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個小時后，艾莉奮力重摔龐達費公司的大門，意圖發泄適才遭遇到的嚴重挫折，接待小姐驚訝地看着艾莉，「你還好嗎？」她問。

「不好，」艾莉回答，但旋即笑了笑，想緩和自己的語氣，「我不接電話。」

「沒問題。」

艾莉疾步沿着走廊往辦公室走去。頭一次，她對環繞在四周、曾使自己慶幸選對了職業的豪華氣派裝演視而不見。平日那種對生活的平和感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紛擾和混亂幾乎使她窒息。

她正準備踏入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唐莎倫叫住了她。

「你在趕什麼？」唐莎倫停下了手邊的打字工作，交給艾莉一封信問道：「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事情真沒有辦成嗎？」

「不知道。」艾莉轉身走進辦公室，莎倫跟了進來，並在艾莉坐下后帶上了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莎倫的語氣中有命令的意味。

「你覺得我太嚴肅嗎？」艾莉問道。

莎倫驚異地看着她，「為什麼這樣問？」

「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個專業而且具高效率的商場人士。」

「多好的外交辭令。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

「好吧！有時你雖然表現有一點嚴肅，但在這個行業里，它是一種好脾性。好比達先生、費先生及你父親，都是嚴肅但值得尊敬的人物。」

艾莉點點頭，「沒錯，但海先生卻希望他的合作對象有極為強烈的幽默感及天馬行空的點子，想想看，我和樂世界的氣質根本不搭配嘛！」

莎倫大笑，「沒那麼糟吧！」

「相信我，確實如此。但我絕不放棄，因為這是個大好的機會。可為什麼這不是個計算機公司，或任何我能駕輕就熟的東西？」

「為遊樂園做企劃一定非常有趣。」莎倫靠着桌邊，勸慰著。

「不適合我，你剛才批評我呆板得像達先生辦公室里的皮椅。」

「那是因為你一直受到他們的壓抑。」莎倫回答，「我們共事二年來，我眼看你一天天失去朝氣與活力，現在已經很難在你身上見到這兩項氣質了。」

「事實並非這樣。」

「事實就是如此。其實你有很好的創意，但看看彼得對你的態度？他總是潑你冷水。」

「他只是希望我的構想更完美。」

「鬼話！他只想控制你，他只想你成為他的影子，而非你自己。」

「好吧！就算你對了一半，但只要我爭取到樂世界的項目，他們就得尊重我及我的構想了。」

莎倫懷疑地看着艾莉，「我很懷疑。達彼得和我的前夫很像，他們有求於你時，甜得像塊蜜糖，一旦達到目的，就不再理你了！」她繼續說：「他們就和令尊一樣，艾莉，都是冷酷得像冰。有時我認為你應該去別的地方求發展，這兒不適合你。」

艾莉撇了撇嘴，「我不適合別的地方，這就是我的歸宿。」她突然起身，茫然地踱到窗邊。

「對不起。」莎倫輕聲道，「我太過份了，也許你該開除我。」

「既然你不滿意這兒，」艾莉轉過身，「為何你不離開？」

「喔，情況還沒有那麼糟，我喜歡為你工作；況且，我和樓上那些人也沒多少機會接觸。」

「那太好了。我也不願你離開，對我來說你已不只是秘書，還是朋友。」

「說到朋友，藍格雷會和你一塊兒去樂世界嗎？」

艾莉搖搖頭，「我還沒問他，不過我想不太可能。」

「為什麼？我以為你倆已經定了。」

「樂世界並不適合我們。」

莎倫笑着說，「你知道嗎？我愈想愈覺得這禮拜你會交好運。」

「為什麼？」

「雲霄飛車會使你對生命有另一種看法，」莎倫利落地答道：「你的競爭對手是誰？」

「其餘三家公司。」

「是大公司嗎？」

艾莉猶豫了一會兒，「兩家規模很大，另外一家才剛成立，經營者以前是個球員。」

「真的？我可以問我哥哥，他熟知所有球員，也許能給你一些他的背景資料。」

「不用了，我和他以前是同學。」

「哦！」莎倫挑起了眉毛，「我覺得事有蹊蹺哦，他是個怎樣的人？」

艾莉想了好一陣子，「他非常友善、外向，是校內人緣最好的傢伙。他擊敗我當上學生會會長的那一陣子，我簡直想殺了他。」

「你們曾約會過嗎？」莎倫問得真直接。

「沒有。他太笨而我太聰明。況且，學校里每個女孩都想要他，我又何必浪費時間。」

這時，有人敲門。

「請進！」艾莉應聲道。

達彼得推門進入，莎倫退出時給了他冷淡的一瞥。

「嗨！艾莉，案子如何？」他的聲音聽起來雖頗為鎮靜，但如鋼鐵般冰冷的眼神已暗示出這問題的重要性。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好。」艾莉支吾以對，「下班后我必須趕去樂世界，在那裏一直待到星期六，海先生堅持要我這麼做。」

「好吧！你應知道我們的商業守則第一條。」

「嗯！讓顧客愉快。」

「艾莉，這是個傭金高達六位數字的大項目，我希望你好好打一場勝仗。」

艾莉微笑答道：「我會盡量不讓你失望。」她注視着彼得，他正不安地拉扯領帶，顯得頗為焦躁。

「你還有事嗎？」

「我相信你自有分寸，但我仍得提醒你，眼睛得睜大點。」

艾莉思索著話中的含意，「我一向如此。」

「我不希望別人勝過我們。運用你所有的手段，艾莉，不必猶豫，我可以向你保證別家公司必定也是如此。」

艾莉瞪着他，懷疑自己是否可讀出其中隱含的真意，「我將全力以赴，彼得，你不必擔心。」

「很好，我就知道我可以信賴你。如果你能爭取到這次的合作，令尊肯定會以你為傲。」彼得正轉身離去，卻又在門口停了下來。

「對了，艾莉，小心史麥可。」

「為什麼？」

「他在橄欖球場上足智多謀，我有點擔心他。」

艾莉點點頭，然後在他帶上門時輕聲低語道：「我也是！」

第二天早上十點，艾莉來到了樂世界的大門。天氣非常溫暖，三十五度的高溫使得艾莉脫下毛衣，她把毛衣綁在腰間，然後悠閑地漫步進入遊樂園。

整個樂園是玩具熊的造型，區分為好幾個區域。艾莉站在區域指南前，她立刻背叛了自己的意志，決定先乘坐雲霄飛車，看看海底風光，再坐火箭體驗一下太空世界的滋味。然後她也許會享受狂野西部或史前森林的冒險。

她嘆口氣，環視一下四周，視線突然被吸引住了。

「來吧，打破小丑的鼻子，就可以得到一份非常棒的禮物！」

一個古銅膚色的男子吆喝着，然而，吸引艾莉的並非這個聲音，而是順着同一方向望去，史麥克的身影？？他穿着緊身牛仔褲彩色毛線衣，正靠在櫃枱邊，這種打扮比昨天的西裝套裝，更接近於艾莉印象中學生時代的他。

「來，女士，試試看。」

麥可轉過身來，順着小販的視線望去，臉上立刻浮現出微笑。

「嗨！小莉？」

看到麥可的臉，艾莉的心不禁盪了一下。某些事情似乎永遠不會改變，但多年前她已學會控制按捺不住的情緒。她可以完全無動於衷。

「嗨！」艾莉向他走去，看着攤子上西紅柿狀的小球，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查理髮明的變形棒球。」

「真的可以投嗎？」

「別小看它，這不簡單呢！」

「高中時代你是有名的四分衛，居然無法用西紅柿擊中五尺外的小丑鼻子？」

麥可雙手抱胸，「你想試試看嗎？」

「我，我可不會比你差喲！」

「對嘛！來試試看，女士。讓這個帥哥見識你的厲害。」

小販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我可以多給你一顆球。」

「最好多給她三顆，」麥可提議，「我曾親眼看見這位女士將籃球丟到看台上！」

「那是因為你坐在那兒的緣故，」艾莉反駁道，心情突然輕鬆了起來。她拾起一顆球，小心地瞄準目標，抬起手臂，用力地向前拋去。只見那球往前飛去，卻在距目標仍有一尺遠時落了下來。

看到這個結果，麥可發出了一陣爆笑。

「才第一顆而已，」艾莉說，「我還有兩次機會。」

「請繼續。」

艾莉甩甩頭，並將一綹散落的髮絲拂過耳際。她再度小心瞄準，預備第二次投擲。

「你的毛衣很漂亮。」麥可在她準備投擲的時候說。

聽到這句話，艾莉不禁抽搐了一下。結果第二顆投出去的球，離目標更遠，「不公平，你放意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只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的毛衣，你穿紅色很美。為什麼你以前在學校不這麼穿？非常性感！」

艾莉沒理他，徑自舉起了另一顆西紅柿，如果你再不安靜，我也許會把這顆西紅柿砸到你身上。」

「也許你會差兩尺。」

艾莉厭惡地搖搖頭，不理會麥可的打擾，便將那顆西紅柿狀的球狠狠扔出去。「賓果！」剎那間小丑的鼻子被打破，慶賀的鐘聲也立即響起。

「你想要哪種獎品？」

「粉紅色熊貓或黃色兔子！」艾莉帶着勝利的表情對麥可說道。

「你很得意，是嗎？」他問。

「生氣了嗎，麥可？」

「我想我能看得開，雖然大部份的女人不會將傷害男人自尊視為一種樂趣。」

艾莉大笑。突然覺得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相信你能。」

「你很特別。」麥可忽然說道，他靜靜地凝視艾莉。

艾莉的笑容在麥可的凝視下隱去。「你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你在學校時很少笑。」

「那時我戴着矯正牙套。」艾莉分辯。

「但你笑起來很美，而且現在你的牙齒非常美麗！」

「理當如此，我父母特別抵押了房子讓我矯正牙齒。」

聽到艾莉這種挖苦的語氣，麥可笑道：「你是個美女，艾莉。」

她霎時感到臉上一陣燥熱，並有些困窘地轉過身去。

「謝謝你。」

「艾莉？」麥可將手放在艾莉身上，將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我說錯了嗎？」

「沒有，別傻了。」她深吸一口氣，預備離開，「我必須走了。這樂園好大，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好吧！你現在想做什麼？」

聽到麥可的問話，艾莉猶豫了會兒說：「各走各的。」

麥可凝視着艾莉嚴肅的臉，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為什麼？」

「因為我們彼此為敵。」

「我們也是朋友。」

「很難算是，」艾莉反駁，「我十年沒見過你，而且以前在學校時我們就不算熟。」

「我很遺憾。」

麥可的表情如同他的話語般幾乎令艾莉動搖。但不一會艾莉又準備離開，「你何必感到遺憾？」她輕聲問，意圖躲避麥可的凝視。「我們倆從未有太多相似處。」

「我認為那是因為我們從未有機會彼此認識。在學校里，每個人都嘗試找尋屬於自己的小團體，結果我們因為花了太多時間嘗試，反而沒有機會找出真正的自己。」

艾莉點點頭，「沒錯，但你總是很容易就和別人打成一片。我還記得七年級時你轉到我們學校來，只說了一個笑話就輕易地打進了我們這些幼兒園時代的朋友圈裏。」

「我習慣了到處遷移，」麥可解釋，「我必須學習如何生存，如何交朋友。艾莉，相信我，它絕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簡單。」

艾莉查覺到麥可眼中閃過的一抹苦痛。「對不起。也許我看的角度不對。」她停了一下繼續說：「那終究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只關心這件案子，以及和你敵對的狀態。所以，請你讓開好嗎？」

麥可搖搖頭，緊握住艾莉的手，使她不禁一陣顫抖。「不，兩個人一塊兒逛逛一定更有趣。」

有趣，但十分危險，艾莉想。她必須和史麥可保持距離，保留自己的私隱，並專註於所計劃的目標。

「這是公事，並非遊戲。」

「我倒認為兩者可合而為一，我們不需告訴對方彼此的計劃，但起碼可以彼此交換一些意見。」

「我卻不這麼認為，麥可。」

「你不信任我，對嗎？」

「這是緊要關頭，我只想遵守遊戲規則，與私人交情無關。」

麥可冷笑地回答：「當然，與私人交情無關，但你也要了解，還有另外兩家大公司是你的對手，你並非只和我競爭。」

「我知道，我樂意和他們公平競爭。」

「很好，」麥可說，「我們何不在晚餐前先為彼此的公平競爭喝一杯？我負責聯絡其餘兩家公司的代表。」

「他們不可能同意的。」艾莉駁道。

「免費的飲料，有人會拒絕嗎？他們一定會來，你呢？」

艾莉猶豫了一會兒，考慮該如何抉擇。如果她不出席，其它人就有可能因此而取得先機。況且，與他們見見面，探聽一下他們的想法應該是滿有趣的。

「好吧！我想我會去。」

「很好。六點見可以嗎？」

「可以，待會兒見。」

「你想先去哪裏？」麥可在她準備離開時問道。

艾莉看看四周，「我一點主意也沒有。」她無助地聳聳肩，「或許先去『蠻荒西部』看看，它聽起來似乎較為激烈。」

「你不想試試『射月』雲霄飛車嗎？」

想到那個巨大的旋轉飛車，艾莉打了個冷顫。

「它大概是全國景觀最棒的雲霄飛車了。你不害怕吧！」

「當然不。」

麥可點點頭，臉上帶着了解的神色：「如果你真想爭取到這個項目，遲早要試試的。我保證海查理一定會堅持這一點。」

「那不是問題。」艾莉堅定地說。

「希望如此，我不想勝之不武。」麥可說，眼光隨着艾莉落在那座鋼製的龐然大物上。

「晚上見，麥可。」

艾莉轉身而去，但是麥可那近乎挑舋的話語，整天縈繞在她耳際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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