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別墅區最後一個男人

第六章 別墅區最後一個男人

柏林註定不能在同一個窩巢里下第二枚蛋,記者生涯已使之厭倦了,他現在想找一片安安靜靜的地方清理一番南來數月的生活體味。

「我現在想寫作一本書,」他在麗雅服裝公司見到女老闆謝莉莉時這樣說,「記者生活真的太苦太累了,我現在只希望有一片綠蔭能替我遮住頭頂上火辣辣的太陽,使我能把我想寫的真實故事寫出來。」

「你想當一文不名的窮作家?」

前些日子,謝莉莉應邀參加一次由市作家協會和企業家協會舉辦的聯誼活動,兩會的秘書長把與會的作家和廠長經理分別向對方—一作了介紹后,謝莉莉兩眼老盯着那個蓄著長發顏面清癯穿着舊西裝叫李望抒的老頭子發愣。李望抒的詩寫得細膩婉約,早些年被文學界尊為嶺南詩派的代表人物,對閩粵之地的青年男女頗多影響。謝莉莉剛讀中學時,受語文老師的影響,對李詩人的《棕櫚抒情八佾》獨有鍾愛,並因此而偷偷地背着大人們給李詩人寄去數首小詩要當他的學生,後來她寄出的信被批上「地址不詳」而退回了學校,同學們因這而嘲笑了她大半個學期。經歷了退信風波,中學生謝莉莉不再寫詩,可對李詩人的那株棕櫚樹仍不能忘情,以致於時間過去已經十多年了,她仍能背誦這首長詩中的許多章節。沒想到謝莉莉許多年前覺得高不可攀的詩人李望抒今天居然與自己面對面地坐在同一個屋檐之下,看上去極像一個營養不良的貧血病患者。大會服務的企業家協會的女秘書王晶晶小姐走過來,坐在麗雅公司女老闆身旁。謝莉莉側過頭去小聲地問王晶晶,對面的那位老頭子真是李望抒。王晶晶點點頭,神秘地對謝莉莉說,那幫人你千萬不要去招惹,那都是一些牛皮糖,只要一粘上,你想甩也甩不掉。謝莉莉說真是那樣?王晶晶說,幾個月前也就是這李老頭帶了好幾個中青年作家來企協秘書處,要求秘書處幫助他們推薦一些效益好的企業,說是作家們好去深入生活搞創作。秘書長給他們推薦了幾家國營大中型企業,他們下去不久,幾個廠的廠長經理都打來電話,說這些作家們哪是來搞創作的,分明是一批叫花子。到廠不久就軟磨硬纏要求工廠搞贊助,說是作協要出什麼精品叢書,他們自己掏不出錢來,只有請廠長經理們大發慈悲。

搞贊助,廠里給多了職工有意見,給少了這些窮秀才又不走,說是有任務管着,某廠長你總不能忍心看着我挨家挨戶去化緣吧!誰知送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弄得這些廠長經理後來見了這些先生們就躲起來。

謝莉莉是第一次聽說作家出書需得自己掏腰包,心裏很是吃驚,不由得把李老頭子又瞅了好一陣。李望抒見對面一個年輕的女老闆愣愣地看着自己,微笑着點了點頭。聯誼活動開始后,李望抒徑直向謝莉莉走過來,掏出印有許多頭銜的名片送給她,然後坐下來,講起作家的作品與生活就不斷搖頭,說有好幾位極有才華的青年作家因無錢出書而斷絕了當作家的念頭,毀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謝莉莉說您老可是名人,大家都很敬重您呢。李望抒苦笑了笑,說什麼敬重,那都是客套話,前次我去廣州開會,一位現在經商的過去的朋友請我去夜總會聽音樂,同時還請了好幾個男女朋友來陪聽,後來當他們知道我是寫詩的作家李望抒后,一個個顯得很失望,一個女人抱怨說,什麼名人不好請偏去請個窮作家來,另一男人也訕笑着說,據說巴爾扎克是餓死在床上的,李老師你啥不好乾卻偏偏要鬼迷心奔去當作家,難道不怕當餓死鬼!

李望抒的話是幽默還是確有其事雖有待考證,王晶晶講廠長經理怕作家的那些話決不可能憑空杜撰。從前,年輕人無法致富只能去追求填不飽肚皮的虛名。現在,可供人們自由發展的空間拓寬了,人們自然選擇現實的富有而不再崇尚徒有的虛名。

「現在,生活的節奏這麼快,誰還有那樣多困工夫去看那些胡編亂造的書呢?」

「我這個人天生下來就不會閉門胡編,幹了這麼多年的記者,生活的事實早把腦子給塞滿了。」

「你就不會不想?」

「正因為不可能不想,才打算把它清理掉。」

「那麼你打算去哪兒?」

「去一個孤獨的海島或者遙遠的鄉下。」

與柏林認識這段日子以來,麗雅的女老闆感覺世界明亮了許多,在墳場般孤寂的心靈深處有一種遙遠的企求在慢慢復活,就像一段枯枝經過春雨浸潤德濕而漸漸萌生出了新芽。她那個在羅浮橋那端有着老婆兒女的記名丈夫每月來藍江市一次,在賓館豪華的套房呆不了數小時便又匆匆驅車回到了那邊,留給她的只是漫漫的長夜和無盡的悔恨。

她是在一次舞會上認識他的。那時謝莉莉在一家縫紉廠工作,她們的工廠正瀕臨倒閉,職工們無事可干,一些年輕女工偷偷去港商在藍江市的服裝加工工廠上班,於是在聖誕前夕,謝莉莉在姐妹們的慫恿之下去了一家這樣的工廠。聖誕節前三天,他從羅浮橋那邊過來巡視他的工廠,並送來一批新的式樣讓工廠加工,女工們加班加點幹了一天一晚,上百打新款服裝剛運過羅浮橋,便被香港幾家公司爭着上市,他的競爭對手、一家歐洲公司為此損失了數十萬港元的收入。他讓工廠主管在聖誕夜舉辦化妝舞會,以此答謝他的女工們。謝莉莉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舞會,看到人們戴着各種各樣的假面具,既興奮又惶惑,坐在黑暗中遲遲不敢下場。於是他走過去,彬彬有禮地邀請這位坐在黑暗中的小姐。跳了幾曲舞,謝莉莉漸漸消除了心理上的不適,後來她才知道邀請她跳舞的男子就是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工廠老闆龔先生。

謝莉莉原以為老闆一定是個兇惡的老頭子,當除去假面時,站在她面前的這位龔先生大約四十來歲,胖胖的、很有些福相,臉上始終掛着笑容,看上去很隨和很友善。舞會結束后,他邀她去吃夜宵,她便不假思索地與他去了東方大酒店。後來,龔先生每次來藍江市,都要請謝莉莉小姐陪着聊天或者四處走一走,日子一長,連謝莉莉自己也說不清楚,從什麼時候起,她與他有了這種不妻不妾的尷尬關係。

她離開工廠后,先開了一爿服裝店。後來搞起了麗雅服裝公司,有龔先生在海外的關照,麗雅服裝很快開闢出了自己的市場,龔先生作為麗雅在港的代理人,也獲得了一筆豐厚的收入。當龔先生提出把他的代理收人投資到麗雅公司時,謝莉莉拒絕了。她說她需要自己的事業,她不希望任何人在她的公司里指手畫腳,她的公司只能是她的獨立品格。

其實她很無奈。

謝莉莉默默地看着柏林。柏林是第一個洞穿她心靈的鐵壁給她光明的遐想的男人,她發現自己決不能忍受與他長久分離的痛苦,於是她勸他留下來,她說,什麼孤島什麼窮鄉僻壤,城裏人呆膩了城裏到山鄉野外換換空氣,猶如吃膩了燕窩熊掌吃一點該類植物刺藤嫩尖,或許感到浪漫情懷,如果一日三餐以野菜為食,不出半月,包準營養不良周身浮腫,那時你會覺得這浪漫的代價未免過高,於是懊悔也來不及了。

柏林搬進了「玉女瓊宮」,一頭扎進了深藍色大海般的碧樹叢中,不多幾天,大名鼎鼎的記者柏林先生驚奇地發現,他周圍的海洋已經女性化了,生活在這片海域中的全是一些雌性生物,而他是棲息在這裏的所有生物中的推一的一頭雄性蘭鯨。

在雌性生物圈中,淮一的雄性動物就像大熊貓一樣為世界所珍盥no中國是世界上惟一的人口超級大國,而在這個男人過剩的惟一的人口超級大國中,柏林做夢也始料不及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稀有動物。

他每天很早就起床工作,伏案過久或文思滯澀時,柏林總愛在別墅的小花園裏散步,這時,他總會看到有無數雙柔波流蕩的大眼從扶疏的花木間投照到他的身上,並散發出那種雌獸發情時所特有的荷爾蒙氣息,尤其在晚飯之後那段金色陽光斜斜地照射在別墅的迴廊上時,總有一群鮮艷欲滴的雌性生物游過來,在他和謝莉莉的身邊,忸怩着火一樣的嘴唇吹拂出濃烈的蘭麝之氣,彷彿雌蜘蛛一齊吐出絲來紡織成一張瀰漫着陰柔之氣的大網,在火熱的海水中捕捉最後的一枚雄性果實,珍稀動物所特有的那些種種驕傲與悲哀便一齊湧出來,結成一枚青色的橄欖在紫色的海水中浮浮沉沉。

可憐的女人!他在心裏呻吟著。

「來一次髯火舞會慶祝慶祝。」汪太太像紅嘴金魚一樣在紫色的海水中吐出一串串葡萄般的泡泡兒。

「應該好好地慶祝慶祝啊!」無數的氣泡在四周劈里啪啦地炸裂,無數的紅嘴鸚鵡在斜輝中動聽地歌唱,使「玉女瓊宮」一向清涼如水的黃昏頓時熱烈起來。

謝莉莉一邊柔柔地看着柏林,一邊開心地笑着。

這時候是八月的中旬,沒有什麼節日值得慶祝。柏林難得見到謝莉莉這麼開心,心中猜想今天可能是她的生日,於是按動流動電話,請別墅物業管理處送一大束鮮花和一盒特大蛋糕來A16棟。汪太太說,柏先生也太小氣了,一盒蛋糕就能招待這麼多客人嗎?柏林說分享生日蛋糕可是分享人生的甜蜜喲!謝莉莉笑吟吟地說,相先生今天的生日也不早說,要不是汪太太提起你準會把大家給蒙了。

聽謝莉莉如此說,柏林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被汪太太搶了過去,說,謝小姐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柏先生不愧是大記者,一片良苦用心把我們大家給矇混了,謝小姐和柏先生從相識到相知直到今天的相親相愛相儒以沫,新生活才開始,新日子自然是玉女瓊宮這對金童玉女的生日紀念了。女人們一齊大笑起來,說汪太太今晚就作金童玉女的聖誕紀念舞會的主持人,大家今天誰也不準吃醋揀酸,過幾天柏先生包準給咱們介紹一大群記者先生,給咱們玉女瓊宮增加一些雄陽之氣平衡平衡陰陽呢!

看見這群錦衣玉食的年輕女人笑得那麼開心,柏林的心裏汩汩地流淌著鮮血。

可憐的女人喲!他在心裏哀婉地號哭。

柏林醒來時,看到謝莉莉披着真絲睡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玉女山主峰發愣。他趿上拖鞋,輕輕地走過去,從後面摟抱住她纖細的腰肢,她向後傾斜著倚靠在他厚實的胸脯上,瀑布般的柔發在他的臉龐上拂拭著。

「你怎麼就醒了?我讓李嫂給你熬了一鍋燕窩粥,你再睡一會兒後下去吃吧。」

「看上去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是公司遇到了什麼麻煩?」

謝莉莉轉過身來,目光盈盈地看着柏林,欲言又止。

「是那傢伙過來了?」

她點點頭。

「難道你就不能跟他一刀兩斷嗎?」

謝莉莉早就厭膩了這種非妻非妾的生活,要不是因為公司的海外業務攥在他的手中,即使沒遇到柏林,她也早與那個全靠着藥丸維繫着猛力的男人分手了。要不因為這個緣故,雄心勃勃的麗雅公司女老闆才不會與庸俗不堪的汪太太那麼親密交往呢!柏林不知道這個中原委,謝莉莉也不願意把這種苦衷講給任何人聽。昨晚與柏林第一次雲雨交會,使她在心裏做出了與那個香港男子儘快分手的決定,而這個決心一旦下定,謝莉莉就必須以快刀斬亂麻的姿態,及時處理約佔公司收入三成以上的港埠業務。

「今天就與他把話講明白!」望着煙霞裊裊的玉女峰,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無論他願不願意繼續代理麗雅公司的在港業務,她今天都必須跟他作最後的了斷。

直到這時,謝莉莉才發現自己對這位從前掌握著自己命運的老闆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是的,愛與被愛,原本就是植根於平等與互相尊重的土壤之中,而幾年來他予她總是以一種主子的面孔,即使她用盡心力搞起了麗雅服裝公司並使公司在短短几年間就發展成為特區第一流的服裝公司,使他每年從代理公司的業務中獲得數以十萬港元計的收益,他也始終沒能把她看成一個與自己一樣平等的獨立的個人,現在想來,從前說過的那些許許多多的所謂海誓山盟,其實都只是一些自欺欺人的美麗的謊言。

看着柏林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謝莉莉心裏着實感動了。

她摟着他的頭,把他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富有彈性的豐滿的胸上,喃喃地說:上帝對我太鍾愛了,有了你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熱淚盈眶,一隻手緊緊地摟着她的腰肢,一隻手解開她的睡袍,在白皙豐潤的肌膚上輕輕地撫摩著。

她跪坐在綠色的長絨地毯上,閉着眼睛,用熱得發燙的紅唇在他的臉上急切地搜索著。他把嘴唇湊上去,用力地吮吸著,直到她喉間發出一種「嗚嗬」的鳴響。

霞光從敞開的窗帘外投射進來。滿屋子紅彤彤的一片。柏林伸出手臂抱起她那光潔如玉的胴體,輕輕地放在席夢思床墊上,裸露著紫紅色強健的肌肉,俯下身去,10個憐香惜玉的指頭在她的胴體上柳拂花輕,一張嘴不停地吻着她的脖頸。謝莉莉彷彿游魚一般遊人一片嚮往已久的溫泉,又彷彿登上一座景仰已久的高山,她興奮地大聲呻吟著,迅速地扭動起來……

陽光變得愈來愈亮,愈來愈有力,好像整個宇宙的熱能都集中於那一束白光中。

兩人像赤練蛇一樣絞結在一起,扭動着各種姿態把自己深入到對方的靈魂之中。空氣在燃燒,牆壁在燃燒,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到處是歡樂的呼嘯聲。

兩人就這樣相互愛撫著在床上對視着,眼睛幾乎碰着眼睛,若非汪太太在A16棟的柵欄外按響門鈴,他們就會這樣一直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謝莉莉攏了挽長發,穿上睡抱來到樓下。

汪太太坐在客廳里嚼咖啡,見她如此模樣,笑着說:「瞧我來得真不是時候,真箇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咱一來便攪了人家的鴛鴦蝴蝶夢。」

謝莉莉顧不上與她鬥嘴,笑了笑,推說昨晚喝多了一點酒,險些把公司的大事都忘掉了,邊說還故意用手揉了揉兩旁的太陽穴。汪太太含沙射影地說,看謝小姐的樣兒的確喝得不少,什麼時候咱能像你一樣,也讓好酒醉上一天一晚哪怕一時半「這裏哪來的那麼多地方?連狗在這裏都不能撒歡跑。她是從下面的平原來的。」

「她叫什麼名字?」

伊先科重新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那無邊的原野。由於興奮,臉上微微泛起紅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扎科林!」

「怎麼是這樣。是法國人的名字嗎?這裏怎麼到處都是叫漢斯和埃爾扎的?」

「她的母親來自法國的縣城……和我的母親一樣。」

「那您是怎麼學會俄語的?」

「這得感謝我的父親。他對我要求很嚴格,只要聽到一句非俄語詞,就往死了打我。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俄語進入了我的腦海,我整個一生都不會忘記。」

「那他本人又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伊先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皮靴的鞋掌,上面粘滿了針葉。

「是的,他這個……」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格里戈里尋釁地問。

「看來,您的父親很走運?」

「是的,走運。他在牲口圈的糞堆里躲了兩夜,盟軍用車送走了所有的人:有綠林好漢,有白匪軍官,還有騙子。有的送到了另一個世界,有的還在西伯利亞受者折磨。」

「好了,格里戈里。伊萬諾維奇,請告訴我,我的代理人什麼時候到。我在漢堡和他沒聯繫上。」

「這是幸運兒嗎?」

「為什麼是幸運兒?」

「我的父親就和他一樣,怎麼說呢,什麼也不做,卻總是有錢花。」

「那麼,到底什麼時候到?」

「答應明天早上,九點前。」

「我們一起去看看我的老太太們安頓得怎麼樣了。不知為什麼沒看見她們。」

「因為她們被安頓在那邊了,而整個房子都禁止生火取暖。」

「那是為什麼?」

「是不應該,據說因為貴……」

「是的,這不是在莫斯科。」

「那裏怎麼樣,所有的東西部白給嗎?」

「怎麼說呢?您一個月掙多少錢?」

「您為什麼問這個?」伊先科的眼裏顯現出憂鬱。

「只不過出於好奇。」

「一星期付給我路費四百法郎。那個幸運兒支付其中的二百法郎。這筆錢從莊園支出,連同銀行利息。」

「如果是這樣,那麼,您,格里戈里,在莫斯科就像神仙一樣富有。」

「真的嗎?」伊先科露出一排結實的小牙,滿意地笑了笑。

「的確!就是這樣!」

「我應該怎樣稱呼您?」

「一般都叫我基里爾。如果你在我這兒工作,在別人面前……」基里爾沉思了片刻。「那就看您怎麼叫方便了?用德語怎麼叫?」

「一般叫格爾。」

「那就叫格爾謝苗諾夫。怎麼樣?」

「格爾謝苗諾夫,老爺。」

「非常好。您有孩子嗎?」

「有兩個小男孩兒,一個九歲,一個十三歲,在下面的寄宿學校學習。」

「那麼,只有您和您的妻子做家務了?」

「是的,老爺。」

「讓我們一起走吧,別忘了帶箱子。」

房子、防空洞、住宅……大概,你離開這兒就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這裏讓你有舒適感和安全感。它有時擁擠,有時空曠,時遠時近,讓人產生一種親切、微妙的感覺。很少會有這種貼近人心靈的感應。這一切不可思議的複雜的感覺都是由那三個字母組成的普通短詞引起的。建築物、地形,最初就倍感熟悉的銀白色楊樹葉子和那片原野,它從不遠處的林邊一直延伸到無邊無際的蒼穹……在窗外,有軌電車開動的響聲,以及廚房裏水龍頭滴落的水聲。這大概是老式電梯改成的小屋,板棚門,那裏還得常換被燒壞的電燈。這裏還保留着被太陽烤得熾熱的房架的氣息和早已離開這個世界的人溫暖的呼吸聲。在觸及舊門把手時,在微微顫動的石塊中都能感覺到過去幾代人的痕迹……到底有多少雙眼睛曾注視過這面牆?有多少次雨滴敲打過這已暗淡無光的玻璃窗?

「我到家了!」基里爾真想大喊一聲,但是那很少能被燈具照到的厚硬的預製板及隱藏着許多男爵徽章的高高的天花板,還有被布遮蓋的昔日莊園主的肖像都默默地向自己的新主人表明,有它們在場而大聲喊叫真是狂妄之舉。桌子好大,幾乎佔據整個大廳的桌子折立在那兒。寂靜也隨着丁當聲而消逝,這聲音就好像薄玻璃片扔到了亂石路上。

「喂,如果你堅持……」基里爾含糊不清地低語,並看了一眼隨同他的伊先科。

「到大廳盡頭,沿樓梯向上,再向右。」他給基里爾指怎麼走。

基里爾匆忙地邁出幾步,大廳里充滿了嘈雜聲和遠處的敲鼓聲。掛在牆上的斧和鉞彷彿活躍起來,好久沒有清掃的牆面也閃著暗淡的光。快速的步伐,這一精力充沛的運動讓它們高興,它們渴望能有人破壞與周圍環境形成的平衡狀態。

「多美呀!」基里爾自言自語地說,地邁了幾大步,走了二十多米,站在壁爐旁。

「應該點上火,這裏好凄涼……」

「這個我們會做的,老爺,但是應該買點木柴,因為需要很多燃料,那點木柴太少了。如果有燃料,我們可以燒熱整條街。」

「在別墅怎麼做飯呢?」

「用天然氣,老爺。三十年前者主人就決定從醫院鋪設天然氣管道。從這裏看不見醫院,它在山後。但如果走直道到醫院有三百米。」

「那水呢?」

「這裏有水。我們有很多的水。有過濾裝置和發電機(以備變壓器發生故障時用)。在這裏可以生活一百年,只是得有足夠的食品,發電機需要四噸燃料。只是我還不知道,四十多年來它是否用壞過……」

「真可笑!在這間房子裏還有什麼我猜不到的東西?鬼魂、妖屍?」

「瞧你!什麼妖屍!只不過有一位老太太每晚都在那兒徘徊。」

「怎麼會有這樣的老太太?」

「我就是這樣的,老爺!」伊先科得意地微笑着並把基里爾的精子放到了地上。只有上帝知道,在這個男人身上哪兒來的那麼大力量,竟能拿動不下兩俄擔的東西。「您不了解房地產嗎?」

「我的代引子」錢的用處,連白痴都知道,目錄上是什麼?「

「按照字母表的順序讀,你看行嗎?『阿夫傑伊坐得更舒服一些,用單調而低沉的聲音按順序讀起來:「鋁,企業名冊,按照步驟首先要提供鋁土礦,然後是加工、推銷……你感興趣嗎?「

「當然!請讀下去!」

「簽合同,法律經紀人,按部長會議變更計劃……最高蘇維埃……那兒有令人難以忘懷的列奧尼特。伊利奇和其他一些已故的同志,核算圖表……」

「你看,那邊有個男人,板着臉,目光中透出狂熱,看到了嗎?」

「還沒看到……對外貿易部和財政部負責這些工作……」阿夫傑伊又接着讀目錄,「軍事工業委員會,開採金礦……他們已經私分了一切!基里爾。謝苗諾夫你則一無所獲。」

「那麼,你是為此而感到傷心了?」

「我和你不同……我向來不佔別人的便宜!」

「不過你還是有些不高興,阿夫傑尤伊,是吧?」

「是因為家裏的事,狗丟了。」

「巴謝特丟了?」

「對。也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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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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