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果然不錯,高達的隱士正是新任命的高達教區神父。但由於他的隱居生活如此與世隔絕,他本人對此卻毫無所知。

我的讀者們可以想像到,一當他憤怒的浪潮過去之後,他立即感到非常悔恨,不該中魔鬼的圈套,犯了憤怒的罪過。也許,只有像他這種在宗教情操方面造詣很高而突然降下來的人,才會意識到那佔據着他的心靈、對自己的墮落產生的恐懼該有多大。他感覺他就像一個被自己的自信心騙到了懸崖邊上的人。「唉,善良的傑羅姆,」他呼喊著,「你對我的了解比我對自己的了解要高明多少倍啊!你對我的勸告真是良藥苦心!」由於他已經習慣於內心的自我反省,他立刻看出,瑪格麗特正是造成他憤怒的真正原因。「這麼說,我愛她勝過愛上帝,」他絕望地說道,「也勝過愛教會。這樣一種愛,會對我、對她帶來什麼後果呢?」他一想起來就懼怕得發抖。「讓強者和誘惑作鬥爭得了。弱者最好還是一走了事。而誰又能比我的表現更軟弱呢?我的悔罪、我的宗教算得了什麼呢?只不過是用一副紙牌慢慢堆砌成的表面好看的樓閣。瞧,只消塵世的愛情吹口氣,它就垮了。我得重新開始,在一個更堅實的基礎上開始。」他決定馬上離開荷蘭,在某個遙遠的修院住上許多年以後再回來。那時,世俗愛情的誘惑將已受到沉重的打擊。他將變成一個功底較好、年紀較長的修士,將能更好地控制他的世俗感情。而瑪格麗特看到她被遺棄,將會改嫁,愛上別的男人。想到瑪格麗特會愛上別的男人,他便感到十分痛楚。這種痛楚向進行着自我反省和自我剋制的傑勒德表明,他是在履行他的宗教義務。

但在為了她和他自己的不朽幸福離開她之前,他並不想忽視她今世的幸福。的確,當他想到他也許能使她生活舒適,擁有不容小看的一大筆財產,心中便油然產生一種甜滋滋的感覺。在拋棄她而不得不進行的痛苦鬥爭中,這種感覺多少可以使他獲得一些支持。想想看吧,他得永遠離開她,而他竟不能最後對她說一句親切的話,親切地望她一眼。「啊,她將把我看做什麼樣的人呢?」他痛苦地呻吟道,「難道她不會覺得我是所有人當中最沒心,最沒人性的嗎?這樣也好。我雖然不幸,但寧肯讓她恨我。上帝是仁慈的,給我這破碎的心靈帶來這個安慰。我可以迫使那壞蛋歸還她的財產,她決不會再因為貧窮而失去另一個忠實的愛人。她將有另一個愛人?天哪!天哪!上帝和聖徒保佑保佑我吧!」

我們已經講過他是怎樣從事這個使命的。也許你們還記得,他先是在那天晚上跑去接受高達隱士的臨終懺悔。他看到他已經奄奄一息。他一直沒離開他,直到他合上眼睛。他把隱士埋葬在住地附設的小祈禱堂的地板下面。這真是一個動蕩生涯的寧靜歸宿。這位隱士曾當過兵,至今還貼身穿着一身銅製的胸甲。他說他過去是撒旦的兵卒,而現在成了基督的戰士。克萊門特接受了他的懺悔並為他祈禱之後,反過來也徵求這位臨終時如此虔誠的隱士的忠告。隱士勸他繼承他這寧靜的隱遁之所。他說他一生都在跟塵世、肉體。魔鬼進行艱苦的鬥爭,但直到他退居到這個孤獨的堡壘之前,他從未取得過徹底的勝利。

隱士的話以及他那很快到來的虔誠而寧靜的死,給克萊門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他的死給他講的話打上了永恆真理的印記。就這位隱士的情況而言,人們也沒有什麼偏見需要克服。與世隔絕的隱士,不管是男是女,是住在洞穴還是住在修院的小室,抑或銷聲匿跡於更原始但更自由獨立的隱居狀態,他們都一概深受教會的尊敬。關於隱士們的情況,克萊門特比他那時的大多數修士都知道得更多。在特爾哥附近的寺院裏他就讀過許多這方面的材料。他曾帶着驚奇而又喜悅的心情在梵蒂岡的手抄本中貪婪地讀過他們的傳記,並和好幾個國家的修士認真地談論過他們的生平。在印刷機發明之前,這些修士都是各國修院積累的地方志和名人傳記的積極傳播者。他的老師傑羅姆就曾在卡馬爾多里高地當過三年隱士。在那兒,底比斯文化已經復興了四個多世紀。傑羅姆儘管在多數宗教議題上表現冷漠,卻對這個問題表現熱心。他曾鑽研過施洗者聖約翰修院的年鑒,而該修院周圍曾散佈有許多隱士居住的洞穴。他曾對他講到過許多貴族和名將的名字;講他們如何在那兒隱居,度過他們的餘生。他也曾提到許多主教和大主教如何從教區轉入隱居,又從隱居回到教區。在前一類人當中有拉文納大主教,而在後一類人當中可以提一下維克托教皇九世。他還帶着嚴肅而津津有味的神情談到他們各種各樣的苦行;談到每個隱士怎樣約束自己,找出各自最軟弱的地方,然後無情地鞭笞自己,直到最軟弱的地方變得最堅強為止。此外他還談到,不管是打雷、下雨、下雪,也不管是在白天、黃昏、月夜,還是點着火把,隱士們得每天七次越過陡峻的懸崖峭壁從遙遠的居住點聚集到修院的教堂里做禱告。這七次禱告就是晨禱、早禱、第三禱、第四禱、第五禱、晚禱和夜禱。在他急切的打聽下,傑羅姆還描述過曾經在那兒和他一起唱過讚美詩和做過禱告的著名隱士的外表。除開得到特別的准許,一道唱讚美詩和做禱告,就是他們的誓言所能容許的惟一的交往形式。蒙卡塔曾是蒙卡塔和卡爾多瓦的公爵與西班牙的貴族。他正當年富力強之時拋棄了榮華富貴和人世的享樂,到那兒當了隱士。諾瓦拉的施洗者約翰神父曾經帶兵打仗,後來卻成了基督的普通一兵。此外,還可以提到科內利阿斯、撒母耳和西爾維納斯。後者尤其值得一提。當美第奇大公爵夫人得到從前屢遭拒絕的教皇特許前去拜訪卡馬爾多里時,西爾維納斯走下山來,在第一個木十字架前求見這位公爵夫人。儘管她周圍儘是朝臣和阿諛奉承者,他還是對她進行勸告、說服、警告,要她切莫褻瀆多少世紀以來從沒有哪個女人踐踏過的這一聖山。公爵夫人對其地其人感到十分敬畏,終於帶着她的全部宮丁、朝臣和僕役從一個白髮蒼蒼的隱士身邊退了下來。在巴塞爾的時候,克萊門特又找到了新的材料,特別是有關德國和英國隱士的新鮮材料。他甚至還編撰了《隱士列傳》,從底比斯的保羅開始他九十年隱居生活的公元二五○年起,直至公無一四七○年止。他把隱士叫做Angelorumarnicietanimalium,即天使和動物之友。儘管當時他並沒有想到將來當個隱士,但可以說,早在這之前他就做好了思想準備。當他聽到臨終的高達隱士讚美他曾進行過漂亮的戰鬥並使他贏得勝利的孤獨堡壘,奉勸他拾起從他萎縮的肉體上掉下來的這塊信仰的盾牌時,克萊門特暗自想道:「是天意引導我到這兒來的。」他的保護神聖貝汶恰好也是個隱士(而且是個很嚴謹的隱士)。他感到這一事實絕不是一個小小的巧合。

一當他和蓋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頓和解之後,他便急忙趕往他的洞穴,一路上祈求上帝保佑,但願這三天之內沒被別人佔據。這種擔心也並非毫無道理。這些聞名的洞穴從來不會長久無人居住。他發現那粗糙的石門半開着,想證實一下是否果真來得太晚了,便把門打開,悄悄走了進去。不。洞裏空的,還保留着隱士的象牙大十字架、筆墨、種子和一個作為「死亡之警戒」的頭骨,以及一件毛髮做的內衣、一件鬃毛做的內衣、穿舊的外套和兜帽。此外還有斧子、鑿子、索特里琴等等。男男女女曾在洞前走過,但誰也不敢闖進去,更不用說進去偷竊。人們的信仰和心地的單純守護著這沒有鑰匙的洞門,使它比仿效現代監獄用牢門和鐵窗保護起來的俗人住宅更為安全,也比用護城河。棱堡、釘制馬障和鐵門保護起來的貴族城堡更為安全。

一當克萊門特進入洞的深處,他便聽到一個撲翅的聲音。原來這是一隻大的褐色貓頭鷹,從一個角落裏飛下來,又從窗口鑽了出去,使得一般冷氣撲在克萊門特的臉上。他嚇了一跳,頓覺周身發抖。

這看上去像貓頭鷹的東西會不會是魔鬼派遣來的?會不會是來阻止他獲得靈魂的安息呢?他一再尋思,這會不會是某個善良的精靈被隱士請來為他守洞的,而它很可能就是隱士本人的亡靈?最後他才搞清楚,其實它也就是一隻貓頭鷹。於是他打算和它交個朋友。

他跪下來,通過禱告正式開始了他的新生活。

克萊門特不但有世俗的感情需要克服——因為它的力量之強足以使他為永恆的幸福擔憂——而且還必須為給他最容易犯的發怒的罪過大開綠燈進行懺悔,為詛咒過他自己的骨肉兄弟進行懺悔。

他望望這個如此舒適、寬敞的洞穴,心中暗暗把它和另外一些隱居之地做一番比較。一個是eremusineremo,沙漠中的沙漠;這地方曾是傑羅姆作為隱士和隱士中的普盧塔克與疾病、誘惑、失望苦鬥過四年的場所。另一個是懸崖峭壁上一個荊棘叢生不能通人的小洞,這乃是少年隱士本尼迪克特的葬身之地。生前,他靠好心的修士羅馬納斯從他微薄的供給中節省下來的少量食物維持生活,但他還把這一小點食物和他的烏鴉朋友分享。另外就是他的保護神聖貝汶住的一棵空心樹以及弗里堡的塵世煉獄,這塵世煉獄曾住過一個無名的聖徒。他生活在可怕的岩洞裏,看見的是永恆的黑暗,聽到的是永不停息的、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再就是聖西米翁·斯蒂里達住過四十五年的石柱,以及聖鄧斯坦住過的石區。就像希雷利翁蹲在他那蘆葦叢生的「蜂房」——難以棲身的活墳墓——中一樣,聖鄧斯坦在石匣里同樣是坐不能坐,站不能站,躺不能躺。最後就是泰綺思、克里斯蒂娜和其他一些隱士用銅封住的活墳墓,以及聖阿爾雷德住的潮濕的地牢。所有這些以及數十個更多的荒涼得可怕的隱居地,都一一湧現在他的心頭。在這些地方,真正的隱士們讓岩石磨壞了他們瘦弱的軀體,而他們睡着的軀體和祈禱的膝頭又磨損了它們下面的岩石。他不禁尋思道:「我這可愛的隱居地只不過是有利於靈魂的安全,對於悔罪能有什麼用呢?願耶穌幫助我防止將來還會犯的罪過。我誠心懺悔我的罪過。我將在一年零一天之內不再和任何人見面。」至於他給自己規定的這一非凡的嚴厲措施,他心中也裝有許多著名的先例。事實上,這岩洞原來住的隱士顯然也發過同樣的誓言。也正是這個緣故,才有那兩個小孔的存在:一個是別人用來對他說話,一個是他用來對別人作答。

在其他一些方面,他都採用了隱士們的例行規則。他把一天也分作七次禱告,而不考慮白天黑夜這一無聊的劃分,因為白天黑夜都是他不斷禱告的上帝本身的一種創造。他把讚美詩熟記在心裏。不做禱告的時候,要是他不打盹,他便努力幹些體力勞動。無論哪個隱士給自己訂的規則都不會比這一條更嚴格,更具有開創意義。但他給自己規定的這個悔罪形式也使他感到為難。試想:他能幹什麼樣的活,既不叫人看見,而又能給鄰裏帶來好處呢?一般說來,隱士只需在依靠勞動為生的情況下才為自己干點活。至於克萊門特微薄的生活需要,村民們不但使其得到了滿足,而且綽綽有餘。

在有月光的晚上,他會像個小偷似的溜出去,在村子邊緣某個窮人的菜園裏幫他挖土。他也做了些籃子,悄悄擺在貧賤人家的門口。

既然他不能為白天走過他岩洞的人們有所作為,他便在夜深人靜之際帶着鎚子和鑿子出去,在大路上的砂石塊上刻下一些宗教和道德的警訓。「誰知道呢?」他說道,「偶爾射出的一支箭往往可以射到人們的心坎上。痛苦的心靈啊,你用人們自己的語言寫上聖潔的安慰之詞來撫慰貧窮和失去親友的人們吧,因為基督說得好,這是『打開普通人心靈的鑰匙』。」他還記得那有學問的科隆納修士對他講過東方一些刻有大字的山獄。國王們在山上銘刻下了他們的歷次勝利。「怎麼,」克萊門特說道,「東方的君王都那麼聰明,竟想到把他們的武功刻在岩石上,使一個血腥的氣泡能與天地共存,而我竟然讓周圍的岩石對上帝的榮耀保持緘默?要知道,正是上帝一道命令,這些岩石曾經都變成了灰塵;而只要他哼一聲,它們又會重新化為灰塵。不行,我得讓這些石頭向疲乏的旅人歌頌永恆的安寧,歌頌上帝的羔羊耶穌基督,因為,正是他的一個稚弱、受苦而感到幸福的僕人在他們當中進行工作,刻下了這些銘文。」

在他那個時候,曾經世世代代安慰過窮人和受難者的箴言還沒有用荷蘭文印出來,因此這些來自福音派聖徒的寶貴語句就像新從天降的神諭或落在枯萎的花上的露珠那樣令人欣慰。我們這位可憐的隱士在岩石上書寫的文字確也能感動一兩個旅人的心,使得包袱沉重的人們唱着歌繼續奔向他們的前程。

這些在他周圍魔術般冒出來的神諭以及他通過小孔向問卜者所作的謹慎的回答,特別是他從不露面這一事實,很快就使他獲得了很大的聲譽。他看到人們流着眼淚向他懇求,有時他也違心地給他們看看病,但這並沒有降低他的聲譽。要是病人治好了,他們就歸功於這聖潔的隱士。如果治不好,他們就歸咎於魔鬼。我想,他從未治死過任何人,因為他的葯都是不痛不癢的。他開的不外乎是鼠尾草、苦艾、海索草、琉璃芭、甘松香、狗草、薔薇草、小白菊,外加對上帝的信賴。而除開最後一種以外,劑量全都很小。

再說,他的飲食極有節制也是聖徒的一種確切的表現。起先,人們給他送來的牛奶、雞蛋他都害怕地拒絕了。難道你們不知道隱士們按規矩只吃麵包或草本植物,只喝水嗎?要曉得,蛋類是偽裝的小鳥,因為鳥一死蛋就腐壞。至於說牛奶,它算得上是一種白色的血液。如果人們給他送來的麵包太多,他就拒絕接受。但他們經常硬要他接受,說:「神父,你把多餘的施給窮人好了。」

「你們和窮人住在一起,施捨起來更方便嘛。難道麵包可以從隱士的窗口亂扔嗎?」對於那些繼續堅持的人,他便說,「一邊靠慈善過活,一邊又假裝慷慨,那叫慷他人之慨。把別人的東西送給窮人,就等於騙取他們的感謝,而欺負了你們這真正的施主。竊賊就是這麼乾的。他們大言不慚地說他們竊取富人的錢財,是為了使它落到窮人手中。Occasioavaritiaenomenpaupe-rum。」

當別的話都不能說服這些好心人時,這句拉丁語總能對他們發揮些作用。要不,念一行維吉爾的《伊尼德》也能起些作用。

這種聖潔的名聲只是表面上的。在洞裏住着的這個人實際上把他這個高達隱士看得分文不值。

「唉!」他說道,「我總不能欺騙自己。我不能欺騙上帝的動物。瞧那些小鳥,它們多害羞。我一再喂它們,渴望得到它們的友誼,但它們從不飛進來,也從不落在我手上表示和我握手。為什麼呢?因為住在這洞裏的不是保羅,不是本尼迪克特,不是林肯·休,不是歌倫巴,也不是古特拉克。被追逐的麋鹿不會到這兒來,因為我不是弗拉克圖阿蘇斯,不是阿凡汀,也不是蘇阿比亞的阿伯特。就連一隻美麗的松鼠也不會從近旁的森林跑來吃我積攢的椽子,因為這兒住着的不是哥倫班。甚至,原來住在這兒的貓頭鷹也飛走了。它們是騙不了的。我曾聽教皇講過這個話,願上帝保佑他的靈魂獲得安寧。」

克萊門特對於他決心從心裏一筆勾銷的瑪格麗特說來,具有一個她所沒有的優越之處。

他受過罪,嘗到過喪失親人的痛苦而活了下來,心靈已經無法再承受這種痛楚。因此,他已經習慣於把她看成不在人世了。但在聖勞倫斯教堂和教堂公墓那一次奇特的邂逅之後,這習慣已很像一個遭到雷擊而毀壞的建築物。建築物雖已毀壞,但還留下足夠的石塊可用來作基礎重建一個類似的習慣,那就是把她看做一個對他傑勒德自己來說已經不再存在的人。

由於他把時間和思考進行嚴格的規劃,同時又不斷進行禱告和體力勞動,終於在三個來月的時間內使他心靈的世俗部分變得麻木起來。

真不幸得很!他那緩慢恢復過來的內心平靜的最初跡象剛出現一兩天,一種可怕的沮喪情緒就又侵襲着他的心靈。

這種情緒,言語是無法形容的,因為言語還從來沒有描繪過類似的絕望。他耳朵里似乎聽到一陣陣耳語聲:「自殺得了!自殺得了!自殺得了!」

他渴望聽到這些耳語聲,因為活着已經難以忍受。他通過祈禱和眼淚來和魔鬼搏鬥。他禱告上帝,但願他能更改一下對他的誘惑的考驗。「哪怕讓我的仇敵用赤熱的鐵鞭抽打我,拉着我的頭髮拖我走遍許多英里的崎嶇山路我也心甘情願,因為,儘管魔鬼曾經這樣對待過許多聖潔的隱士,最後它們還是沒有得逞。讓魔鬼像狂怒的獅子向我撲過來吧!用蛇蠍般的毒牙咬我吧!什麼痛苦,什麼恐懼都行,只要不是這樣一種可怕的靈魂的陰暗,使我看不見上帝和聖徒的光明。」

這時,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思想問過他的心頭。要是魔鬼的勢力在荒野之地戰勝基督徒心靈的事例被人封鎖,而人們只把魔鬼失敗的事例記錄下來,或至少是詳細地記錄下來,那該怎麼辦呢?有關古代隱士的一些不祥的曖昧說法,具有某種可怕的含義。他感到這些說法已開始對他發出獰笑。

「他們在荒野中徘徊,直至被毒蛇咬死,」一位古代的神父談到與世隔絕的隱士的時候也曾說道,「直至無影無蹤。」另一位更近代的神父則寫道:「Vertunturadmelancholiam。」(即「他們變成了憂鬱的狂人」。)這兩種說法難道不是一回事嗎?這兩位古代的神父並沒有惋惜地談到他們肉體的死亡。要知道,這些淪落的隱士都死於靈魂的毀滅,而這裏的所謂毒蛇,則指的是作為孤獨的天然產物的、惡魔般的思想和情感。

聖傑羅姆偕同三個同伴進入荒野。其中一個第一年就跑掉。另外兩個相繼死亡。這是什麼道理呢?道理很簡單。原來,那惟一能經受住這種可怕的考驗而活下來的人,具有偉大的靈魂和鐵一般的身體。

敘述這事的同時代人未加評論,也未表示驚奇。要是人們能窺見每個時代都存在着的一個準確的比例數,即每有一個具有偉大心靈和結實身體的人,能經受住這種可怕的考驗而活了下來,便有許許多多的人死於孤獨和寂寞,那怎麼得了呢?

心情陰鬱的隱士帶着絕望的眼神回憶起古代的歷史,看基督的武庫中有哪些武器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最偉大的武器還是禱告。然而真可惜!他的毛病之一就是無法帶着真正的熱誠禱告。幾個月來他按規定嚴格進行的一種機械性的祈禱,與其說有助於他培養真誠禱告的能力,倒不如說對此反而起了妨礙的作用。

他禱告時聲音比以前更響,但寒冷而陰暗的心靈卻畏縮不前,只有空空的言詞孤零零地去見上帝。

「可憐的不長翅膀的禱告,」他叫道,「保管你上天走不到一半路就會墜落下來。」

過去索爾王曾用音樂驅走這類貨色的魔鬼。

克萊門特拿起那隱士用的索特里琴,費了好大的勁把琴弦修好,調好音。

他沒法彈琴。他的心靈已不能和音樂合拍。樂聲使他的心靈感到刺耳般難受,使他幾乎發狂。

「唉,我這倒霉鬼呀!」他叫道,「索爾王還有位聖徒可以彈給他聽。他並不是和黑暗的精靈獨自一個人打交道。而我卻沒有以色列動人的歌手彈給我聽。我孤單單一個人,心靈破碎,上面巍峨地坐着黑暗的魔鬼。竟然妄想讓音樂將我的心靈送上天堂!這真是白日做夢喲。」說罷他伏倒在地上,一邊扯著頭髮,一邊哭泣。

他變成了一個憂鬱的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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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難與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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