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35周年這一天,苗家的客廳里,苗苗和小軍姐弟倆對着電視屏幕,大聲爭論起來炮管護罩的問題,苗岩峰坐在一邊不動聲色,聽着兩個孩子的爭論。

電話鈴響起來,是魏可凡從解放軍觀禮代表團的新聞中心打來的:「火炮輕金屬護罩剛一露面,就成了各新聞媒體關注的中心。」

大家激動萬分,玉娟說要包餃子慶賀,讓魏可凡一定要來。苗岩峰起先不明白妻子這麼說的緣故,一聽說徐秋萍也要來,馬上明白了玉娟想利用這次機會,試圖緩和一下這兩口子之間的恩怨。

徐秋萍來了,帶來了魏秀峰和魏秀琴。兩家的四個孩子,兩龍兩鳳,站在一起像是挺拔的四棵小青蔥,一下子使整個苗家顯得生氣勃勃。

魏秀峰和苗苗年紀相仿,都是十六七,兩個孩子青梅竹馬長大,從小在一起,總有很多的話說不完。那邊,魏秀琴和苗小軍兩人湊在一起,開心地在玩一輛電動玩具汽車。

秀峰要到美國去念書,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苗苗一時有點接受不了,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苗苗,你將來也去美國讀書吧。」

苗苗低下頭:「我們家在那邊沒親戚,沒那麼多錢。」她知道秀峰有個舅舅在美國。

玉娟和秋萍在外屋一邊做菜,一邊說着話。秋萍說,帶秀峰來是想也讓魏可凡見一眼兒子,因為兒子馬上就要出國了。

這個時候響起了敲門聲。秋萍趕緊收拾一下自己的頭髮,即便她已經不愛這個男人了,也依然注重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她不想在他的眼中成為一個邋遢的老婦人。

進門的魏可凡首先看見的是自己的女兒,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專註地玩一輛玩具小轎車。當她抬眼看自己時,眼光又是那麼的陌生,甚至帶着一絲拘謹。魏可凡有些難受,他上前抱起女兒。站在一邊的秋萍,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

端著菜的玉娟看見了魏可凡,趕忙大聲地把魏秀峰叫出來見父親。

兩家人熱熱鬧鬧地圍坐在桌邊,苗岩峰舉起酒杯,提議敬酒3杯。

「第一杯,為了我們的火炮護罩第一次公開亮相,乾杯!第二杯酒,是為秀峰送行。出了國,要為咱中國人爭氣。乾杯!第三杯,我可是敬給可凡和秋萍的,我說過去的事情過去就算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們都念著多年夫妻的情分,有什麼事兒掰扯不開?玉娟,給秋萍倒上酒。咱們幹了這杯。」

魏可凡沒有拿杯子,他不願意喝這杯勸和酒,徐秋萍卻下不來台奪門而出。

「岩峰,玉娟,要說的話我都說過了,謝謝你們。秀峰,秀琴,你們別怪爸爸。秀峰,你走之前,和爸爸一起吃頓飯,咱爺兒倆好好聊聊。」

秀峰點點頭,走到可凡的身邊,摟着他的脖子說:「爸,我愛你。」

畢竟,父子之情是不會改變的。

華燈初上,晚風中,魏秀峰和苗苗並肩走着。苗苗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了看旁邊同樣表情嚴肅的魏秀峰問:「秀峰,到美國去就那麼好嗎?」

在秀峰出國這件事情上,苗苗基本上是持反對意見的。原因很簡單,一方面是因為苗苗對美國這個國家的反感。要不是美國,也用不着抗美援朝,犧牲了多少中國戰士,多少孩子失去了父親。當時聽爺爺說起抗美援朝時期的英雄事迹的時候,每一次自己總會哭。另外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是難捨多年的情誼,那份超出友誼的情誼。

魏秀峰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媽讓我去的。」看到苗苗臉上露出的異樣表情,魏秀峰知道她在想什麼。沒錯,自己平時是有些懦弱,沒有主見,但是在出國這件事情上,也不全是母親的主意。他自己也有一番打算。說起來,出國這個念頭,可以說是他從小的志願和理想。啟蒙者是他的父親和苗叔叔。父輩們早年留學蘇聯,在當時是家裏無上的榮光。而今,蘇聯與中國邦交惡化,去美國也就成了惟一的選擇。但不管怎樣,男兒志在四方,趁著年輕就應該到外面闖蕩闖蕩。何況,中國在許多方面確實是不如美國,尤其是在科技上。不過,現在最困擾他的倒不是應不應該出去,而是出去后所要面對的問題,如何在競爭激烈的美國社會生存下去,說起來心裏一點譜都沒有。此時的他,才第一次開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成長的辛酸和對未來人生的迷茫。

兩人路過一家飯館,苗苗突然覺得肚子餓了,才想起來兩人走了很長的路,就建議到館子裏吃點東西,然後再去舞廳跳跳舞。

「我看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吧!」魏秀峰迴答她。

苗苗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魏秀峰。「那,進去吧!」臨別在即,何必拂了她的意,魏秀峰心軟了,兩人走進餐廳。

一大早,研究所就召集開會,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要發生什麼事。杜延信鄭重地宣佈:「根據軍委和總參的命令,我調到裝甲兵學院,周政委調到工程兵部,苗岩峰同志接任總工程師,魏可凡同志任政治部副主任。」

坐在一旁的周政委連忙補上一句:「所里很快要召開大會,向全體人員宣佈命令,你們先有個思想準備。」

杜延信點點頭說:「這下,咱們所領導班子年輕了不少。哎,苗岩峰,你有什麼想法?」杜延信目光炯炯地看着苗岩峰。從杜延信的目光中,苗岩峰讀出的是信任和期盼。

「怎麼,有顧慮?」杜延信的眼神和善,充滿信賴。

苗岩峰鼓起勇氣,坦言道:「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到了這把年紀,起碼對自己有所認識了。說實話,這麼多年我完全沒有想過要當領導,我只是個做具體工作的,可凡年輕的時候就說過,要是讓我去當樂隊指揮的話,我一定不會去指揮樂師們,而是自己從一件樂器到另一件樂器,輪流着演奏。」

杜延信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現在就要求你學會當指揮。」

苗岩峰還想推辭,魏可凡見狀忙插話:「所長,政委,你們在所里工作了幾十年,是不是開個歡送會,這也是對年輕同志的激勵嘛。」

杜延信笑道:「不要了,我和老周商量過了,不要搞任何形式的歡送和宴請。」

周政委又接上一句:「對,我舉雙手贊成。」

杜延信拍拍魏可凡的肩膀,眼睛卻對着苗岩峰說道:「我們還會經常回來的嘛,是吧,老周。」

機場的候機大廳里,魏可凡、徐秋萍、苗苗等一行人在給秀峰送行。

魏秀峰牽着苗苗的手說:「到了美國,我會給你寫信的,你一定等着我。」

「你都說了好幾遍了。走,看看你爸媽去。」苗苗岔開了話題。

看見姐姐走過來,苗小軍嚷道:「姐姐,你和秀峰哥說什麼呢?老是說不完。」

魏秀峰沒有搭話,沖着魏可凡走過去,他認真地盯着父親的眼睛問道:「爸,你和媽就不能和好嗎?」

魏可凡搖搖頭,嘆了口氣:「秀峰,你再長大些就會理解爸爸的。」

這時,苗岩峰、韓玉娟也趕來了,秀峰忙說:「苗叔叔,韓阿姨,還麻煩你們來送我,真不好意思。」

苗岩峰拍了一下魏秀峰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到了美國,要好好學習,學點真本事回來。」

韓玉娟把徐秋萍拉到一邊,看着好友滿臉的倦容和眼角依稀出現的幾條魚尾紋,有些心酸,寬慰她道:「秋萍,秀峰走了,你也該輕鬆一下了。」

徐秋萍內心苦笑了一下,一個女人支撐一個家庭,其間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各位旅客請注意,前往美國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

魏秀峰和大家—一告別。魏可凡叮囑兒子:「秀峰,無論走到哪裏,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魏秀峰抱住父親,父子倆的眼眶都有些濕潤。徐秋萍也悄悄地在一旁抹著淚。望着兒子走進通道的背影,魏可凡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發獃,苗岩峰推了推他:「可凡,我們該走了!」魏可凡好像如夢初醒,忙說:「好,走。」

兩家人走出機場大廳,苗岩峰問道:「可凡,明天一早,杜所長要走,他不讓搞歡送,你說該怎麼辦?」

魏可凡想了想說:「我們總不能讓咱們老所長就這麼冷冷清清地一個人走了吧?」

苗岩峰點點頭,兩個人盤算起來。

夜已落幕,杜延信在辦公室里再次看着那些熟悉的圖片,他在李安民和趙文化的照片前駐足良久,然後,關上燈,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吸著煙。夜色中只有煙幕發出點點火光。

「所長。」杜延信抬起頭看見了滿臉真情的苗岩峰。

杜延信拍拍台階,示意苗岩峰挨着自己坐下。

「岩峰,說心裏話,就是走遍天下,我心裏挂念的還是咱們所呀。」

苗岩峰點點頭回答:「所長,我理解您的心情。」

過去的那些日子一頁一頁地在杜延信眼前緩緩地翻過,這些日子以來他甚至害怕躺在床上,因為一閉上眼睛,全是過去的那些人呀事兒呀,老伴說他老了,說人老了就愛懷舊。老就老吧,懷舊就懷舊吧,畢竟自己也算是幸運的,因為那些人呀那些事兒夠想一輩子的。老來有豐厚的記憶相伴,不寂寞啊!

「岩峰,我只是還有一件事情還不放心,就是逢年過節的,一定去給趙文化、李安民這些犧牲的同志掃掃墓,看看這些同志的家屬。」苗岩峰在杜延信眼裏還是一個年輕人,或許是剛從蘇聯留學回來英朗的苗岩峰留下的印象太強了,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定格,所以才會讓自己常常這樣想。他看着苗岩峰,感到有好多好多話要講。但此時此刻,他能說什麼,哪怕多一句的交代都是不必要的,因為他信賴苗岩峰,信任苗岩峰的能力。

第二天早晨,天剛剛亮,杜延信和老伴已經起身。樹上的鳥兒還沒有叫,而在平時,杜延信總是在鳥聲中起床、吃飯、離家,好像有一種與大自然同步的感覺,心情總是特別舒暢。今天,他沒有聽到鳥叫,心裏有些黯淡。跟自己處了多年的老鄰居們,要不要和他們打個招呼呢?由此聯想到了所里的同志,他們會不會來?也許不會來吧,當初自己可是拍著胸脯叫人家不要來的。何況天氣又這麼冷,誰會起個大早呢?鳥兒都起不來呢!可心裏卻又實在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老夫妻倆默默地收拾完東西,杜延信幫老伴穿好了衣服,戴好圍巾,對老伴說:「你看看車來沒來,咱們快點走,別驚動了大家。」老伴撩開窗帘一下呆住了,她驚異地喊杜延信過去——院子裏站滿了人,苗岩峰、魏可凡、韓玉娟、孫明建、徐秋萍、郭紅義等人在晨曦中一字排開。

大家看到杜延信走出來,圍攏上來,把他包圍在中間。杜延信激動得說不出話,心裏不禁感慨,人間有真情在啊!

苗岩峰卻帶着愧疚說道:「所長,大家都是自願來送您的。」

杜延信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他激動地握住同志們的手,連聲說道:「謝謝大家,謝謝了,謝謝!」

車來了,杜延信和老伴從人群中走出來,上了車。透過車窗,杜延信向同志們頻頻揮手,直到車漸行漸遠,同志們的身影在遠處成了一個個小黑點,這才迴轉身,淚水奪眶而出,是激動還是悲傷……

送別了老院長之後,大家的生活又回到了各自慣常的軌道上。

這天晚上,徐秋萍的新男友李經理來到家裏。徐秋萍一邊殷勤地為李經理削蘋果,一邊不住地瞅著女兒的房間。她希望女兒能夠出來見見李經理,哪怕是打聲招呼也好。可是女兒一點都不懂事,從李經理進門到現在,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

徐秋萍站起身來,去敲女兒的房門。裏頭沒有動靜。徐秋萍的火氣上來了,使勁拍打房門。秀琴終於戴着耳機開了門:「媽,您這是幹嗎?」

「我幹嗎,我還要問你呢,讓你出來見見李叔叔,怎麼就這麼難?!」

秀琴定定地看着母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一不一想一見!」

徐秋萍看了看客廳里坐着的李經理,李經理的臉色很難看。他咳了一聲,起身要告辭。徐秋萍心急氣盛,一揚手就給了魏秀琴一巴掌。這一巴掌下去,把3個人都打愣了。最讓魏秀琴心痛的是,萬沒有想到母親會為了一個陌生男人打自己;李經理也是震驚不已;而徐秋萍一個巴掌下去,自己的心也碎了,那巴掌似乎不是打在女兒臉上,而是打在了她自己臉上。母子連心哪!

女兒眼神帶着怨恨,怒視着母親和李經理,哭着跑出了家門。徐秋萍渾身顫抖著,無法平息自己混亂的心情。李經理見狀也很知趣地離開了徐家。

房間里只剩下徐秋萍,她猛然醒悟了似的衝出房門。剛才的一巴掌打跑了女兒,但也打醒了自己,現在她明白,什麼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她一路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心裏默默地祈禱:秀琴,我的女兒,你在哪裏,媽媽對不起你。

然而,喊了一路,找了一路,仍然不見魏秀琴的蹤影。徐秋萍失望地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裏。現在她只能把希望放在了苗家,也許秀琴會跑到苗家去。她抓起電話,往苗家撥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韓玉娟。韓玉娟很吃驚,告訴秋萍,秀琴沒有來過。徐秋萍的心一沉,叮囑韓玉娟不要把秀琴的事情告訴魏可凡。放下電話,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無望地等待着女兒的歸來。

夜已經很深,魏秀琴偷摸著回到家裏。她正準備溜進自己的屋子,被坐在黑暗中等她歸來的母親叫住。望着滿臉的歉意、聲音哽咽著向她道歉的母親,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徐秋萍忙起身開門,見是韓玉娟站在門口。聽說秀琴安全到家,玉娟鬆了一口氣。秀琴抹著淚眼,回到自己的房間,兩個好朋友親切地拉着手坐在沙發上聊起天。徐秋萍頗有深意地問玉娟最近和苗岩峰關係如何。韓玉娟很吃驚,不明白徐秋萍為什麼問這個問題。難道,有什麼風言風語?徐秋萍眨巴着眼睛:「玉娟你難道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徐秋萍把薛麗追求苗岩峰的事告訴了韓玉娟。韓玉娟聽后慢慢站起身,慘白著臉離開了徐家。

韓玉娟恍恍惚惚地過馬路,一輛汽車迎面開來,她險些被汽車撞倒,摔到在泥水裏。

韓玉娟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裏。

苗岩峰打開門,見到門前韓玉娟的樣子,不禁埋怨道:「你到哪兒去了,這麼晚?」韓玉娟告訴他自己去徐秋萍家了。

苗岩峰說:「你少和徐秋萍瞎嘮叨,這麼晚了,要是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的……」

「有三長兩短,你不是正好可以再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嗎?那我正好給人家騰地方。」

苗岩峰愣了一下。玉娟這是怎麼了,說話這麼沖。剛出門時還好好的,去了一趟徐家就前後判若兩人,莫非又是徐秋萍這個女人說了什麼?

韓玉娟二話不說,徑直進卧室拿走被子和枕頭,苗岩峰企圖阻止她也沒起作用,她堅持要睡在沙發上。苗岩峰看着妻子的異常舉動,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下午,在研究所辦公樓前面,韓玉娟碰巧看到了薛麗。她認真地上下打量著薛麗,徐秋萍說得沒錯,這個女人是挺年輕漂亮的。只是韓玉娟納悶,這麼漂亮出色的女人何必要做第三者呢。現在這些年輕人啊!韓玉娟本能地想迴避,可看見薛麗在向她招手:「韓技術員!」韓玉娟躲不掉,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反正這一天總要到的,遲來還不如早來。

韓玉娟沒想到,薛麗主動邀請韓玉娟到茶館去坐坐、聊聊,玉娟一口答應。

茶館里,音樂在輕輕地蕩漾。薛麗和韓玉娟坐在靠窗戶的一角,夕陽透過窗玻璃,在人臉上投下了斑駁的紅色。

薛麗呷了一口茶說道:「韓技術員,可能有些突然,我想告訴你我愛上了苗岩峰!」這話已在韓玉娟意料之中,但是當面聽薛麗說出來,還是覺得刺耳。

韓玉娟不動聲色地問薛麗:「苗岩峰是否知道你喜歡他?」

薛而搖搖頭,頗為失落地說:「我曾經向他暗示過,但都被他回絕了。」

令玉娟不解的是,薛麗似乎沒有偃旗息鼓放棄苗岩峰的意思,她反而進一步懇求韓玉娟把苗岩峰讓給她。她的理由是,她比韓玉娟年輕,苗岩峰和她在一起,後半生可能會更幸福。沒等她表白完,就遭到了韓玉娟的一口回絕,這種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老公又不是商品。兩人的談話陷入僵局。

徐秋萍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她一直尾隨兩人而來。她可比不得韓玉娟有涵養,指著薛麗的鼻子要薛麗離苗岩峰遠點。薛麗傲慢地說:「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徐秋萍冷笑道:「小丫頭,你那兩下子差得遠了,要不要我教教你怎麼勾引男人?」

徐秋萍拉過韓玉娟:「玉娟,咱們走,少和這種人瞎廢話。」

徐秋萍和韓玉娟漫步在黃昏的街道上。「玉娟,我說什麼來的,我的眼光錯不了,什麼性解放呀,觀念更新呀,還不是過去的老套子,看上什麼男人就要爭到手裏……」

「秋萍——」韓玉娟心裏難受,聽不得這些話,打斷了秋萍。

「你知道現在怎麼說嗎?什麼40歲男人一朵花,50歲男人一件寶,什麼成熟男人的魅力呀,還不就是這歲數的男人事業有了,錢也有了……」

韓玉娟臉一沉,徐秋萍只好收起她的那套理論。這時剛好路過一個電話亭,韓玉娟給家裏打個電話,告訴苗苗晚飯不回去吃了。

兩人繼續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韓玉娟突然對徐秋萍說:「秋萍,我已經和苗岩峰分居了。」

徐秋萍吃了一驚:「是他主動的!」

「不是,是我主動的,就是你跟我說的那天晚上。」

「咳,你要是現在疏遠苗岩峰,那個狐狸精就會趁虛而人,這個時候你可要對他更好。感情這個東西很微妙的,使不得性子。」

「你這麼有本事,你和可凡呢?」

「那是另外一碼事兒。你就聽我的,旁觀者清,臨到我頭上,我也一樣迷糊,這就是咱們女人。」她們路過一家理髮店時,徐秋萍強把韓玉娟拉進理髮店,對理髮員說:「給她燙髮,要最新式的大花。」

燙完頭髮,徐秋萍意猶未盡,跟着把韓玉娟帶進一家服裝店幫韓玉娟挑了一件色澤鮮艷的短裙。

燙著頭,穿着短裙回家的韓玉娟,心情忐忑,自己都不能接受,家裏人會接受嗎?她惴惴不安地拿出鑰匙開門,果然,預料的一樣,韓玉娟一進屋,女兒苗苗首先跳起來,哇啦哇啦一陣驚呼:「爸爸,你看媽媽……」

苗岩峰放下書本,瞪圓了眼,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妻子的新造型。苗小軍跑過來,盯着母親:「媽媽,你燙頭了?」

韓玉娟蹲下來,問:「小軍,媽媽好看嗎?」苗小軍用行家的眼光審視了一番,一本正經地說:「嗯,像個大赤包。」

苗岩峰笑出來,孩子們也笑得東倒西歪的,連韓玉娟自己也笑了。

看着天色已晚了,苗岩峰催促孩子們上床睡覺。韓玉娟走進衛生間想把燙的頭髮洗直。苗岩峰在旁邊說道:「花錢燙了,這麼快就洗了,不可惜嗎?」

韓玉娟擦著頭上的水珠子,問道:「那你說好看嗎?」

苗岩峰老實地回答:「這個,好像是有點……」

韓玉娟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見苗岩峰正從柜子裏拿出被子鋪到沙發上,就說:「別拿了,我今天睡在床上。」

苗岩峰試探地問道:「玉娟,你最近怎麼了?」

「岩峰,你知道嗎,薛麗喜歡你。今天我跟她見過面了。」

「玉娟,你不要誤會,我和薛麗……」

「沒什麼,我都知道了。我們多少年的感情,我還不明白你?」

苗岩峰激動地擁住了妻子,韓玉娟抽出手關上了枱燈。

這夫妻倆並不知道,薛麗此刻正站在苗家的窗外,看着屋裏的燈光熄滅,她神情黯然地離開了。

北京假日飯店門前,駛來一輛風塵撲撲的切諾基,一對氣質雍容的美國中年夫妻——赫傑斯夫婦走下車來。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赫傑斯夫婦在登記處登完記,一個男服務員幫他們提着行李,上了電梯。

此時,苗岩峰、魏可凡和孫明建也匆匆趕到飯店,苗岩峰在心裏暗暗叫了聲不好,他指著切諾基,說道:「就是這輛車,看來他們早就到了!」

三人邊說邊走,很快就到了208房間門前。孫明建按響門鈴。赫傑斯開門出來,孫明建用英語問:「您是美國阿伯丁車輛試驗場的赫傑斯先生嗎?」

「是。你們……哪位是苗岩峰先生?」

苗岩峰上前回答:「我就是。我介紹一下,這是魏可凡先生,這位叫孫明建。」

赫傑斯連忙請三人進門。看到苗岩峰等人,赫傑斯太太笑容可掬地與三人互致問候。賓主坐定,赫傑斯先是對苗岩峰發表在雜誌上的論文讚美有加,然後雙方切人正題。赫傑斯介紹道:「我們的試驗場在美國的馬利蘭州,阿伯丁是個很小的地方。如果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陸軍在那裏建立了世界最大的車輛試驗場,我想可能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地方……」

魏可凡發現手裏的名片背面畫着一條黃紅黑三色狗,它的嘴裏叼著一輛咬碎的坦克,下面是一行英文:你們製造,我們破壞。魏可凡不懂英文,悄悄問孫明建:「這寫的是什麼?」

孫明建告訴他:「你們製造,我們破壞。」

魏可凡不明其意地琢磨起這句話來。

苗岩峰問:「赫傑斯先生,能給我們介紹一下你的試驗場嗎?」

「阿伯丁試驗場是世界上最大的車輛試驗場,總面積達到1320公頃。1942年美國陸軍部買下這個試驗區時,希特拉的戰車正碾壓過歐洲的版圖,保守的美國陸軍也不得不冷落傳統的騎兵,轉而注視坦克。」他拿出一個小冊子,指著上面說:「你們看,這是以年輕的美軍中尉馬克斯。芒森的名字命名的芒森試驗區,專門測量車輛的野外性能。我們摹仿製造了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道路,鋪砌路、石路、砂石跑道、鑲嵌岩石路、搓板路、波形路、凸形路。請你們注意這條比利時石塊路,這幾百米長的路段上每塊磚頭都有號碼,而每塊磚頭的高低排列是絕對按國際通行標準刻意追求出的。」

赫傑斯又拿出一張世界地圖:「先生們,你們看到的只是我們阿伯丁試驗場的一部分道路,我們還在熱帶雨林、北極寒區、沙漠、海灣等不同地域建立了5個試驗站,可以對車輛進行全球性試驗。」

魏可凡說:「這些試驗場暗示著美國的戰略空間,凡是他們可能抵達的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阿伯丁試驗場都將進行預演性的裝備試驗。那麼……?」

孫明建翻譯道:「魏先生說,你講了這麼多,還是沒有講到這條三色狗。」

說起三色狗,赫傑斯笑了:「這條三色狗是阿伯了試驗場的場徽,它一問世,便引起美國企業界的一片嘩然,試驗中心對此一直保持沉默。幾十年過去了,如今凡是經過這個試驗場鑒定的車輛,用戶絕對信賴,它成了一種信譽的象徵,人們對這條三色狗也就另眼相看了。」

離開賓館,孫明建、魏可凡、苗岩峰三人談論著和赫傑斯的會面。孫明建對赫傑斯的印象很好:「這老頭挺有意思的。」魏可凡卻不以為然:「我看他有點吹噓。」兩個人對於赫傑斯的個人印象爭論不休,只有苗岩峰從這次會面中得出一個有關工作方面的重要結論,他認為應該儘快着手建設一個自己的裝甲車輛試驗場。

孫明建提議,應該去參觀一下現在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國阿伯了試驗場和德國陸軍42試驗場。苗岩峰堅決地說:「回去我就起草報告。」

不過,說到打報告,3個人有點犯難,經費怎麼辦?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苗岩峰卻樂觀地說:「鄧小平同志不是早就提出:軍隊要消腫,不能把軍費都吃掉,要把有限的軍費用在改善裝備上嗎……」

忽然孫明建指著遠處說:「你們看,那不是徐秋萍嗎?」

「徐技術員!」

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徐秋萍站住,一輛麵包車停在了路邊,孫明建從車裏探出身,原來是苗岩峰他們。徐秋萍一眼就看到了裏面的魏可凡。真是冤家路窄,怎麼偏偏碰到這個死鬼!徐秋萍心裏頭老大不自在,一口回絕捎她一段路的邀請。

苗岩峰見狀,不好勉強,揮手讓開車。

「可凡,秋萍要求轉業,她跟你說了沒有?」苗岩峰試探地問。聽到這個消息,魏可凡還是吃了一驚,她都四十好幾了,到地方能幹什麼?

「她說已經和商業局聯繫好了,工作沒問題。」

魏可凡看向窗外,表情淡淡地說:「也好,到地方說不定更能發揮她的長處,她這個人就是閑不住。」

「唉,你們倆……」苗岩峰剛要就勢往下談,就被魏可凡把話截到了半路上,「又要給我做工作是不是?就此打住啊。」

看來這傢伙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和秋萍劃到兩個陣地上去了。其實也難怪,恐怕哪個男人在經歷過那樣一段往事後,都會對婚姻多少有些心灰意懶,更別說是覆水重收了。苗岩峰無奈地笑了笑,把準備好的那套說辭咽了回去。

畢竟,像玉娟那樣捨棄一切追隨愛人,甚至甘願做個農村婦女的女人並不是隨處可見的。相較可凡,他真的是太幸運了。苗岩峰默默地想着,感到了語言所不能包容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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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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