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不愛飛

鴿子不愛飛

鴿子名叫范麗萍,七三年生人,家在保定,祖籍四川,長得嬌小玲瓏。可以說她身上混雜了南方的嬌媚與北方的豪邁。目前是一家時尚類雜誌社的美術編輯。剛搬進來那會兒半夜有電話找鴿子,我就恨半夜被人吵醒,便對話筒說鴿子你上樹上去找吧,咣地一下把電話掛了。後來才知道,范麗萍的網名叫「鴿子不愛飛」,所以大家簡稱她鴿子。

鴿子絕對不算漂亮,卻有一雙勾人魂魄的眼睛,專門對小男孩下手。我搬來這裏不到兩年,她已經換了兩任男朋友,其中一個比她小了十歲。不過她熱心直爽,還有一個愛幫人掏耳朵的怪癖,而且狂熱成癮。她只要一掏耳朵,頓時溫柔似水,跟平時孫二娘的風格判若兩人。可惜我享受不了這種帝王待遇,我一被人掏耳朵就渾身痒痒還想上廁所。

她掏耳朵的傢伙事兒也全,有一整套呢。銀挖耳勺不說,就連放耳屎的小盒子都是銀的,專業之極。據說,前一個男孩兒就是因為她給掏了一次耳朵而失去童貞,為此她洋洋得意說賺了。不過,她還真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能幹女子,做一手正宗家常川菜,我要是個男人,早就被她手到擒來了。

剛搬到這裏就出過類似的難堪。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進門就見鴿子坐在另一個男朋友大腿上跟他接吻。她坐在男朋友腿上也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只穿一件黑色半透明文胸和一條黑色的T型內褲。假如她一人穿得這麼惹火也沒什麼關係,要命的是她男朋友也是一條黑色的三角內褲。當時我就傻了,進不是退不是。幸虧那天方立民沒跟着來。後來,鴿子跟我提議,她說以後我們之間只要有情況了,就在門口事先掛一把傘,以防萬一。

我跟方立民可從沒敢在客廳表演,我們永遠躲在自己房間里親熱。偶爾放肆一點也要等鴿子回保定的時候。她幾乎每星期回家。這讓我特別嫉妒。要是我家離北京也只有一百多公里,我恨不得每天回去。

鴿子一貫重色輕友,立刻收拾起茶几上的挖耳銀器追進屋去,也不關心我為什麼提前回來。我是想說,平時她眼光可尖了,最擅假么假事關心人,還哭着喊著非要當我姐。好在我也沒打算向她哭訴,求她老人家給我作主。我心煩意亂地回到自己亂糟糟的狗窩,一頭扎在床上,心裏只有一個字,煩。

當然不能主動給方立民打電話,那算什麼怎麼回事,那不就表示我錯了,那不就等於我輸了嗎?我受了這麼大的傷害,還沒跟他算賬呢,當然要等他先打過來。他應該會來電話道歉,他也必須來電話請罪。這明擺着嘛。

可是,眼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電話偏偏不響,這讓我的自信心頭一次遭遇挑戰,也讓我的自尊心遭受挫折。不知怎麼今天我突然有一種預感,我們之間也許不單單是推遲婚禮的問題。這種不祥的預感讓我非常擔心。

鴿子穿戴整齊推開我的房門,問我跟不跟他們出去吃飯。要知道一上午我水米未進,早就餓得頭暈眼花了,可我卻故意撒謊說吃過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也許是怕自己管不住嘴,飯桌上就把剛才的事情都兜出來吧。

一個受人羨慕的女孩兒在結婚前夕突然被男友要求推遲婚禮,這怎麼說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門能阻擋誘惑,也能阻擋希望。

不知怎麼想到這句話,心裏咯愣一下。

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可我只能老老實實守在家裏,因為,方立民沒來電話。正因為他不來電話,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才會覺得反常,所以我才擔心。老實說,我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更不相信我們的婚禮真會取消。怎麼可能呢,一切按部就班,一切準備就緒,除了一些小事有待完善,就差月底去領結婚證,然後舉行一個儀式了。我是說,沒有理由啊。

該不會是方立民在逗我玩吧?忽然想到這一點。雖說方立民身上缺少浪漫元素,他也不是一點都不解風情,他也曾經逗我開心。可是,就算白痴也不會拿自己的婚姻大事這樣胡鬧啊。他是個理智型男人,不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那他明知故犯是什麼意思呢?早有預謀?我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緊張,剛才他說的那些話猶在耳邊,這讓我怎麼向外界交待?說什麼都讓人笑話呀。

我失魂落魄去冰箱翻出半袋麵包,又找了一袋速食麵,還把家裏原先攢的各種零食小吃統統搜了出來。可憐我苦苦減肥兩個多月,好容易出落得屁股是屁股腰是腰。現在他隨隨便便一句話,我白減了。自暴自棄也得師出有名吧,反正婚禮都沒了,何苦繼續懲罰自己呢。我像惡虎下山,三口並做兩口就把半袋麵包吞進肚裏,等速食麵的工夫又把半袋花生和半盒小蔥餅乾以及若干話梅吃了個精光。

從小就是這樣,每當遭遇挫折,我總是拚命往肚子裏塞東西,逮什麼吃什麼,似乎把胃填滿了,心底深處的恐懼也就能被填滿進而消失。我的嬰兒肥大概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延續下來。

手機終於響了,是家裏的號碼。老媽的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她問我婚紗選好了沒有,戒指款式如何?讓我怎麼回答?她又問我還缺什麼,要不要他們從老家帶過來。我趕緊說,老媽,我們正吃飯呢,下午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不跟你說了。隨即把電話掛斷。

其實我也沒想這麼快結婚,畢竟工作才一年多,到七月才滿23周歲。可是,當那神聖的一刻突然降臨,我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我想絕大多數女孩兒也都不可能把到手的幸福瀟灑地拒之門外吧。

去年十二月三十一號的晚上,方立民請我去一家大飯店,說是共同迎接新年的到來。那天我特意裝扮了自己,眼睛上塗了深藍色的睫毛膏,嘴唇上是鮮艷欲滴的淺粉唇彩,一件蝴蝶結裝飾的羊絨衫,配一條花格子呢裙和一雙黑麂皮長靴,美麗得像個天使,讓方立民大吃一驚。

大廳里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小樂隊不停演奏舞曲,到處是新年的氣氛。那一天我們運氣特別好,兩人都中了獎。我中的是一包洗衣粉,他中的是一個玩具熊。我們一直鬧到快半夜才離開。門口客人排成長龍,根本打不著車,我們只好順着長安街慢慢往回走去。

剛出門我就打了個大噴嚏,因為裙子外面只套了一件大衣,方立民急忙把自己的毛衣脫下來給我加上,甚至還要把羽絨服脫給我禦寒。他一路緊緊摟着我,還把我的手塞到他的胳肢窩下面取暖。走到西單的時候,離新年還差不到五分鐘了。我們同時望着電信大樓的大鐘,看着它一分一秒朝前走去。就在大鐘敲響十二點的那一刻,我還沒來得及許願,方立民就一把握着我的手說,現在是2006年1月1日,歐陽恬,你願意跟我過一輩子嗎?

我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儘管聖誕節在他家說過這件事,可我總覺得那是玩笑,是他父母的一廂情願。而現在,他鄭重其事向我求婚,就說明結婚並非一句空話。我激動得心跳加速手腳冰涼,表面上卻故意滿不在乎,你這是幹嗎呀?

方立民老老實實回答,我在向你求婚。

我忍不住開他玩笑,哦,就這麼簡單呀,我還以為你在求婚的時候會送我一個大鑽石呢。

這一下方立民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絲絨小盒送到我面前。我打開一看,裏面裝着一顆黃豆大的珍珠,上面還串著一條白金項鏈。

方立民有些內疚,他小聲說,我現在還沒錢給你買鑽石,等以後事業成功了,我一定重新買……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飛身撲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跟他緊緊貼在一起,因為他的這句傻話,更因為他的一片真情。我哽咽著說,傻瓜,誰說真要鑽石了,人家跟你鬧着玩的。

那你同意了?

當然,我當然同意!

恬恬,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永遠愛你!

我愛你一輩子!

我們在新年之夜海誓山盟,我們在午夜的街頭緊緊擁吻。

可是,可是現在,眼看就要到手的幸福就像一隻煮熟的鴨子突然在眼飛了,你說我能不着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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