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遠處,一艘貨船正鳴著汽笛離開港口,向著不知名的異國駛去。又是一聲汽笛。汽笛鳴了第三次,像是依依不捨地與這個港口告別。你坐在大橋的欄桿上,凝視着海灣中的閃光,不經意地把頭轉向汽笛聲。我看到了你的側影,一種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橫濱海灣大橋……

風吹過水麵,帶來一陣甜美的氣息。它拂動着我整個身心,帶給我飄飄欲仙的感覺。

又是那種氣息,那種阿圓所散發出的香氣,就象tinderbell用來使大家陶醉的光粒子一樣。又是這位古怪精靈的天使,將這香甜的氣息吹向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這氣息充滿我的身體。有時我對自已如此墮落感到生氣。不過今晚不要緊,鯰川已經暗示我,今晚將是「那種」特別的夜晚。

「站住,春日君。」

「嗯?」我應聲道。

「你腦子裏在想下流的事是不是?」鯰川說道。我有點窘迫:「你說什麼?」

「我知道的。」她用細長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鼻子。她的頭髮飄了起來,將天使的香氣又一次送了過來。「只要你一想到下流的事,我就能看出來。」

「不,我不是棗」

「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下流胚子!」她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

她今晚笑得很厲害,就象身體里充滿著笑細胞一樣。周圍的情侶都轉過來看我倆,好象我們打攪了他們一樣。鯰川笑得更響了,這次是故意的。

「鯰川,大家都在看我們。」

「沒關係,讓他們看好了。」

她又笑了起來,但是突然間臉變得非常嚴肅,伸手抓住我的襯衫領子,將我拉成面對着她。

「鯰川。」

「吻我,春日君。」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繼續說:「別裝傻。我也很緊張,和你一起在這裏。你知道這對我來說也是第一次。」

啊,這就是為什麼鯰川今晚的表現會這麼奇怪棗她也有點暈眩,就象我一樣。在回唐人街的路上,她一直這樣一邊笑一邊又說個不停。

「鯰川棗」我用手摟起她的肩膀,將自已的唇印在她的唇上。

我們現在在大樓頂層的一間酒吧中,向外可以看到海灣大橋。房間的角落裏,一個黑人正柔和地彈著爵士鋼琴。在這兒的顧客中,我們是最年輕的,因此只要鯰川一笑,大家就都會朝我們看。

「好了,今晚第三次,恭喜你。」鯰川說道,「乾杯。」

我們將玻璃杯碰在一起。

「要知道,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春日君。我原以為你父親的攝影師的天分一點也沒有遺傳給你。」

「這只是巧合罷了。」

「不,不是這樣的。kellytoyama可不會僅僅因為巧合就選中你的作品的。」

「呀,kelly,kelly,你今晚就沒談過別的。」

「不要嫉妒啊。他是個真正的大眾時尚攝影師。雖然你有着光明的前途,但和他比起來,你還是個新手。」

接着她又笑了起來。這一定是因為喝酒的原因。她的雙頰微微發紅。今晚是我倆的慶祝之夜。我在我們大學舉辦的一次攝影展中奪取了第一名。評審者是著名的時尚攝影師kellytoyama,他也是我們的校友。我原先並不知道后一點,但鯰川很久以前就是他的崇拜者了。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家旅館里慶祝的原因。我們打算整個晚上不回家,然後互相道「早上好」。

「你想要什麼禮物?」鯰川在我剛獲獎時問我。

「嗯?」我沒聽明白。

「啊,因為這次獲獎,我打算送你一件禮物。雖然還沒有宣佈,但我敢肯定第一名的獎品一定是非常有價值的東西。」

「你這麼認為嗎?」

她急忙點頭。她的眼睛是那麼的美麗。

今年春天我和鯰川進了同一所大學。但是由於某些原因,我還不能決定將在大學里學什麼。我猜鯰川為此對我有點擔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說:「讓我們想一想。我希望鯰川能送我……」

「嗯哼?」

隨着她的聲音,我的勇氣又增加了一點。

「我想要的禮物至少應比得上第一名的獎品,非常親密的禮物,譬如說,你。」

我的勇氣只能讓我說到那句話,然後我非常緊張地笑了起來,聳了聳肩。現在我們都已把入學考試丟在腦後了。鯰川和我已習慣於不時吻一下。但是我們還沒有做過那個。鯰川的雙親是著名的音樂家,他們常年在國外舉辦音樂會。在他們不在的時候,我們有足夠的機會做那個,但那就背叛了她父母親的信任。迄今為止我們還是「好人」。

我叫春日恭介,今年19歲。如果說我對那事兒沒興趣,那就是假話。我只是沒法鼓起勇氣去哄騙她做那個。

鯰川看起來對我所說的有一點點吃驚。但看到我對她笑時,她馬上用揄挪的目光看着我。

「喔,真不錯,春日君。我很佩服你的自信心。」

但是我太大膽了一些,我知道,因此我現在很尷尬。

她繼續用她那揄挪的口氣說道:「繼續保持大膽的風格,不然……」那就是她說「yes」的方式。

現在,回到旅館的吧枱,鯰川舉起酒杯,站了起來:「ok,這是我給你的禮物的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

鯰川用微醉的眼光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她舉起酒杯,又作了一個乾杯的姿勢,說道:「我為我勇敢而自信的春日君寫了一首曲子,曲名是kyosukeno。1(第1的恭介)(譯註:這首鋼琴曲給人的感覺真的象大海,kor的fans建議去宕mp3來聽聽:http://www。nease。net/%7emicky/music/kyosuke_no1。mp3)。

她向鋼琴走去,把酒杯放在琴上,和黑人鋼琴師耳語了幾句。似乎事先就已經打過招呼,他即興地將曲子彈完,把座位讓給鯰川。鯰川不再看我一眼。

她就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突然就開始了演奏。曲子一開始就牢牢地抓住了你的感情。隨着旋律的變化,它將一個一望無際的溫和的大海展示在你的面前。

恭介no。1,這首歌叫恭介no。1。

我不知道這首如此激烈和充滿感情的曲子是否適合我的性格。(譯註:這首曲子的mp3並不激烈,若不是英譯有問題,就是我聽的mp3版本不是original的。)除非在鯰川的眼中這種形象是她希望我所具有的。或者這首歌代表了她對我的感覺。這首歌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關係呢?不論它的意義是什麼,今晚將發生的事一定是、一定會是,非常不同尋常、非常令人激動的,我迫不急待地期待着這件事。

我越來越被鯰川的曲子所吸引,這時我感到喉嚨有些干。我一口喝完剩下的酒,又要了一杯。我拿着服務生遞給我的杯子。他嘴裏嘟噥着什麼未滿20歲不得飲酒抽煙之類的東西。

鯰川把激情傾注在鋼琴上,看上去是那麼的美麗。她就象一個女神,光彩奪目、美麗動人而又完全不可親近。當鯰川的曲子達到高潮時,我的視覺充滿了亮光。有一陣子,我失去了知覺。

當我恢復意識時,我感覺自已象一隻風中的小鳥。我舉起雙手,向圍繞在周圍的光旋靠過去。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沒有恭介no。1,也沒有吧枱周圍人們的讚賞聲。一切聲音都不再存在。

我繼續掉向光的世界。

在我下墜的時候,我聽到了海鳥的叫聲。接着我聽到了輪船的鳴笛聲。然後,隨着一聲碰撞,我躺在了什麼東西上面。沒有一絲痛楚,相反的,感覺很舒適。

亮光從我的視野中退去。不,確切地說,另一種光在前一種光退去時投向了我。那是初升的朝陽。

白色,潔白的被單。一股甜美的氣息。我正坐在一張床上。

在我的手指間纏繞着鯰川長長的黑髮。她還在睡夢之中。她長長的頭髮,她牛奶般的皮膚。我掀起被單,看着她的胴體,赤裸得如同剛生下來一樣,象個孩子般純潔無邪地呼吸著。我們做過那事了嗎?

窗外,一隻海鳥尖鳴了一聲。躺在我身邊的天使睜開了眼睛。她有點害羞地笑了,然後說:「早上好。」

這時,床後方的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這就是這個故事的開始。

是個男的,聽起來他有點不耐煩。

「恭介!注意汽車!」

「汽車?」我說道,「你又是誰?」

「我就是你!我是春日恭介!」

這句話把我從夢中徹底拉回到現實中來。

第一章

「你就是我?你在說些什麼?!」

我坐在床上。這時,金五郎(jingoro,就是那隻胖貓啦)躺在床上喵地叫了一聲。

「不要管這個。聽着!你必須注意汽車!」

「不要玩我!你以為你是誰啊,這樣亂打電話!要知道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一股怒氣升了上來,我狠狠地把話筒摔下。我正在做與鯰川共度良宵的夢。在這種夢中被電話吵醒,即使我春日恭介比一般人都文靜,也會生氣的。tmd,事情變得有點有趣了。

「哥,我要用你的電話。你醒了沒有?「這是我妹妹真奈美的聲音。

「我要把線路切換回客廳。哥你有意見嗎?」

晚上11點以後,我家把電話線路切換到我的房間。表面上是為了在海外攝影的父親能在緊急的情況下和我直接聯繫。但實際上,是為了在夜晚和鯰川通話。

「到一邊去,」我生氣地回答,「說不定會有變態的電話打進來。」

「哥你怎麼啦?」

真奈美的雙胞胎妹妹久留美,打開門把頭探進來。

「你在說這麼早就會有變態的電話打進來?還是我聽錯了?」久留美說。

我想都沒想就說:「啊,不,一個電話打斷了變態的事。」

「噢,什麼呀,哥哥!你每天晚上都在和鯰川談些什麼?「真奈美問。

「真奈美,哥哥在談些『啊--』、『噢--』、『嗯--』。」

真奈美聽不懂久留美在說些什麼。

「啊--!嗯--!摸我這裏,噢,不是那裏!」

「別胡說!」

「還記得你說過,哥哥最近用掉了多得可怕的衛生紙。」

「噢,太粗魯了。」真奈美說。

我使勁把枕頭朝門口扔了過去,久留美和真奈美立刻逃掉了。

「耶蘇啊!我在高中時是象這樣子的嗎?」

美夢既已無法挽回,我離開床,抱起金五郎,穿過走廊,進了浴室。這隻有點象烏龜的胖貓已經好幾次想逃離我們家了,象這種事多少說明了我家的情況。

浴室也是父親的顯影室。在他在海外的日子裏,我會來沖洗他寄給我的膠捲。在以前他還是個風景攝影師的時候,他讓某家公司幫他沖洗膠捲。後來他喜歡上了diy(do-it-yourself),並且經常親自動手沖膠捲。他不在的時候就由我幫忙。

父親經常說,作為攝影師,必須抓住最佳時機。但有是他又說,工作由一個小組移交給另一個小組時時機會失去。我也不清楚是否同意他這個觀點。

他也說過他非常喜歡做一個風景攝影師,但若是這樣的話,我就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突然對社會問題感興趣,並且和聯合國維和部隊(peace-keepingoperations,這裏指到柬埔寨的日本自衛隊)一起行動去難民營拍照。

我不該指責他。應該感謝他的辛勤工作才使我們每天都有飯吃。我懷疑也許是父親的名望使我在這次攝影賽中拿了第一名。

我獲取攝影賽第一名是鯰川和我將在下周末慶祝的原因,因此我們在旅館預定了能看到海灣大橋的房間。

我脫掉睡衣,開始淋浴。水聲混和著金五郎想出浴室的叫聲。我在晚上出了不少汗。這也很正常,我想,因為我夢見和鯰川做了那個。

我已經記不清鯰川的曲子結束回到吧枱後發生了什麼。不過最後我們還是一起互道了「早上好。」

等一下!說不定那個夢是個預言之夢!

也許不是。要知道,春日家族有着超能力的血統;我,春日恭介,也當然擁有超能力。有時我甚至能夢到早飯前發生的事。

讓我想一想,當我訂好旅館的房間時,鯰川說:「我們別在旅館吃,還是去中國城吃吧。」那時我就知道我們會看到橫濱的夜景。

也話鯰川現在正忙着寫恭介no。1。

「哥,你快點洗完。我等著進來。「我妹妹急切的聲音傳了進來。春日家的早晨多半就象這樣。

「還是高中生的女孩不需要每天早晨洗澡的。」我回答到。

「你懂不懂?現在的女孩子若身上有味是很危險的。一大群瘋子會圍在你周圍。就在前兩天,小松和八田還要我把有汗味的緊身衣賣給他們。」

「什麼?」

小松整司和八田一也是我高中時結識的損友。看來他們又在打久留美和真奈美的主意了。

「這些傢伙!」

「不要告訴我你把有臭味的緊身衣賣給他們了。「真奈美說道。

「砰!碰!」久留美又在用沒人能懂的語言和別人說話了。我打開了浴室的門。

「不要發出砰碰的聲音。你沒把緊身衣賣給他們,對不對?」

「我沒賣給他們,「久留美說,」不然我會虧本的。」

「這和你虧本還是賺錢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說。

「噢,但我若賣給小松和八田,他們說會付給我原價的兩倍。而且還帶我去拍照,免費的!」

「你是說那些變態的專賣色情物品的店?」

「答對了!」她說。

「久留美!「我想都沒想,就衝出了浴室。

「哇!太過分了,哥哥!」

我連忙把身體用圍巾圍上,但是已經太遲了。面前是兩個女高中生,充滿著好奇心,雖然一邊尖叫着一邊往邊上躲,仍不忘盯着我的小弟。幸虧早上的騷亂,我把那個奇怪的電話完全給忘了。我再次想起這個電話,是在abcb的老闆談起他接到在北海道的小光打來的電話的時候。

「什麼?小光去紐約了?」我一口氣喝完了熱咖啡。

「對,「老闆說道。」幾天前我接到一個從北海道打來的電話。她說過兩天要去紐約,語氣非常肯定。今天的咖啡怎麼樣?」

「啊,還可以。不過也許牛奶放多了。有種甜味。」

「啊,當然了,我該再多煮沸一些時候。」

老闆點了點頭,拿出一個大咖啡罐,轉身對着煮咖啡機。老闆在美國逛遍了西雅圖才買回來這隻煮咖啡機。機器先把牛奶煮沸,然後再把濃咖啡加進去。

「也許有人以為這兒只是一個小小的咖啡店而已,「他曾經說過,」因此沒有必要這麼麻煩去弄來這台機器。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一個人應每時每刻對他的工作保持興趣和動力。」

這些天他經常在談這種話題。

鯰川也不時來幫他的忙,她經常對他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當然是好事,但你也該停止把自己束縛起來。若你不能停止對你前妻的不斷的思念,就不會再有機會認識新的人。」

「很好,小光的近況很好,這真是個好消息。「我說道。

「對啊,小光在那兒結識了許多朋友。她向我道歉沒說再見就突然走了。真是個好孩子。」

聽着老闆的話,我的心不禁痛了起來。

檜山光,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小光和鯰川從小就是密友,有一段時間,我們三個一起渡過了許多時光,遊歷了很多地方,經歷了種種歡笑與快樂。

在那些日子裏,鯰川的雙親經常在國外,她又是一個難以接近的女孩。我又是那種遇事猶豫不決的人(現在也還是這樣),結果,我總是和她們倆發生矛盾和誤會。但我們和小光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是快樂的。

但是終於到了這一天,已無法再每天堆積起快樂的回憶。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不管我們怎樣努力保持舊有的關係,這一天這種關係不得不結束了。(這段三人分手的詳細情節見橙路劇場版之"但願重回往日")

去年夏天,當我在準備大學入學考時,我吻了小光。這嚴重傷了鯰川的心。這以後,我們快樂的三角關係就崩潰了。我最終不得不和小光說,以後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阿圓!阿圓,這不公平!你為春日學長做了什麼嗎?」小光在abcb質問鯰川,語氣充滿了責備。「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是為了學長,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在另一個時候,她非常可憐地拉着我的袖子求道:「我做錯了什麼?我對你不夠好嗎?我不能沒有你的,恭介學長。求求你看看我。不要不理我!」

我很抱歉,小光。我沒有不理你。我們只是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繼續下去了。一起歡笑,一起渡過快樂時光,這種狀態遲早會結束的。

就在我和鯰川進大學的時候,小光搬到了北海道的otaru市。在她走的那天,我接到她從成田(haneda)機場打來的電話。

「是學長嗎?我知道你說過不要再打電話給你的,但是我,檜山光,實在太想你了!」

小光的聲音聽起來高興而開朗。她告訴我她將去北海道,謝謝我為她所做過的一切,再見了,然後就掛了電話。這之後,鯰川也打電話給我,她也接到了小光的電話。

鯰川和我騎着她的摩托車趕到機場。但從成田機場飛往sapporo的飛機早就離開了。

「我會不知道。我會不知道她要走。我會不知道。」

「鯰川。」

「這種事是第一次發生。小光做這麼重要的決定之前從來都先和我商量的。」

鯰川接着失手把頭盔掉在機場的上,無助地抽泣了起來。

鯰川沒有說出來,但我知道她有一陣子對小光有些心煩意亂。最後,不可避免地我們兩個不得不和她分開了。還有,我知道鯰川永遠不會原諒她自己。

「鯰川!」

我緊抱着她,但她繼續六神無主地哭着。

她一次又一次地用身體撞著候機大廳的牆。我止不住她,只好把自己擋在她和牆之間,用自己來做緩衝。這時她的情緒才平靜下來,但還是依在我懷裏不停地抽泣。這時我才意識到鯰川的痛苦遠比我要大。

在我們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們在taiba公園停下,穿過東京灣。天氣還有點冷,但在海岸的人造沙之外可以看到許多舨板。我們靜靜地看着他們,直到還在建造的彩虹大橋的燈光亮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鯰川說:「如果我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會在有機會的時候把她帶到這兒來。她一直想玩舨板。她有次跟我說,在彩虹大橋造好前,一定要教她。當大橋造好時,你一定會成為一個明星,而這時你就沒有空閑的時間了。

「鯰川。」

「我答應她,若她能成功地從舨板上站起來一次,我就把我以前用的舨板送給她。我答應她的。現在,在北海道,她再也沒有機會玩舨板了。混帳,小光。從小孩子的時候起你就是這樣了。」

這之後,她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我把手放在她抖動的肩膀上,但鯰川並未象往常那樣靠在我身上。我知道這是為什麼。鯰川和我都是幸運的,能有個人來靠着身體,但小光卻不得不獨自忍受着孤獨。因為她不得不離開我們。

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你拋棄了她,恭介。

你拋棄了她!

在那些美麗的船把燈光打向海灣時,鯰川和我離開了公園。我們不再談論小光。

「也許我該說些關於小光的話。」老闆看着我,然後把一杯新的咖啡放在我面前,拿走了我剛喝完的空杯。

「一但牛奶的泡沫消失了,最後換隻新的杯子。你不可能把泡沫一直保持着的。我想生活也是這樣。」

「嗯?「我有點不解。

「我想小光離開對她是好事,去尋找新的經歷。那對她是個很好的時機。」老闆親切地眨了眨眼。「當兩個人關係破裂時,很難再待在同一個地方。每到一處,你都會回憶起那個離你而去的人。」

「對,我也這麼想。」

「這是個很公平的安排,不是嗎?小光受到了傷害,現在她走了。你和阿圓留在這兒,到處都有對小光的回憶。總有一天,小光也會明白對你們來說這是多麼的痛苦的。」

我想笑一笑,卻笑不出。

「聽我說,在我還是個大學生時,就已經在扮演我看過的愛情電影中的父親的角色了。我曾試着鼓舞一個男孩的精神,但結果卻是他更沮喪了。」

「不,沒事。我很好,老闆。」

「噢,對了,關於小光和紐約的事我都告訴你了。你還記得她主演的歌劇嗎?」

「啊,還記得。是『鬧區之貓』對吧。」

她曾對我說過,不管我有什麼事,一定要記得去看她的表演。但鯰川和我沒有去,確切得說是不能去。

「對。她很喜歡在那個歌劇中的表演。她曾說從otaru的中學畢業后,想去紐約學舞蹈。」

「喔,真不敢相信。」

「是真的,她很興奮。她說,她不知道能做到什麼程度,但她會努力去做。這是不是很不錯?」

這次我真的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我不希望老闆把我當成沒出息的人。我希望他把我看成能對充滿夢想和活力的小光予以100%支持的人。

但事實上,在我的內心深處,卻是另一種感覺。現在,小光去了一個比北海道更遠的地方。事實是,我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悲哀。我就是那個泡沫,不是嗎?

「春日君,你也開始為你的夢想努力工作了,對不對?終於拿到了攝影賽的第一名。」

就在這時,幾個顧客進了咖啡店。

「老闆,讓我來給這些顧客上茶水。」我說。

「嗯?」

「我要用工作來付第二杯咖啡的錢。」

到了回校上下午課的時候了。給顧客上茶水,記下所要的咖啡之後,我離開了咖啡店。這種天氣是梅雨剛結束,但夏天還沒真正地開始,我有一種平靜的感覺。真是一種享受。

這種氣候只能是暫時的。幾天前,還是每天都要下雨,什麼東西都是又潮又粘。而不久以後,又熱又潮的夏天就要開始了。但是我卻沒有多少時間來享受這種天氣。要是我能把時間停住就好了。

對了。把時間停住,就象在那些日子裏一樣。回到鯰川、小光和我還在一起渡過時光的日子裏。我想把這些所有的瞬間變成永恆。就象我們那天到海邊一起玩一起笑。我想回到那一天。

不管怎麼說,我很高興老闆有小光的消息。這麼想着,我想起了今早那個打擾了我最最最甜美的夢的電話。

「恭介!注意車子。我就是你!春日恭介!」

這麼早就有這麼討厭的電話。還裝成是我自己,真是個無聊的惡作劇。

等一下。誰會這樣開玩笑?誰這麼會製造麻煩?也許小松和八田會這樣。但是那個聲音。那不是他們的聲音。現在我再回想一下,那正象是我自已的聲音。

不論何時人們聽到自已被錄下來的聲音,都會問:「這是我的聲音嗎?「我沒能早點想到這一點,但那個聲音正象是我的聲音。但,這怎麼可能?

我趕緊趕向火車站。我的時間不象預計的那樣充分。鯰川和我一起上藝術課。若我這禮拜再不來聽課的話,她多半會生氣的。

「春日君,不要跟我說這星期又是因為交通事故來晚了。」她一定會這麼說。

等一下,交通事故?

那個電話里的男人--春日恭介--說過,小心車子。在我上方,火車正滑進車站。若我趕緊的話,我還能趕得上。但這時十字路口的燈變成了紅色。

「真要命,趕快!「我對自己說,然後衝進了十字路口。就在這時,一樣亮紅的東西出現在我的眼角,向我撞過來。

那是輛汽車!

當我意識到那樣紅色的東西是輛富豪的敞篷車時,我的身體已被撞得彎了起來。我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突然脹大了!象是焰火被點着一樣。我耳朵里響起一聲巨響,然後一切都歸於白色。這時我失去了知覺。

過了一會兒,我醒了過來。

我是說,我以為我醒了過來。但是事情有點奇怪。我完全恢復了意識,但圍在我周圍的人的舉動卻不象是他們應該有的。

等一下。

仔細想一想,春日恭介。這幅景象有什麼地方不對頭?由於某些原因,我正從上方向下看着自已的軀體。我的身體躺在一張醫院的床上。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正在對我做着什麼--他們正在把一根靜脈針插進我的手臂。

這不是很奇怪嗎?一個人向下看着他自己?

對啊,太詭異了!

除了醫生和護士外,鯰川、abcb的老闆、久留美和真奈美都在房間里。每個人都用悲哀的眼光看着我。鯰川一定是直接從學校趕到這兒的,因為她手裏還帶着幾本課本。她看來就象隨時會大哭一場似的。

真奈美早就哭了。久留美抱着在空中亂揮着爪子的金五郎,嘴裏嘟噥著象是魔法咒語的」唔嚕嚕,唔嚕嚕「聲。就象往常一樣,沒人能聽懂她究竟在說什麼。

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能和你們父親聯繫上嗎?」護士面無表情地問阿圓。她把阿圓當成春日家族的一員了。

真奈美代替阿圓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們打過電話了,但還沒能聯繫上。」

「請儘快。照目前的發展趨勢,他多半會……」

阿圓開口了:「他多半會怎麼樣?!」

護士說:「我只是說……」

「你其實不知道會怎樣,對不對?還是有微弱的腦電波的,而且他的心臟也還在跳。你說過心臟還在跳的,對不對?那麼究竟還有什麼?你是什麼意思,說『他多半會……』?」

護士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說不出來了。

這時醫生擋在了兩個女人中間,對阿圓說:「你當然沒錯,這個病人還有存活的機會。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的話,他早就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圓背後的老闆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會盡我們所能來救他的。從現在開始,這取決於他--我怎麼說呢--他的生命能量。他有着比普通人強大許多倍的『靈魂』。」

「比普通人強大?」阿圓問。

「請諒解。對我這種外科醫生來說,很難使用這種不科學的用語來說明。」

「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久留美和真奈美一起把身體向前傾,異口同聲地問道。

「病人的靈魂正在設法離開這個世界。我是說,這個我們生活於其中的世界。他能活到這個地步的原因是他不同尋常的生命能量。」

說完這些,醫生就不肯多解釋了。」那麼,不管怎樣,讓我們看一看再過一會兒情況會怎麼樣。「他說道。他給了護士一些指示,然後匆匆離開了房間。

老闆說:「好了,警察和汽車司機還在走廊上等。我去和他們交涉一下。」

「謝謝你,老闆。」真奈美說。

「沒關係。你和久留美都要注意保持理智。」

「ok。」

老闆對她們三個笑笑,然後離開了房間。

是老闆通知了大家恭介發生事故了。恭介剛離開咖啡店,他就聽到車站附近的警笛聲。他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向車站跑去。在路上,他看到了被車子撞倒的恭介。

老闆離開房間后,每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不--恭介的人工呼吸器是打破沉默的唯一的聲音。

「春日君!春日君!千萬別放棄啊!「阿圓哭泣著說。

然後,就象她是房間里唯一一個知道恭介的秘密的人一樣,她低聲說道:「你是一個超人,對不對?就象剛才醫生說的,你比普通人有多很多倍的能力,對不對?不要輸給這種事!回到我們身邊來吧!」

「哥哥!」

阿圓和真奈美俯在床上恭介的身邊。

噢,鯰川!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我想這一定的真的。因為我在趕時間,結果被那輛富豪車撞了。我一定是在想小光的事,面沒有注意周圍。若事情真的象看起來那樣糟糕,我想我正在死去。

但我還不能死。

這個周末怎麼辦?和鯰川在一起,還有做那個。

那個第二件事,現在先放在一邊吧。

但是還有這麼多我想做的事。現在我卻正在死去。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一個人從他的身體分離是不正常的。這實在太奇怪了!若醫生所說的是真的話,那麼我有一個比普通人強大好幾倍的靈魂。我還能回到自已的身體里嗎?

我下降到身體所在,決定進入自己的身體。但是有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就象撞到一條活動的魚的聲音。

「不,春日君!」

「哥哥!」

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身體周圍有某種強有力的屏障把我擋了回去。或者也許是相反的屏障。也許是靈魂拒絕進入肉體。這時我的堂姐弟小茜和一彌衝進了病房的門。

「不,哥哥!」一彌哭着,「你為什麼要死啊?」

「你這個笨蛋恭介!」小茜加了一句,「就在你馬上就可以和阿圓上床的幸福時刻!」

嘿,不要亂說這種話,小茜!

真奈美說道:「等一下,小茜和一彌。哥還沒死。」

對啊,你告訴他們,我聰明的小妹妹。

「你們兩個真可怕,」久留美說,「總是不弄清楚就亂來。」

太好了,久留美。有時你也能說出正確的話。

久留美繼續說道:「還沒到死的時候。他現在只是在休息。」

什麼?!

「久留美!」

要知道,有時我很羞於承認她是我妹妹。

小茜說:「噢,好,他還活着,這很好。那麼,一彌,我們可以試試我們討論過的那個辦法了?」

「好的。」

「等一等,小茜。什麼辦法?」

小茜說:「一彌會心靈感應術的,對不對?」

沒錯,太對了。我已經因為那種超能力吃過很多次虧了。一彌可以讀出別人的想法。例如,在鯰川面前,他會說:「噢,恭介哥哥現在想吻阿圓姐。」

鯰川:「我想我能理解。他也許能找出春日君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以及我們能幫些什麼忙。」

小茜轉向阿圓。」正確!噢,阿圓姐,你也在這兒。和那兩個沒腦子的人真是不一樣。她是暗指真奈美和久留美。

同時,一彌把臉靠在鯰川的懷裏。

「你在說誰沒腦子?「久留美緊追不放。

「那個一彌,總是靠在阿圓的身上。」真奈美說道。

你還沒改掉你這個變態的習慣,一彌?夠了!我靠過去拍他的頭,但是突然我想起了自己沒有身體。

tmd!我完全無能為力。這就象我和鯰川一起看過的「人鬼情未了」一樣。

鯰川的臉非常的嚴肅。「一彌,去試試那個辦法吧。我們必須作所有的嘗試。」如果是其它任何人聽到小茜和一彌所說的話,他們絕不會理會這兩個人。但是鯰川對我的家族的奇怪的能力卻是100%地相信。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告訴她我們的能力的那一天。「聽好,鯰川。」我那時說,「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那是我們第一次單獨一起出來,就在我和小光分手之後。我已經把超能力的秘密對她隱瞞了好幾年了,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什麼事,春日君?」她說,有一點吃驚,然後又說:「噢,我敢打賭我已經知道了。」

「什麼?「我說道。

「你又吻過小光了。」

「什麼?不要說這種話,鯰川!」

她笑了起來。她顯然不能完全忘記我吻了小光的事。直到那時,我已經好幾次試圖吻鯰川了,但她總是回絕了我。

我一直等到她笑完,然後告訴她有關春日家族的事。譬如我們是一個有超能力的家族,譬如我們有個古老的傳統禁止我們的能力為外界所知,以及其它。

鯰川靜靜地聽着我所說的,她的頭略略向我傾過來。說實話,我有點不太自在。我是說,說自己是一個超人,聽起來有點太酷了點。但這也意味着我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若她把我們當作怪物,那怎麼辦?

相反的,當聽我說完后,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這說明了每件事。」

「嗯?」

「我是說,每次你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春日君。我已經有很多次產生這種想法了。」

有時我和鯰川及小光同時約會時,我就用遠距離位移在兩個約會地點移來移去,以此來同時應付她們倆。這是她所說的奇怪的事之一。

鯰川說:「謝謝你,春日君。謝謝你選擇了我來傾述你的秘密。」

「鯰川。」

「我想我該做些什麼來表達我的謝意,對不對?」

我可以肯定那時我是一臉蠢相。鯰川向我靠攏過來,將她的唇印在我的唇上。那是我倆間的初吻。

「ok,我們要開始了,恭介哥哥!」一彌現在在病房中說道。一彌抓住了我的手,作了一下深呼吸。鯰川和我的兩個妹妹不由得身體向前傾了過來。即使是浮在空中的我,發現自已在這個關鍵時刻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哥哥,我是一彌。我們都很擔心你。你還好嗎?

「怎麼樣?一彌君?「真奈美問道。

「不太妙。我得不到任何回應。」

什麼?不,這不可能。為什麼聽不到我的心聲呢,一彌?我就在這兒。我的靈魂只是離開了一會兒身體。

一彌!嘿,一彌!

我用盡全力對一彌大喊。我在他面前盤旋,狂呼著一彌,一彌!但他一點也聽不到。

小茜搖了搖頭:「我想這種辦法不行。一彌的能力還沒有好好地訓練過。」

要知道,小茜,這就是你的毛病--你總是太早就放棄了。

久留美說:「好吧,金五郎,現在可以和哥哥說再見了。」

「久留美!」真奈美叫了起來。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還沒死!

但即使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正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半死不活。直到剛才,我還能感覺到有種強大的力量正把我的靈魂拉向肉體,但是現在這種力量似乎變弱了。

當這種力量消失時……

當這種力量消失時,我的軀體就死了。

還有我的靈魂?我的靈魂會發生什麼事情?

「春日君!春日君!不要放棄!不要放棄,聽到了沒有?」

就象水壩崩潰了一樣,鯰川開始哭了起來。象是被鯰川的哭聲帶走了自制力,我的妹妹們和堂姐弟也開始抽泣起來。但是五分鐘之後,形勢就改觀了。我的外公,從鄉下的老家趕到這兒,跑進屋子說:「現在只能做一件事,把恭介的靈魂送到過去!」

「送到過去?「鯰川問道,她的眼睛充滿了淚水。

外公解釋道:「噢,你就是那個叫阿圓的小姑娘,恭介的那位。」他用右手作了個表示女朋友的手勢。有一次,我們大家到外公的老家去。外公是我母親一族的家長,而且有很強的超能力。

但是,接下去的話卻是:「嗯,你比以前看起來更性感了。你和恭介上過床了嗎?」

他怎麼能在自己的外孫快死的時候說這種話?

真奈美說道:「外公,我們沒時間討論那個。你說把他的靈魂送到過去,是什麼意思?」

久留美也插嘴進來:「對啊,那是什麼意思?」

繼續下去,我的妹妹們。她們終於開始注意到真正的問題所在了。

「ok,ok,我會對你們解釋的。因為我們家族擁有與普通人所不同的能力,所以我們的肉體和靈魂之間的平衡就非常重要。對不對,外婆?」

「對。「坐在一張椅子裏的外婆表示贊同。

鯰川還是不懂:「平衡?」

「沒錯,阿圓君。現在恭介躺在這張床上,離死只有一步之遙。但是!我們家族的生命能量是非常強大的。這就是為什麼恭介現在還活着,為什麼他的靈魂卡在生死兩個世界之間,沒法回到他那虛弱的身體。」

「他的靈魂怎麼了?」鯰川追問道。

小茜插了進來:「這就是說,靈魂還在這間屋子裏飄來飄去。」

外公說:「這當然了,小茜。」

一彌馬上叫:「嘿,恭介哥哥,你在哪裏?」

我在這兒,一彌,我在這兒!

久留美開口了:「我敢打賭說恭介現在一定在看阿圓的內褲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你們兩個能不能閉上嘴?讓我想一想。當我幾分鐘前設法鑽進自己身體時,並沒有什麼效果。

真奈美說:「那麼,哥哥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

「據醫生所說,他們已經盡其所能了。「鯰川說,」如果他的身體復原過來,所有事不就ok了嗎?」

「不,那時已經太晚了,「外公說道,」靈魂允許離開肉體的極限是一天。不,應該只有半天。如果在這期間肉體死去的話……」

噢,不!

但是若我的肉體死去的話,「我」會怎樣?

外公繼續說道:「若肉體死去的話,恭介的靈魂就會嗖的一聲分解掉!」

分解?

外公問:「我說得沒錯吧,外婆?」

「沒錯。「她回答道。

鯰川這時念了一句:「春日君。」

鯰川。

我猜我還有一天可以活了。不,只有半天。不再有機會在晚上一起凝望着橫濱海灣大橋了。

不再有機會做那個了。

所有的一切都將和我一起死去,永遠。

久留美開口了:「那麼你所說的把哥哥的靈魂送到過去,那是什麼意思?」

繼續,久留美。我們還沒有聽到外公對這句話的解釋。

外公清了清喉嚨:「啊,對。恭介的靈魂拒絕接受他虛弱的身體,因此不論他如何努力,他會始終無法再回到他的肉體中去。因此我們將把恭介的靈魂送到過去。若我們把他送到未來,他多半早就已經死了。」

不要烏鴉嘴,我警告你!

「在過去,平衡不受影響,所以若他遇見他自已,他可以進入那時的肉體。若他做到這點的話,現在的恭介就會活過來。」

嗯,這不象我所希望的那麼簡單。我需要找到過去的自己,然後和他合作,讓自己擺脫這個困境。

「ok,我們現在開始吧。」外公說完,就開始吟唱一些東西。

「春日君!「鯰川又念了一句。

我朝下看着她,悲慘的是,我感覺不到她拉着我的手的溫暖。

外公的吟唱聲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相信他是很認真地在吟唱的,但對我來說,卻是聲音象洪水般朝我的耳朵湧來。

然後我所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鯰川,我的身體,都在痛苦地呻吟著,每樣東西,都似乎要離我而去,就象在烈日下看沙漠中的地平線一樣。然後,外公的法術象是要打破房間的牆壁,我被拋進了一個亮得睜不開眼的世界。

這時我發現即使是鬼也會失去知覺。在亮光的中間,我開始消失。突然,我聽到了外公的聲音:「噢,不!我沒把恭介的靈魂送到過去,我把他送到未來去了!」

第二章

未來?

但我根本沒辦法問爺爺那是什麼意思。

我從光的世界穿出來,進入了一個充滿了不斷變幻色彩的新地方。我飛過了其它的維數。爺爺說他把我送到未來去了,但我想他弄錯了。我已經死了,直接向天堂落去。象是為了為了證明我的正確似的,我發覺自已正溫柔地降在一片雲上,周圍圍繞着天使。

但實際上,那不是雲。那是一片荊棘灌木叢。

「哇!」

我的頭撞在了地上,這時我才意識到周圍根本就沒有什麼天使。

「這是哪裏?」我開始打量四周。

這兒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我正處於那100級階梯的底下。

但是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抬頭看着這些無盡的台階,我有點茫茫然。如果你爬到頂,上面有一個小公園,面在公園後面,就是我家的公寓所在。正是在這兒,我第一次遇見了鯰川。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那時我剛搬到這兒來。(看着春日恭介的回憶,回想起自已第一次看《橙路》的時候,那時我們都還年輕。現在,嗚嗚嗚……老了,雖然我比春日還小。)

那時,在我回我新家的路上,我正在爬這些台階,一邊數着:「1,2,……」當我快到頂時,我目擊了一個亮紅的ufo飛向我上方。但那不是ufo。那是一隻紅色的草帽,鯰川圓(丸子)因為好玩才把它朝風扔去的。

我跳了起來,抓到了草帽。

「抓到了!」

從我上方,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動作真漂亮!」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鯰川圓。

「我把它扔向風。我很高興你抓到它了。我還以為它會一路掉下去呢。」

我當時肯定是一臉傻樣。當我看到她長長的黑髮,她動人的眼睛,她軟軟而微撅的嘴唇,她那隻能用性感來形容的成熟的外表,我只知道發出一陣毫無意義的傻笑。

「若是掉下去就麻煩了。這些台階很長呢。」

「嗯,對。是很長。」

這麼蠢的回答!混帳!

「對啊,有99級台階呢。」

「嗯?」我說着,繼續數着台階,走到了最頂上。

「97,98,99,100!」

「什麼?」她說:「你弄錯了。只有99級!」

「但是我剛從底下數上來的。」

「你一定弄錯了。我數的時候,只有99級!」她被激怒了,這使她看起來更漂亮了。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你肯定你沒有數錯?」我問道。

「你呢?多半是你數錯了。」

「不,我肯定沒弄錯。一共有100級台階。」

「99!」

「100!」

「99!」

曾經有人說過,我從小就比較優柔寡斷,但在這時,我卻有了一個好主意。

「這樣吧,我們折衷一下吧。一共有99.5級台階!」

鯰川非常吃驚地看了我一秒鐘,然後發出了她那甜甜的笑聲。

鯰川。

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坐在這兒一邊曬太陽一邊回憶。我已經知道自已在哪裏了。但我還得設法找出現在是什麼時候,以及現在我的身體怎麼樣了。我記得我聽到爺爺說「噢,不,我把他送到未來去了!」

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若我在那個時候死掉了。也就是說我在未來是不存在的。那麼我是什麼?是鬼嗎?

這時我才意識到有些事情很蹊蹺。雖然我僅僅是一個靈魂,我現在卻擁有一個身體。

「擁有」這個詞可能不太合適,但是我正站在這兒,身體和思維都站在這兒。而且我的頭剛才撞到台階底的地上,現在還在痛。

站在這兒迷惑不解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因此我朝家裏走去。公寓比我記憶中的要更破舊一些,但是其它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然而當我走進公寓時,看到走廊上的門牌,立刻就呆住了。307住戶的名字不是春日。

也許他們搬家了,多半就是這樣。我仔細看了看其它樓層,但是還是沒找到春日的名字。

還有。當我看到用來通知房客開會和其它事的告示板上的日期時,又一次呆住了。

上面的日期是1994年7月23日!

1994年!那是三年以後!(春日是69年生的,91年春天才進大學,這是怎麼回事?還是我把他們三個的年齡記錯了?還是小說版中的年齡與漫畫書中的不同?)

三年。現在我家已經搬出了這座公寓。也許是因為父親最近對社會問題的興趣的結果。過去在他還是一個風景攝影師和影樓攝影師時,我們的生活過得很好。現在也許他在海外遇難了?因為付不起房租,真奈美和久留美被趕了出來?

現在不是亂猜測的時候和地方。我在這個三年後的世界上還活着嗎?真奈美怎麼樣?久留美呢?鯰川又怎樣了……我想到了這點,開始恐慌起來。就這樣,我發現自已正處於未來,並在尋找未來的自已。

「什麼?1994年?」鯰川問爺爺。

「對。可能是這樣。」

真奈美叫了起來:「等一下,爺爺,怎麼可以說『可能』!」

「對啊,」久留美說,「你把哥哥的靈魂送到未來去的時候,你說的是『噢,不!』。」

爺爺很狼狽:「抱歉,我把順序弄反了。」

「弄反了?!」雙胞胎姐妹齊聲抗議。

不能保證恭介在未來一定還活着。如果大家面前的他的身體死了,那他的靈魂就會消失,即使靈魂已經被送到了未來。

就在這時,恭介躺在床上的身體,輕輕地發出一聲呻吟,像是要停止邊上的爭吵似的。

「春日君!春日君!」阿圓緊緊抓着他的手,「他還沒死,他還活着。看看他的呼吸。他的身體還活着!你怎麼能說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呢?」

阿圓沒有說下去。即使靈魂已經消失了,你也無法確認身體會否跟着馬上死去。也許會有一段時間的延遲,然後身體也去世。

一彌說道:「嘿,爺爺,恭介哥哥看起來比剛才更糟糕了。」

真奈美製止了他:「一彌!看看你都在說些什麼!」

「沒錯,一彌。你不該說這些話,即使這是事實。」小茜說道,戳了一下她弟弟的頭。

爺爺這時說:「不要再鬧了,你們兩個!大家聽我說。恭介的情況變糟了,這是事實。對此我們無能為力棗他的靈魂不在這兒。」

「因此你是說我們面前的恭介不過是一攤爛肉?」真奈美問道。

「就是這樣。對吧,奶奶?」

很多年來,恭介的爺爺都要徵求他妻子的意見。但是她躺在椅子裏,發着呼嚕聲睡着,完全無視於她的孫輩們的騷亂。

「我簡直不敢相信。」春日家最年長的一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但是鯰川圓卻感受到了春日家族的力量。她對自己說,就象是在祈禱一樣。

沒事。

你會回來的,我知道你會的,春日君。

因為你……你是一個超人。

我並不知道三年前在病房裏所發生的一切,現在來到了abcb的門口。我想老闆會願意聽聽我所說的,並且幫助我解決眼前的難題。我必須設法確認這個時代的許多事,包括我是否還活着。當然,還有鯰川現在在哪裏。

如果我已經死了,那麼鯰川現在應該是22歲了。(鯰川怎麼變成72年生的了?只比我大兩歲!我記得是69年啊!誰來幫幫我!我要瘋掉了!)很有可能她現在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那對我的打擊會比死還大。

我猛然壓下了心中的擔憂,從窗口往裏看去。在櫃枱里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女孩,用手托著頭。她穿着一件abcb的圍裙。她一定是一個兼職工。那麼現在老闆不在。我鼓起所有的勇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明顯是那種身材不怎麼樣的人,臉上的化妝濃了點,用似乎還沒睡醒的眼睛看着我。她似乎與abcb的格調不太協調。但現在,這裏頗為雜亂。在這三年間,這地方變得這麼臟,這是真的嗎?除了我沒有別的顧客。

我問道:「老闆去哪兒了?」

「噢,你是他的朋友嗎?他多半還在玩彈子(柏青哥,一種賭博用具)。」

「彈子?」

在過去的三年中,咖啡店裏除了格調外,看來還有不少東西也都變了。當車站前面的彈子店剛開張的時候,我還記得老闆對我說過:「真不是個好兆頭。這兒的高雅文化品味要讓位給娛樂了。」

好了,對此我無能為力。現在不是關注老闆的業餘愛好的時候。

「給我一杯cafélatte(有誰知道這是什麼品種的咖啡?latte在法語中是條板木、直軍刀的意思。希望咖啡愛好者能給我一個答案)。」我說着,坐了下來。

但是她卻問道:「那是什麼?」

這次輪到我吃驚了。但是當我環顧四周時,我沒看到那台cafélatte的咖啡機。我想他一定是不再做這個了。

「好吧,我要一杯咖啡。」

「請稍等。」她回答道。她將咖啡從一隻罐子裏倒到一隻小鍋中,開始加熱。我很震驚。老闆總是堅持現煮咖啡。「每杯咖啡都應該每次當場做。」他總是這樣說。

我越來越感到不安。

大家都說人是很容易變的,但我對此表示懷疑。僅僅三年,老闆不但改變了他的品味和興趣,而且連個性都變了,這可能嗎?若是這樣的話,他看到我會高興嗎?

「請拿好咖啡,燙得很,能把你燙熟了。」她把咖啡推到我面前。確實象她說的一樣,非常燙。

「謝謝。嗯,順便問一句,老闆還留着鬍子嗎?」在我和他見面之前,我想多了解一點。

「當然了,非常濃密。」

「濃密?」

我有點疑惑了。三年前,老闆留着兩撇小鬍子,但還輪不到用濃密來形容。

「我明白了,」我說,「他還在留着鬍子。」

「我想你有一陣子沒見他了。」

「對,確切地說,有三年了。」

「三年?真奇怪,他只是偶而會那麼做。」

「做什麼?」

「你知道的啦。」她仰起下巴左右擺來擺去。

「那是什麼意思?」

「噢,在和象我這樣做兼職的女孩在一起時,他喜歡在我洗碟子時用鬍鬚扎我的頸背。」

我想我差點把剛開始喝的咖啡給倒翻。

「老闆會做那種事?」

「當然了。我在這兒已經幹了一個月了,所以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我不會介意老闆開始玩彈弓或者改變咖啡的做法這種事,但他騷擾在這兒打工的女孩子是毫無道理的!我想若老闆自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那他很可能不會願意幫我解決所面臨的困境。我由不安漸漸變得怒起來。

這時,我背後的門打開了。打工的女孩說:「你好,老闆。」

老闆?

我承認我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是春日家族的血中,正義感可是比大多數人要多一倍。而且,老闆就象鯰川的一位兄長一樣。我不知道過去三年中老闆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決不應該去逗弄在這兒打工的女孩的脖子。

我心中越想越氣,把咖啡杯很響地摔在桌上,轉過身去:「我真為你感到慚愧,老闆,你竟敢那樣對你的員工!」

被我罵了一句的人楞了一下:「嗯?」然後朝門走去。他無疑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棗和我所認識的老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我後來才知道,abcb已經賣給了這個人,銀器、設備,以及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賣給了這個人。他說,當咖啡店或酒巴的老闆想離開這一行當,把它賣掉是一種很普遍的做法。我不知道老闆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他居然把這家店給賣掉了。但據這位老人所說的,他是一年半前買下這家店的,而且從未和前任老闆直接見過面。

我彎下腰拚命地向老闆為剛才貿然大喊大叫道歉,那位女孩子在旁邊不停地笑。真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鑽進去。從老人那兒了解了情況之後,我付了咖啡錢,離開了abcb。

我不知道老闆到哪兒去了,但這並不代表就沒人知道。但我沒有勇氣去問老闆經常去的雪茄店的女老闆,或者ramen店的店主。我猜想在這個時代我早已是個死人了。

我抬起頭。不知不覺中,我又回到了車站。

在我三年前撞到汽車的地方,現在立着一座人行天橋。看來就象是因為我發生了事故,這兒才會特地造了一座人行天橋似的。我看着天橋,發了一會呆。

一陣風柔和地吹過,給我帶來一種舒適的感覺。我走上了天橋,一邊走一邊數着台階。

「1,2,3,……」

我的腳一級一級地踩着這些台階。我在這個時代已經死了嗎?我是一個在時間中流浪的靈魂嗎?

「25,26,……」

當我走上最高一級台階時,我聽到了上方的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喚起了我的記憶。

「27!一共二十七級!」

我慢慢地抬起頭,接着的瞬間,苦澀摻雜着甜蜜的記憶向我湧來。

在我上面的天橋上站着一位淑女,她的臉上仍帶有少女的影子。她就象初夏溫和的風。不,她已不再是個女孩子了。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若不是因為我對那張臉在年輕時有刻骨銘心的印象的話,我一定會把她當作比我略年長的充滿魅力的女人的。

她是小光。

我幾乎忘記了呼吸。當我終於確認之後,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小光!」

她立刻轉身過來,說道:「噢,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是春日學長!我從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

她的頭髮略過肩,長度很整齊。她粉紅色的外裝配她褐色的頭髮很協調。我肯定她在上次見面后的三年間棗三年半間棗變得成熟了。

「小光,……你,你長高了。」

笨蛋!我怎麼會說這麼蠢的話!

小光吃驚地看着我,然後說:「不,我沒有,學長。要知道,我們已經有三年多沒見面了。」

我非常地窘迫。

她笑了起來,嘴張成「o」型,就和以前一樣。就和我們三個人還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的時候一樣。

「你最近過得怎樣?」她繼續說道,「我不敢相信,你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變。你看起來就象還是一個高中生一樣。」

她說得沒錯。我還只是19歲,而小光已經20歲了,比我大一歲。

「啊,你該聽說過男孩子比女孩子要晚熟。」我設法換個話題,「這就是為什麼我看起來這麼年輕。嗯,你從北海道來的嗎?」

「不,學長。我現在住在紐約。」

「紐約?」

「對。聽起來很酷,不是嗎?」

「啊,對了。既然你提起,我想起老闆是跟我說過的。你從otaru的高中畢業后,想去紐約。」

「我說過了嗎?我想不起來了。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

「嗯?」我立刻回答道,「嗯,我也想不起來了。但是你既然住在紐約,為什麼你……」

她包里的傳呼機這時叫了起來,打斷了我的話。小光從肩背包中取出呼機,看了一下號碼。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臉顯出一種複雜的表情。

「唉,在我和一個老朋友談天的時候拷我,」她說,「麻煩你等一下好嗎?」

「啊,沒問題。我現在沒什麼趕着做的事。」

小光對着我笑了一笑,衝下人行天橋,走進一間電話亭。我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她在紐約一定上過舞蹈班。曾經是纖小苗條的小光,在這三年變得高佻健美了。說實話,小光的被連衣裙包里著的身體比以前看起來更豐滿了。我痴迷地看着她。有一陣子,我忘記了自己所處的困境。

檜山光走進了電話亭,嘆了一口氣。她以前在走上舞台之前,經常用這種方式來平息自己的情緒。

我從未準備好這樣在街頭和達令,不,我是指春日學長,重逢。

小光曾經想到會在回東京后與恭介或阿圓偶遇。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甚至希望會發生這樣的事。但當它確實這麼突然地發生時,她的心狂跳了起來。

我早就和自已說過,不論何時與學長再次見面,我都該是個女人了,成熟而有韻味。但我只是個傻瓜。竟然會說出那麼幼稚的話。唉,真令人難以相信,竟然是春日學長。他從沒想過我已是個成熟的女人。

小光又嘆了口氣,開始撥打傳呼機上的號碼。不管怎樣,這個竟敢打擾她和學長談話的男人絕對是世上最惡劣的人渣。

她要好好罵他兩句。

這兒是東京(譯註:這是作者第一次說明《橙路》發生的所在地,以前都是用「這個城市」來代替的),生我長我的故鄉。不要以為你還能象我第一次去紐約時那樣對我!

小光高中一畢業就去了紐約,聲稱要在那兒的美國移民學校讀一年英文。

最初的三個月中,她在上esl(englishasasecondlanguage),一種主要為母語為其它語言的人準備的課程。她是去學舞蹈的,但是不會英文就拿不到在舞蹈學校就學的簽證。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esl班上90%的學生是日本人。而且,他們對在家長的資助下學習英文從而促進日美文化交流的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他們更喜歡和其它日本人聚集在一塊。面對在外國的孤獨無助,小光很少把時間花在和這種同胞間的交往上,最後她決定換個學校重新開始。

這時她遇見了sugizawa,一個在格林威治區的一家小旅行社做兼職的日本男人。sugizawa剛從紐約的一家大學畢業,正在尋找一份舞蹈的工作。他是一個運動員,有着運動員所特有的健壯的身體,他那白亮的牙齒給小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格林威治區有許多上演小型戲劇和音樂會的「路邊劇場」。sugizawa經常在這些劇場中出演,因此他在區里也小有名聲。

小光印象更深的是sugizawa有一口流利的英文,以及他對格林威治區的了解。她的英文就此長進了不少。兩個人一起在路邊劇場合作了許多次,關係也靠得越來越近。在一個秋高氣爽的萬聖節之夜,在哈得遜河岸上的sugizawa的公寓裏,兩個人結合了。

那是小光的第一次。

但這以後,他的缺點很快就暴露在小光面前了。他開始過問她的一切。他開始問她全天的活動日程,然後當她結束一天的日程時就開車去接她回來。一開始,小光還把他的行為當作是愛情的表現,但逐漸地就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了。

在除夕之夜,小光接到舞蹈指導老師的邀請,請她參加在老師家舉辦的迎新晚會。這是小光第一次接到這種邀請。小光玩得很盡興,用盡了她的英語能力。屋外,開始下雪了。第二天早晨,宴會終於結束了,指導老師說他來送每個人回家。紐約的犯罪率比較高,這樣做也是很尋常的。

但當小光走出屋子時,sugizawa的corvette(誰知道這種車的中文譯名?哪家公司的產品?)就已經在等她了,車頂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這時她意識到自已的心已開始離sugizawa而去了。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她這麼對他說,他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瞪得大大的。她那天沒有回他的公寓。

sugizawa給她打了很多次電話,但她把電話調在留言錄音狀態。一天,上完舞蹈課回家后,她從留言中聽到了哭泣的聲音。

「結局總是這樣的。每次當我愛上一個人,最後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越愛她,我越避免傷害他,到最後,都會變成我根本就沒愛過她,我愛的只是我自已。」

他的話開始斷斷續續。sugizawa說他第二天要回東京的家中。小光對自已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後悔。但當聽到留言機中的他的聲音后,她長久以來一直設法忘記的一段記憶又回到了腦海中。

這就象那個夏天一樣。

那時我的腦子裏只有春日學長。當時的春日學長正在為大學入學考試而非常努力地用功。而我卻一直在追隨着他,糾纏着他。就象sugizawa對我所做的一樣。

第二天,小光去機場送sugizawa。他有點喜出望外。他給了她自已在東京的地址,並且要她回日本時來看一下自已。

小光答應了,但是當飛機剛離開地面時,她就把他給她的字條扔到了垃圾箱裏。在那一瞬間,恭介的面龐又在她的眼前浮現。她知道這是為什麼。

「喂?」現在她對着電話說道。

她一發出聲音,sugizawa的聲音就從電話的那一頭傳了過來。

「小光?真的是你?你什麼時候到日本的?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航班?你在哪個旅館住?你現在在哪裏?我來接你好嗎?」

小光沒打算去看望在otaru的父母親。她讓一個在紐約認識的朋友幫她訂的旅館。一定是那個朋友告訴sugizawa小光回日本了,還給了他她的拷機號碼,自以為在幫忙。

小光一直等到對方問問題停下來,才說:「你一定要一次問完嗎,sugizawa?這麼多問題,我記都記不住,怎麼回答?」

小光聽到自己說出這種挖苦諷刺的話,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

「啊?音樂劇的演員選撥?」我有點吃驚地問道。

我在天橋頂上一直等到她打完電話,重新跑回來。她向我說起回日本的原因,她要參加音樂劇的選撥。

「對。」她說,「而且規模還頗大。我在紐約認識的一個朋友打電話告訴我的。」

「喔!真不錯。」我說道。

「不,這算不了什麼,」她說道,格格地笑了起來。「我只是參加選撥,還沒有通過呢。我在紐約的指導老師一直對我說,小光,你還不夠資格上台作正式的表演。但他想我可以回東京試試我在紐約學到的東西。」

「很好啊。他一定是用英文跟你說的,我想。」

這句話導致了一陣窘迫的笑聲,她捏起小小的拳頭作勢要往我身上敲。一些從車站出來穿過天橋的人看着我們。

「小光。」

小光還是象以前一樣天真無邪,充滿活力和朝氣。

有人向我們走過來,我靠近小光以把路讓出來。當我靠近小光時,她身上淡淡的eaudecologne(女性用古隆?)的香氣飄進了我的鼻孔。我馬上又讓開了一點。

我設法換個話題:「你現在住在哪裏?我是說,你父母親還住在北海道,對不對?噢,在旅館。等一下,這附近有旅館嗎?」

「沒有。旅館和告訴我選撥會的那個女孩的家很近。她也和我一起參加選撥。她讓我和她一起住,但最終我們還是競爭對手,所以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待着。」

「喔,真行啊。」我說道。

「少來了,你又來這一套,說我如何如何偉大。」小光笑了起來。「我朋友把她的拷機給了我,這樣有事時就能和我聯繫上。」

「我明白了。你剛才就是在回她的電話。」

小光笑了:「學長,你是不是在猜我在回什麼男人的電話?」

「我?啊,我……」

你猜對了,小光。剛才幾分種我除了這個別的什麼都沒有想。

小光笑着繼續說:「應我媽的要求,我回去了以前住過的地方。她說,如果你不能回otaru來看我們,至少要去曾經住過的地方和大家打個招呼。你相不相信她居然在這三年和每個街坊鄰居都保持着聯繫?」

這時我的感覺非常差。鯰川和我曾至沒試過和小光聯繫。象這樣在街頭和她偶遇,就象一桶冷水從頭澆下,使我清醒了很多。

「好了,我想我該回去了。」

我說:「噢,好,你去吧。」我剛說完,就想到,我該去哪兒?

小光很奇怪地看着我。

「嗯,學長,你沒事吧?」

「嗯?」

「啊,我是說,你好象突然充滿了回憶似的。」

「我想我沒問題。」

但是我又有了一種有趣的感覺。小光說得沒錯。我一定是十分疲憊了,總是在想各式各樣的問題。我在想,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訴小光呢?

不行,我不能這麼做。過去三年沒和小光聯繫,說不定還是做對了,這樣若我真的在這個時代已經死亡的話,她也不會發覺面前的這個人不該存在了。

「不太象啊。出了什麼事,學長?」

「嗯?」

小光做了個鬼臉。「你看起來就這個樣。」她說。「不過,你總是有點神神密密的。我和阿圓談起過好幾次。有次她對我說,春日君似乎有什麼秘密瞞着大家。」

「沒這事!」我突口而出。

小光突然變得很嚴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這時天橋下有一輛巴士呼嘯而過,因此對下面一句話聽得不太清楚。

「你有注意過你的身體嗎?」

我答到:「啊,你知道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光又做了個鬼臉,我想她一定是誤解了我的意思。但我想,她也不可能誤解到哪兒去。我沒再想下去。

但是小光根本就沒問我的健康問題,她問的是,「你和阿圓之間都還好吧?」我後來才知道這一點。

巴士的聲音漸漸遠去,小光一步步走下天橋。她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定。

「啊,學長,我現在要走了。」

「ok。」我說道。

小光對我快樂地一笑。「bye-bye!」

然後她跑下了天橋。

她問我,你和阿圓之間一切都還好吧?而我則回答,啊,你知道的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很自然的,她聽到這種回答會看起來有點沮喪。但這時我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回應她說:「bye-bye!」,一邊還在想,她最後的一笑充滿了溫暖和情意。

我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路邊的樹影之中。真抱歉,鯰川,我在心中說道。春日恭介,19歲。我不得不承認,我又一次發現自已更喜歡這個長大的成熟的小光。

但幾分鐘后,發生了一件事,打斷了我從對小光的思考。我聽到了高中時代的損友小松和八田的聲音:「春日還只有22歲。鯰川的命真苦。」

我遇上小松和八田純屬偶然。

和小光分手后,我打算到車站的報攤買一份報紙。我知道報紙上不會有任何春日家搬到哪兒去之類的消息,但至少報紙可以給我多一點有關這個時代的咨訊。

「噢,那兒有個大美女!你看起來真可愛,小寶貝!」

我從人群中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停下了腳步。

這種高音立刻喚起了我的記憶。這個聲音能象機關槍一樣把大把大把的辭彙射向女人,雖然從來就沒能成功過。這是小松整司。他和搭檔八田在一起,正要走進車站前的一家書店中。剛才被稱作「大美女」的女孩正在車站前貼什麼東西。

「謝謝,謝謝,」小松對女孩說,「知道嗎?你幹得真不錯。我是小松,經紀人。」

說了這些話后,他走進了書店,舉止就象是什麼大人物一樣。

他到底要做什麼?

小松和書店的老闆交談著,就象他們是老友一樣。這家店因為人們站着看書而不買而很有名。我曾經好幾次看到這兩個損友被老闆趕出來。他們現在在這兒幹什麼?

這個謎題很快就被解答了。我看到了女孩貼著的海報,上面寫着:「慶祝周刊少年跳躍漫畫『i』llletyoudoanything』單行本首發行,作者八田一也簽名發售。」

我差點心臟停止跳動。在三年之後,八田居然變成了日本第一人氣的漫畫家。而且從漫畫的題目來看,他的品味一點兒都沒有變。看到海報邊上成堆的漫畫書,我可以打賭說這兩個人的品味還是十分變態,因為書上都是些穿着嬌小玲瓏而又富於挑逗的水手裝的初高中女生。

這就是為什麼小松和八田會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目中無人地坐在這裏。

小松的聲音:「現在好了,八田,你知道嗎?你是追星族想見到的偶像了。」

「知道啦。」八田說。

「當他們來的時候,簽掉男生的書,然後儘可能快地打發掉他們。但只限於在這兒買書的人。如果有人膽敢不付錢就想拿到你的親筆簽名,我會用鞋子打死他。」

「好的。」

「但同時會有成排的年輕女孩要你簽名。要記得說,請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的經紀人。」

「經紀人?誰是我的經紀人?」

「是我!你這個笨蛋!」

「噢。」

「我們會對女孩子說,我們正在為一個特別的八田畫迷會招人。」

「畫迷會?」八田問,「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看女孩子啦。」

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兩個人一點兒都沒有變。

但我對八田還是有一點兒嫉妒。把自己的不良愛好變成這麼好的謀生手段,真是了不起。

小松繼續說:「我真希望春日也能在這兒。沒有他,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呆了一下。我不知道小松居然還有這樣的溫情。但這時他們不再談些愚蠢的話題了。當我聽到八田的下一句話,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是啊。春日還只有22歲啊。鯰川的命真苦。」

「對。他一定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真想大哭一場,不是嗎?」

搞什麼鬼?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才22歲?鯰川的命真苦?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的對話一直在我腦子裏迴繞。我在三年前的世界裏已經死了嗎?我忍不住想和他們再見一面。如果我已經死了,那我還怕失去什麼嗎?我朝他們走了過去。但當我剛邁起腳步時,由書店店員領隊的一群八田的畫迷出現了,把他倆緊緊地圍住。我被人群給擠了出來。

「喔,八田,真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麼多人。」小松說道。

「是啊。別擠我。」

「等一下,八田,我怎麼沒看到有女孩子?」

「當然啦。你想一想,這種變態色情的漫畫,有女孩子會去看,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小松暴怒。「行了,我要離開這兒。我要去找店裏的那個女孩。」

「等一下,小松!」

這真是個打擊。

我想我三年前就已經在醫院的病房裏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一直被八田的畫迷給往後擠,一直到我發現自已又回到了剛才和小光分手的人行天橋旁。穿過人群看過去,已見不到小松和八田的影子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往人群里擠了。

同時,我決心一定要把情況搞清楚。

我可以去醫院,我可以要求他們給我看死亡證明。如果沒有死亡證明,我就是安全的。如果有的話……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弄清楚。

當我趕到醫院后,我對諮詢台後的老人說道:「對不起,我想查一個人的死亡證明。」

正喝着綠茶的老人看了我一眼,似乎吃了一驚。這也難怪,我的表情看起來大概就象廟裏的金剛一樣猙獰。我實在是非常想知道答案。

他告訴我保管死亡證明的部門在二樓。我謝過他后立刻跑上樓去。

我一定要弄清楚!我一定要知道!我在三年前的世界已經死去了嗎?鯰川現在在哪裏?若我死了,她在做什麼?

我要知道真相。

即使,即使她已和別的什麼人在一起。

鯰川。

她充滿愛意的臉龐浮現在我眼前,撅著小嘴。那是三年前我的記憶中的鯰川。現在,在這個時刻,她又會是怎樣一種美麗和成熟呢?她一定另有一種與小光不同的獨特的魅力。

我的心在狂嘯,我想見鯰川。

我在樓梯上停了下來。

我不知道在自已的靈魂消失前還有多少時間。但我很久以前看過一部科幻小說,裏面有個人來到未來,當他看到自已早已死亡的證據時他就消失了。

若這是真的,那麼在那之前,我想再見鯰川一面。

我是那種通常總是猶豫不決的人,但對於真正重要的事卻從不遲疑。我轉身跑下樓。

當我跑出醫院的大門時,天空顯示出一抹橙色的雲彩。清涼的晚風掠過街道。我朝着鯰川的家裏跑去,就象一個獨自玩的孩子剛剛發現大家都已回家,只剩下自已一個。

鯰川的別墅三年來沒有變過。

門前道路兩邊依然盛開着繡球花,就象三年前一樣。幾天前,我還來過這兒接鯰川上學棗當然是三年前的幾天前。鯰川總在早晨澆花,那個早晨也是這樣。

「你很像這些花,」我跟她說,「這就是為什麼你能和她們很好相處的原因。」我剛好前一天晚上學了一點有關這些花的知識。

「什麼意思?」

「因為繡球花總是在變顏色,所以她們也叫『七變花』。」

「七變?」鯰川不懂。

「對啊。就是說反覆無常,任性多變。就象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樣。」

她有點生氣了:「不要開玩笑,春日君。」

恭介笑了起來:「我想我可以問問她們自已。」

「問什麼?」

「為什麼她們無緣無故地會突然變得安靜而憂鬱?當我以為她們在生氣的時候,她們會突然笑起來。為什麼?」

這次鯰川笑了起來:「你說起來我就象個被溺壞的小孩一樣。」

我吻了她,比平常的吻更長些。

然後我說:「早上好,鯰川。」

我摟住我美麗的天使,我感到了她急促的氣息。

「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而是把手指甲掐進了我的胸膛。「恭介,你又在用你的超能力了,對不對?」

「什麼?你在說什麼?」

「感覺好極了。」

「什麼感覺好極了?」

「剛才那個,吻。如果你上課時只回想着那個而不好好聽課的話,就罰你中午買飯。」

「鯰川。」

這次,鯰川吻了我。

鯰川。

我在心中重複叫着她的名字,搖搖頭使自已回到現實中來。我沒有時間去回顧過去。我必須集中注意力!

我翻過牆,小心地不踩到那些花。若我沿着牆走下去,就可以繞到後院裏,從那兒可以看到卧室。但當我爬上牆時,我看到了沒想到會看到的東西。

我所立着的牆既是鯰川的屋子與鄰居家的界牆,也是車庫篷的一部分。車庫裏停著兩部車。一輛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亮紅色的austinmini(誰能告訴我這又什麼牌子的車?),是鯰川父母在她考進大學時給她買的。

「真好!」當她告訴我這輛車的事時我這麼說。

「不完全是。」她說,「我不會上他們的當。他們長年在外,卻讓我來看守屋子,而這就是我全部的勞動所得。」

另一輛車,就是問題所在。那是一輛銀灰色的寶馬,這種型號我三年前從未見過。鯰川的父母長年在海外演出,他們不在的時候,她父親的平治車是由鯰川的姐姐和姐夫來開的。

那麼這輛寶馬是誰的?

我的心開始沉了下去。有人這時在拜訪鯰川。我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不,一定是男的。你必須面對現實,恭介。沒有女人會開這種氣派的寶馬的。

為了控制住自已的情緒,我用雙手拍了拍自已的臉。做出一張嚴肅得如金剛的臉后,我沿着牆走下去。

這時我聽到了鋼琴聲。

為了找一個基調,手指在琴鍵上流水般地滑動着,只有從小就對鋼琴非常熟悉的手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鯰川每次彈琴前都會這樣試一下音。

是鯰川,是她在彈琴。

我似乎聽過這曲子。一個強有力的開頭,然後是一個激烈的主旋律,就象跑上一座山一樣。對了。然後是平靜的大海的印象。

那是恭介no。1!

我的沮喪情緒頓時一掃而空,我伸出手撐出白樺樹的樹枝,把身體向她的卧室探去。除了一台大鋼琴外,我看不到多少東西。但是我可以看到在敲著琴鍵的手指,以及長長的黑髮。那是鯰川。她完全專註於彈琴之中,頭向前傾著,因此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知道我見到了22歲的鯰川圓。

我突然很想哭。我想衝到她身旁,向她傾述一切。我知道她會幫我。這麼久以後,她還在彈為我寫的曲子,不是嗎?

等一下。

我事實上並不知道那首曲子,恭介no。1,的真正名字是什麼。

我只是在夢裏聽到了它的名字。若那個夢不是預言之夢,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夢……那首曲子的名字就不會是恭介no。1。

我又一次感到迷惑起來。正在這時,我聽到另一個聲音,這聲音立刻趕走了我的迷惑。

「阿圓!」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年輕的男人。那聲音像是在對我說:去死吧,恭介。

我不是誇張,但我還沒大膽到叫鯰川名字的地步。既使我們已經正式在交往了,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到那一步。有人也許會說我不敢叫她的名字。

好幾次,我以為不該再叫她「鯰川」了,但當我試圖叫她「阿圓」時,卻總說不出口。我確實不敢。現在,那個從鯰川背後走過來的年輕男人卻這麼做了,就象她的名字根本就不意味着什麼似的。他一定是寶馬車的主人。

然後我看到了這個男人。

是他!

我認識他。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日本人都認識他:著名的偶像歌手,早川和人!

看來他已從僅僅是一個偶像歌手變成了羽翼豐滿的天皇巨星。他披着長發,末端束著小馬尾辮,穿着看起來似乎很貴的外套,夏威夷的t恤,像是在說,我很有名氣,衣着不按章法也不要緊。沒打領帶。戴着一枚閃亮發光的戒指。

但是早川和人在鯰川的家幹什麼?

我和鯰川與早川和人偶而會見面。但他從不叫她的名字,至少三年前不叫。

我第一次和早川和人見面是兩年前。也就是說,現在的五年前。那時,他還只是初出道的偶像。早川和我不巧對撞了一下頭,結果我們兩人交換了身體。交換身體也就是說把兩人的思想完全對調了。因為早川在女孩子中很受歡迎,我佔用他的身體就有很多對異性的機會。同時早川也就此吃了鯰川的豆腐,而鯰川以為那人是我。好了,長話短說,鯰川沒有受到傷害,最後一切問題也都解決了。但這之後……

因為看到鯰川從父母親遺傳下來的音樂天賦,早川一直在和她保持聯繫。但最後她決定和我一起讀大學,而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有一次我問起鯰川有關早川想把她弄到音樂界的事,她說:「春日君,我想你嫉妒他了。」

「我當然嫉妒了!」我提高了聲音。

鯰川看到我生氣,有點兒吃驚,然後道歉道:「對不起,春日君,對不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是被嚇壞的小女孩的眼睛。

但在現在的22歲的鯰川身上,我再看不到一絲孩子的跡象。早川和人手中拿着兩聽啤酒。他放了一聽在鋼琴上,而她用眼睛表示了謝意,繼續彈下去。早川拉開易拉罐,喝了一口,然後看着鯰川說,「好了,怎麼樣了?你彈完了嗎?」

鯰川不理他,繼續彈著。

「看來你還沒有忘記他。」

他在說誰?我嗎?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tmd地懷念,忘了他吧。」

鯰川生氣地把手敲在琴鍵上。她狠狠地盯着早川。他看來已習慣於這種目光了,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他繼續說道:「你要知道,我花了很大的麻煩才讓製作人同意你另寫一首曲子。」

「我沒讓你這麼做。」

鯰川伸出手,拿起她那份啤酒,打開罐子。

「你一點兒也不懂這一行的規矩,你敢說你懂嗎?」

「我不需要懂。」

早川受到了打擊。「嘿。」

當鯰川喝啤酒時,早川繼續告訴她所謂的「這一行的規矩」。以下是他的話的主要內容。

鯰川為早川最新的唱片寫了幾著曲子。其中一首碰巧流行開來,成為上榜大作。結果這首歌被選作一部電視劇的開場主題曲,而作曲的鯰川圓的名字就象野火一樣傳遍了日本音樂界。

早川說:「你突然成名就象是灰姑娘的故事一樣。希望我不是過分的要求,請你為我下一首單曲作曲。」

他前傾著身子,挨着鯰川的肩膀,開始在鋼琴上彈起曲子。

那就是鯰川剛才彈的曲子。是我希望被叫作恭介no。1的曲子。

「若你同意,我想用這首曲子。」

「什麼?」

「這實在是首好曲子。比我最近的作品都要粗曠,但充滿了你的感情,你的心聲。這首曲子若作為音樂會的高潮作品,真是完美極了。」

「忘了它吧,行嗎?這首曲子不是為你寫的。」

「我知道。」

「沒有任何抒情的部分。」

「我可以加進去。」

早川和人繼續彈著,既興地隨着主旋律唱着:

「iloveyou。iloveonlyyou。」

我知道這其實是他現在想對鯰川說的話。

x你媽的早川!

「夠了!」鯰川把他推開,從鋼琴邊站了起來。

但早川只是微笑着舉起手表示歉意。他還不打算逼她到那一步。

鯰川回擊道:「你女朋友發生什麼事了?」

對了。在他剛出名時,有個叫島川香的女孩,他對她有着與女歌迷不同的特殊的感情。當我和早川換過身體后,我和她一起渡過了一個危險之夜(?)。她的臉很可愛,就象小光一樣,但是更明艷一些。

「女朋友?」早川說,「哪一個?」

「我以為是女朋友。既使你從一個偶像變成天皇巨星,你除了玩弄女人之外還是啥都不會。」

早川說道:「不,你錯了。」

「什麼?」

「我不同,阿圓,你不能看清事實真相。」

「事實真相?」

「我,早川和人,是唯一能拯救你的人。」

「滾出去!」

「我馬上就走。若你決定把那首曲子的名字換掉,就打電話給我。如果你不能忘掉他,你就再也不能寫曲子了。恭介也一定會同意這點的。」

這一瞬間,我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我知道了!鯰川剛才彈的曲子是為我寫的。名字一定是恭介no。1。鯰川一定在過去的某個時候為我寫了那首曲子。

鯰川沒有看早川。她盯着鋼琴的鍵盤,嘴緊緊閉成一條線。早川把手作成槍的形狀對着她,算是再見的手勢,然後離開了屋子。他關上門的那一刻,鯰川哭了出來,淚水滴到了琴鍵上。

突然,一切都變得黑暗起來。

除了小光,她先搬到北海道,再直接去了紐約。每個人看來都知道我死了。我一定是死了。鯰川的別墅後院隨着太陽的落下而染上了一層亮橙色。這是日落時最美的一刻。這之後,黑夜即將來臨。

對鯰川來說,是一個長長的,悲傷的夜。

我打定了主意。

即使雙方的處境對調一下,即使鯰川是一個魂,我也希望她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即使我不能去觸摸她,我也希望能和她在一起,不論能在一起的時間有多麼短促。我決定走向她,盡我所能地減輕她的悲痛。我從牆上跳到樹上,準備跳進卧室的窗口。但當我跳到樹上時,我感到一陣眼冒金星,就象你突然站起時感覺到的一樣。然後我恐懼地看到眼前的雙手開始變得透明。不僅雙手,整個身體都開始消失。這是我消失的時候到了。若這是我的宿命,我會接受的。但若不對鯰川說上一句話就死去,也太過分了!

上帝啊,給我一點時間說一句話。只是一句話!

我集起所有的力量從樹向鯰川卧室的窗口跳了過去。

鯰川!

但我的身體早已開始消失,我穿過牆,跌進她的屋子。我突然再也看不到,聽不到,或感覺到任何東西了。

不可能是恭介的。

鯰川圓抬起頭,確信自已聽到了恭介的聲音在叫她。通過打開的窗口,她可以看到白楊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橙色。聲音似乎就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鯰川從鋼琴上站起來,拿起啤酒。一陣舒適的晚風從開着的窗戶吹進來。象是被風所帶動,她走向窗口,眼中的淚被風吹乾了。

窗外沒有任何人。

阿圓裝出一個悲傷的微笑。當她又喝了一口啤酒時,她對自已說:

春日恭介。你是一個超人,對不對?那麼運用你的魔法,回到我的身邊吧。

回到我身邊吧!

當接到恭介失蹤的消息時,阿圓立刻就想訂機票到他所在的地方去。但是波斯尼亞沒有給女人留出位置。她的雙親,當時正好在東歐演出,要她在日本等著進一步的消息。但是十天過去了,什麼消息都沒有。

阿圓繼續懶懶地看着橙色的花園。片刻前還是那麼舒適的風,現在竟顯得如此的不耐。

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阿圓就對給自已帶來快樂的東西抱懷疑態度。這是因為,每次她父母親回到日本,她都能感到幸福,但她知道他們將會離開,而又會變成一個人。她也知道,溫和的晚風也意味着孤獨的夜晚不遠了。

在慢慢變黑的花園裏,不時傳來阿圓哭泣的聲音。

回到旅館中,小光剛沖完浴出來,就被電視上的畫面吸引了。那是在波斯尼亞的戰爭的新聞。自已還在紐約時,就持續不斷紛亂的土地的消息。但是紐約的新聞並沒有報導日本攝影師失蹤的消息。

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她非常震驚,癱軟著坐到地上。

那是學長,春日學長。下落不明。

但是,……

「我今天碰到的春日學長又是誰呢?」

小光抓起了電話機。在她這一生之中,她永不會忘記阿圓的電話號碼。小光按鍵接通外線,剛衝過涼的身子感到一陣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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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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