那波光浩渺的湖邊,彈撥著紅色的木吉它。「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走在人群擁擠的街頭,是在抗議過分自由還是荒謬的地球……」悠揚的曲子淹沒在如煙的舊事中,各奔東西的日子裏,每每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校園的瑣事漸漸佔據了全部的生活。直到數頁來鴻,驚醒了一些舊夢。

「快節奏的學習生活讓人總在不可思議間輾轉反側。」雅博提筆寫道。儼然我已陪他一同站在羅湖橋邊眺望繁華的港島,一同贏得兩千元的期末獎從深圳到珠海再去了汕頭。彷彿我們許多海闊天空的豪言都不再是遙遙無期。南來的風總讓人心旌搖蕩、躊躇不已。「暑假和我們去新疆吧。」玲子從那座遙遠的城市郵來了兩張美麗相片,(一張是青海湖,嫻靜如畫;一張是日月山,壯美如詩。)「可以騎着棗紅色的伊犁牧羊馬兒上一半是春一半是秋的天山。」

「我們曾經一樣地流浪,一樣幻想美好時光,一樣地感到流水年長。」當這首老歌在耳畔回蕩的時候,幕幕難忘的畫面就會重現於眼前。那幫還會玩捉迷藏遊戲的小大人,那幫搶著看「變形金剛」的少年,那幫曾忙着高考強化又忙着寫贈言的高中生,轉瞬之間已分赴大江南北,天各一方。每次聚在擁擠的月台上,嘴上是談笑風生,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惆悵。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曾幾何時,我們也在現實的際遇面前慨嘆萬千,對着在夢寐里失落的幻景無所適從。曾幾何時,我們也維護著心底那一點自傲,對種種失意諱莫如深。又曾幾何時,我們學會了張開羽翼未豐的翅膀,在一方天地里左奔右突,興味盎然。

然而,山遙路遠,每個人的處境已是大相徑庭。有人曾說: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只有等待重聚的驚喜。可是,茫茫人海中已各奔東西,一路跋涉的人們往往會失之交臂,那份純真的情誼已不能固守在這種期望里。歲月流年,我們已是別無選擇。

馬房山下數年光景,教會人們「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是最真」。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裏,播種一些,收穫一些。憧憬和暢想不是流逝了,卻是在苗圃里悄悄地成長。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來叩響窗欞,頓然間腦際就會環繞千百段迴響:那飛花碎玉的瀑布,那雲海磅砣的名山,那碧波萬頃的海港,恰如幾簇跳動的火苗,點燃了黃褐色的高原……

有一脈清澈的溪流穿過心底,涼爽怡人,叮噹作響。積年的友情經過一遍遍風雨的洗禮,就不再是塵封的故事和昏黃的記憶。恰如深埋多年的陳酒,變得清醇甘冽;恰如天空燦爛的星群,昭示著宇宙的流向;恰如夢裏有個蒼老的聲音,呼喚着你的名字,然後告訴你珍惜和熱愛。

「我們雖然不在同一個地方,沒有相同的主張,但是你知道我的迷惘。」還是那首又是豪情又是憂傷的老歌,在那湖光灧灧的地方千人傳唱的那首老歌。歌聲中閃現著告別十九歲時那桔色的燭光,舞陽河畔那被笑聲打碎的黎明、洞庭山莊那對坐無語的血色黃昏。也許是無法親眼目睹那海風刮著椰樹的熱土,也許真沒有機會騎着棗紅的馬兒上一半是春一半是秋的天山,但也許會始終無怨無悔地生活,永遠記得這首仲夏里傳唱的老歌。

9.青春的感動

在若干年後,當有一天我們偶然翻開厚厚的相冊,或是當你我子夜夢回,久久不能再眠之時,是否還會再記起這一份真誠的感動——青春的感動?

站在高高的講台上,膽怯地望一眼座位上的同學,天生有口疾的他慢慢地講起來。他努力說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說到有趣的地方,有人與之同笑,說到悲涼之處,也有人陪着嘆息,終於在一片掌聲中結束了這次演講。他笑了,掌聲是對他最好的鼓勵。一份感動悄然湧上心頭,促使他連聲說:「謝謝,謝謝!」

很多人不能成為競技場上的虎將,永遠坐着旁觀者的位置。

這場籃球賽得真苦,三四次平分,我好不容易搶到了球,從後半場「披荊斬棘」地往前場沖,耳邊呼地傳來齊刷刷的聲音:「一班,加油!」很多熟悉與陌生的聲音混在一起。我心一震,他們為我們的拼搏感動,我們亦為他們的吶喊而感動。手猛一抬,球順着極完美的弧線進了,我們勝利了!

空曠的大屋子裏瀰漫着苦澀的中藥味,她孤獨地坐在床上,心已飛到了學校。「嘿,好點兒了嗎?」隨着一陣輕快的呼喚,沒鎖的門被推開,十幾張臉呼啦啦一下子佔據了大大的空間。剎時,寂寞感被嘰嘰喳喳的嬉鬧取代,一個人的孤單也被十幾人的關懷驅趕得無影無蹤。她的眼眶有點濕潤。

閱覽室被臨時改成了會場,一下子擠滿了人。這次觀摹班會揪著全班40多人的心,勝敗在此一舉了。台上的人精神集中到了一種忘卻時間的程度,心裏只盤算著「必勝」。大家積極地配合著,時針慢慢爬完了三格,成功了!屋裏沸騰了,老師與同學一起高呼著「萬歲」,每個人都把手擺成了V形,攝影師飛快地把這一刻最熱烈的感動化成了永恆。

一點也說不清,甚至無法感受,為什麼會有齊秦這樣「一匹來自北方的狼」,為他的「大約在冬季」流淚——真情的感動。

當在黑暗中凝視自己,才真正了解舞台上的小丑,生活中的強者凌峰那外表的另一番刻意追求,才開始為他那無發的禿頭而動容——對生命無言的感動。

還有啊,為了師長的理解而感動,為了重新獲得的一份友情而感動,甚至為了山河的壯美,天空的廣闊而感動……

我不清楚這是否是中學時代的一種標誌,但我深知這是中學生特有的情感。也許有人會稱它為「幼稚」,然而只有經過幼稚,我們才可能走向風雨,走向成熟。當多少次的感動已成為記憶,我們也許才會悟出這才是人性最美的感動。

在若干年後,當有一天我們偶然翻開厚厚的相冊,或是當你我子夜夢回,久久不能再眠之時,是否還會再記起這一份真誠的感動——青春的感動?

10.六朵金花

神情甚是悲切,看得我們一愣一愣的,還以為另外那兩姐妹出了什麼意外。

706室住着六朵金花,要是你認為「金花」乃個個貌美似鮮花,那你就錯了,本人所指的金花非容貌,乃……

唉!今天先做一回叛徒,抖一抖「家醜」再說。我們寢室在三個女生寢室中有五個「最」。其一為最凶,我們自詡「老虎窩」;其二最胖,個個都曾破過一百大關;其三最和睦,雖曾吹頭髮(沒有鬍子,只好吹頭髮)瞪眼睛,事後別人每星期都捧回一套新衣服,我們也只好望衣興嘆;其五地理環境最差,不是衣服跟着風姑娘「私奔」,就是大雨光顧寒舍,害得一個個全都成了「難民」四處逃難……

有了這五個「最」,我們倒仍能其樂融融。可這次又添了一個「最」,填補了706「最」的一項空白——成績最差。堂堂六人之家居然沒一個拿到獎學金的,不是開紅燈就是全都是「萬歲分」。離獎學金還差一大截呢!這下我們全傻眼了。全班18名女生,我們好歹也佔了三分之一,她人能行,為什麼我們就不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慨在我們身上體現了出來,曾凌晨兩點還在手上捧著的瓊瑤被打入了「冷宮」,取而代之的是各類課程書。初三那種苦戰的日子又重新回來了。每次相聚時的話題少了許多無聊的玩笑,更多的是在討論學習上的問題,就連走路時腦子都還在飛速旋轉中,以致於每次脫口而出的竟全是「專業術語」。

有一次寢室召開緊急會議,結果有兩位姐妹還未到,寢室長娜出去覓她們蹤影,回來的時候嘴裏念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神情甚是悲切,看得我們一愣一愣的,還以為另外那兩姐妹出了什麼意外。「啊!我終於記牢了!」緊接着就是娜的一陣歡呼聲。我們懸著的心在這陣歡呼聲中也放了下來。原來那時自考迫在眉睫,她正在為大學語文而奮戰,令我們虛驚一場。

還有一次上體育課,老師要求列隊,當體育委員的枚問了句「是串聯還是並聯?」惹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只有我們寢室的幾個姐妹們清楚,枚由於電工電子學得不好,這幾天在大家輔導下正拚命地死鑽,上課前她還在解答一個電路問題。那一刻我們笑不出來,除了感動還是感動,為枚,也為我們自己。

臨近期末,我們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更是緊張備戰。為了不讓老師發現我們開長明燈,甚至把毛毯釘到了窗戶上,所有能透光出去的地方全被我們遮上了。睡覺也只是眯上一會兒,醒來接着干。第二天隔壁寢室的同學敲門,一進來就問:「你們怎麼還沒關燈?都已經七點多了!」接着她把燈一熄,整個寢室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讓我們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伸手不見五指」。待取下毛毯,才發現外面早已陽光普照……那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天,直至考試結束。後來全寢室的同學都取得了好成績,並無一例外地拿到了獎學金,那時候我們都哭了,因為我們清楚地知道為此所付出的代價。

如今,寢室已調整過好幾次,原來三個寢室也已並作兩個,只是仍然懷念在706室的那段日子,懷念寢友們曾一起奮鬥的時光。每憶及此,總有一種感動。那時我們明白了:青春只有在拼搏中閃光!

11.感悟夜晚

憂傷的時候,走入夜晚,聽樹葉,聞河水潺緩。把那曾經偉岸不屈的影子踩在腳下,任酸澀的眼淚在心底流淌。

告別白日的喧囂,悠然走來的便是夜晚。

有時候,覺得夜晚就是一架篩子。在寧靜的只有蟬聲的夜幕下,它霍霍地不知疲憊地運作著,篩著童年,濾著少年,搖著青年,留下的依然是鮮血,漏去的永遠是記憶。

憂傷的時候,走入夜晚,聽樹葉,聞河水潺緩。把那曾經偉岸不屈的影子踩在腳下,任酸澀的眼淚在心底流淌。

快樂的時候,也走入夜晚,聽情侶私語,望星空閃爍,快樂之源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在你極度興奮的心頭上撞擊。

是的,你也的的確確曾經幻想着,為了紀念一次沉痛的失戀,用一根美麗無比的繩子,將自己像燈籠一樣高高懸掛在一株結滿果實的杏樹上——把悲傷留給母親,把軀體留給世界,把靈魂獻給上帝。但在幻想着的同時,不知為什麼,你卻不知不覺地猶豫起來,因為你絕對不承認自己是一名弱者。

似乎是在一個飄雪的日子,你與一位女孩並肩同行,夜色寧靜而安詳。女孩幽婉的聲音像一隻充滿生氣的蝴蝶在夜色中撲閃:如果成功是「十」,屬於我的能有幾?

你知道她需要什麼,但你卻未加思索地說「零」。生活中不存在除零以外的任何數字,沒有「一二三」,也沒有「八九十」,只有「零」。因為生活只有開始,沒有結束。很久的沉默后,女孩幽幽咽咽地哭出聲來……

在一個夏季,你到省城求學,棲身於一所滿是陌生面孔的學校里。除了零星閃爍的陌生微笑,只有面對窗口欣賞學校旁邊那座被墨綠覆蓋的燕子山。殘暉尚存的時候,燕子山的美麗是一種誘惑。於是你尋着誘惑走出寢室,一個人。

蒼松翠柏里逶迤著一道石階,是通山的路。你輕輕地走着,像蹭住記憶,於是你想了很多:憐憫是一條鞭子,只喜歡抽打憐憫的主人。不要哭,你從來就覺得自己是一種哲學,哲學永遠站立,從不下脆。你想到你也是一塊被開採出來的礦石,稜角分明,凶頑堅硬。一次生活會上你碰了主任的腳踝,一次獎金分配會上你傷了主編的眼皮,於是便有人將你訇然投入一口碩大無比的沙缸。沙缸旋轉着,晝夜不停,周而復始,漸漸地,你便被改造成了一個比圓還圓的圓,比球更球的球。據說這就是生活,它的全部意義在於打磨每一位衝鋒勇士的楞角,把人人都改造成一個謹小慎微老於世故的「O」。

摘一顆山棗放入口中,是青綠的澀澀的那種,味道苦不堪言;再摘一顆放入口中,是透紅的甜甜的那種,味道妙不可語。孰優孰劣?青的雖澀,卻滿載着生機;紅的雖甜,卻近鄰著死亡。人,沒有永恆的得意與永恆的失意。

有了無數個夜晚的陪伴與同行,就有了無數次淘洗和純凈自己的幸運和光榮。感受夜晚,就是感受生命,走入夜晚就是走入心靈。

12.鈴兒響叮噹

友誼又這麼奇迹般地恢復了,我們互相告訴對方一些校園紀事,一些思想歷程,一些煩惱,一些快樂。

友喜歡叫我鈴子,儘管我一再地解釋:我是「零」不是「鈴」,可友比我固執得多,並且狡猾地利用了我的虛榮心讓我乖乖地接受了這個名字。他說:「一看到你,我便會想起一幅圖景:一串玲瓏的風鈴在晚風中搖響,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在清亮的鈴聲中,在柔和的晚風中——拉出一串長長的腳印……」

不管怎樣,他贏了,從此我死心塌地做鈴子。和友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可我們卻迅速建立了純潔的友誼,更多的時候,我不把他當作一個朋友,而是一個老師,尤其當他叫我鈴子的時候。

和友相識相知很富戲劇性。

遇到友的時候我正意氣風發,頻頻參加作文賽、演講賽和各種學科競賽,被老師寵著,被同學擁著,我驕傲得像個公主。後來他轉到我們班。一開始我對他不屑一顧。可是,有一天他對我說:「你在順境中成長,難免養成敏感而脆弱的性格,別太苛求,也許將來會吃虧的。」我不記得當時自己的臉是一種怎樣的難堪和惱怒,反正後來聽友描述,那叫「豬肝色」。

自然我不服氣,但從那時開始我記住了他,事實為他提供了證明,各種各樣的榜單里我總是屈居他后,要命的是,他沒表現出我想像的驕傲;更要命的是,他開始拯救我因此而來的消沉,讓我不得不每天掛着一份自卑面對他的友好。

他很認真地對我說:「是鈴鐺,就要響得亮,啞鈴可就重了一點兒。」

我終於承認:我太驕傲。

友誼就這麼奇異地建立了,照樣瘋瘋跑跑,照樣讀我們的書,只是在愚人節那天我悄悄在他身上貼一張紙條,寫上「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一回頭卻發現自己也背了一張,上寫「我很醜,可是我一點也不溫柔」。

我於是笑了,笑聲像鈴鐺搖響。他說的。

那樣的日子自然而真實,就像我是個男孩或者他是個女孩一樣。

然而畢業就那麼無聲無息地來了,年少的我們似乎還不懂什麼叫別離,只記得考試完,我們連「再見」都沒說就回家了。

但我在路上買了一串紫色的風鈴。

整個暑假,風鈴都丁丁當當地響着。這時,我總會想起一個詞叫「快樂」。

然而,我們卻再也沒見面。

很快我讀中專了,我幾乎已淡忘了「鈴子」這個名字。

一天,宿舍的女孩給我一封信,信封上寫着陌生的地址似曾相識的筆跡。信箋上寫着:「快樂時似風鈴搖響,憂傷時似啞鈴沉重,認真時似電鈴嚴謹的你,今天還好嗎?」

友誼又這麼奇迹般地恢復了,我們互相告訴對方一些校園紀事,一些思想歷程,一些煩惱,一些快樂。

我們都在成長著。他告訴我他徵文獲一等獎了,他任學生會主席了,他要入黨了……

我告訴他我依舊快樂而自信地活着。

然而,他多年以前那句話竟然再次應驗了,我終於在成長的路上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價。

那次考試,無往不利的我竟然望着試卷目瞪口呆。當不及格的事實擺在眼前時,我感覺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不是心痛「不及格」本身,而是心痛我一向高高在上的精神竟如此蒼白和貧瘠。我被自己打垮了,不是嗎?

於是,我拒絕陽光,逃避所有的溫情。我懷疑每個朋友給我的只是一種近乎諷刺的憐憫抑或一種近乎嘲笑似的同情。

我把自己武裝成一隻刺蝟,不停地刺傷別人和自己。

終於有一天,我感到孤立和絕望了。

恍然中我發出一封灰色的信。

8天以後,他的回信來到我的手中——

「鈴子,輕輕的,把自己搖響,好嗎?人生的考驗從來就是不擇時機的,當你不安的心為成長而苦惱、感傷,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時,你的夥伴也正以堅韌和十二分的苦痛在經歷成長的風波。只是他的眼睛還望着前方,他的心裏還存在夢想,他知道電閃雷鳴后地方也許有他一生的追求。警鈴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候響起,對不對?相信你不會被青春的一次失誤擊垮,如果你的內心在掀起波濤,那是成長在考驗你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驀然間我覺得那串久違的風鈴又在風中搖曳。我不是一個好鈴鐺,而他的話卻如同警鈴在我心頭響起。我就在這剎那間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麼。

現在,又是起風的季節了,風鈴聲正在窗口叮噹作響。當我提起筆寫下這些文字時,我的全身正披掛着陽光,而這仍歸功於多日以前那響在心頭的鈴聲,並因此而深存感激。

於是我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會碰到灰暗的季節,那麼,就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拉響那道警鈴。當南風拂過,風鈴響叮噹時,便是多彩人生的迴響了。

13.女兒國中的男孩

久而久之,司空見慣了,我們的腰也直起來了,女孩不再驚奇地望着我們。每當我們走在走廊上,很想風度而瀟灑地甩一下頭,卻發現女生的寢室門都是關着的。

誰也不曾想到,女生宿舍中居然住着我們六位男孩。

男生宿舍爆滿,我們(一年級的)移民入了女兒國,暫住在一樓的最盡頭。有人調侃:艷福不淺;現成身價百倍,可吃香呢!

可誰知道:我們是一群見了女生就臉紅的小男孩。真是有苦難言啊!

一怕……

宿舍走廊長長的。儘管開着燈,光線仍是暗淡。

第一天早晨,我們去浴室洗漱,走廊上不論是漱口,還是洗臉的小姐們,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動作,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我們,望得我們的脊骨直發冷。

「吃一塹,長一智。」第二天早晨,我們很早地起了床,躡手躡腳地去浴洗室。正走着,突地聽見一聲唬人的尖叫,嚇得我們肝膽欲裂。原來有位小姐穿着睡衣在漱口……

天啦,我們只得看好時機,從後門偷渡了。

二怕……

我們寢室挨着後門處,因此經常有女孩走動。每當有女孩走過來時,我們便會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把門關上,然後大家都在心裏嘀咕:她們是否看見了那位捂在被窩裏,滿頭蓬亂的仁兄?是否還看見了那骯髒的地板和那亂七八糟的被子?……幾番擔心后,我們都無可奈何地注意修邊理幅了:學着把被子折得有稜有角,把地板拖了又拖。最富有戲劇性的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位仁兄再也不睡懶覺了。「二怕」如是而已。

三怕……

由於一樓沒地方晾晒衣服。隔壁的女孩就把衣服曬在自家門口。但偶爾也會侵佔我們的「陣地」。

最讓人害怕的是她們把自家的內衣、內褲、胸罩都依次掛在那裏。害得我們連走路都紅著臉,勾著頭,不敢四處張望。此乃「三怕」也。

如此各種。同學們聽到我們這樣窩囊便又笑話我們:有福消受不起。最令人惱火的,有時她們還會跑到我們寢室門口大聲地叫:「走出來,我的男孩……」

久而久之,司空見慣了,我們的腰也直起來了,女孩不再驚奇地望着我們。每當我們走在走廊上,很想風度而瀟灑地甩一下頭,卻發現女生的寢室門都是關着的。於是,我們六位仁兄,引吭高歌:

「……走出來,我的女孩……」

14.青春沒有規則

人性的虛榮提醒人們,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別再以為它是好的,姑且認作它是酸的又何妨?

洋是我大學里的同學。很難相信湖南小鄉鎮能飛出這樣一隻鳳凰,洋的形象頗容易讓人對湘土風情產生某種神秘的想像。

洋是寢室里最後一個抵校的,那天我們幾個早到的正各自靜靜地吃着晚飯。雖來自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不同角落,卻沒進行什麼信息交流互補,許是不願,亦或不屑。別系有人評價說:「中文系的人大多且孤且傲,文人相輕一說似乎過早體現出來了。」對此我沒有過多驚詫,幾天來雖同處一寢室,卻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戰,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洋正是在這種情形下闖進房門的。那天是報名的最後期限,我邊吃飯邊看着最後一張空床,琢磨這最後一名室友將是何等模樣。洋便踹門沖了進來。

「嗨——你們好!」洋身着黑裙,拖幾個大大小小的旅行包,大聲嚷着,臉上熱烈地綻放着紅暈。恍然一團黑焰的火。

我當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為她的奔放熱烈。要是你正習慣於南極的冰寒,而突然出現一團火,彷彿要將你烤化,我相信你的表情也會和我一樣。事實上,我已發現其他幾名室友也呈現出類似的神情了。

洋毫不介意地仍大聲笑,解開旅行包拎出一袋又一袋東西,全是家裏做的小吃。大家便也都活躍起來,邊吃邊客套地寒暄,問長問短,倒也難得。洋彷彿攜來了一股暖流,在屋內冷空氣中來回穿梭攪動,儘管這股暖流何其勢單力薄。其他人每張歡笑的臉背後能沒有應酬與敷衍?

洋能歌善舞。當晚她沖涼后回寢室,就穿着簡樸的睡衣跳起了家鄉舞,輕柔的手臂起伏舒展,頗為優美。

廣州女孩打斷洋,問:「會跳現代舞嗎?」

洋邊舞邊搖頭。

廣州女孩打了個呵欠,說:「不會現代舞怎麼行?你這種舞太土,泥巴味重。」

洋紅了紅臉,笑笑也就上床去睡了。

洋仍然每天唱山歌,跳家鄉舞,甚至熱情地要教我們。這種盛情已超出了我們的承受能力,大家在難卻之時便有些手足無措,背後頗有微辭。

洋向輔導員自薦說要當文藝委員。班幹部在大學里的地位舉足輕重,誰都知道這一點,誰都不是傻瓜。中文系的女孩歷來人多數眾,個個都挺瞧得起自己,文藝委員一職也炙手可熱。輔導員宣佈鹿死洋手的那天,班上一女孩站起來考洋:你知道卡拉揚是誰嗎?

我知道底下一定還有女孩要問:你懂高雅音樂嗎?懂藝術攝影嗎?懂怎樣跟上衣飾時尚嗎?懂怎樣鑒賞梵高和達·芬奇嗎?

總之一句話,洋壓根兒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文化人。那次班上組織看《霸王別姬》,回來有人問洋感覺怎麼樣,洋脫口而出:很棒!那麼慘,我都哭了。

大家默然。「哭便是評價一部作品好壞的標準嗎?」一北京女孩冷冷地拋出一句。

洋從一個窮鄉僻壤考上這所名牌大學所付出的功夫和努力可想而知。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進中文系,舞文弄墨絕不是洋的強項。洋曾對我說,很小的時候,有人給她算過命,說她日後會成為一小說大家。她說這話的時候,滿臉是莊重、虔誠和自豪。我聽了只是笑笑,不知道我這笑含有多少不經意的諷刺。

洋的文藝委員當得很辛苦。洋說中文系的學生應該活躍一些,浪漫一些。又說中文系的學生必須學會跳舞,既為娛樂,也為日後的工作。洋組織班上開了幾次舞會,「籲請」女生手把手地教男生,權作「掃盲」。結果每次均不歡而散,女生對如此接觸異性毫無興緻,甚至抱怨洋這種毫無意義的頻頻打擾。於是每次幾乎就只剩洋在那兒一個一個教,孜孜不倦的模樣,接着喉嚨便啞了幾天。而我們班的女生人數以極大優勢超過男生,於她們而言,其他女孩的美麗對自己除了刺激,很難再有其他。洋想在中文系立足嗎?且看你的筆杆子搖得如何,其餘一切免談。

洋身旁環繞的男孩之多令所有正常心態的女孩望洋興嘆。然而洋一直是座銅牆鐵壁,任男孩火力再猛,也無法攻陷。洋說,她是為了心中從小對自己的承諾。我暗想,洋的承諾難道就來源於某個算命先生毫無根據的胡說八道嗎?

我無法理喻洋的執著。我不否認我懷疑洋這份執著的盲目。

日子悄悄地滑過。許多男孩早放棄了追洋的這段夢想,紛紛放眼校園。他們對洋日益的成熟與美麗抱以靜觀默視,似乎不再起一絲波瀾。人性的虛榮提醒人們,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別再以為它是好的,姑且認作它是酸的又何妨?

一群男生和一群女生在這種情形下達成了對洋的共識:洋只是劉伯溫筆下的柑橘。時值班幹部改選,民主投票,洋只得到了個別男女生的支持。新文藝委員來自無錫某富得流油之地,時髦新潮,迪斯科跳得瘋狂之極。

洋於是緘默起來。寢室里沒有了昔日爽朗愉悅的歡笑,安靜了許多;新任文藝委員也沒有什麼新舉措,文藝活動驟然減少,大家反而覺得清靜安定,於是又井然有序地生活下去。

班上同學已將洋漸漸忘卻。個人在宇宙中何其渺小,個人沒有永遠,地球卻一直轉着。即便偉人也不可能時時被凡人惦記着,可況早已不是公眾人物的洋。洋每日回到寢室便獨佔一隅,要麼捧著英語字典,要麼捧著美學、哲學專著,頁碼一天一天地往後翻。一副耳機隔開了她和寢室的一切。質量不太好的耳機里隱隱約約飄出了愛樂樂團演奏的交響樂。

後來,洋不常在寢室里呆了,拎個書包早出晚歸,風雨無阻,典型的孤軍作戰風範,也不知去哪。

我們終於覺得洋日漸陌生起來。這種陌生卻又來自於洋在漸漸地向我們靠近。

日子又不知不覺地溜走,洋不知不覺地再次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原因是一些報刊上出現了洋的文章,這不啻是顆炸彈。大家搜羅這些報刊,認真研讀洋的每個字,然後有人認定斧鑿之痕太重。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洋手中握有一沓報刊掌權人的名片。但不管怎麼說,洋的一舉一動畢竟重新牽引了大家的視線,被視作孤高的緘默也成了洋臉上的一塊黑紗,使洋的面目影影綽綽,平添幾分神秘。

有幾次我在自修教室看見了洋,仍獨佔一隅,桌上一大摞借來的書。慘白的燈光傾瀉在洋身上,便感到洋越發顯得陌生。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我在鬧市區閑逛,驀然發現了濃妝艷抹、肩披紅綬緞帶的洋,身處一大群妙齡少女之間,行進在大街上,散發着某種化妝品的廣告宣傳單,一臉的燦爛。洋顯得很快活。

洋真的很快活嗎?我以一種留戀的心情想到第一次打照面的洋。

「這些營銷小姐好漂亮,還是大學生哦。」街上有人議論。

還有同學來說,在校外的舞廳里遇見了洋,說洋技壓群芳,光芒四射地周旋於形形色色的人物之間。

說話者是一副驚奇艷羨之色,而我能想像洋身着一襲黑長裙,在舞池中旋轉、旋轉,飄舞的長裙將洋的心緒搖曳得紛紛揚揚。

15.擦鞋的朋友

我敢說那天中午我們是整個餐廳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個時髦的女孩與一個擦皮鞋的男孩坐在一起啃著雞塊,也許我自己見到也會吃驚。然而他的安詳感染了我,在各種目光和竊竊私語里,我終於也安詳起來。

他是個擦皮鞋的男孩子,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他。在解放路繁華的大街上,常常有他流動的背影和快樂的歌聲。

那天中午,我出去吃飯,又見到了他。他照例坐在行人路旁,埋着頭,正在替人擦皮鞋。在初春的陽光下,他顯得單薄而瘦小。

我在他身邊停下來,他抬頭見是我,立刻笑了,「你怎麼會來呢?」他問。

「哦,我去『肯德基』吃飯,路過這裏……」我不假思索地說。他點點頭,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他的小攤子,然後,拍拍身上的灰塵,說:「走吧,我們一起去——『肯德基』。」

我很難堪,然而他向前走時的快樂阻止了我想攔住他的衝動。「肯德基」就在不遠的地方,只走幾步就到了。他推門進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明顯發育不良的瘦小的軀幹,裹在破舊且沾了油污的衣服里;一頭亂髮蓋在他同樣沾了油污的額上;他穿着一雙落滿了灰塵早已走了樣的破皮鞋,就這樣站在明亮乾淨的餐廳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然而他卻笑着,彷彿無視這些目光的存在。他躊躇了一會兒,轉頭問我:「怎麼點呢?我從沒來過這兒。」

我醒悟過來,越過他走向櫃枱,卻被他攔住了,「我請你,真的,我請得起。」他挺了挺他並不強壯的胸膛,臉上露出一種莊重的神情,然後走向櫃枱。他研究了那張價目表,向那個吃驚但仍然微笑着的小姐說:「請給我兩份套餐。」他彬彬有禮,如同一位紳士。

我獃獃地站在那裏看他從懷裏掏出錢。那些皺皺的小票,被他細心地理過,整整齊齊的。他一張一張地數着,在眾多詫異的目光里,鄭重地把錢放在櫃枱上。

我知道他擦鞋的價錢,知道他平常的午餐是兩個包子加一杯清水,也知道他在那家小旅館里住一夜是兩元錢,我還知道他過年時只給自己買了半隻燒雞……

他站在櫃枱前,帶着些許好奇打量著面前的一切,臉上是寧靜的笑。我忽然想起我們初識時他站在我面前,那不加掩飾的既好奇又渴望了解的表情……

我敢說那天中午我們是整個餐廳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個時髦的女孩與一個擦皮鞋的男孩坐在一起啃著雞塊,也許我自己見到也會吃驚。然而他的安詳感染了我,在各種目光和竊竊私語里,我終於也安詳起來。

在快吃完的時候,他忽然說:「以後,別跟人說你有一個擦皮鞋的朋友。」

我吃了一驚,問他為什麼。他低着頭,撥弄着色拉,良久才說:「人家會笑話你的。」我的淚一下子湧上來了。而他,慢慢地抬起頭,看着窗外。淚眼朦朧中,我看見他眼角那一抹寧靜的笑。

此後,在很多個日子裏,我都會想起那個瘦小的身影,想起他站在那些目光交錯而成的網裏的寧靜的微笑。每當這時,我都情不自禁地說起:「我有個好朋友,他是擦皮鞋的……」

16.選擇堅強

真的,我們也只有選擇堅強,我們才有資格和勇氣去做自己命運的酋長。

記得在一本雜誌上我曾經看到過這樣一段文字,一個外國記者去採訪一位勝績顯赫的拳王,記者問他道:你現在已經功成名就了,如果讓你在金錢、權力、美女之間選擇,你將如何辦?拳王是這樣回答的,他說你所說的這三個選擇很具誘惑力,但若真讓我選擇的話,我將選擇堅強……

記者問他為什麼?拳王說金錢、權力和美女都只能削弱他的實力,使他的鐵拳變得綿軟無力,他惟有選擇堅強才能使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說儘管有一天,他將被某個挑戰者打倒,但別人只能打倒他的身體卻打不倒他的昂揚鬥志。

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的朋友旭。旭是一位對繆斯女神懷着熾熱之心的農村青年,他生長在偏僻而又貧窮落後的鄉間,且一條腿有殘疾。但他卻又是個很真誠的人,像所有青年人一樣,對社會抱着一份強烈的責任感和參與感。旭中學畢業的那年考上了縣城新聞進修班,在縣誠讀書的那段時間裏他四處走訪調查,他想弄清我們貧窮的根源在哪裏。但在調查過程之中,他發現了許多令他震驚的弊端,尤其是教育部門的弊端。出於一個公民的良知和一名共青團員的責任感,旭熬了一個通宵寫了一封見解深刻、詞鋒犀利的人民來信寄給《新華日報》,後來,該報果真在讀者來信專版的顯著位置刊出了他的信。

旭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這封信會捅了馬蜂窩。有關方面的「冒號」看到該期報紙之後深感大丟面子,就給旭所就讀的學校多方施加壓力,勒令旭退學並勸他在省報公開刊登道歉聲明,說那封人民來信中所提到的某些事情全屬虛構杜撰,與某某單位及某某人全然無關。但這些要求都被旭拒絕了。於是,壓力就比原先更大了……

旭有些受不住了,他的情緒非常低沉,他實在弄不明白自己向黨報如實反映情況為何會給自己帶來那麼多的麻煩?那一段時間旭幾欲產生厭世的念頭。但星期天回家一看到相依為命的老父親還為他的不測而淚水縱橫,旭的心又軟了起來,他猛然覺得他不能輕生,有陰影就證明你處在陽光之中。

我記得是在一個細雨霏霏的周末,我們幾個寫詩的朋友在縣城的一家小酒館里聚會。酒過三巡,酒酣耳熱之際,我們幾個人都勸旭說:兄弟,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兄弟,我們都是窮得只剩真誠的一群詩人,在這個世界上可供我們選擇的東西太少了。由於上天的註定,我們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像不能選擇出生年月一樣,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我們雖然貧窮,但我們卻可以在青紗帳里選擇美麗的風聲;我們雖然屢遭挫折,但我們卻可以選擇不屈的性格。

從那個小酒館出來,旭顯得很激動。和我們話別的時候,旭用那條有殘疾的腿支撐著自己瘦瘦的身軀,逆着風雨望去,他簡直就是一座比薩斜塔。旭果真是個堅強的漢子,他並沒有因為來自各方面的打擊遭遇消沉,而是潛心讀書,讀博爾赫斯讀馬爾克斯讀紀伯倫讀泰戈爾,他的詩作也有了質的飛躍,最近,北京一家文學院也給他寄來了入院學習的邀請函。

如今,旭即將踏上駛往京城的快車。從他的經歷我不難看出,當你身陷困境,遭遇坎坷的時候,你絕不能放鬆自己的意志,像那位拳王所說的那樣,我們惟有選擇堅強才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真的,我們也只有選擇堅強,我們才有資格和勇氣去做自己命運的酋長。

選擇堅強又何嘗不是選擇一種動人的生活方式!

我們選擇堅強,就像一朵花兒,在成長的過程中選擇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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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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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春沒有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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