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

前天的和平遊藝大會,幾乎鬧大亂子。那日各名人都有演講。文化團體的總代表報告和平運動經過,懇切地表示感謝政府之接受這種區人的要求。巴大統領在大會上解釋以前對Velo等三國的不得已的軍事措置。

「……我們同胞都是極端愛和平的,但為防禦祖邦計,不得不有所準備。……現在呢,Velo等三國被我們的道德所感服,即被我們所德化,而同時區聯大會又將加以仲裁,它們於是撤銷它們的軍事準備了。……世界和平之光明,得以復現於人類。……」

蹲社社員的演講,則頗有責備坐社政府之意。

大家正傾聽着,突然下流人呼起口號來。

「打倒陸樂勞!打倒潘洛!打倒嚴俊!打倒一切太上皇帝!」

「誰喊口號?」警察廳麻長大聲喝着。

他們喊得更厲害。

秩序大亂。麻廳長命令在場彈壓的巡警去禁止。

「打倒一切太上皇帝!」

「再喊就開槍!」巡警們叫。

「打倒巴山豆!」

巡警們衝上去:一個混亂的衝突開始。

大會上的男男女女,都擠著逃出。

下流人喊著,和巡警們打着踢著。巡警們開了幾槍。下流人都是赤手空拳,用肉去跟巡警的來福槍激戰。

蕭爺拖我回去。我不肯,我在一根大樹后躲著看他們。蕭爺把他乖乖送上汽車之後,也陪我看這幕劇。此外,會場里只留下發狂似的巡警隊和下流人。

「開槍!」

幾百支槍對着下流人射擊,一個個倒下。活着的下流人一面呼著口號一面退。

巡警要向前追。

「停止!」麻廳長叫。「把這批人全打死了固然不要緊,但是很不方便。」

巡警不再趕着開槍。

麻廳長命令一部份巡警趕去放步哨,以防他們沿途搗亂;又叫留一部份在這裏,從速掩埋死傷者。他們把呻吟著的傷者也埋下土去,不論輕傷重傷。一面用些黃土掩上那些血跡。我在樹后仔細數一數,埋掉的有五百多。

這工作費了三小時。

那些放步哨的回來了,報告麻廳長那些混蛋已回到低層去,路上不過喊幾聲口號,並沒其它的什麼搗亂。他們抓了走在最後的兩個人來。

那被抓的兩個人臉上有被打的青疤。

「只對人說,這是他們的首領好了。」麻爺說。

其中一個俘虜吐口唾沫到麻廳長臉上。

「帶去!」那個揩著臉上的唾沫。

今天仲訥告訴我,潘洛已吩咐他們把這兩個用剝豬玀法處以天罰刑。

「什麼天罰刑?」

「死刑廢止了,沒有死刑。有時例外地要處死一個惡人,叫做天罰刑。」

至於昨天報紙上所載,跟我們所見的略有不同。

「昨日和平大會會場中,忽有下流人心血來潮,大呼下流口號,秩序為之大亂,人眾皆紛紛退席。警察廳麻廳長知此必系有魔鬼附於彼等之身,因禱告法魔。一面令巡警好言勸導,彼等即覺悟而散,並深感麻廳長之寬大仁愛雲。」

蹲社機關報又責備坐社政府,「於莊嚴喜悅之和平大會中,有此怪劇,坐社政府之自尊心掃地矣,嗚呼嗚呼又嗚呼。第三個嗚呼!」

站在坐社政府一方面的,推測這定是蹲社主使的,利用他們來反對坐社政府。

「夫不信任政府,常有的事也。……今蹲社竟與下流人打成一片以反對政府,則其卑鄙齷齪,實不齒於人類。……」

「下流人之口號中,只有打倒潘平民,陸平民及巴大統領,而不呼打倒嚴俊,此為蹲社社員與彼等互相勾結之一鐵證。」

但是我好象聽見他們也喊打倒嚴俊的。

「也許訪員沒聽見吧。」蕭爺說。

司馬吸毒和醬油王今天同來,他們跟蕭爺談著這件事,但只是閑話而已。

蕭爺和醬油王傾向坐社,司馬爺傾於蹲社。兩邊爭辯著,幾乎吵嘴。他們問我的意見:我無所謂。

「得了罷,」蕭仲訥拍司馬吸毒的肩。「不要為了無聊的話傷害了友誼。」

他們握握手辯論終結。

「韓爺你別誤會,」司馬爺微笑着對我。「我們不過是無聊,談談這些話消遣。其實我們是文學專家,這些事全管不著。」

我想起一件事問他:「去請的那位什麼大詩人,怎樣了?」

「他有回電來。碰過一次壁,不再來了。Kitan脾氣有點古怪的。」

晚報上有條消息可以摘下:區聯派來的專員任務已了,乘今日上午四時早快班飛機回去報告。據這兩位專員對人說,這回他們所得印象極好,很滿意,因此他們更堅信兩事:一,區聯的裁判之有力量;二,世人已由衷地厭惡戰爭,愛好和平。云云。

某日

還沒有起來,仲訥跑進房叫我。

「快穿衣。」

「什麼急事?」

他笑。

「非常有趣的事,陸平民一早就來電話了。」

「開會么,又是?」

「旁聽,不是開會。他叫我們到議院去旁聽:今天蹲社那批狗禽的要正式提出不信任坐社政府案,有許多質問。坐社已經預備好答覆,叫我們去旁聽助威。」

我懶懶地坐起來穿衣。

「快點快點,」他催。「今天一定很熱鬧。潘洛還邀了五百個啦啦隊專家,以壯聲勢,他們都是坐社的同情者。」

我們在開會前一刻鐘趕到。形勢似乎非常嚴重:議院大門口站滿了全副武裝的軍警,會場裏面也佈滿了這些人,據說是巴大統領的衛隊。旁聽席上人特別多,有許多女的。啦啦隊專家不止五百,大概蹲社也請了些來了,他們頭上帶着絨繩打的瓜皮帽,穿籃球鞋或足球鞋,手中拿小旗子。潘洛和陸樂勞二平民也在旁聽席上。幾百個新聞記者忙碌地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

Dang,dang,dang:開會。

頭一下子,一個蹲社議員提出一個質問:

「今天議會有了種古怪的空氣,這實在是對尊貴的議員一種莫大的侮辱……」

蹲社啦啦隊專家就叫起來:「Rah!Rah!」

那發言者繼續說下去。

「這侮辱是什麼呢?哪,」他指指武裝軍警,「就是這個!……諸位爺爺,議員不是什麼要戒備的歹人呀!……」

巴巴雄站起來。

「這是巴大統領的衛隊。」

「難道巴大統領還怕議員行刺么?」

有個魁梧黑漢子,坐社議員,大聲說:

「咱的兒子,這些事你管不著。兒子你只要把要質問的問出來好了、老子慢慢答覆你。」

另一個蹲社議員斥他這種口吻有失議員資格。

第一個發言的那人又說:「這質問是個根本的質問,這問題如沒有圓滿答覆,其餘的沒討論餘地。」

「什麼,什麼,」那黑漢子洶洶地走到這議員跟前。「兒子你再說一遍看!」

「怎麼,你想打人的樣子。」

「是啊!老子就打你這不肖的兒子!」

Bon,一拳。

那蹲社議員給打得退了幾步。鼻套子也給打下了:鼻套子掉落地,系著的絲帶也斷了下來。他非常狼狽,臉上一絲不掛,一個黃色的,高高地突出一個:鼻子!

會場里迸出大笑,有幾個腰都笑彎,拚命地拍着手。

旁聽席上的女賓,由於她們的羞恥本能,都紅著臉,用手絹擋着眼睛,搶先地逃出會場。

「好!好……好一個上處!」

「多美麗的上陰部!」

一時大亂:拍手,笑,喊。

「Hurrah,hurrah,hurrah,rah!Hurrah,hurrah,rah!Rah,rah,rah!……」坐社的啦啦隊專家叫着。

大鼓掌。

「哈哈哈,請細看葡議員的莊嚴的上處!」

葡議員趕快地撿起鼻套想帶上,但被黑漢搶了去,撤成粉碎。

蹲社的人高聲罵着,和坐社的人扭打着。

「Rah,rah,rah!」

忽然一個坐社社員尖聲地唱起來:

……取去套子何所求

郎阿郎--

勸郎切莫學下流……

「好!唱得好!」

「Encore!Encore!」①

①Encore:再來一個。

可憐的葡議員為蹲社的議員圍着保護。坐社的議員則衝進圍去,先後地伸手去摸一下葡爺的鼻子,以為笑樂。

兩方打着,兩方的啦啦隊專家大叫着。

「靜一靜!」朱神恩莊嚴地上了台。「Hey,我用虔誠的基督徒的名義叫你們靜一靜!」

過一會他才開始他的正文:

「我是不偏袒任何方面的,我沒加入任何社黨,所以我現在要出來說幾句話。……今天的會不幸又是沒有結果,而且鬧了創世以來的笑話,本教士要用虔誠的基督徒的名義來恢複議員的莊嚴。」

他停一停。

「現在,下流事情竟在會場里做了出來。我們必須懲辦。……蹲社社員那位丟了套子,露出了上處的,定得拘起來。坐社社員那位打人套子的,也要抓起來嚴辦。……」

這場會就在打罵中散了。

朱神恩說要拘起來的這兩位,在會場里是不能抓的,因為議員有議員的莊嚴。一出議院門,就綁豬似地把他們綁住帶走。

議員們一面走出門一面打。有五六個便衣探護着陸潘二平民出來,在剛到大門邊時,陸樂勞被人打了一個嘴巴。

蕭爺幾乎嚇得暈倒,他滿額頭汗。

「上帝呀,陸平民吃了一個嘴巴!」

紛亂中也不知是誰打的,大概總是蹲社的社員。

「一定會有大亂子,」仲訥說。「打嘴巴,公然侮辱啊!」

這時候他似乎才發現我們是已經坐上汽車了。

「到陸平民府。」他吩咐車夫。

「議院裏常打架么?」

「鬧是有的,但總沒有今天這樣子。加之還打陸平民一個嘴巴!……我定得到陸府上去問安。」

他皺着眉:「開快點!」

陸平民府上有許多坐社的要人,潘洛和朱神恩亦在。

「怎樣?」蕭爺問他。

「太胡鬧了,」陸平民發着怒。「我從沒受過這樣的侮辱。」

「我們考慮一下看,」潘洛靜靜地說,「究竟解散國會之後有沒有問題。」

「我敢擔保絕對沒有什麼問題。」朱神恩確斷著。

「不過這是破天荒的事哩。」潘平民。

「那麼公然侮辱平民,不也是破天荒的事么。」

潘洛繞屋子踱著。幾分鐘后,他陡然站住。

「好,就下令解散國會。」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巴巴雄命秘書起草。兩小時后,巴大統領簽了字,這命令發出去了。名義是用陸潘二平民率領區人呈請政府下解散令,政府批准。

陸平民臉上的不快完全消失。他命令司庖總處長預備點好菜,叫存酒窖窖長命出陳四千年的酒來,這酒是大禹釀製的。

直到吃過晚飯,陸樂勞還留着我們,請我們吃太子牌的瓜子。

「有封密電。」陸府的電務廳長送來一封電報。

潘洛湊過頭去和陸樂勞同看那密電。

一朵灰黯的雲飛上他們的臉。

「怎麼辦呢?」陸平民慌慌地。他正剝著一粒瓜子封皮,現在一手把它摔下地。

「鎮靜,鎮靜。」潘說。

陸平民拿這電報給我們看。

「……嚴俊將在金山擴充石油事業,一切皆籌備就緒。銀行團允投資三千萬萬萬元,已簽字。……」

各人都沉思的樣子。

「我有一個方法」,巴山豆打破靜默。「只要放出一句話,說這幾家銀行危險,即將倒閉:這樣非擠兌不可。一方面我們收買他們的票子,做個要挾。」

朱神恩想了一想。

「好極了,好極了。這事我負全責都可以。」

「還可以進行一件事,」潘洛說。「派人到嚴俊的石油開採區域去散佈謠言,說石油公司賠了本。」

「不過這是哄不了銀行團的。」陸樂勞說。

「但總有點力量的吧。我們要努力設法收買嚴俊的會計課長,要他向銀行團暗示石油事業虧了本。」

辦法決定雙管齊下。銀行倒閉的謠言要跟理財總長商議,就是說這謠言要由理財部放出來。他們交了一包文件給朱神恩。

我們臨走,陸潘二平民塞一張兩萬元的支票到我們手裏:是叫我們幫忙的費用。

「不夠儘管來拿。」還這樣說。

我不大懂這些事;為什麼嚴俊發展他的石油事業,陸潘要怕他。

「完全是銀行團的關係呀。」蕭仲訥告訴我。

「陸潘二平民正想銀行團投資到他們的事業,已經進行得有點眉目了,銀行團這回又忽然翻過來到那邊去投資,真不可解。大概他們看中石油事業的利息大些。」

他搔搔頭又沉重地說:「潘平民和巴大統領想的這辦法不大高明,不過是消極的報復的戰略而已。」

「你有辦法怎麼不說呢?」

「我也沒有辦法呀。總之這樁事是有點槽糕的。」

某日

連日各界人士都議論著解散國會的命令。蹲社反對坐社政府的運動更猛進,更活躍。饒三來言,有幾所衛生處甚至於已改為蹲式了。

蕭爺很忙,我這幾天跑得也有點疲倦,應當早點睡。

本已預備睡覺,但如今來了些意外的驚人的事使我不得不又記一點。

蕭爺喘著氣回來。

「糟透了,完全中了嚴俊的詭計!」接着來一句:「國會解散令,是朱神恩出的主意哩。」

蹲社的向政府質問,提出不信任案等等,都是嚴俊的主意。甚至於議場里的打架,也是在他們預定計劃之中。那打人的坐社的黑漢子,是嚴俊的七等走狗,加入坐社做內線的。打下鼻套子,正是他們的苦肉計。議場里故意做出種種無聊的樣子使政府不能忍受,使政府去下令解散。

「解散於他們有什麼好處?」

「不要急,我說下去你就會知道。」

「他們一方面又使人於混中打陸平民,使他發怒,於盛怒中,朱神恩乘機進言,主張解散國會;於是果然中了計,下了解散令。朱神恩也和嚴俊打成一片哩。他們做好一個個圈套……」

「怎麼,朱神恩……?」

「是啊,他是嚴俊的走狗,又是個陰謀家。……他那天在議場里主張拘捕那打架的議員,你看他演得多巧妙!其實抓去的兩個人是配角。」

他叫聽差給他倒杯牛乳喝了。

「你還是沒告訴我解散國會於他們有什麼好處。」

「解散國會是非法的,曉得吧。這樣,可以給他們一個攻擊的口實。但解散國會的圈套還只是幫助他們壯壯聲勢,主要的還不在此。」

「主要的是,嚴俊公佈陸潘二平民擺佈他的陰謀,並證明他們兩位平民把持政府。通電已經發出了,各地亦有響應的。明後天報紙上或者會登載出來。」

「最糟的是銀行團和嚴俊站在一線。……我剛才所說的還是他們表面上的計劃。骨子裏,他們是預備使陸潘二平民破產,他們可以將陸潘的全部企業用賤價買去,這樣嚴俊便成了區內的唯一的太上皇了。他們的目標是這個。」

「會不會成功?」

「他們有銀行團,什麼事辦不了?」

我懂了:所設的解散國會的圈套,反坐社政府,通電,所有這些,不過是有利於賤買陸潘全部企業的進行而已。

「對啦對啦,正是這樣。」

「你覺得怎樣,這件事?」

「我么,我是文學專家,管不著這些。」

但我看出仲訥有點不安模樣。

某日

全都儘是反對坐社政府的空氣。

報上登出了嚴俊和銀行家攻擊陸潘二平民的文字。他們聲明並不是與政府為難,只是暴露陸潘二人的陰謀:他們把持政府,有失平民政治原則。

新聞上,敘述記者在綠陰城見嚴俊,據說他發現了陸潘二人破壞他企業的卑惡陰謀,證據全在他手裏,但不到必要時決不公開,給陸潘二人留個面子云。

某日

大變動!

只一星期的工夫,陸樂勞和潘洛破了產:他們所發的股票一錢不值了。銀行團是他們的債主,組織了清理委員會清理他們的一切產業。前天起,標賣陸潘所有不動產。不值錢的股票據說差不多全被嚴俊設法收買了去。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破產得這麼快的。」我說。

「這就是銀行團的厲害,」仲訥嘆息地。「如果銀行團高興,一簽字,陸潘兩位平民在兩秒鐘內就能夠恢復一切的,也許能夠比以前還闊。」

日來仲訥寢食不安,他失掉了倚靠的。更不安的是怕有人跟他為難。他沒出門一步,陸潘二平民處更不敢去,而且也沒有去的必要。

昨天司馬吸毒,黑靈靈,饒三,醬油王,都來安慰他。

「沒有關係的,」醬油王說。「你在文化事業上是很有地位的一個,他們決不會來為難你。」

「真的,」司馬吸毒懇切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們同人幫你聲明,再不然我就拼掉這神經衰弱的生命,拿大煙槍打他們。」

可是更不幸的消息於今日傳來:嚴俊和朱神恩和銀行團和仕官全體師生和許多團體,在都會裁判院控告陸樂勞和潘洛把持政治,違反平民政治,並要求--

逮捕陸潘二人的一切走狗!

蕭爺收拾行李,預備到別處去,暫時避避風頭。

我也要離開這鬼土了:回陽世去。

黑靈靈等四位爺又來,談甚久。

饒三說,下流人很有趁機會搗亂的樣子,但鎮壓住了,他們的處置比較高明。

「一切都新鮮了一下:內閣換了人,全區的衛生處已經改成蹲式。」

饒爺的地位是不要緊的:內閣換人,其餘是不會動搖的。

「韓爺怎樣?」饒三問我。

「回陽世去。」

「那何必。住到我那裏去好不好?」

「到我那裏去罷,」司馬爺熱烈地,「到我那裏只要住三天,包你神經衰弱。」

「不,」我謝絕他們。「即使沒有這次的事變,我也應當回去了。」

仲訥很沮喪,談了一陣之後便比較好些。

「你的指甲像蜻蜓的肺一樣哩。」黑靈靈微笑。

「不是我膽小,」仲訥答。「實在是受了點刺激,不舒服。現在暫時避避風頭也好,況且旅行於我很有益哩。我的乖乖也同去。饒爺,她也準備了吧?」

那個點頭。

他們說明天來送行。

某日

今天回到陽世來了。

他們都送我,蕭爺預備送我之後才上車站去。

「祝你平安!」仲訥說。

我和他們一一握手。

「我有機會還要來做客的:我覺得我『走陰』的技術很好了。以後也許常來去。」

「祝你幸福!」饒三叫着。

司馬吸毒用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司馬吸毒謹祝韓爺做個現代人,能漸漸衰弱起來,能抽煙,喝酒精,晚上整晚地失眠。」

「韓爺,」黑靈靈親摯地說,「電氣風扇的肝愛上鋼筆頭之幽靈,得不着火柴的玫瑰的蚯蚓眼睛,只看見浪漫的金牙齒的母親,而這些一切,全在墨水瓶里,再會。」

「再會。」

「再會。」

又和他們一個個握了手,我走出了鬼土。

這樣回到了陽世。

現在看見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不套鼻子:個個臉上一絲不掛,一個肉做的東西突出於臉部中央,實在覺得滑稽。下午有兩個朋友來訪,我不敢看他們的臉,否則對着他們的上處我會笑出來。自己當然也不帶鼻套了,對鏡子一照,處女似地害起羞來。

我於是上街去,專走人多的地方,並且去訪問了許多好朋友。對裸鼻的害羞是漸漸消去了,雖然還覺得有點滑稽。也不象剛回來的時候一樣,一見就要失笑。

回想剛旅行到鬼土去時有許多事看不慣,如今覺得那種看不慣是種幼稚,因為沒懂得鬼土一切事的原則之故。善哉蕭爺之言曰:「鬼土跟陽世的一切,原則上是相同的。」鬼土裏當然還有許多事我不懂得,可是看來總不會有什麼不順眼的了。

再說一句:蕭爺的話是不錯的。這是了解了以後的斷言。

原連載於1930年南京《幼稚周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鬼土日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當代現代 鬼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