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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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念基經過反覆認真的考慮,終於決定,拒絕與車鍾信和胡達成進行走私成品油方面的合作。促使他做出這個重大決定的原因,主要來自妻子陸婷對他說過的一番話。是妻子的話使自己那份追逐名利的躁動之心逐漸冷靜了下來,慢慢地認識到,不惜一切代價地去賺取經濟利益和政治資本,隨後只能導致以失去所有經濟利益和政治資本為代價,最後終究難免落得個身敗名裂的結局。這一點,他從張亞明身上看到了縮影,從曹平林身上看到了徵兆,從自己曾經聽說過的很多典型事例中汲取了教訓。在自己事業成敗與否的關鍵時刻,他更應該時時處處小心謹慎,萬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雖然走私活動在中國東南沿海省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而且和他們做上幾次買賣,也會給自己撈到相當豐厚的經濟收入,但是這畢竟是違法的事情,不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決不想冒著身家性命鋌而走險。

在下定決心之後,他給車鍾信打了電話,簡單地回絕了他的請求,他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也沒有多解釋些什麼,更沒有因為在車鍾信下定決心撈取經濟後盾的關鍵時候,自己沒有幫上什麼忙而對他表示歉意。既然是朋友,也就不必多說什麼了,能幫的事情一定要幫,不能幫的事情就說不能幫,想必車鍾信是能夠理解他的。

在確定車鍾信已經給胡達成回了話之後,杜念基也跟胡達成通了電話,盡量客氣地表示了不能合作的歉意之情,也友好地邀請他今後在可能的情況下,再進行其它領域的合作——既然胡達成在本省經濟界越搞越大,而且看來他在國際範圍內也具有相當的勢力,所以杜念基也沒有必要得罪這個神秘人物,或許大家成為朋友之後,還會彼此照應一下。

沒想到胡達成對杜念基的反應表現出了很積極的態度,雙方剛剛接觸,胡達成就要求與杜念基面談,並很快趕到了他的辦公室。這個肥頭大耳,一臉江湖氣的傢伙像彌勒佛一樣坐在對面,杜念基盡量讓自己臉上的微笑變得友好一些,親近一些,笑著說:「胡兄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一聲就是,哪敢勞動您老人家的大駕啊。」

胡達成也不無誠懇地笑著說:「對我們這些民營企業來說,政府是娘,銀行是爹,我有求於你這位大行長,哪有不登門拜訪的道理呢?」

「胡兄過謙了。遠東公司的業務,我們商貿銀行向來是鼎力支持的,以後公司國際結算方面的事情,你知會一聲就是。」杜念基盡量把自己同胡達成之間的對話,局限在雙方正常的、合法的業務合作的範疇之內。

「所以這次的事情還要請老弟多多幫忙啊。」胡達成把身子附過來,雙肘支在杜念基的辦公桌上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已經跟建設銀行的王明義研究過這個事情,但是建行的結算系統有很多局限,不能滿足我業務上的需要。我綜合考察了全省各家銀行的底細,也就是商貿銀行具備這樣的條件,我們之間合作搞這次貿易,能夠互利互惠,你何樂而不為呢?」

杜念基說:「這其中的利弊,車鍾信已經跟我說得很明白了。我跟他說的意思就是:朋友之間的事情,能幫上忙的一定要幫,不能幫的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胡達成笑了笑,隨後很嚴肅地說:「我知道,老弟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十分微妙,所以辦事一定要萬分地小心謹慎。請老弟你相信,我們這次合作,絕對不會對你的工作和仕途有任何影響。正相反,你要相信我這做大哥的勢力和實力,關鍵的時候,是能夠為你說上話的,我可以給你引見國務院和人民銀行總行的有關朋友,為你順利扶正鋪平所有的道路。」

杜念基點了點頭說:「我相信胡兄有這樣的能力和人緣,也謝謝你能夠這樣誠懇地幫老弟這個忙。但是官這個東西是前世修來的,不可勉強而為。念基老弟有充分的自信心,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應該達到的位置上去。否則,即使依靠眾位大哥推舉,勉強上去了,也沒有什麼意思。經歷了一場場風風雨雨,我也算是看透了這一點了。」

胡達成說:「念基你既然這樣誠懇,我也要勸一勸你。大哥我說一句託大的話,你到底是知識分子出身,對一些社會問題看得還不透徹。現在只要有了錢和權兩樣東西,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到呢?我是一個農家子弟,大字都不識幾個。這些年來,就是靠哥們兒朋友幫襯,才能夠在社會上打拚到這樣的程度,也就是看透了這個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只要有權勢,有經濟實力,任何場面都能夠吃得開。說道底,權利是什麼?權利是金錢的兒子;金錢是什麼?金錢同樣也是權利的兒子。兩者之間只存在互相促進、互相孕育和互相交換的關係,同時也只能憑藉彼此,得到膨脹和發展,除此之外再沒有其它第二條路。如果只想憑藉工作和成績撈到一官半職,那麼你也就只能夠撈到一官半職,是不會有什麼大發展的。念基你心懷鴻鵠之志,是一個想干大事業的人,但是假如你不認識到這一點,你將永遠也發展不起來。你是金融界人士,車鍾信有政治背景,我有經濟實力,如果我們三個人能夠聯手,相信在本省是沒有人能夠和我們抗衡的。現在有這麼好的一個時機,使你我和車鍾信三個人走到一起來,我真的不明白你還猶豫什麼呢?」

聽了胡達成的話,杜念基也認真地和他討論了起來:「我是搞經濟出身的,總想用經濟學理論來解釋一些社會問題。西方經濟學有一個理論叫經濟危機,這種『危機』不是指經濟不發展的危機,而是在經濟高速度、不協調發展的情況下產生的危機——這就好比一個人,如果他長得過快,長得過胖,以至身體各個部位都不能協調發展,反倒是一種身體不健康的表現。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只想盡我的能力達到我所能夠達到的高度,否則,爬得越高,摔得也就越狠啊。」

胡達成說:「我不懂你的經濟理論,但是我很羨慕西方那些大型、超大型的跨國公司,有人把他們叫做『托拉斯』,據我的理解,那就是達到行業壟斷的大資本家。人家膨脹到那種程度,卻仍然能夠維持高速發展,我立志要做那樣的人,我要成為中國的托拉斯!」

杜念基聽了,很是誠懇地勸道:「羅馬不是在一個白天就能夠建成的。要達到那樣的規模,往往需要幾代人的苦心經營,並不是一兩年就可以造就出來的。我很佩服胡兄的雄心壯志,但是作為朋友也要奉勸你一句:要達到個人的目標有很多種途徑和手段,但是我們終究要選擇一條合理而又合法的途徑,否則難免會南轅北轍,甚至欲速而不達。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也是老弟我要勸告老兄你的。」

「車鍾信常常跟我說,你這個人說話,常常是說起來不好聽,但道理卻是道理。如果你對我們之間利潤分配的比例感覺不合適的話,那麼你、車鍾信和我之間,也可以按三三四的比例分成,要知道,每一個百分點都是以百萬元計算的啊。」胡達成用狡黠的眼睛看著杜念基,他進行了最後的讓步。

杜念基擺了擺手說:「老兄你快不要這麼說。別說我不打算做這筆生意,退一萬步講,就是做了,也不可能這樣搶你和鍾信飯碗里的食——兩位大哥都是實實在在的朋友,該做的事情老弟一定鼎力幫忙,但是這一次,我確實沒有打算搞這些事情,這與利潤分成是沒有關係的。」

「這麼說,老弟你無論如何是不打算出手了?」胡達成盯著杜念基問。

「愛莫能助,請你見諒吧。」杜念基說。

胡達成收斂起笑容說:「我是江湖中人,道上的人都有這樣的規矩:一旦別人邀請你參與活動,你必須加入到這個團體中,否則,你知道了我們的行動計劃而又不參與,豈不有了泄密的危險?說句實在話,在本省的黑白兩道上,只要我胡某人下了帖子的,還從來沒有人敢不響應的,看來你杜念基行長要打破這條行規了。」胡達成的眼睛里禁不住露出了一絲凶光,但隨即便用無可奈何的笑臉掩蓋住了。

聽了這句話,杜念基也嚴肅地低垂下眼瞼,說:「可惜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知道這樣的規矩。不過請你放心,我杜某人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則:朋友的事情,既然不參與,也就等於什麼也不知道,就好像事情沒有在我眼前發生過一樣。」停了停,杜念基又盡量用緩和的語氣說:「凡事不可強求,朋友也要隨緣。請胡兄你理解我做人的原則吧。」

「好吧。」胡達成用雙手支撐著桌子,不無遺憾地站起來說:「雖然我們的合作沒有成功,但是我是會記得你對我說的話的。」

「我也不會忘記你胡兄這位朋友。」杜念基直視著胡達成說。

兩個人握手道別。

送走胡達成,杜念基默默地坐在桌前,心裡的怒氣禁不住涌了上來:胡達成這個狗東西,竟然跟自己耍起威風來了,氣焰也太囂張了!這個人在省內很有勢力,知情的人都知道他是本省黑社會的龍頭老大。但是這種人沉迷於在江湖上行走,習慣了呼風喚雨,拿架子擺譜慣了,並不知道如何收斂,日久天長,難免眾叛親離,就成了明道上的眾矢之的。頤指氣使的虛榮心和狂妄自大的習性,往往使那些敏感人物過分沉迷於曝光和接受別人的擁戴,孰不知那些從不露頭臉的低調人物們的勢力並不在他們之下,只是不屑於讓人眾星捧月,對別人呼來喚去罷了。在本省眾多的勢力群體當中,有胡達成這樣明星一般的人物,也有李小強、杜念基、車鍾信這樣的人物,他們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極少在人前拋頭露面,也不跟沒有根本厲害關係的人產生瓜葛。在正常的情況下,他們絕對是奉公守法、老實本分的正派人物,他們都有固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很高的職務和幸福的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平常人一樣過著近乎乏味而單調的生活。他們從不與有犯罪記錄和暴力傾向的人物往來,甚至也很少與公安局、法院、檢察院這樣的專政機關發生過多的聯繫。他們按照自己特有的遊戲規則從事著自己的各種活動,當然主要是經濟活動。他們遊走在相當高層次的人物中間,並不僅僅用錢去疏通各種渠道,打通各種關節。他們知道,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能夠觸動那些手中握有權力的人為他們服務的手段,並不僅僅是金錢一種方式,而是包羅了政治利益、經濟利益、文化利益以及感情因素、賞識、愛才等諸多方面的因素。他們投其所好,將各種能夠影響命運的手段通通調動起來,像把玩手中的撲克牌一樣,抽出其中的一張或幾張打出去,往往能夠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他們知道順其自然,他們知道因勢利導,做任何事情絕對不會硬幹,蠻幹,因為那樣反倒會適得其反。但是一旦他們的根本利益和即得利益受到野蠻而毫無道理的侵犯時,他們絕對會義無返顧地採取同樣強硬的措施,以無比強大的聲勢和勢力,將利益從對方的手裡奪回來!

從勢力和實力兩個角度來講,他們都不會懼怕任何人!

他們會用強大的非暴力或暴力的手段,消滅任何試圖阻擋他們的人!

「包子有餡兒不在褶兒上」,既然大家都是道中人,說不准誰比誰強多少呢!幹嘛擺出大架子來嚇唬人?那是小孩子玩的遊戲,杜念基從來都是不在意的。胡達成今天這套軟硬兼施的手段,只能招來別人的恥笑、不屑乃至怨恨。他從事非法活動,本來就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在沒有行動之前就招來別人的怨氣,想來也不會得到什麼好果子吃。

想到這裡,杜念基抓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車鍾信的手機,對他說道:「我這是第一次跟你羅嗦,也是最後一次了。我還是勸你不要跟胡達成勾勾搭搭,否則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作為朋友,我只能這樣提醒你了。」

車鍾信沒有接杜念基的話茬,嘿嘿地笑著說:「剛才胡達成跟我通了電話,看來你把他得罪得不淺哪。」

「我操,他擺出那副老大的臭架子,對誰都想上一課,我不理睬他就是得罪他了?——純粹是強盜邏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得罪他又怎麼樣?我杜念基還至於怕了他了?他要是不服就放馬過來,大家拼一個你死我活,看看到底誰怕誰!」

「我們倒不會怕他,但是也犯不著跟他較勁嘛。」車鍾信打著圓場。

杜念基再一次把話扯了回來,十分認真地說:「說句實在話,我看在你、我和李小強多年兄弟的份兒上,也看在車副省長的份兒上,最後再勸你一句,別跟他幹了。你想要搞錢,我抬抬手,千八百萬的就過去了,還犯得著把腦袋別在腰帶上跟什麼胡達成去走私?」

「你放心,我會把握好分寸的。」車鍾信說。

杜念基見車鍾信決心已定,也不好多說些什麼,放下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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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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