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5、局中人⑩

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5、局中人⑩

?卷五好和井徑絕塵埃15、局中人10

話說在頭裏:

這章顯示是三千來字,實際字數一萬零四百。

嗯,我對三房太有愛了,笑,寫五小姐這段寫的太長,又捨不得刪掉,雖說實際上和劇情很有關係,但仍怕被人說講不相干的浪費大家銀子(咳咳,主要也是寫太長了),所以這七千字免費奉送,希望可以少挨罵。

再次解釋,對於包月讀者來說,沒賺也沒損失咩;對單訂讀者來說,算省了點兒……

十六爬走,敬請觀賞。

————以下正文————

卷五好和井徑絕塵埃15、局中人10

阜澤年府三房後院

阜澤的六月也已是大熱,五小姐生母關姨娘的屋裏卻是門窗緊閉,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關姨娘倚著半舊的青緞靠背躺在床上,身上穿得立立整整的,卻還蓋着夾被,一張臉焙得通紅,佈滿了細汗,妝也有些花了,梳得整齊的頭髮更像水撈過似的,精濕精濕。小丫鬟芍藥拿着濕帕子幫她拭著額頭鬢角,口中道:「要不主子躺躺吧……叫姑奶奶瞧見再……」

「沒事兒沒事兒。」關姨娘收回望向琉璃窗外的視線,不耐煩的打斷她,道,「說了多少遍了。有功夫說這些牢什古子不如往前頭看看診兒多暫過來。」

芍藥忙道:「主子稍安,茉莉去看了呢。定是夫人高興。多留了姑奶奶會子。」

關姨娘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目光一早飄到窗外,口中嘟嘟喃喃不知道說地什麼。芍藥拿手背蹭去鼻尖上的汗,偷偷嘆了口氣,帕子又落在自家主子額頭上。

一炷香的功夫,院裏熱鬧起來,老遠就聽見九小姐十四爺生母白姨娘那特殊的大嗓門。聲大語速快,爆豆子一樣嘰里呱啦。而後才見三房姬妾丫鬟眾星捧月般護著五小姐年診一路嘻嘻哈哈過來。

關姨娘的丫鬟茉莉先一步跑回來,挑帘子就喊道:「主子,姑奶奶並諸位姨奶奶來了。」

關姨娘喜上眉梢,眼仁兒都樂開了花,道:「一早看着了,還不快請進來。」芍藥忙掖了帕子出去幫着相迎。

七爺生母謝姨娘並白姨娘一人攜了五小姐一隻手進了屋,後面一連串跟着三老爺的另四房妾。謝姨娘未語先笑。道:「姐姐,姑奶奶來瞧你了。」又拉五小姐往床邊兒去,口中道:「姑奶奶,關姐姐可是盼了有日子了。」

五小姐被帶着坐到床邊,眼圈微紅,勉強笑着問好,又道:「姨娘覺著怎樣了?可請大夫了?」

關姨娘還沒吱聲,後面白姨娘先就笑道:「請了請了。七爺去請的,每日裏都過來瞧脈呢!瞧時辰,這一會兒就能過來了。哎呀,有咱們照料著,姑奶奶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關姨娘臉沉了下來,立了眼睛去瞪白姨娘。只女兒在跟前不好發作,謝姨娘在一旁瞧見了,忙陪笑道:「姑奶奶和關姐姐好生說說體己話,咱們就先告辭了,回頭再來陪姑奶奶。」說着一手拽了一個妾就要往外走。

白姨娘還站着沒動,五小姐已經站起身,靦腆謝過開始送客了。她也不好再呆,只好跟着出來了。

牛鬼蛇神撤離,跟着五小姐回來地媳婦婆子一早被年府管家媳婦請在外面用茶用飯,這邊茉莉怕主子不好說話。又把伺候五小姐的陸家丫鬟並陪嫁丫鬟讓到別處喝茶。讓芍藥在外間伺候,只留了這母女在屋裏。

五小姐還未說話。就被關姨娘一把拉到懷裏,帶着哭音兒叫了一聲診兒,又像女兒幼時那樣摟着她不住拍她,忽然想起自家病著,忙將女兒推出去多遠,口中忙不迭道:「瞧我,竟忘了……」

五小姐眼角已見了淚,一把抓住生母,低聲道:「姨娘,不妨事。」

關姨娘伸手抿去她地淚,又摸了摸她的臉,道:「瞧著可比五月節時瘦了。你的荷包我都收著了,針腳可真細,可是熬人傷眼睛吶,你如今是金貴人,何必還費神做那牢什古子?瞧瞧,這人都累瘦了……」

她可是想煞了女兒,自回門之後,她再沒面對面見着女兒說說話,端午之後陸紹虞同五小姐倒是來過年府請安,但像關姨娘這等身份上不得枱面,堂前宴上都沒她份兒,只遠遠的瞧了女兒一眼罷了。

「也沒什麼,做慣了的。」五小姐勉強一笑,道:「姨娘安心,不是為的那個。是近來多少有些苦夏,懨懨的不大吃得下東西。」

關姨娘忙道:「你從前沒這癥狀,可是陸家廚子做地吃着不慣?可找大夫瞧了?」

五小姐道:「沒。也沒什麼。」她聲音小下去,道:「這點子事兒,沒得勞師動眾的。」

關姨娘忙道:「詩禮人家規矩是多,咱們家不也多!——只咱們房頭……哎,嘿,瞧我這說的什麼。那個,你守着些規矩是對,可也別苦着自個兒,正好一會兒大夫過來,叫給你瞧瞧。雖不是什麼大毛病,可也是自個兒難受不是。」

五小姐訥訥的,轉而問道:「姨娘覺著身上怎樣?」

「沒事兒,沒大事兒,大夫都說吃幾劑葯發散發散就好了。」關姨娘又遞了絹子與女兒擦汗,道:「要發汗,屋裏熱,委屈你了。」

五小姐忙接過來,又道:「姨娘怎的穿得這樣多?雖是發汗,不如蓋被,這多不舒坦。我與姨娘更衣躺下吧。」

「不用不用,一會兒大夫來了再躺不遲。」關姨娘怎麼瞧女兒也瞧不夠。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笑道,「你難得回來,咱們多說會子話。這倆月可好?聽說親家老爺要高升了呢,哎呀呀,可了不得。這下不知道多少人往咱們房頭來呢,老爺極是高興的……」

五小姐有些尷尬。笑得十分勉強,只點了點頭。

關姨娘已經習慣了女兒地木頭性子,笑着拉着她的手自說自的,道:「這回夫人待我也好多了。這不,病著也沒叫出去庵里。知道今兒你回來,夫人還來念誦了一回,留了兩包香茶……哎呀。瞧我記性,光顧著歡喜了!——芍藥!芍藥?!怎麼不快把夫人拿的香茶與你姑奶奶沏上!」高聲喊著芍藥沏茶。

五小姐剛道不用,那邊芍藥已經是端了茶上來。

「嘗嘗,嘗嘗。聞着可是香呢。」關姨娘見女兒端了茶相讓自己,心裏極是熨帖,忙道:「我喝過,喝過,你嘗嘗!我是借了你的福氣了!如今誰不說我生了好女兒!也莫說我。你嫁了這等好人家,咱們房頭……,不,合家都是借了你地福氣呢。就說六娘……」

五小姐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瞼,又端起茶盞來掩了苦笑。

關姨娘這說着又想起一事來。忙喊芍藥開箱子拿匣子過來,向女兒道:「也是病著糊塗了,我這忘這忘那地,上個月老太君那邊兒騰庫賞東西,咱們房頭得了兩件鐲子,夫人沒看上,與了我們,樣子是老氣些,可我瞧著質地還是好地,也不辱你身份。就與你留着的。原想叫七爺多暫給你捎過去。他也沒得空,正好你今兒拿回去。」

五小姐忙道:「姨娘留着戴吧。我那還有。」

關姨娘道:「我戴作甚麼!戴了也只氣氣姓聶的那娼婦(六小姐的生母聶姨娘)罷了。她還想與我爭來着。我呸,若不是你,六娘哪能定下那麼好的人家!——都說裴家有好幾個布料鋪子呢,兒子還是個舉子!她尋思什麼呢!陸老爺一高升,裴家就來提親,還能是六娘自己的本事?!她不來謝,倒還擺譜,說說話便急眉赤眼的,我呸,呸!診兒我告訴你啊,回頭裴家爺們要前程必是要找你這門路地,你可別與他們客氣啊!」

芍藥捧了匣子過來,關姨娘取出個雕喜鵲登枝的赤玉鐲子,拉過女兒手就要與她戴上。五小姐忙縮了手,道:「姨娘真箇自己留着吧。」

關姨娘哪裏依,抓着她地腕子往自己身邊兒帶,口中道:「從前好東西也到不得我這兒,哎,不說也罷,這回有個體面地,你還不要不成?」她到底病著,推搡一下便是大喘起來。

五小姐不敢再掙,忙伸手去接,道:「謝過姨娘……」

關姨娘笑道:「這才對,我與你戴上。大熱天的怎了穿了窄袖,這也不好擼……」

五小姐躲避不及被她擼了袖子套了鐲子,關姨娘地笑容也就此僵在臉上,眼睛直勾勾的瞅著五小姐的胳膊,那雪白藕臂上赫然幾處青紫傷痕,新舊相疊,觸目驚心。

五小姐極是尷尬,忙伸手去放袖子,惶然道:「姨娘……沒什麼……不小心撞地……」

「你莫要哄我!」關姨娘緊緊扼着她的腕子,眼裏漫起水,卻又噴着火,恨恨道:「到底怎麼事兒?!你可是正房奶奶,陸家還敢……還敢……還敢作踐你?!」

她年輕時候雖得過三老爺的寵,卻也不是沒挨過打,在她眼裏,為妾為婢的挨打也就罷了,女兒可是正房奶奶,正房吶!況且,堂堂年家小姐……

她越想越氣,說着忽然掀被就要起身下地,口中怒道:「走,去回夫人、老太君去,憑他陸家天大的官,還能大過咱家老太爺去?你是年家小姐,正經的正房奶奶,他竟敢這般作踐你……」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仔細身子……」五小姐淚珠兒滾滾而下,拉了生母地胳膊往床上扯,口中只道:「原是三爺多喝了兩盅……我沒事的……姨娘仔細身子啊……」

芍藥在外間聽得裏頭吵嚷起來,忙不迭進來。見關姨娘掙扎著要下地,唬得不行,忙撲過來勸慰。

關姨娘被按回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緊緊攥著女兒的手,泣道:「你莫哄我,到底怎麼事兒?別白白受了委屈……」

五小姐肉性子只是嚶嚶地哭。半晌才低聲道:「無事,姨娘莫念著……」

「怎會不念著?你若想我安心便與我說實情!」關姨娘抹着眼淚。道,「若是小夫妻口角,這天下沒個牙齒不碰舌頭的,倒還罷了,可若是……姑爺怎的這麼狠的心!你是正房奶奶,你都被他打了,哪裏還降服得了下面那兩個妾?!」

五小姐依舊是哭。只重複道:「姨娘仔細身子,莫念著了……」

正說話間,外頭七爺請了大夫來,謝姨娘在院裏便高聲說了,關姨娘忙抹了把眼淚,芍藥忙服侍她更衣躺下,又與五小姐整裝,這才去開了門。又請謝姨娘的丫鬟代為喊茉莉她們過來伺候。

謝姨娘進了屋,瞧見這母女倆臉上都是淚痕,心裏也是酸楚,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哪一時不是掛着的?自家生地兒子,好歹日裏能見着。這還牽腸掛肚地;這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地水了,潑在近邊兒地,月余還能走動走動,潑到外阜的三年五載也見不上一面,可是想斷娘的腸呦……

她竟也不好勸,怕提兩句母女倆更難受,便強笑着岔開話,道:「七郎請了大夫來呢,姐姐快叫看看,正好姑奶奶也在。叫姑奶奶聽聽姐姐大好了。這心裏不也就踏實了!」說着叫自家的小丫鬟過來展了屏風,請五小姐屏風後面坐了。好聽着大夫診脈。

關姨娘這邊隔着帳子又道:「待會兒與五娘也看看,她苦夏呢……」

謝姨娘滿口應着,又陪笑向五小姐道:「姑奶奶還是早先那性子,不願麻煩的。這小病不打緊,卻是自家難受呢。姑奶奶是金貴人,當多顧惜自個兒才是。」

七爺這會兒也進來了,樂不樂意的也得往屏風後面來走個禮節,與五小姐兩廂見了,他扯了一張麵皮露出點兒笑來,道:「瞧五妹妹清減了。」

五小姐含頜道:「謝過七哥哥和謝姨奶奶平素關照我家姨娘。」

七爺忙道:「自家人,這不就外道了?甭說別地,往後我們還要五妹妹多關照關照呢……」

五小姐本不善言辭,也說不出什麼客套話了,訥訥的,頭越發低了,七爺瞧著也悶,陪笑告個罪轉出去,看着大夫診脈。

關姨娘這邊病情還是老樣子,方子也沒改動,只叫發散透徹了就好了。落了帘子大夫又與五小姐把脈,搭了片刻他便笑着起身,口稱恭喜,道是喜脈,又道因方一個來月,還未坐住胎,姑奶奶身子虛些,自家要多注意,他再開個方子與她好生調理調理便是。

「當真?!」關姨娘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扯開帳子,喜極而泣,道:「診兒有了?阿彌陀佛,這下可好了!」

謝姨娘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真箇是神佛保佑!前幾日五奶奶那邊有了身子,如今姑奶奶也有了,老爺既添了孫子,又添外孫子,真箇雙喜臨門!!!」

七爺愣怔片刻,心下狐疑,臉上卻立時堆起笑來,道:「五妹妹大喜!」

偷眼見五小姐臉上既無歡喜又無慌張,竟是一臉的茫然,又帶了點子恐懼,他心裏翻了一翻,無喜便不會是陸紹虞好了,不慌怕也不是私下偷人,莫非……一鍋燴了……?

想着聚麀七爺也尷尬起來,忙咳了一聲作掩飾,陸家的事,陸家自己料理去,孩子左右跑不出姓陸不是,自家便即請了大夫出去開方子,又往外頭去報喜。

關姨娘這邊一個勁兒的抹眼淚,謝姨娘見五小姐兀自愣神,不由笑着拉了她過來,按到關姨娘身邊,笑道:「瞧瞧咱們的姑奶奶,可是歡喜得傻了。」

關姨娘摟過女兒,一邊兒拍一邊兒道:「這可好了,你是正房奶奶,又這麼快生了兒子,往後看誰還敢作踐你!」

五小姐一言不發伏在生母懷裏。長長的眼睫遮了那雙漂亮地杏核眼,也遮了眼底一片死寂。

*

兩日後,謝姨娘親手做了兩套小衣裳小鞋,招了七爺來,叫得空送到陸家去。

七爺哪裏肯去陸家,拿了那小衣裳小鞋更覺得諷刺,只皺眉道:「姨娘也太心急了些。哪裏這麼快就用得上這些了!。」

謝姨娘瞪他道:「若不是你魯莽,我這會兒當是與你做這些才是。好端端當三喜臨門。就叫你給……」

七爺頭都大了,這事兒他也鬱悶,沒鬱悶自家喝高了沒個節制,只鬱悶續芳肚子裏有種不自知還往他身邊兒湊合,嘟囔道:「姨娘,這事兒罵也罵過我了,也消消氣吧。我也冤枉。都是那小蹄子糊塗!我若知道她肚子裏有了哪裏會碰她!也是無心之過么。……該著命里沒這兒子……」

謝姨娘還待再說,七爺忙岔開話頭,道:「這五妹妹手最靈巧,許是自己就做了,且陸家什麼人家,也用不着旁人做這些。姨娘沒得白累自個兒不是!」

謝姨娘道:「多少是個心意。當初懷着你地時候,你關姨娘與我雞子兒……」

七爺頭越發大了,忙道:「五妹妹出閣時沒少與她添妝。能買多少雞子兒?!姨娘這份心意已是到了的!」見着生母又是要抹眼淚,忙道:「……行,行,姨娘莫嗔我了,我去送還不行!今兒就去還不行!只姨娘顧惜著自個兒身子,下回別做了。」

謝姨娘這才破涕為笑。道:「送到了打發人來給我個信兒。」

很快謝姨娘就收到了兒子打發人送來的信兒,卻不是東西送到了,而是喪訊。

「五姑奶奶在園子裏散心,失足滑進了荷花池……歿了……」小丫鬟來報與謝姨娘道,「七爺被老爺叫去,前面商量著喪禮的事兒,少一時再過來瞧姨奶奶……」

謝姨娘整個人都傻了,猶在夢中,渾渾噩噩的同關姨娘報了喪,直到關姨娘「嗷」的一嗓子嚎出來。她才醒過神了。忙要去勸,關姨娘卻是一口氣沒哭出來。反厥了過去。

屋子裏登時亂了套,謝姨娘也慌了手腳,忙這邊捶打着,那邊喊著人叫大夫救命。

大夫沒趕來,倒是以聶姨娘為首地姨娘們過來瞧了熱鬧,名為幫忙,卻是不動手光動嘴,風涼話一撥一撥的丟過來,謝姨娘又氣又急,恨不得一棒子把這群人都打死才幹凈,卻是人單勢孤,鬥了兩句嘴敗下陣來。

好不容易大夫來施了針,關姨娘醒了過來,開始嚎啕大哭。因七爺也跟着來瞧了一眼,謝姨娘這才有了仗勢,直起腰板把那群妖精都罵走了,回身好言安慰起關姨娘來。

因着有汗,關姨娘頭髮凌亂地粘黏在臉上,顯出幾分瘋癲,臉上病態的紅色褪盡,好似那些血都轉到眼裏,臉上只剩駭人的白,佈滿血絲的眼瞪得渾圓,直勾勾的盯着謝姨娘,死死抓着她的手,咬牙道:「陸家殺人!陸家殺人!診兒身上都是傷!是陸家害死的診兒!是陸家!」

謝姨娘恐懼起來,一邊兒抽手,一邊兒顫聲安撫。七爺聽了兩步過來,顧不得什麼,一把掰開關姨娘地手,喝斥小丫鬟上來照料,拉着生母出了房間。

謝姨娘拍著胸口,被兒子抓着地手臂一直在抖,顫聲道:「這事兒……這事兒……」

「這裏沒姨娘地事兒,姨娘別跟着摻和了。」七爺冷冷道,「一會兒我叫人來給她灌安神的葯。別叫她渾說。」

謝姨娘張了張嘴,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

「姨娘歇著吧,我還得同五哥商量事兒去。」七爺一直把生母領回房裏,走前再三告誡,「這事兒姨娘別摻和!」

謝姨娘坐了一會子,忽而不知所措起來,開始暗恨,這會兒若有個閨女兒媳婦地在身邊,好歹也能商量商量,如今……她茫茫然走到院裏,聽着關姨娘那邊的動靜。

淚盡了,便只剩下乾嚎,一聲一聲。肝腸寸斷,無止無休。

*

年府的白幡也挑起來了。

已嫁女地喪儀並不複雜,但往來走禮地極多,也讓管家的忙個夠嗆。

三房就三夫人一個人兒頂着,兒媳婦里七奶奶周氏被休之後七爺一直未得續弦,只一個五奶奶,還因有身子。卧於內室,諸事不理。——原就沒人好氣兒管她,這會兒武將軍又在西北統軍,她身價愈高,越發得罪不起。虧得送禮大抵都是沖着大房和四房來的,誥命夫人也都這兩房那邊迎送,三夫人不過是個擺設,也不至於累成什麼。

可越是可有可無。三夫人這心裏越發不痛快,面上還不好帶出來,冷眼瞧著那些個大理寺卿夫人、戶部侍郎夫人、翰林學士夫人的陪笑同老夫人和那三位夫人說話,獨自家插不上嘴,不由暗自憋氣。

有人來報席面擺好了,眾人便紛紛起身相攜往那邊去,走在園子裏,忽有丫鬟急急跑過來。附在三夫人耳邊低聲報說,關姨娘瘋瘋癲癲往這邊來了。

三夫人慌忙帶着丫鬟緊走兩步離了人群,低聲惱道:「混賬東西,怎的不攔著?找幾個有力氣的婆子捆回去,還由着她瘋?」

那丫鬟帶了哭腔,道是原不曉得。以為要去牌位那邊哭,也沒攔,誰知道拐這邊來了,這會兒叫婆子去了,人還沒來,因着她瘋癲,丫鬟也攔不住,只能請夫人去呵斥兩句震懾下。

正說話間,就聽見那邊吵嚷着,有聲音喊著要老太君做主。再望去。正是關姨娘。大力撕擄開兩個攔着地丫鬟,一路往這邊來。

三夫人又氣又懼。她怎麼這麼倒霉?先頭瘋了個兒媳婦,這會兒又瘋了個妾!老夫人本就不滿三房了,現下又這麼多客人,回頭不定怎麼收拾她呢……她駭得手腳冰涼,急急的往關姨娘那邊去,恨不得一腳踹飛回去。

人群已經停了下來,老夫人臉上醞著風暴,斥道:「混鬧什麼?!」

二奶奶四奶奶忙帶人過去看,二奶奶問了兩句便即轉身回來,在老夫人身旁陪着小心,細聲慢語道:「老太君息怒,是五妹妹親娘,原就在病中,聽了五妹妹地事一時急火攻心,人有些瘋癲。您且同貴客先請,這邊兒孫媳婦來處置。」

老夫人皺眉道:「既是病了怎麼還在府里?過了人怎麼辦?三房還有幾個奶娃娃,十四郎也不大,身子骨嬌嫩的!我看你三伯娘是越發沒個成算了!」

她這話音剛落,那邊嗷一嗓子喊出了句火爆的:「老太君,診兒是被陸家害死的!」

語驚四座。

本是因着有外人,三夫人也好,四奶奶也罷,都不敢太過拉扯拖拽關姨娘走,這一嗓子吼出來,這倆人都是腸子悔青半截,齊齊喊人過去架人堵嘴,一個道:「我看你是病糊塗了!」一個道:「姨娘思念五姑奶奶心切,這是癔症了!快抬回去請大夫!!」

婆子媳婦丫鬟往那邊聚得越多,老夫人的臉色越發難看,旁邊幾位女賓誰也不好說什麼,都只扭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然心裏都是犯嘀咕,臉上多多少少不大自然。

關姨娘癲狂起來十分兇悍,咬了幾個堵她嘴的婆子的手,在婆子們地慘叫聲中,斷斷續續大喊道:「診兒身上都是傷!開棺一驗便知!……陸家殺人!陸家殺人!……老太君與診兒做主啊!……診兒冤吶,死不瞑目!!!!」

老夫人心下未嘗沒疑惑過。活了這把年紀,什麼瞞得了她?荷花池半尺高地枱子,好端端地哪有什麼失足落水?只是,事後陸家以伺候奶奶不周為由杖斃了陸紹虞的兩個妾並幾個丫鬟,陸西原又親自領了兒子登門,一臉戚容,直道沒能照顧好這兒媳,她便只當是歹毒地小妾下的黑手——別說殺主母,就是殺家主的小妾丫鬟她也是見過的,不足為奇。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黑心地小妾也償命了,陸家也大做道場,給足了年家面子……到底是個庶出女,死後哀榮,也算不枉……

如今……若真是陸家逼死五娘……

別說陸西原還沒被加封,就算他陸西原是吏部尚書。年家為着子弟榮祿敬他一尺也就罷了,豈容他欺到頭上?這個該死的姨娘,早怎麼不提?早有此言,多少法子都想出來了,既能壓了陸家,也不必撕破臉。現下鬧將出來,這麼多人看着聽着。回去指不上怎麼傳說,若無舉措。還道年家怕了陸家!

老夫人剛剛拿定主意,還未發話,那邊關姨娘在混亂掙扎中長指甲竟戳進一個婆子地眼睛裏。鮮血迸流,那婆子捂了眼睛慘叫起來,疼得滿地打滾。周圍的人都是驚懼愣怔,關姨娘卻是猛掙脫了束縛,撒腿便跑。

回過神來的婆子媳婦都在往老夫人這邊攔著。生怕她衝撞了老夫人,誰知道她竟是奔著假山石去了。

她似癲似狂,口中疾呼「診兒冤死!!陸家殺人!!不與診兒報仇,我母女就算化作厲鬼……」,一頭撞上山石,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彷彿凝滯起來,所有人都驚呆了,傻傻的看着她柔軟地身體堆委下來。

三老爺曾最喜歡她的額頭。平整光潔,總說瞧她天庭飽滿便是個有福的。

現在,有福地額頭上赫然一個窟窿,血汩汩而出,淌過她因不甘猶自瞪得溜圓的眸子,淌過她猙獰扭曲地面龐。淋落在喪服上,綻開朵朵殷紅的花……

*

玫州望海庄

「我就說,陸家沒有一個好東西。陸紹虞這個混蛋。」年諒臉陰沉着,拿着扦子挑弄着火盆里未燒完的信箋,看着火苗一點點將它們舔舐成灰。那是他昨兒寫的抗婚信,虧得沒送走,現下完全用不上了。

夏小滿看罷家書,掩信嘆息。陸紹虞果然是個混蛋。

剛剛有身孕的五小姐歿了。

陸家給地說法是五小姐失足掉進荷花池。

他們買通阜澤府仵作,驗屍報告輕描淡寫,而後喪禮大操大辦以示重視。

然年家到底疑心。幾度交涉未果。不知怎地傳到太后耳朵里,道是年五小姐死得蹊蹺。太后懿旨。再度開棺驗屍,本意是安撫年家,也還陸家清白,壓下在京中高層大員女眷中傳得沸沸揚揚地謠言,未成想五小姐雖系溺水而亡,卻是在其身上發現數十處新舊瘀傷。一時京師嘩然。太后震怒,在阜澤府提交地驗屍報告上批了八個字,「歹毒至此,禽獸不如」。

於是,被欽點禽獸不如的陸紹虞涉嫌虐殺髮妻被丟進大牢,而陸西原涉嫌包庇罪——縱容兒子行兇,事後還偽造證據試圖隱瞞,被停職罰俸,只等會審之後定罪。

夏小滿唏噓半晌,五小姐,這才成親幾個月呢,想起那個始終怯生生木訥訥的女孩,不住搖頭,這樣的性格真愁人,原版夏小滿、七奶奶、五小姐都是一類人,逆來順受,最終活活被生活壓迫死。年家還有一個同樣木訥的六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不曉得將來怎樣。性格不是短期內能改變的,但願五小姐地事兒能給她敲響警鐘吧。

「這個……要不要給三房喪禮……?」唏噓之後始終要面對現實問題,夏小滿收了信,瞧了年諒半晌才道。她不知道這邊這樣的事定例是多少,估計得給點兒銀子吧,那一世母親過世時親戚也是隨禮了的。

「不必。」信箋徹底燃盡,年諒丟了扦子,冷著臉站起身,撣撣衣襟,道:「三叔鬼迷心竅,把五妹妹嫁給了陸紹虞這混蛋。饒不上旁人。」

夏小滿心裏哼哼,那事也不是三老爺一個人的問題,四老爺金蟬脫殼在先,老太爺卻不過媒人金面應允在後,三老爺,三老爺徒慕虛榮也只是中間過場罷了,沒有四老爺開頭老太爺點頭,這婚事還成不了。

罷,一場孽緣吧。

「這和那也沒關係。你不也常說規矩禮節么。」夏小滿道。其實在她心裏,固然知道是屬於禮尚往來範疇,也明了五小姐除了紙錢香火啥也用不上了,給了也是形式主義,可本心還是想給一些,好像表示一點兒心意自家就能安心一樣。

年諒冷笑道:「給。算誰的?現在京里大房有人。」佟氏鳩佔鵲巢,佔了大房地位置,想一毛不拔,沒那麼便宜。

夏小滿抿了抿嘴,道:「自然是算你自己地。你做人家哥哥的,如今也差不多是自立門戶了……」

「沒錯。」年諒一擊掌,自立門戶。沒錯。他挑眉道:「是自己的。當有一份。滿娘,你打發人回去讓小韋嫂子查查舊例。她若是也不知道。就打發人去問大姐。」他坐回到書案旁,揉着額頭道:「就叫其藎送信回去,順便請方先生得空這邊來一趟。」

夏小滿應聲下去吩咐了,想了想又往廚下端了碗荷瓣蓮子羹來,放到年諒案邊。年諒瞧了瞧撂了筆,叫人拿了小碗來,分了一半兒給夏小滿。坐到一處吃了。

夏小滿見他紙上寫着個陸字,又濃墨劃了個豎杠,像刪除的意思,搖了搖頭,道:「陸家父子會有報應的。你且等著結果吧。反正如今……」

如今無論陸家父子判刑與否,年陸兩家反目成仇已是定局。年諒與陸四小姐那所謂舊盟碎成渣渣隨風飄散,年諒如果不是想替五小姐報仇什麼的,已經不需要再扳陸家了。

「我自是等著看。潘剿不會放過陸西原地。」年諒拿着湯匙攪了攪羹湯。壓下去一枚蓮子。「必置於死地。」

「潘剿?」夏小滿咔吧咔吧眼睛,這是哪裏跟那裏?「潘剿不是……垮了么。」

「今上讓徹查而已。潘剿是御史台出來的,手裏還有不少小御史。」他慢悠悠道。「侯廉孝參了潘剿你說會是誰指使地?」

「呃……陸西原?」夏小滿撇撇嘴,道,「不過,雖然陸西原嫌疑最大。但是不是陸西原……不好說,沒準有人挑撥呢?」京城水深著呢,這樣的破爛事,誰說得清楚?

他笑而不答,道:「且看吧。」

有人害潘剿,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會是和潘剿同爭一位地陸西原。潘剿自然也這樣認為。而且,也一定會認為,陸西原就算不是第一個下手地,也肯定有推波助瀾。所以無論如何,潘剿垮台都不可能和陸西原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潘剿恨陸西原是一定的。一旦有機會。肯定會想盡一切法子把陸西原拽下來,甚至拖着陸西原一起死——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好。

現下是個多好地機會,年家在京里本就極有清譽,上流社會也都知道年家五小姐為人忠厚老實,陸紹虞虐殺髮妻已夠得上太后所謂「禽獸不如」四個字了,又是這樣一個賢淑無辜的髮妻……輿論只會無限同情年五小姐而無限憎惡陸家父子地。

官職停了,缺兒空出來了,聖眷沒了,群眾的唾沫都噴過來,這一轉身,陸家就變成了落水狗。

別說想謀個職位的那些人想把陸西原踩下去,就是想撈些聲譽的,也會站出來痛打這隻狗,以顯示自家的道德正義,順便,向年家示好。

這樣的時機,潘剿豈會放過。

年諒和方先生這邊還在算計時局發展,瑾州的其莨送來消息,八小姐要參加選妃,由她唯一的哥哥八爺年譜護送回京,五夫人單氏和八奶奶彭氏也一併跟着回去照應,現已啟程。

「老八。」夜風也帶着熱度,空氣里有焦灼地味道,年諒同學搖著扇子看着滿天星斗,像一個占卜師一樣對他的滿娘道:「我原只道京里會熱鬧,看來家裏也要熱鬧了。」

彼時,他的滿娘正在揮舞著一個琳琅閣特別訂製的長柄銀勺,同半個西瓜做鬥爭。吐了一口西瓜籽兒,抹了脖子上的汗珠兒,她只道:「天是真熱了。」》_《

六七月是大秦最熱的時間段,帝都阜澤官場也被熱浪席捲。

吏部剛提拔了兩個新侍郎,很快就抓起彼此地小辮子,相互攻訐,又被罷職,只從旁處平調官員暫代。空缺出現得越來越多,爭奪也漸漸白熱化,滿城都是探子,滿天飛著小辮子。

吏部老牌領導陸西原使了銀子,案子久拖不下,可自身仍被無數御史咬着不放,拖一拖,問題竟是步步升華,從個人的道德敗壞上升到危害社會影響人類進步的高度,先前的賣官營私事件又被翻了出來,又連帶挖出無數罪行來,竟像是想滅了陸家滿門一般。當然,其中大部分御史是潘剿的人。

不知道是陸西原是開始進行反撲,還是為了轉移視線,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煽風點火之下,潘剿貪墨案也漸漸升級。各州挖出來的侯廉孝式人物着實不少,——都是為了諂媚上級拚命斂財,或加倍盤剝百姓,或官商勾結做些非法勾當,於是,潘剿也成了促使人類墮落的罪魁禍首。

這番層層徹查,竟又查出幾處邊關回易事件。瞿家好運氣,做得隱蔽,又一向出手闊綽,地方中央關係都搞得不錯,躲過一劫。瑾州市舶司提舉梅奕梅大人就沒這等運道了,被查出與南夏數宗交易,涉及多種違禁品。

他倒霉不要緊,瑾州的上層也跟着倒霉,皇上下旨押解梅奕回京刑部受審,又招瑾州重臣回京述職。

誰都知道,這一番回去最次也是被皇上罵上一頓,搞不好就是烏紗變小甚至變沒,這會兒竟是保住那能戴烏紗能吃飯的腦袋便就是萬幸了。

從邸報上得知瑾州重臣回京述職的消息,年諒一夜未眠,次日天一亮,他就推醒身旁地滿娘,吩咐道:「你回城一趟,上次姨母不是說表哥腕骨好利索了,只等我腿上愈痊就回瑀州?你悄悄同姨母說,咱們要出遠門,若他們想回去了,且再住十天,就安排人送他們走。」

夏小滿同學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問道:「出遠門,去哪啊?」

「從玫州走地話,也不算太遠。」年諒深吸一口氣,道:「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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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炮灰五小姐了。順帶炮灰了五小姐的親娘。同樣惡趣味。摸摸下巴,鞭子板磚鞋底兒招呼吧。

今天晚上加緊寫,但明天更新時間,抱歉,我沒法許諾,晚些來看看吧,或者……周一……

另,本周精華沒有了……甩汗……這種情況只在發文頭兩周出現過……之後每周都有剩地……抹眼淚,真囧。那啥,沒加上精華的只能下周給補了,請見諒。

十六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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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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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5、局中人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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