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我到巴西不久,船長把我介紹給一位種植園主;這人與船長一樣正直無私。他擁有一個甘蔗種植園和一個製糖廠。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時間,了解了一些種甘蔗和製糖的方法。我看到,在巴西的這些種植園主生活優裕,他們都在短時期內就發家致富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獲得在巴西的居留證,我也要做個種植園主。同時,我決定設法把我寄存在倫敦的那筆錢匯到巴西來。為了獲得入藉證書,我傾囊買了一些沒有開墾過的土地,並根據我將要從倫敦收到的資本,擬定了一個經管種植園和定居的計劃。

我有個鄰居,是葡萄牙人,生於里斯本,但他父母卻是英國人。他名叫威爾斯。當時他的境況與我差不多。我稱他為鄰居,是因為我們兩家的種植園緊緊相鄰,而且我們也經常來往。我們兩人的資本都很少。開始兩年,我們只種些糧食為生。可是不久,我們開始發展起來,經營的種植園也開始走上了軌道。因此,在第三年,我們種了一些煙草;同時,我們各自又購進了一大塊土地,準備來年種甘蔗。然而,我們都感到缺乏勞動力。這時,我想到真不該把佐立讓給別人,以致現在後悔莫及。

可是,天哪,我這個人老是把事情辦糟,卻從未辦好過一件事情;這種行事處世對我來說又不足為怪了。現在我已別無選擇,只能勉強維持下去。現在的生計與我的天性和才能是完全不相稱的,與我所嚮往的生活也大相徑庭。為了我所嚮往的生活,我違抗父命,背井離鄉。我現在經營種植園,也快過上我父親一直勸我過的中產階級生活了。但是,如果我真的想過中產階級的生活,那我可以完全呆在家裏,何必在世界上到處闖蕩,勞苦自己呢?要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我完全可以留在英國,生活在親朋好友中間,又何必千里迢迢,來到這舉目無親的荒山僻壤之地,與野蠻人為伍呢?在這兒,我遠離塵世,誰也不知道我的音訊。

每當我想到自己目前的境遇,總是悔恨不已。除了偶爾與我的那位鄰居交往外,簡直沒有其他人可以交談。我也沒有什麼工作可做,只有用自己的雙手辛苦勞作。我老是對自己說,我就像被丟棄在一個杳無人煙的荒島上,形單影隻,雀然一身。可是,當人們把自己目前的處境與境況更糟的人相比時,老天往往會讓他們換一換地位,好讓他們以自己的親身閱歷,體會過去生活的幸福。老天爺這麼做是十分公道的。

對此,我們人人都得好好反省一下。我把自己目前的生活,比作荒島上孤獨的生活,結果我真的命中注定要過這種生活,那正是因為我不應該不滿足於當前的境遇。老天爺這樣對待我,也真是天公地道的。要是我真的繼續我當時的生活,也許我可以變成個大富翁呢!

當我經營種植園的計劃稍有眉目時,我的朋友,就是在海上救我的船長,又回來了。這次他的船是停在這兒裝貨的,貨裝完后再出航,航程將持續三個月左右。我告訴他,我在倫敦還有一筆小小的資本;他給了我一個友好而又誠懇的建議。"英國先生,"他說,他一直這麼叫我的,"你寫封信,再給我一份正式委託書請那位在倫敦替你保管存款的人把錢匯到里斯本,交給我所指定的人,再用那筆錢辦一些這兒有用的貨物。我回來時,如果上帝保佑,就可替你一起運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建議你動用你一半的資本,也就是一百英鎊,冒一下險。如果一切順利,你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支取另一半。那樣,即使萬一失手,你還可用剩下的一半來接濟自己。"船長的建議確實是一個萬全良策,且出於真誠的友誼。我深信,這簡直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所以,我按船長的要求,給保管我存款的太太寫了一封信,並又寫了一份委託書,交給這位葡萄牙船長。

在我給那位英國船長寡婦的信里,我詳細敘述了我的冒險經歷。我怎樣成了奴隸,怎樣逃跑,又怎樣在海上遇到這位葡萄牙船長,船長又怎樣對我慷慨仁慈,以及我目前的境況。此外,我還把我需要的貨物詳細地開列了一個單子。這位正直的葡萄牙船長到了里斯本之後,通過在里斯本的某個英國商人,設法把我的信以及我冒險經歷的詳情,送達在倫敦的一位商人;這位倫敦商人又把我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轉告了那位寡婦。這位太太接到了信,獲知了我的遭遇后,不僅把錢如數交出,還從自己的私人積蓄中拿出一筆錢來酬謝葡萄牙船長,以報答他對我的恩情。

在倫敦的那位商人用這筆錢——一百英鎊——購買了葡萄牙船長開列的單子上的全部貨物,直接運往裏斯本給船長。

船長又把全部貨物安全運抵巴西。在這些貨物中,他替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工具、鐵器和用具;這些都是經營種植園非常有用的東西。船長對我可謂想得周到備至,因為我自己並未想到要帶這些東西。當時,我經營種植園還是個新手呢!

當這批貨物運抵巴西時,我以為自己發了大財了,真是喜出望外。同時,我的那位能幹的管家,就是這位船長,用那位寡婦給他作為禮物的五英鎊錢,替我買了一個傭人,契約期為六年;在此期間,他不拿報酬,只要給他一點我們自己種的煙草就行了。這點煙草也是我一定要給他他才收受的。

不僅如此,我的貨物,什麼布啊,絨啊,粗呢啊等等,都是地地道道的英國貨;另外一些東西則都是這兒特別貴重和需要的物品。我設法高價出售,結果賺了四倍的利潤。現在,就我的種植園發展情況而言,已大大超過了我那可憐的鄰居了。因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買了一個黑奴和一個歐洲人傭人。另外,前面提到過,那位葡萄牙船長從里斯本也給我帶來了一個僕人。

常言道,富得快,麻煩來。我的情形完全是這樣。第二年,我的種植園大獲成功。我從自己的地里收了五十捆煙葉,除了供應當地的需要外,還剩下很多。這五十捆煙葉每捆一百多磅重;我都把它們曬好存放起來,專等那些商船從里斯本回來。這時,生意發展,資財豐厚,我的頭腦里又開始充滿了各種不切實際的計劃和夢想。這種虛妄的念頭往往會毀掉最有頭腦的商人。

我若能長此安居樂業下去,生活必然會無比幸福。正是為了能獲得這些幸福,我父親曾竭力規勸我過一種安份守己的平靜生活;而且,他告訴我,只有中間地位的生活,才享有種種幸福。他的看法確實是通情達理、切合實際的。然而,冥冥中另一種命運在等待着我。我自己一手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增加了自己的過錯,使我後來回想起來倍加悔恨。我後來遭遇的種種災難都是由於我執迷不悟,堅持我遨遊世界的愚蠢願望,並刻意去實現這種願望。結果,我違背了大自然與造物主的意願和自己的天職,放棄用通常正當的手段追求幸福的生活,以致給自己造成無窮的危害。

正如我上次從父母身邊逃走一樣,這時我又開始不滿於現狀。我本來可以靠經營種植園發家致富,可我偏偏把這種幸福的遠景丟之腦後,去追求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異想天開,想做個暴發戶,而不是像通常一般人那樣靠勤勞積累致富。這樣,我又把自己拋入人世間最不幸的深淵。如果我沒有那種種虛幻的妄想,我的生活一定會康樂安適的。

現在,讓我把以後發生的一切慢慢向讀者細說。你們可以想像,當時我在巴西已呆了四年,我經營的種植園也漸漸興旺發展起來。我不僅學會了當地的語言,而且,在種植園主和城裏的商人中間有了不少熟人,交了不少朋友。我說的城裏,就是我在巴西登陸的港口城市聖薩爾瓦多。我與他們交談時,經常談到我去幾內亞沿岸的兩次航行,告訴他們與黑人做生意的情況。我對他們說,與黑人做生意真太容易了,只要用一些雜七雜八的貨物,什麼假珠子啦,玩具啦,刀子剪子啦,斧頭啦,以及玻璃製品之類的東西,就可換來金沙、幾內亞香料及象牙之類貴重物品,還可換來黑奴。在巴西,當時正需要大量的黑奴勞動力。

每當我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大家都仔細傾聽;尤其是買賣黑奴的事,更引其他們的興趣。當時,販運黑奴的買賣還剛剛開始。從事販賣黑奴的商人必須簽約,保證為西班牙殖民地和葡萄牙殖民地供應黑奴,並必須獲得西班牙國王或葡萄牙國王的批准。販運黑奴是一種壟斷的貿易,因而在巴西黑奴進口的數量不多,價錢也特別昂貴。

有一次,我與一些熟悉的種植園主和商人又很起勁地談論這些事情。第二天上午,有三個人來找我。他們對我說,他們對我昨天晚上的談話認真思考了一番,特前來向我提出一個建議。但他們說,這建議必須保密。因此他們要求我嚴守秘密。然後,他們對我說,他們想裝備一條船去幾內亞。他們說,他們都像我一樣有種植園,但最感缺乏的是勞動力。他們不可能專門從事販運黑奴的買賣,因為他們回巴西后不可能公開出售黑奴,因此,他們打算只去幾內亞一次,回巴西后把黑奴偷偷送上岸,然後大家均分到各自的種植園裏去。簡而言之,現在的問題是,我願不願意管理他們船上的貨物,並經辦幾內亞海岸交易的事務。他們提出,我不必拿出任何資本,但回來后帶回的黑奴與我一起均分。

必須承認,如果這個建議是向一個沒有在這兒定居,也沒有自己經營的種植園的人提出來的話,確是十分誘人的。因為這很有希望賺一大筆錢,何況他們是下了大資本的,而我卻不必花一個子兒。但我的情況卻完全不同。我已在巴西立足,只要把自己的種植園再經營兩三年,並把存放在英國的一百英鎊再匯來,那時,再加上那點小小的積蓄,不愁不掙出一個三四千英鎊的家當,而且還會不斷增加。處於我現在這種境況的人,再想去進行這次航行,那簡直就太荒唐了。

但我這個人真是命里註定自取滅亡,竟然抵禦不了這種提議的誘惑,就像我當初一心要週遊世界而不聽父親的忠告一樣。一句話,我告訴他們,只要他們答應我不在的時候照料我的種植園,如果我失事遇難的話,又能按照我的囑咐處理種植園,那我極願同他們一同前往幾內亞。對此他們都一一答應,並立下了字據。我又立了一份正式的遺囑,安排我的種植園和財產。我立我的救命恩人船長為我種植園和財產的全權繼承人,但他應按照我在遺囑中的指示處置我的財產:一半歸他自己,一半運往英國。

總之,我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竭力保護好自己的財產,並維持種植園的經營。但是,如果我能用一半的心思來關注自己的利益,判斷一下應做和不應做的事情,我就決不會放棄自己正在日益興旺的事業,把發家致富的前景丟之腦後而踏上這次航行。要知道,海上航行總是兇險難測的,更何況我自己也清楚,我這個人總是會遭到種種不幸。

可是,我卻被命運驅使,盲目聽從自己的妄想,而把理智丟之九霄雲外。於是,我把船隻裝備好,把貨也裝好;同伴們也按照合同把我託付的事情安排妥當。我於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上了船。這是一個不吉利的日子。八年前,我違抗父母嚴命,不顧自己的利益,從赫爾上船離家,也正是九月一日。

我們的船載重一百二十噸,裝備有六門炮,除了船長、他的小傭人和我自己外,另外還有十四個人。船上沒有什麼大件的貨物,只是一些適合與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兒,像假珠子啦,玻璃器具啦、貝殼啦,以及其他一些新奇的零星雜貨,像望遠鏡啦、刀子啦、剪刀啦、斧子啦等等。

我上船的那天,船就開了。我們沿着海岸向北航行,計劃駛至北緯十至十二度之間后,橫渡大洋,直放非洲。這是一條當時通常從南美去非洲的航線。我們沿着巴西海岸向北行駛。一路上天氣很好,就是太熱。最後我們到達聖奧古斯丁角,那是在巴西東部突入海里的一塊高地。過了聖奧古斯丁角,我們就離開海岸,向大海中駛去,航向東北偏北,似乎要駛向費爾南多德諾羅尼亞島,再越過那些島嶼向西開去。

我們沿着這條航線航行,大約十二天之後穿過了赤道。根據我們最後一次觀測,我們已經到了北緯七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不料這時我們突然遭到一股強烈颶風的襲擊。這股颶風開始從東南刮來,接着轉向西北,最後颳起了強勁的東北風。猛烈的大風連刮十二天,使我們一籌莫展,只得讓船乘風逐浪飄流,聽任命運和狂風的擺佈。不必說,在這十二天中,我每天都擔心被大浪吞沒,船上的其他人也沒有一個指望能活命。

在這危急的情況下,風暴已使我們驚恐萬狀,而這時船上一個人又患熱帶病死去,還有一個人和那個小傭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去了。到第二十二天,風浪稍息;船長盡其所能進行了觀察,發現我們的船已刮到北緯十一度左右的地方,但在聖奧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經度。船長發現,我們的船現在所處的位置在巴西北部或圭亞那海岸;我們已經駛過了亞馬孫河的入海口,靠近那條號稱"大河"的俄利諾科河了。

於是,船長與我商量航行線路。他主張把船開回巴西海岸,因為船已滲漏得很厲害,而且損壞嚴重。

我竭力反對駛回巴西。我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圖,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除非我們駛到加勒比群島,否則就找不到有人煙的地方可以求援。因此,我們決定向巴爾巴多群島駛去。據我們估計,只要我們能避開墨西哥灣的逆流,在大海里航行,就可在半個月之內到達。在那兒,如果我們不能把船修一下,補充食物和人員,我們就不可能到達非洲海岸。

計劃一定,我們便改變航向,向西北偏西方向駛去,希望能到達一個英屬海島;在那兒我希望能獲得救援。但航行方向卻不由我們自己決定。在北緯十二度十八分處,我們又遇到了第二陣暴風,風勢與前一次同樣兇猛,把我們的船向西方颳去,最後把我們刮出當時正常的貿易航線,遠離人類文明地區。在這種情境下,即使我們僥倖不葬身魚腹,也會給野人吃掉;至於回國,那談都不用談了。

狂風不停地勁吹,情況萬分危急。一天早上,船上有個人突然大喊一聲:"陸地!"我們剛想跑出艙外,去看看我們究竟到了什麼地方,船卻突然擱淺在一片沙灘上動彈不得了。

滔天大浪不斷衝進船里,我們都感到死亡已經臨頭了。我們大家都躲到艙里去,逃避海浪的衝擊。

沒有身臨其境,是不可能描述或領會我們當時驚懼交加的情景。我們不知道當時身處何地,也不知道給風暴刮到了什麼地方:是島嶼還是大陸,是有人煙的地方,還是杳無人跡的蠻荒地區。這時風勢雖比先前略減,但依然兇猛異常。我們知道,我們的船已支持不了幾分鐘了,隨時都可能被撞成碎片,除非出現奇迹,風勢會突然停息。總之,我們大家坐在一起,面面相覷,時刻等待着死亡的來臨,準備去另一個世界,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已無能為力了。這時,船沒有像我們所擔心的那樣被撞得粉碎,同時風勢也漸漸減弱,使我們稍感安慰。

風勢雖然稍減,可船擱淺在沙里,無法動彈,因此情況依然十分危急。我們只能儘力自救。在風暴到來之前,船尾曾拖着一隻小艇。可是大風把小船刮到大船的舵上撞破了,後來又被卷到海里,不知是沉了,還是飄走了。所以對此我們只得作罷了。船上還有一隻小艇,只是不知如何把它放到海里去。但現在我們已沒有時間商量這個問題了,因為我們覺得大船時刻都會被撞得粉碎。有些人甚至還說,船實際上已經破了。

在這危急之際,大副抓住那隻小艇,大家一起用力,把小艇放到大船旁。然後,我們十一個人一起上了小艇,解開小艇纜繩,就聽憑上帝和風浪支配我們的命運了。雖然這時風勢已減弱了不少,但大海依然波濤洶湧,排山倒海向岸上衝去。難怪荷蘭人把暴風雨中的大海稱之為"瘋狂的海洋",真是形象極了。

我們當時的處境是非常凄慘的。我們明白,在這種洪濤巨浪中,我們的小艇是萬難生存的,我們不可避免地都要被淹死。我們沒有帆,即使有,也無法使用。我們只能用槳向岸上劃去,就像是走上刑場的犯人,心情十分沉重。因為,我們知道,小艇一靠近海岸,馬上就會被海浪撞得粉碎。然而,我們只能聽天由命,順着風勢拚命向岸上劃去。我們這麼做,無疑是自己加速自己的滅亡。

等待着我們的海岸是岩石還是沙灘,是陡岸還是淺灘,我們一無所知。我們僅存的一線希望是,進入一個海灣或河口,僥倖把小艇划進去;或划近避風的陡岸,找到一片風平浪靜的水面。但我們既看不到海灣或河口,也看不到陡岸;而且,我們越靠近海岸,越感到陸地比大海更可怕。

我們半划著槳,半被風驅趕着,大約走了四海里多。忽然一個巨浪排山倒海從我們後面滾滾而來,無疑將給我們的小艇以致命一擊。說時遲,那時快,巨浪頓時把我們的小艇打得船底朝天;我們都落到海里,東一個,西一個。大家還來不及喊一聲"噢,上帝啊!",就通通被波濤吞沒了。

當我沉入水中時,心亂如麻,實難言表。我平日雖善泅水,但在這種驚濤駭浪之中,連浮起來呼吸一下也十分困難。

最後,海浪把我衝上了岸,等浪勢使盡而退時,把我留在半乾的岸上。雖然海水已把我灌得半死,但我頭腦尚清醒,見到自己已靠近陸地,就立即爬起來拚命向陸上奔去,以免第二個浪頭打來時再把我捲入大海。可是,我立即發現,這種情境已無法逃脫,只見身後高山似的海浪洶湧而至,我根本無法抗拒,也無力抗拒。這時,我只能儘力氣息浮出水面,並竭力向岸上游去。我唯一的希願是,海浪把我沖近岸邊后,不再把我卷回大海。

巨浪撲來,把我埋入水中二三十英尺深。我感到海浪迅速而猛力地把我推向岸邊。同時,我自己屏住呼吸,也拚命向岸上游去。我屏住呼吸氣得肺都快炸了。正當此時,我感到頭和手已露出水面,雖然只短短兩秒鐘,卻使我得以重新呼吸,並大大增強了勇氣,也大大減少了痛苦。緊接着我又被埋入浪中,但這一次時間沒有上次那麼長,我總算挺了過來。等我感到海浪勢盡而退時,就拚命在後退的浪里向前掙扎。我的腳又重新觸到了海灘。我站了一會,喘了口氣,一等海水退盡,立即拔腳向岸上沒命奔去。但我還是無法逃脫巨浪的襲擊。巨浪再次從我背後洶湧而至,一連兩次又像以前那樣把我捲起來,推向平坦的海岸。

這兩次大浪的衝擊,后一次幾乎要了我的命,因為海浪把我向前推時,把我衝撞到一塊岩石上,使我立即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原來這一撞,正好撞在我胸口上,使我幾乎透不過起來。假如此時再來一個浪頭,我必定憋死在水裏了。

好在第二個浪頭打來之前我已蘇醒,看到情勢危急,自己必為海水吞沒,就決心緊抱岩石,等海水一退,又往前狂奔一陣,跑近了海岸。后一個浪頭趕來時,只從我頭上蓋了過去,已無力把我吞沒或捲走了。我又繼續向前跑,終於跑到岸邊,攀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這時,我總算脫離了危險,海浪已不可能再襲擊我了,心裏感到無限的寬慰。

我現在既已登上了陸地,平安上岸,便仰臉向天,感謝上帝令我絕處逢生,因為幾分鐘之前,我還幾乎無一線生還的希望。現在我相信,當一個人像我這樣能死裏逃生,他那種心蕩神怡,喜不自勝的心情,確實難以言表。我也完全能理解我們英國的一種風俗,即當惡人被套上絞索,收緊繩結,正要被吊起來的時刻,赦書適到。這種情況下,往往外科醫生隨赦書同時到達,以便給犯人放血,免得他喜極而血氣攻心,暈死過去:狂喜極悲,均令人靈魂出竅。

我在岸上狂亂地跑來跑去,高舉雙手,做出千百種古怪的姿勢。這時,我全部的身心都在回憶著自己死裏逃生的經過,並想到同伴們全都葬身大海,唯我獨生,真是不可思議。

因為後來我只見到幾頂帽子和一頂便帽,以及兩隻不成雙的鞋子在隨波逐流。

我遙望那隻擱淺了的大船,這時海上煙波迷茫,船離岸甚遠,只能隱約可見。我不由感嘆:"上帝啊,我怎麼竟能上岸呢!"我自我安慰了一番,慶幸自己死而復生。然後,我開始環顧四周,看看我究竟到了什麼地方,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但不看則已,這一看使我的情緒立即低落下來。我雖獲救,卻又陷入了另一種絕境。我渾身濕透,卻沒有衣服可更換;我又飢又渴,卻沒有任何東西可充饑解渴。我看不到有任何出路,除了餓死,就是給野獸吃掉。我身上除了一把小刀、一個煙斗和一小匣煙葉,別無他物。這使我憂心如焚,有好一陣子,我在岸上狂亂地跑來跑去,像瘋子一樣。夜色降臨,我想到野獸多半在夜間出來覓食,更是愁思滿腔。我想,若這兒真有猛獸出沒,我的命運將會如何呢?

在我附近有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看上去有點像縱樹,但有刺。我想出的唯一辦法是:爬上去坐一整夜再說,第二天再考慮死的問題吧,因為我看不出有任何生路可言。我從海岸向里走了幾十米,想找些淡水喝,居然給我找到了,真使我大喜過望。喝完水,又取了點煙葉放到嘴裏充饑,然後爬上樹,儘可能躺得穩當些,以免睡熟后從樹上跌下來。我事先還從樹上砍了一根樹枝,做了一根短棍防身。由於疲勞之極,我立即睡著了,真是睡得又熟又香。我想,任何人,處在我現在的環境下,決不會睡得像我這麼香的。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這時,風暴已過,天氣晴朗,海面上也不像以前那樣波浪滔天了。然而,最使我驚異的是,那隻擱淺的大船,在夜裏被潮水浮出沙灘后,又給衝到我先前被撞傷的那塊岩石附近。現在這船離岸僅一海里左右,並還好好地停在那兒。我想我若能上得大船,就可以拿出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我從樹上睡覺的地方下來,環顧四周,發現那隻逃生的小艇被風浪衝到陸地上擱在那兒,離我右方約兩英里處。我沿着海岸向小艇走去,但發現小艇與我所在的地方橫隔着一個小水灣,約有半英里寬。於是我就折回來了。因為,當前最要緊的是我得設法上大船,希望在上面能找到一些日常應用的東西。

午後不久,海面風平浪靜,潮水也已遠遠退去。我只要走下海岸,泅上幾十米,即可到達大船。這時,我心裏不禁又難過起來。因為我想到,倘若昨天我們全船的人不下小艇,仍然留在大船上,大家必定會平安無事。這時就可安抵陸地;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了。而現在,我既無樂趣,又無伴侶。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流下淚來。可是,現在悲傷於事無濟,我即決定只要可能就先上船去。當時,天氣炎熱,我便脫掉衣服,跳下水去。可是,當我泅到船邊時,卻沒法上去,因為船已擱淺,故離水面很高;我兩臂所及,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我繞船遊了兩圈,忽然發現一根很短的繩子。我驚異自己先前竟沒有看見這根繩子。那繩子從船頭上掛下來,繩頭接近水面;我毫不費力地抓住繩子往上攀登,進入了船上的前艙。上去后發現船已漏水,艙底進滿了水。因為船擱淺在一片堅硬的沙灘上,船尾上翹,船頭幾乎都浸在水裏,所以船的後半截沒有進水。可以想像,我急於要查看一下哪些東西已損壞,哪些東西還完好無損。首先,我發現船上的糧食都還乾燥無恙。這時,我當然先要吃些東西,就走到麵包房去,把餅乾裝滿了自己的衣袋,同時邊吃邊干其他活兒,因為我必須抓緊時間才行。我又在大艙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酒,就喝了一大杯。此時此刻,我極需喝點酒提提神。我這時只想有一隻小船,把我認為將來需要的東西,統統運到岸上去。

呆坐着空想獲得不存在的東西是沒有用的。這麼一想,使我萌發了自己動手的念頭。船上有幾根備用的帆杠,還有兩三塊木板,一兩根多餘的第二接桅。我決定由此着手,只要搬得動的,都從船上扔下去。在把這些木頭扔下水之前,先都用繩子綁好,以免被海水沖走。然後,我又把它們一一用繩子拉近船邊,把四根木頭綁在一起,兩頭儘可能綁緊,紮成一隻木排的樣子,又用兩三塊短木板橫放在上面,我上去走了走,倒還穩當,就是木頭太輕吃不住多少重量。於是我又動手用木匠的鋸子把一根第二接桅鋸成三段加到木排上。

這工作異常吃力辛苦,但我因急於想把必需的物品運上岸,也就干下來了。要在平時,我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完成如此艱巨的工程的。

木排做得相當牢固,也能吃得住相當的重量。接着我就考慮該裝些什麼東西上去,還要防止東西給海浪打濕。不久我便想出了辦法。我先把船上所能找到的木板都鋪在木排上,然後考慮了一下所需要的東西。我打開三隻船員用的箱子,把裏面的東西倒空,再把它們一一弔到木排上。第一隻箱子裏我主要裝食品:糧食、麵包、米、三塊荷蘭酪干、五塊羊肉乾,以及一些剩下來的歐洲麥子——這些麥子原來是喂船上的家禽的。現在家禽都已死了。船上本來還有一點大麥和小麥,但後來發現都給老鼠吃光了或搞髒了,使我大為失望。至於酒類,我也找到了幾箱,那都是船長的。裏面有幾瓶烈性甜酒,還有五、六加侖椰子酒。我把酒放在一邊,因為沒有必要把酒放進箱子,更何況箱子裏東西也已塞滿了。在我這般忙碌的時候,只見潮水開始上漲,雖然風平浪靜,但還是把我留在岸邊的上衣、襯衫和背心全部沖走了。這使我非常懊喪,因為我游泳上船時,只穿了一條長短及膝的麻紗短褲和一雙襪子。這倒使我不得不找些衣服穿了。船裏衣服很多,但我只挑了幾件目前要穿的,因為我認為有些東西更重要,尤其是木工工具。我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了那隻木匠箱子。此時工具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整船的金子也沒有這箱木匠工具值錢。我把箱子放到木排上,不想花時間去打開看一下,因為裏面裝些什麼工具我心裏大致有數。

其次,我必須搞到槍枝和彈藥。大艙里原來存放着兩支很好的鳥槍和兩支手槍,我都拿了來,又拿了幾隻裝火藥的角筒,一小包子彈和兩把生鏽的舊刀。我知道船上還有三桶火藥,只是不知道炮手們把它們放在什麼地方了。我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有兩桶仍乾燥可用,另一桶已浸水了。我就把兩桶乾燥的火藥連同槍支一起放到木排上。這時我發現木排上裝的東西已不少了,就開始動腦筋如何運上岸,因為一沒帆、二沒槳、三沒舵,只要有點風,就會把木排打翻在海里。

當時,有三點情況令人鼓舞:第一,海面平靜如鏡;第二,時值漲潮,海水正向岸上沖;第三,雖有微風,卻也吹向岸上。我找到了原來小艇上用的三支斷槳;此外,除了工具箱中的那些工具外,另外還找出了兩把鋸子,一把斧頭和一隻頭。貨物裝載完畢,我就駕起木排向岸上進發。最初一海里,木排行駛相當穩當,但卻稍稍偏離了我昨天登陸的地方。至此,我發現,原來這一帶的水流直向岸邊一個方向流去。因此,我想附近可能會有一條小溪或小河,果真如此的話,我就可駕木排進入港口卸貨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我就看到了一個小灣,潮水正直往裏涌。於是我駕着木排,儘可能向急流的中心飄去。在這裏,我幾乎又一次遭到了沉船失事的災禍。果真那樣,那我可要傷透心了。因為我尚不熟悉地形,木排的一頭忽然一下子擱淺在沙灘上,而另一頭卻還飄在水裏。只差一點,木排上的貨物就會滑向飄在水裏的一頭而最後滑入水中。這種情況下,我只能竭盡全力用背頂住那些箱子,不讓它們下滑。但我怎麼用力也無法撐開木排,而且,我只能死頂着,無法脫身做其他事情。就這樣我足足頂了半個鐘頭。直到後來,潮水繼續上漲,木排才稍平衡。又過了一會兒,潮水越漲越高,木排又浮了起來。我用槳把木排向小河的入海口撐去,終於進入河口。這兒兩邊是岸,潮水直往裏涌。我觀察了一下小河兩岸的地勢,準備找個合適的地方停靠。我不想駛入小河太遠的地方,而是想盡量靠近海邊的地方上岸,因為我希望能看到海上過往的船隻。

最後,我終於在小河的右岸發現一個小灣。我費盡艱辛,好不容易把木排駛到最淺的地方。我用槳抵住河底,儘力把木排撐進去。可是,在這裏,我幾乎又一次險些把貨物全都倒翻在水裏。這一帶河岸又陡又直,找不到可以登岸的地方。

如果木排一頭擱淺在岸上,另一頭必定會像前次那樣向下傾斜,結果貨物又有滑向水裏的危險。這時,我只好用槳作錨,把木排一邊固定在一片靠近河岸的平坦的沙灘上,以等待潮水漲高,漫過沙灘再說。後來,潮水果然繼續上漲,漫上沙灘,等水漲得夠高了,我就把木排撐過去,因為木排吃水有一尺多深。到了那兒,我用兩支斷槳插入沙灘里,前後各一支,把木排停泊好,單等潮水退去,就可把木排和貨物品平安安地留在岸上了。

接下來我得觀察一下周圍的地形,找個合適的地方安置我的住所和貯藏東西,以防發生意外。至今我還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在大陸上呢,還是在小島上,有人煙的地方呢,還是沒有人煙的地方,有野獸呢,還是沒有野獸。離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高高聳立於北面的山丘之上,看來那是一道山脈。我拿了一支鳥槍、一支手槍和一角筒火藥,向那座山的山頂走去。歷盡艱辛,總算爬上了山頂;環顧四周,不禁令我悲傷萬分。原來我上了一個海島,四面環海,極目所至,看不見一片陸地,只見遠方几塊孤岩礁石;再就是西邊有兩個比本島還小的島嶼,約在十五海里開外。

我還發現,這個海島非常荒涼,看來荒無人煙,只有野獸出沒其間,但至今我尚未遇見過任何野獸,卻看到無數飛禽,可都叫不出是什麼飛禽,也不知道打死之後肉好不好吃。

回來路上,見一隻大鳥停在大樹林旁的一棵樹上,就向它開了一槍。我相信,自上帝創造這世界以來,第一次有人在這個島上開槍。槍聲一響,整個森林裏飛出無數的飛鳥,各種鳥鳴聒噪而起,呼號交作,亂成一片,但我卻叫不出一個來。

我打死的那隻鳥,從毛色和嘴看,像是一種老鷹,但沒有鈎爪,其肉酸腐難吃,毫無用處。

到此時我感到對島上的環境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木排旁,動手把貨物搬上岸來。那天剩下的時間全都用在搬物品上了。至於夜間怎麼辦,在什麼地方安息,則還心中無數。我當然不敢睡在地上,怕野獸來把我吃掉。後來才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但我還是盡我所能,把運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搭成一個像木頭房子似的住所,把自己圍起來保護自己,以便晚上可睡在裏面。至於吃的,我至今還未想出辦法如何為自己提供食物。在我打鳥的地方,曾見過兩三隻野兔似的動物從樹林里跑出來。

這時我想到,船上還有許多有用的東西,尤其是那些繩索,帆布以及許多其他東西都可以搬上岸來。我決定只要可能,就再上船去一次。我知道,要是再刮大風暴,船就會徹底毀了。因此,我決定別的事以後再說,先把船上能搬下來的東西通通搬下來。這麼一想,我就琢磨再次上船的辦法。看來,再把大木排撐回去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只好等潮水退後,像上次那樣泅水過去。決心一下,我就立即付諸實施。不過,在我走出木屋之前,先脫掉衣服,只穿一件襯衫、一條短褲和一雙薄底鞋。

我像前次那樣上了船,並又做了一個木排。有了上次的經驗,我不再把木排做得像第一個那麼笨重了,也不再裝那麼多貨物了,但還是運回了許多有用的東西。首先,我在木匠艙房裏找到了三袋釘子和螺絲釘,一把大鉗子,二十來把小斧,尤其有用的是一個磨刀砂輪。我把這些東西都安放在一起,再拿了一些炮手用的物品,特別是兩三隻起貨用的鐵鈎,兩桶槍彈,七支短槍、一支鳥槍,還有一小堆火藥,一大袋小子彈,還有一大卷鉛皮。可鉛皮太重,我無法把它從船上吊到木排上。

此外,我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男人穿的衣服和一個備用檣帆——那是一個前桅中帆,一個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這些東西裝上我的第二隻木排,並平安地運到岸上。這使我深感寬慰。

在我離岸期間,我曾擔心岸上的糧食會給什麼動物吃掉。

可是回來一看,卻不見有任何不速之客來訪的跡象,但見一隻野貓似的動物站在一隻箱子上。我走近它時,它就跑開幾步,然後又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這小傢伙神態泰然自若,直直地瞅着我的臉,毫無懼色,還好像要與我交個朋友似的。我用槍把它撥了一下,可這小傢伙一點都不在乎,根本就沒有想跑開的意思,因為它不懂那槍是什麼東西。於是,我丟給它一小塊餅乾。說實在的,我手頭並不寬裕,存糧不多,但還是分給它一小塊。那傢伙走過去聞了聞,就吃下去了,好像吃得很有味,還想向我要。可是,對不起了,我自己實在沒有多少了,只能謝絕它的要求。於是,那小傢伙就走開了。

第二批貨上岸后,我很想把兩桶火藥打開,分成小包藏起來,因為兩大桶的火藥份量太重,但我得先用船上的帆布和砍好的支柱做一頂帳篷,把凡是經不起雨打日晒的東西通通搬進去;又把那些空箱子和空桶放在帳篷周圍,以防人或野獸的突然襲擊。

帳篷搭好,防衛築好,我又用幾塊木板把帳篷門從裏面堵住,門外再豎上一隻空箱子。然後,我在地上搭起一張床,頭邊放兩支手槍,床邊再放上一支長槍,總算第一次能上床睡覺了。我整夜睡得很安穩,因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白天又從船上取東西、運東西,辛苦了一整天,實在疲倦極了。

我相信,我現在所擁有的各種武器彈藥,其數量對單獨一個人來說是空前的。但我並不以此為滿足,我想趁那隻船還擱淺在那兒時,儘可能把可以搬動的東西弄下來。因此,我每天趁退潮時上船,每次都運回些東西。特別是第三次,我把船上所有的粗細繩子通通取了來,同時又拿了一塊備用帆布,那是備着補帆用的;我甚至把那桶受了潮的火藥也運了回來,一句話,我把船上的帆都拿了下來,不過我都把它們裁成一塊塊的,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為現在,我需要的不是帆,而是帆布。

但最令我快慰的是,在我這樣跑了五、六趟之後,滿以為船上已沒什麼東西值得我搜尋了,不料又找到了一大桶麵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上等麵粉。這真是意外的收穫,因為我以為除那些已浸水的糧食外,已不會再有什麼食品了。我立刻將一大桶麵包倒出來,把它們用裁好的一塊塊帆布包起來,平安地運到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這時,我看到船上凡是我拿得動而又易於搬運的東西,已被我掠取一空。於是我就動手搬取船上的錨索。我把錨索截成許多小段,以便於搬運。

我把船上兩根錨索和一根鐵纜以及其他能搬動的鐵器都取下來,又把船上的前帆杠和后帆杠,以及所有能找到的其他木料也都砍下來,紮成一個大木排,再把那些東西裝上去運回岸。但這次運氣不佳。因為木排做得太笨重,載貨又多,當木排駛進卸貨的小灣后,失去控制。結果木排一翻,連貨帶人,通通掉進水裏去了。人倒沒有受傷,因木排離岸已近;可是,我的貨物卻大部分都損失了。尤其是那些鐵器,我本來指望將來會有用處的。不過,退潮后,我還是把大部分錨索和鐵器從水裏弄了上來;這工作當然十分吃力,我不得不潛入水裏把它們一一打撈上來。後來,我照樣每天到船上去一次,把能夠搬下來的東西都搬下來。

我現在已上岸十三天了,到船上卻去了十一次。在這十多天裏,我已把我雙手拿得動的東西,通通搬了下來。可是,我相信,假如天氣好下去,我一定可以把全船拆成一塊塊的木板搬到岸上。當我正準備第十二次上船時,開始颳起了大風,但我還是在退潮時上了船,儘管我以為我已搜遍了全船,不可能再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結果還是有新發現。我找到了一個有抽屜的柜子,在一個抽屜里,我找出了兩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幾副刀叉;在另一個抽屜里,還發現了許多錢幣,有歐洲的金幣,有巴西的,有西班牙銀幣,我感到好笑。"噢,你們這些廢物!"我大聲說,"你們現在還有什麼用處呢?對我來說,現在你們的價值還不如糞土。那些刀子,一把就值你們這一大堆,我現在用不着你們,你們就留在老地方沉到海底里去吧,根本不值得救你們的命!"可是,再一想,我還是把錢拿走了。我一邊把錢用一塊帆布包好,一邊考慮再做一隻木排,正當我在做木排時,發現天空烏雲密佈,風也颳得緊起來。不到一刻鐘,變成一股狂風從岸上刮來。我馬上意識到,風從岸上刮來,做木排就毫無用處了,還不如乘潮水還未上漲,趕快離開,要不可能根本回不到岸上去了。於是我立刻跳下水,游過船和沙灘之間那片狹長的水灣。這一次,由於帶的東西太重,再加上風勢越刮越強勁,我游得很吃力。當潮水上漲不久后,海面上已颳起了風暴了。

我回到了自己搭的小帳篷,這算是我的家了。我躺下來睡覺。四周是我全部的財產,心中感到安穩踏實。大風整整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向外一望,那隻船已無影無蹤!這使我感到有點意外,但回頭一想,我又覺得坦然了。我沒有浪費時間,也沒有偷懶,把船上一切有用的東西都搬了下來,即使再多留一點時間,船上也已沒有多少有用的東西好拿了。

我現在不再去想那隻船了,也不去想船上的東西了,只希望船破之後,有什麼東西會飄上岸來。後來,船上確實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飄過來,但這些東西對我已沒多大用處了。

當時,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如何保護自己,防備野人或野獸的襲擊,假如島上有野人或野獸的話。我想了許多辦法,考慮造什麼樣的住所:是在地上掘個洞呢,還是搭個帳篷。最後,我決定兩樣都要。至於建成什麼樣子,怎樣去做,不妨在這裏詳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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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濱孫飄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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