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好戲開場

09 好戲開場

賽達張口尖叫,但卻聽不到她發出的聲音。黑暗中,邦德只隱隱地看見了她那張臉正因恐怖而扭曲變形,不知她的聲音是不是被急速墜落的電梯與電梯井壁碰撞發出的可怕的轟隆聲淹沒了。

不過,在事故發生之初的那一瞬間,邦德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聲音很恐怖,又很微弱,並且越來越小,就好像他自己還站在電梯井頂部,與賽達隔得很遠似的。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邦德覺得自己的意識就像有一半已與人分家了似的。「抓住!」邦德高聲喊叫,但喊聲完全讓金屬和木頭相撞發出的刺耳的爆裂聲和灌進耳中的呼呼的風聲給淹沒了,連自己也沒法聽見。電梯有三面裝著扶手欄杆,電梯開始下降時,他已有一隻手扶在欄杆上。當電梯急速墜落前剛開始劇烈震動的那一瞬間,他完全出於本能的反應手上加勁緊緊抓住了欄杆。

邦德腦海中閃現出一幅電梯落到井底,摔得稀巴爛的可怕景象。

他們和電梯一起從二十層樓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下墜落,經過十五層……十四層……十三層……十二層……十一層……他們心中根本不知道已墜落到第幾層,只知道最終的可怕結果很快就會降臨。

接著,當電梯的四面壁板與滑行鋼軌碰撞發出一連串的震蕩和轟隆隆巨響時,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在地下設備維修控制室里,貝利尼和路易兩人早已腳底抹油溜走了。當電梯墜落到井底,在減震墊上摔得粉碎之後,人們一定驚慌失措,亂成一團,他們隨時可以輕易地趁亂逃走。然而,喬-貝利尼怎麼也沒想到,這家汽車旅館的電梯裝有一種並不依靠複雜的電子設備來操縱的老式的附加安全裝置。

電梯井從頂至底安著兩根鋼纜,它們無需電力操縱。這兩根鋼纜鬆鬆地套在電梯車廂底部的一些爪形保險制動器上。只要電梯車廂下降時超速,鋼纜便會收緊,形成內向拉動,帶動位於電梯車廂兩側的兩個爪形制動器。

電梯急速下墜的最初幾秒鐘內,車廂右側的一個這樣的「最後機會」自動裝置被撞斷了,只有左邊那根鋼纜還在支撐著,慢慢收緊,形成內向拉力。最後,當電梯車廂衝過十一層時,保險制動器終於啟動成功,鋼爪自動伸出。像一個在絕境中作最後掙扎、奮力求生的人一樣,制動器的鋼爪猛地勾住導行鋼軌上的一個棘齒,因衝力太強脫鉤之後又緊接著勾住第二個棘齒,第三個棘齒。

電梯內只聽得一連串震撞聲,整個車廂開始向右傾斜。每一次震撞似乎都使電梯下墜的速度減慢了一些。稍後,隨著一陣裂木撕金的聲響,電梯車廂完全向右傾翻過來。邦德和賽達兩人都使勁抓住扶手欄杆。這時他們發現車廂頂已裂開一條縫。他們感覺到車廂撕裂的同時下墜速度逐漸減慢,最後突然停住不動了,這突然一停所產生的震動震得人的骨頭髮麻,車廂前部的地板都被震裂了。

賽達抓住扶手欄杆上的手鬆開了。

這一回邦德聽見了她的尖叫聲。雖然還處在黑暗中,但借著車廂頂部裂縫透進來的一線亮光,他看見賽達的身子向前滑去,雙腿已經從車廂前部地板的裂口中消失了。

他的一隻手依然牢牢抓住扶欄,可身子向前猛衝過去,剛好在千鈞一髮的關頭伸出另一隻手勉強地抓住了賽達的手腕。

「挺住,找個支撐點。」邦德原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冷靜,但他聽到自己那近乎狂吼亂叫的聲音的回聲時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他儘力使自己的身體前傾,先讓自己的手鬆開一秒鐘,緊接著用勁牢牢抓住賽達的手腕。

整個電梯車廂在他們腳下吱嘎作響,車廂地板就像一塊紙板似的向下塌陷,以致於下面一段電梯井整個兒毫無遮攔地展露在他們眼前了。邦德一邊用語言給賽達打氣,鼓勵她努力將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臂上,一邊開始慢慢地將她往車廂上拉。

儘管賽達-萊特個頭並不很大,但這時她的身體卻像有千斤重。邦德慢慢將她一點一點地拉上車廂。就這樣,兩個人一起緊緊抓住扶欄,幾乎是踮著腳尖,在那裡拚命掙扎著想穩住身子。

車廂就這樣危險地懸空卡在梯井中,究竟能夠支持多久誰也不敢保證。邦德敢肯定的只有一點,除非他們重量能減輕一些,否則,每過一分鐘,他們活命的機會就會減少一分。

「他們會如何……?」賽達用微弱的聲音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辦法。」邦德低頭向下看了一眼,竟發現他的公文箱奇迹般地還在身邊,被他的腳擋在後面。他緩緩地移動身子,每挪動一下就停下來歇一下,然後俯身去提箱子。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足以證明他們處境的危險,因為他的身子每改變一下姿勢,電梯車廂就會搖晃一陣併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邦德平心靜氣地說明了自己的打算,他將箱子斜靠在扶手欄上放穩之後,打開箱鎖,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暗格里摸出尼龍繩、手套、撬具和抓鉤。

這種抓鉤具有很大的承重力。收攏時它的體積大約是長七英寸,寬三英寸,厚二英寸。要打開它必須完成三個步驟的操作程序,打開之後便形成從一個固定鋼座上伸出的一圈八隻爪子。

邦德戴上手套,將撬具和其它工具用扣帶別在腰上,尼龍繩子纏繞在一隻手臂上。完成這一切之後,他關上箱子,將它遞給賽達,囑咐她一定要緊緊抓住,不能放手。接著,他將繩子系在抓鉤上。

他用一隻手穩穩地抓住扶手欄杆。身子向前探著朝下看。透過地板的裂縫和缺口,他清楚地看到下面的井壁,連導車鋼軌上的橫樑都看得清清楚楚。

邦德鬆開一段繩子,纏在左手上,然後將抓鉤通過車廂前部地板上的裂口墜下去。他將繩子擺動了三四下抓鉤才咬住距車廂約五英尺處的一根橫樑。邦德慢慢放出一段繩子,以便測出讓他離開車廂到達抓鉤下面究竟需要多長的繩子。

必須保證垂直墜下去,這樣抓鉤方不致脫落。如果成功的話,他便可以順著電梯導行鋼軌和橫樑爬回車廂。

邦德將他的打算對賽達重講了一遍,盡量多給她一些指點。隨後,他咧開嘴笑了笑,眨了眨眼,便抓起繩子纏到自己身上,用簡單易行的傳統繞繩法——繩子從右臂下面繞到背後,再穿過胯下經左臂腋下回到左手上。時間緊迫,來不及採用登山運動員所用的保險式鎖套或雙股繞繩技術了。

他將身子緩緩向前挪動,每挪動一步,他都感覺出車廂在隨著他身體的移動而搖晃顫抖。此刻再不行動,往後可就再沒有機會了。過了一會兒,當他挨過地板上最後一個缺口時,整個車廂開始震動起來,緊接著又響起一陣刺耳的金屬擦刮聲,就好像托住電梯的鋼爪隨時有可能斷裂似的。他驀地跳下車廂,向後墜落。他盡量設法使自己身體能垂直下墜,並盡量貼近井壁。電梯車廂所發出的金屬震動的噪音似乎將他完全籠罩住了,他的身體似乎一直向著無底的深淵墜落,直到最後,繩子猛然勒緊,勒得他的後背,胳臂和大腿生疼。

正如邦德所擔心的那樣,他的身體下墜的衝力先是將繩子拉緊了,可緊接著又鬆開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像游游拉線盤一樣又彈了起來。只要繩子回彈幅度再大一點,抓鉤就可能會脫落。

邦德喘著粗氣,不無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身子懸在空中,盪鞦韆一樣重重地往裝著鋼鐵架梁的水泥井壁撞去。繩子勒得越來越緊,邦德感覺自己身上的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嚎叫聲,但他的雙手依然緊緊抓住繩子,不敢放鬆。

電梯井這個狹小的封閉的世界現在已變成聚焦鏡頭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骯髒的水泥井壁和銹跡斑斑的鋼架橫樑上滿是油污,往下看是一口像是直通地獄的陰森森的黑洞。

邦德的雙腳已經穩穩地蹬住了井壁,可以抬頭向上看了。只見電梯車廂懸空橫卡在井中,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木質部分的上半部已經裂開了一條長縫,這裂縫遲早會擴寬至完全崩裂,那時車廂便會橫著墜落井底。

那樣的話,他們可能會死得很慘,邦德知道,這正是「幽靈」所希望的結果。

他深深吸了口氣,仰頭對賽達喊道:「一會兒就上來接你。」他雙腳用力直蹬井壁,雙手使勁在繩子上攀援,設法使自己的雙腳踏上最靠近的一根橫樑。他的鞋底剛踏住橫樑,邦德馬上拉動繩子,伸手抓住滿是油污的導車鋼軌。

格構橫樑比較易於攀越,邦德讓繩子繼續纏在身上,快速向上攀爬。爬到抓鉤掛住的那根橫樑上時,他停下來歇了口氣。此時,車廂在透過梯井風道吹進來的微風中震顫作響。在一片金屬的刮擦聲中,他隱約聽到一些其它的聲音——人的喊叫聲和鎚子的敲擊聲。

塌陷的車廂底板距離他的頭頂約有五英尺遠近。邦德解開抓鉤,再往高處爬,終於找到一根合適的橫樑重新固定抓鉤,這根橫樑距離車廂不到一英尺。

邦德轉過身來,背靠井壁,對賽達喊話,用不容置疑的口氣發出緊急命令。

「我馬上將繩子扔進來。你將公文箱栓在繩上,慢慢往下放。但手要一直抓住繩子不放,等著我的下一步命令。」

這時,邦德早已將垂到井下看不見的深處的繩頭收了上來。他用一隻手緊緊抓住橫樑,用另一隻手纏了幾英尺長的繩子。接著大喊一聲「準備好了嗎?」聽到賽達肯定的回答之後,便將纏好的一團繩子向車廂底板那張開的大口裡扔去。

那團繩子箭一般直飛進車廂里去。有一兩秒鐘的時間,他看到鑽進車廂的繩子又在往下滑,但隨即停止了滑動,賽達的一句「接住了」的聲音緊接著傳了下來。大約過了一分鐘之後,拴在繩頭上的公文箱朝他所在方向慢慢放了下來。

賽達慢慢往下放繩子,直到邦德叫停才停下來。他險象環生地向前探身,伸手抓過箱子,平放在橫樑上,解開繩結,將箱子的一個金屬扣子扣在腰帶上,然後高聲大叫,讓賽達抓緊繩子。「願意的話,你就將它纏在手腕和膀子上。然後滑落下來。到下一層的梯門大約有三十英尺距離。只要到了那兒,我們就有一個可以立足的門台。我會想辦法將門弄開。你要是準備好了,就快點下來吧。」

她很快下來了,簡直太快了一些。邦德剛看見她的腳露出來,繩子就一下從他身邊滑了過去,接著他便感覺自己身上被她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

他知道承受拉力的抓鉤和搖搖晃晃的車廂就在自己頭頂上,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失去了平衡,只好猛地伸手去抓面前晃動的繩子。

他雙手抓住尼龍繩,兩人一上一下吊在繩子上擺動;不停地往井壁碰來碰去。

「我們一個一個地下去,」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攀著繩子直滑到一層樓的門台上去。繩子剛好夠用。」

賽達答話時因情緒激動而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只希望這繩子能承受我們的重量。」

「完全能承受,沒有問題。你只記著別鬆手就是了!」

「你真以為我連這一點都會忘記嗎?」她高聲回答了一句,便開始雙手交替往下爬。

邦德也跟著往下爬,並且盡量在動作上與賽達保持步調一致,以減小繩子擺動的幅度。他身體因與橫樑碰撞弄得青一塊紫一塊。最後,他終於看見賽達已到達目的地,正站在狹窄的門台上,雙手仍然緊緊抓著繩子,兩腿叉開,身體保持著前傾姿勢。

她仰著頭高聲對他喊話。

「門那邊有人,」他聽見她喊道,「我已告訴他們說我們在梯井裡。」

邦德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往下爬,直到雙腳踏到門台上。他們剛站穩腳跟,就聽到「嘶」的一聲門開了。門邊上站著一位消防隊長和三名頭戴防護面罩,身穿制服的消防隊員。看著賽達和邦德兩人跨入走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啊,是觀光團的貴賓。」邦德的話剛說完,突然感到身體過於疲勞,力不能支,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賽達趕快抓住他的胳臂,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身子。

消防隊員和旅館工作人員向他們身邊圍過來。一名醫生主動上前要幫他們檢查受傷情況,邦德揮手謝絕了,同時要求人們馬上帶他們兩人下樓去。「我們要去趕飛機。」他又補充了一句。

下樓的時候,邦德邊走邊低聲囑咐賽達一些話。「你去櫃檯結帳,盡量多探聽些情況。然後就脫身溜走,在紳寶車停放處與我會合。不要讓人問太多的問題,千萬不能讓人拍照。」

賽達默默點頭答應著。當他們來到旅館一樓人多嘈雜的休息廳時,邦德趁人們不注意鑽入人群不見蹤影了。連賽達都沒看到他是怎麼溜走的。事後他告訴她:「這是我的一種遁走法術。你要懂的話用起來很簡單。」

事實上也的確很簡單。邦德一貫堅守的信條是,在混亂而茫然無主的人群中,只要你主意堅定,行動果斷,裝出一副十分自信的樣子,朝著一定的方向堅定地走去,十有九次能達到目的。

來到地下停車場后,邦德並不馬上走到紳寶車旁邊,而是先到對面一輛車後面躲起來等候賽達。等了半個多小時。賽達才從運貨電梯出口快步跑過來。

邦德一看到她身邊無人,馬上從隱蔽處跑出來。「我對他們扯謊說我要上廁所,這才脫身。」她說,「他們還想找你。沒完沒了地提問。我們得趕快走。」

一眨眼工夫,他們上了紳寶車。幾分鐘后,他們已經遠離旅館。呼嘯著賓士在安娜科斯夏高速公路上了。

「你當導航員,」邦德對她說道。「我們要前往得克薩斯的阿馬里洛。」

賽達一邊為他指路,一邊給他介紹自己探聽到的情況。「完全可以斷定是我們的紐約朋友。」她告訴他說,「我聽人描述過他們的模樣。」接著,她又講了他們是如何假裝警探來到旅館,如何讓人指路進入地下設備維修控制室,以及控制室值班人員如何被人發現昏倒在地。「顯然,他們已破壞了所有的電梯。」她補充說,「不論我們乘哪一部電梯,都躲不過他們的毒手。」

邦德一聲冷笑。「我以前就對你講過的。『幽靈』想讓你死時也不想讓你死個痛快。還好,至少我們需要弄清楚的情況現在已經弄清楚了。俾斯馬克先是請我們上他家裡作客,接著就設法派人幹掉我們。我看他得先安下心來做好第一件事情。」

說完這話之後,他猛然想起了什麼,不覺心裡一震。他將車速稍稍減慢了些,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后,他朝賽達望了一眼。

「我們得中途停下來添置一些行李。不過,我們至少已有了包括版畫在內的一些必需品。」他的紳寶車上有許多暗箱,那些版畫一直藏在其中的一個暗箱中。

「啊,賽達,」他又一次咧開嘴笑起來。隔了一會兒,他又斂起笑容,嘴巴抿起來,恢復了平常那副冷酷無情的模樣。「現在好戲才真正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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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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