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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移動着直到傍晚。在阿列克謝背後,慢慢往下落去的太陽把日落時的寒冷的火焰投射到了松樹梢上,林中的灰色暮靄也開始變得濃厚起來。這時,在邊上叢生著刺柏樹的谷地里像是誰給阿列克謝展開了一幅畫。他一看到這幅畫立刻就感到好像有人用濕毛巾給他沿着背脊一直擦到脖子似的,連飛行帽底下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大概當時在林中空地上進行過戰鬥,谷地里的刺柏叢中大約駐紮着一個衛生連。有人把傷員運到這裏,衛生員就迅速地把他們安置在針葉做的枕頭上。他們現在也就這樣一排排地躺在灌木叢的樹蔭下,有的半截被雪埋着,有的渾身落滿了雪。一眼看上去就明白,他們不是因傷而死,而是有誰迅速地揮刀整個地切斷了他們的喉嚨。他們躺着的姿勢都一樣,頭向後偏得很厲害,彷彿是努力要張望一下他們背後發生了什麼事似的。這幅恐怖圖畫的內涵是一目了然的!在松樹下,有一具被雪掩埋着的紅軍戰士的屍體,在他的旁邊坐着一位齊腰埋在雪裏的護士。她是個柔弱的姑娘,戴着一頂用細帶子在下巴上打了個結的風帽。她把那個戰士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她的肩胛骨中間露出一把亮光閃閃的刀柄。旁邊,有一個穿着黨衛隊黑色軍服的德國人和一個頭上扎著滿是血跡的紗布的紅軍戰士僵死在那兒,他們在最後的決死戰鬥中互相掐著對方的喉嚨。阿列克謝立刻明白了:是這個穿着黑衣服的人用刀子結束了那些傷員的生命,刺死了護士,但立刻就被他還沒來得及殺死的人抓住了。那個人把他將要熄滅的生命里的全部力量都傾注在手指上,緊緊地掐住了敵人的喉嚨。

暴風雪就這樣埋葬了他們——一位戴着風帽、用自己的身軀護衛傷員的柔弱的姑娘和這兩個人,即劊子手與復仇者。他們在姑娘那穿着老式寬統靴的腳旁互相廝打着。

密列西耶夫驚訝地站了一會兒,爾後一瘸一拐地來到護士面前,拔出她身上的短劍。這是一把黨衛隊的佩刀,鑄成古日耳曼寶劍的樣式,紅木柄上鑲有鍍銀的黨衛隊的標誌,生了銹的刀上還保留着題詞「AllesfurDeutschland」①。阿列克謝從黨衛隊員身上解下皮製的刀鞘,在路上刀是必要的。後來他從雪底下扒出一件被冰凍得鐵硬的防雨衣,用它小心地蓋住那護士的屍首,又在上面放了一些小松樹枝……

①德文,意思為「一切為了德意志」。

在他做着所有這一切的時候,天色已經變黑,樹木中間透出的亮光在西邊熄滅了,濃密而寒冷的黑暗寵罩着谷地。這裏很靜很靜,只有晚風在松樹梢上飄動,森林的喧囂有時就像使人平靜下來的催眠曲,有時則使人感到急躁、驚恐。輕輕的簌簌作響的並且微微刺痛人臉的小雪花在谷地里飄着,不過眼睛已看不見。

阿列克謝生長在位於伏爾加草原的卡梅欣城,他是城裏人。根本沒有經歷過森林裏的事,因此,既不關心過夜的事,也沒想到篝火。他突然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了,同時那被弄壞了的、非常累的雙腳又感到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沒有力氣再去找尋燃料,就鑽到濃密的小松林里,坐在樹底下,渾身縮成一團,把臉藏在用手環抱着的雙膝中間,還用自己的呼吸取暖。他呆然不動,貪婪地享受着已經到來的寂靜和安寧。

打開保險的手槍雖已準備好,但是在森林中度過的這第一個夜晚,阿列克謝未必會用到它。他睡得像石頭似地很死,無論是均勻的松濤聲,還是在路邊呻吟的貓頭鷹的叫聲,或者是遠處的狼曝——濃密的、不可滲透的、緊緊包圍着他的黑暗中所充滿的林中的那些聲響,他一聲也沒聽見。

灰色的晨曦微微地閃光,近處樹木模糊的側影剛從嚴寒的霧中出現,這時他好像被人推了一下似地醒來了。醒來后他想起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在哪兒,並因為這樣大膽地在森林中度過一夜而感到害怕。潮濕的寒氣透過了「鬼皮」和飛行服的皮衣一直侵襲到骨頭,他控制不住自己,渾身微微地顫抖著。最糟糕的是腳:現在一點也不能動,它們比以前疼得還要厲害。一想到必須要站起來他就很恐懼。然而,他還是像昨天脫掉靴子那樣堅決地猛地一跳站了起來。時間很寶貴!

阿克謝在遭受所有這些威脅的同時,又加上了飢餓。還是在昨天,他在用防雨衣遮蓋那護士的屍首時就發覺到了她旁邊有一隻印着紅十字的帆布袋,但已經有什麼小野獸在裏面折騰過,在那被咬破的小洞邊的雪地上有些碎渣。昨天阿列克謝幾乎沒注意到這些。今天他撿起了這個布袋,那裏面有些繃帶包,一大聽罐頭食品,一束什麼人的來信,一面小鏡子,鏡子的後面鑲嵌有一位瘦老太太的照片。能看得出來,袋子裏原來還有麵包或麵包干,但是鳥或野獸把它們全吃掉了。阿列克謝把罐頭食品和繃帶分別放在飛行衣的口袋裏,同時自言自語地說:「謝謝你,親愛的!」這姑娘腿上的防雨衣被風吹下來了。他重新把它蓋好,接着便往東蹣跚而去,在樹枝交織成的網後面,東方已經燃起橙黃色的火焰。

他現在有一聽一公斤重的罐頭食品,他決意一晝夜吃一次,在中午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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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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