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2)

第11章 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2)

第11章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2)

我笑了:「對,打撞球的時候,人家別人都帶著『馬子』,只有我,帶著一個小孩兒。」

「哈哈。」她笑靨如花,「我這輩子忘不了,混在人家一堆『馬子』裡面,可是我還帶著紅領巾呢。」

我看著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真快,一晃,現在你已經是別人的『馬子』了。」

「哥哥!」她打了我一下,臉色緋紅。

「好意思做事情,還不好意思讓別人說?」我微笑地看著她,除了這種半死不活的微笑,我不知道我臉上應該掛上什麼樣的表情。因為我不能讓對面的南音知道,我有多麼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她變成一個女人,不是,不是自私,不是嫉妒,不是捨不得,我只是清楚她前面有條什麼樣的路在靜靜地延伸著,她想不走都不行。

我清楚,可是我沒法告訴她。有些事情不能表達——當然可能是我沒有足夠的表達能力。「南音,要自己當心一點。女孩子總是比較容易吃虧的。知道不知道?」這是我唯一能說的話。

「哥哥。」她出神地說,「其實我心裡很害怕。」

「怕什麼?」我笑笑,「怕有朝一日和蘇遠智分手?拜託,鄭南音同學,你是21世紀的人,不至於跟誰睡過覺就一定得非君不嫁。」

「哎呀鄭西決老師,我在跟你說正經事兒!」她再打了我一下,「哥哥,你說我——我那麼做——是不是做錯了?」她勇敢地看著我的眼睛,但是卻怯生生地瞟了一眼窗外灰黃的天空。

「沒錯。」我捏了捏她的臉,「任何人都得過這關,我的經驗是,在第一次做某件事的時候,人都會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

「我不是害怕媽媽知道了以後罵我,我也不害怕懷孕,我也不是害怕蘇遠智和我以後會分手,那些畢竟都是比較遠的事情——」南音輕輕地說,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除了這些,我又想不出來我到底是在害怕什麼。」

「你害怕那個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自己。」我拍了拍她的腦袋。

「哥,」她非常羞澀地微笑,「你怎麼那麼聰明呀。」

「是你太蠢。」

我話音還沒落,她就尖叫了一聲:「糟糕了,都六點半了,我還有兩份模擬題一個字都沒做,明天早上要交的。」

就在這個時候,公車到達了終點站。司機坐在最前面,漠然地催促我們下車。夜晚來臨了,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旅程,就像是城市郊區的燈火,就像是南音的小手一樣,總是能給精疲力竭的我一點力量。

「我們打車回去吧,」我跟南音說,「不然三嬸要著急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我收到了陳嫣的簡訊,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她說,我把它做掉了。她用的是那個寶蓋頭的「它」。

我在2006年初,失去了我的孩子。沒多久以後,春天就來了。

在那個冬天的末尾,陳嫣消瘦了很多。她做完手術的那段時間,我盡我所能地照顧她。幫她請假,幫她做飯,幫她做一切的事情。我一如既往地盡心儘力,她一如既往地溫柔。

只是我再也不願意碰她。

一個陽光普照的中午,飯桌上,她平靜地說,我們分手吧。我說,好。

她突然神經質地摔掉筷子大哭了起來,她說:「你愛過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自私的傢伙,沒用的傢伙!」

我什麼也沒有說,任由她罵。離開之前沒有忘記,幫她洗了最後一次碗。

我也在說服自己,它只不過是一堆細胞。不,不行。每當我剛開始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想起陳嫣那條簡訊,我怎麼也不能忍受她使用那個寶蓋頭的「它」來講我的孩子。那到底是「他」,還是「她」呢,然後我就發現,當我不知不覺地,在這個發音都一樣的三個人稱代詞里做選擇的時候,煎熬就已經開始了。我會不自覺地想那個孩子,到底是個男孩子,還是個小姑娘。所以,我從來沒能成功地說服自己。

鄭東霓很少給家裡打電話,但是她常常給我寫郵件。她的信永遠沒有主題,邏輯混亂。但是我能看出來,她至少還是滿意她的新生活的。只不過,異國小鎮里遠遠沒有鬧市區的時裝店那麼熱鬧。她說:西決,誰說一天有24小時,明明是48小時,否則我怎麼會覺得那麼難熬。

我很想寫封信給她,告訴她所有的來龍去脈。但是最終我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所以我短短地寫了一句話:我和陳嫣分手了。她回信:非常好。

我的煙越抽越多了,一天兩包,比鄭東霓還要戰績輝煌。

小叔總是站在我的辦公桌前面,「你好像瘦了。」然後他皺著眉頭看我滿滿的煙灰缸:「你到底還要不要你的肺了?」他這麼說。

小叔最近看上去心情很好。儘管他又胖了。過年的時候三嬸給他新買的毛衣看上去已經有點緊,我是說,肚子那部分。有一次我路過他們班,透過窗子看到他眉飛色舞地給學生們講解蘇東坡。黑板上,是他龍飛鳳舞的字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全文。一定是他一時興起,想要炫耀一下他的書法。他神色悠閑,聲音洪亮地說:「你們知道嗎?其實在這闕詞里,我最喜歡的是它的序言:『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看到了嗎,好啊,好一個『大醉,作此篇』,這才是真正的大家氣魄。多瀟洒,多風流。五個字而已,什麼都說了……」興之所至,他自己像是微醉了一樣搖頭晃腦,手裡的粉筆非常及時地,「咔嚓」一聲折斷了。底下的學生們「轟」地笑了,是為了他的忘情,不是嘲笑。

我看到鄭南音前仰後合地最誇張。

那天中午,鄭南音風風火火地闖到我辦公室來:「哥哥,今天我們晚自習,你一定要來。」

「幹嘛?」「總之有好節目。你來就對了。到時候你就從我們教室後門進來。」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轉身。「喂,你跟不跟我一起吃飯?」我沖著她的背影問。「我才不要。」當她人已經消失在門外的時候,我聽見她的聲音從走廊上傳過來。然後又聽見了她的班主任的聲音:「鄭南音,不知道走廊里不準大聲喧嘩嗎?」

這個時候幾個我班上的女孩子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鄭老師,我們有問題想問。」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女孩,每年總是能遇到幾個的。在我低下頭去在面前的草稿紙上畫圖的時候,總是能感覺到她們或者非常羞澀,或者不那麼羞澀的注視。

「鄭老師,你知道嗎?」其中一個女孩子仰起臉,大膽地看著我,「陳錦菲暗戀你。」話音未落,幾個女孩子一起小聲地竊笑了,其中一個推了一下爆料人的肩膀:「你要死啊。陳錦菲知道了,非殺了你不可。」

「是我的榮幸。」我皮笑肉不笑,「不過我不喜歡未成年人。」

「鄭老師好酷啊!」這下她們一起歡呼了起來。有的時候,逗她們笑一笑,的確是我的樂趣。

「鄭老師,我不騙你。」她們個個看上去都比上課的時候精神抖擻,「陳錦菲說她將來就要找長得像你的老公。每一次,做完物理題的草稿紙,她都會留在一個夾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根本就不像是草稿。問她為什麼,她就說,因為鄭老師留的作業是神聖的,就連草稿紙,也不能怠慢。」

「不要臉——」她們歡天喜地地大笑。

「你們還有問題嗎?」我不得不說,「我很餓。」

「有件事,」一個剛才在眾人喧嘩的時候一言不發的女生非常羞澀地說,「鄭老師,我,我有事情想找鄭鴻老師幫忙,可是鄭鴻老師又不教我們,我不好意思直接去找他,所以想問問,鄭老師你可不可以——」

「哎呀,聽你說話慢吞吞的急死人了。」剛才那個勇於爆料的女孩子插嘴道,「鄭老師,是這樣的。她一直都很想去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寫的到底好不好。所以她想讓鄭鴻老師看看她寫的東西。但是她不好意思直接去找鄭鴻老師,所以啦,鄭老師,幫個忙吧。我們算是來走你的後門了。拜託拜託。」

「幹嗎不找你們自己的語文老師呢,偏要鄭鴻老師?」

「哎呀鄭老師,」她們又開始噪雜地七嘴八舌了,「別的老師能指點的都是高考作文,誰不知道鄭鴻老師才是真正懂文學的呀!」

「我就不知道。」我徹底地錯愕了。

「鄭老師你別騙我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們的眼睛都是明亮得逼人,「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鄭鴻老師的文章寫得可好啦。他也對真正有才華的學生特別好。」

「就是的。我們在論壇上都已經看過鄭鴻老師十年前發表在《龍城晚報》上的散文啦,照我說,不比周國平差。」

「還有還有,和自己最有才華的女學生談戀愛,明擺著的,鄭鴻老師年輕的時候也是文藝青年嘛!既然大家都是文藝青年,鄭鴻老師才會真正懂得我們在寫什麼的!」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西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西決
上一章下一章

第11章 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