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敵友莫測

第三十四章 敵友莫測

凌君毅心頭一黯,只得緩緩伸出手去,抵在他頭頂的「百會穴」上,一面極其緩慢地把真氣度了過去。

蔡良只是功力深厚,才尚未死去,此刻經凌君毅緩緩地度入真氣,他跟着竭力吸了口氣,眼睛已能轉動,右手顫巍巍地抬起,朝甬道指了指,張張口,吃力的道:「主……

人……」只說了兩個字,小腹間突然黑血像箭一般標了出來,喉間一陣格格輕響,一顆頭緩緩歪了下去。他只說了兩個字,便已氣絕!凌君毅黯然收回手掌,直起身子,心中暗道:「原來那晚在瓜州小山上看到的黑衣人,就是三眼神蔡良,只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誰,他潛伏百花幫卧底,又是為了什麼,他用手指指甬道,說出『主人』兩字,自然是告拆自己,他主人是朝甬道去的,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呢?莫非他主人有了危險,才不惜以最後一口殘存的真氣,向自己說出『主人』兩字,目的自然是要自己趕去援救了。」想到這裏,不覺朝三眼神蔡良作了個長揖,說道:「蔡老放心,在下這就趕去。」

說完,立即舉步朝南道上走了過去。

三眼神蔡良口中的「主人」,自然也是江湖上一幫一派之主,武功自然十分了得,但只要看蔡良臨死前那份焦急的神色,可見他「主人」在這條甫道中,定然遇上了十分厲害的對手。凌君毅倒也不敢大意,他為了應付粹然遭遇的強敵,自然得騰出雙手來。

這就把托在左手掌的「驪龍珠」,掛到腰帶上,左手當胸,右手取出短劍,插在腰間,才循着甭道尋出。

這條甬道,似乎甚是彎曲,走了百來步路,就已轉了三個彎。凌君毅一路行來,都是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正行之間,忽聽一陣極其輕快的腳步聲響,傳了過來!

聲音入耳,凌君毅就已聽出來人身法極快,在黝黑而有許多轉折的甫道之中,竟然快如奔馬!就在凌君毅略一躊躇間,那人已在甬道的轉彎處現身,那是一個全身黑衣,手持烏黑短劍的漢子。凌君毅腰間佩著「驪龍珠」,他看到人家的時候,人家自然也看到他了。

雙方相距,本來還有一兩丈遠,但就在這一瞬工夫,那黑衣人已然遇到凌君毅身前五尺左右,舉劍作勢,沉喝道:「你是什麼人?」

凌君毅傲然道:「你呢?」

黑衣入看了凌君毅佩在腰間的「驪龍珠」一眼,冷聲道:「你身佩珍珠令,當知此地禁止任何人擅入,沒有會主特許,私入黑龍潭,一律格殺不論。」他當凌君毅是黑龍會的人!

凌君毅不知自己盲人騎瞎馬,居然從飛龍堂闖到黑龍潭來了!這裏叫做「黑龍潭」,顧名思義一定有一個潭。黑龍會這名稱大概就是因黑龍潭而來,那麼由此推想,黑龍潭也—定是黑龍會的總堂所在了。

凌君毅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這裏是黑龍會的總堂么?」黑衣人聽凌君毅的口氣,不覺奇道:「你不是黑龍會的人?」

凌君毅道:「在下並沒有說是黑龍會的人。」

黑衣人短劍一指,沉喝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裏來的?」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自然是從外面進來的了。」

黑衣人道:「不論你是什麼人,到了這裏,反正是死定的了。」說完,舉劍欲刺。

凌君毅喝道:「且慢!」黑衣人手中短劍一停,冷冷說道:「你還有什麼事?」

凌君毅道:「閣下可否告訴我,黑龍潭是不是黑龍會的總堂所在?」

黑衣人獰笑道:「這話,你去問閻王老子吧!」「喇」的一劍,刺了過來。

凌君毅右手一搶,巨闕劍划起一道青虹,「鏘」然劍鳴,把對方短劍拍開。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看來閣下身手倒是不弱。」又是一劍刺了過去。

凌君毅暗暗忖道:「這黑衣人劍法極快,一身武功,大非庸手,敢情是守護黑龍潭的人了,看來非先制住此人不可。」

黑衣人動作迅捷,短劍連連點出,黑芒如電,快得目不暇接。他閃電似的劍法,不但快速,而且劍上還有着濃重的內勁,隨着劍勢進發!

凌君毅右手巨煙劍一連反擊三招,和黑衣人互相搶攻,狹厭的甫道中,登日寸珠光劍影,耀目生花,寒風流動!這一戰倒也十分激烈,兩人搏鬥了十幾劍之後,才把黑衣人的攻勢阻遏下來。

黑衣人似是極為憤怒,口中連聲叱喝,短劍揮舞,愈來愈快。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這等快速攻勢,都是硬打硬碰的力拚招術,凌君毅手上是一柄斬金截鐵利器!一串金鐵交鳴之後,他手上一柄短劍,已被一寸寸削斷,剩了一個劍柄,黑衣人方自一怔,正待往後躍退!

凌君毅比他還快,驀地跨上一步,劍尖已經指到黑衣人的胸口,喝道:「閣下只要動一動,在下立可取你性命。」

黑衣入眼看青光耀目的鋒利劍尖抵住了胸口,果然不敢掙動,臉色獰厲,怒聲道:

「你要怎的?」凌君毅忽然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想問你幾句話,閣下最好據實回答。」

黑衣人道:「你要問什麼?」

凌君毅道:「在下還是一句老話,黑龍潭是不是你們總堂所在?」

黑衣人道:「我不知道!」

凌君毅道:「朋友是真的不知道?」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巡視甬道,任何人未得會主特許,撞入甬道,一概格殺勿論,旁的就不知道了。」

凌君毅道:「那麼這條甬道,是通向黑龍潭的,對不對?」

黑衣人道:「不錯。」

凌君毅道:「那麼在下再問你一件事,方才可有人從這裏進去?」黑衣人道:「咱們這裏,輪班巡查,在下剛接班,並未聽說有人潛入。」

凌君毅心中暗暗奇怪:「三眼神蔡良,身中兩處劍傷,垂死之際,說出他『主人』是朝這裏來的,他們怎會不曾發現?」心念轉動,接着又問道:「朋友那是從黑龍潭來的了,那就有勞閣下,替在下帶路。」黑衣人還未開口,突聽一個清冷的聲音,介面道:

「放開他,他並不知道黑龍潭的走法。」這人來得無聲無息,連凌君毅都未能事先聽得一點腳步之聲。

凌君毅暗暗吃了一驚,急忙凝目看去,只見黑衣人身後不遠,站着一個青袍老人。

黑暗之中,只覺來人身材修長,神情冷肅,雙目炯炯有光,頷下留有一把蒼髯。只要看他這份氣派,一望而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身份也高出黑衣人甚多。

凌君毅緩緩收回短劍,瀟灑一笑道:「如此說來,在下該問老丈才是。」

他雖然收回短劍,但卻絲毫不敢輕視對方,暗暗功運全身,嚴神戒備。黑衣人迅速向旁退下一步,朝青袍人躬身為禮。

青袍人目光朝凌君毅腰間接的「驪龍殊」注視了一眼,抬目望着凌君毅,徐徐說道:

「閣下能找到此地,大是不易,可否把姓名見告?」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青袍人目中忽然閃過一絲喜色,頷首道:「很好。」突然揮手一掌,朝身旁黑衣人當胸擊去。

黑衣人躬身而立,自然不會防到自己的上司,會向他突下殺手,是以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青袍人這一掌,輕而易舉,結結實實擊在他心腹之下,黑衣人口中悶哼一聲,應掌倒地。

青袍人目光一始,朝凌君毅道:「你再補他一劍。」

事出意外,凌君毅不覺怔的一怔,黑衣人中掌倒地,已經氣絕而死,何用再補他一劍?不覺望望青袍人道:「你……」

青袍人催道:「時光稍縱即逝,你快補他一劍,我們必須及時離開此地。」

凌君毅更覺驚異,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搖搖手,攔着他話頭,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平和,接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你照我說的去做,決不會錯。」

凌君毅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黑衣人已經死了,再補他一劍,也不會再增加他的痛苦,自已正好藉此聽聽青袍人和自己說些什麼。心念一轉,就立即揮手一劍,朝黑衣人胸口紮下。

青袍人點點頭道:「你隨我來。」說完,回身朝甭道中走去。

他緩步而行,連頭也不回過一次,似是絲毫沒把凌君毅放在心上。凌君毅也弄不清這青袍人是敵是友,只覺他舉動有些詭秘,但卻毫不思索地跟着他身後走去。甫道依然十分曲折,走不了一二步路,就有一個轉彎。青袍人也沒帶火種,生似走熟了一般,腳下走得極快。

這樣走了二三十丈遠近,突聽黑暗之中,有人喝道:「什麼人?」

青袍人道:「是我。」

兩句話的工夫,凌君毅已經緊隨青袍人轉過彎去,只見前面又是一個黑衣人。恭身而立,朝青袍人抱拳道:「屬下見過總管。」青袍人頷首為禮,口中「晤」了一聲。這時,他已經緩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突然揮手朝他心口拍去。他出手如電,黑衣人又在毫無準備之下,自然一擊便中,只聽黑衣人口中「呢」了一聲,身子一顫,人已倒了下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這些巡守甫道的黑衣人,武功決不會是庸手,他竟能在一舉手間,取了他的性命,可見青衣人武功,十分高強了。」

青袍人若無其事,依然舉步朝前走去,口中低低喝道:「快再補他一劍。」凌君毅看他殺兩名黑衣人,心頭有些不明白,他似是為了幫助自己,才殺人滅口的。他為什麼要幫助自己呢?那一定是他認錯了人,把自己當作了三眼神蔡良的「主人」一黨。由此推想,這青袍人準是那位「主人」派在黑龍會卧底的人了。凌君毅沒有作聲,依言右手一揮,就補了那黑衣人一劍。

青袍人喝一聲:「快走。」腳下突然加快,朝前掠去。凌君毅緊隨他身後奔行。

轉了兩個彎,只見青袍人腳下一停,伸手在壁上按了兩按,回身道:「快進來。」

話聲才落,身形一閃而沒。

凌君毅掠到近前,才看清石壁間原來已經打開了一道狹窄的門戶,青袍人站在數尺外相候,當下毫不猶豫,側身而入。

走了三四步,才聽身後傳來「砰」然一聲響,敢情那石門已經闔起。

這條甬頭,極似未經修鑿的天然石縫,不但十分狹窄,僅容人側身而行,而且兩邊石壁,稜角不平,稍一不慎,就會碰上,前面青袍人走得極快,凌君毅有珠光照路,自然不會落後。

兩人彎彎曲曲地走了盞茶光景,前面似是已經到了盡頭,但見一座石壁擋住去路,青袍人舉手在石壁上一按,只聽得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傳入耳際,石壁間果然又裂開了—道小門。

青袍人回首微微一笑道:「請。」舉步跨了進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這黑龍會的巢穴,全在山腹之中,各有秘道相通,當年這項工程,該是何等浩大?江湖上盡多佔山立寨的幫派,黑龍會何以要如此費事,把巢穴築在山腹中呢?莫非他們另有什麼隱秘不成?」心中想着,已經舉步跨了進去。

這石門之中,是一間小小的石室,室中除了幾張石制的椅幾和一張石榻,就別無他物,但石椅、石榻,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石几上放着一盞白銅燈擎,不知點的是什麼油,甚是光亮。

青袍人把凌君毅讓入石室,仍然在石壁上輕輕按動了一下,石門立即緩緩闔上,然後轉過身來,抬手道:「公子請坐。」

凌君毅並未坐下,雙手抱拳,說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必有見教。」

青袍人含笑道:「公子但請寬坐,不錯,老朽確是有事奉告,但此非其時。」凌君毅坦然在石椅上坐下,一面問道:「何謂此非其時?」

青袍人笑道:「這裏外人不得擅入,公子且請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來。」

他不待凌君毅答話,舉步朝右首一堵石壁行去,走近石壁,忽然回首笑道:「公子幸勿多疑,老朽此舉,對公子有益無害。」說罷,伸手一推,石壁應聲手而啟。

原來壁間是一道石門,隨着青袍人走出,就像翻板一樣,轉了過來,無聲無息的重又闔上。凌君毅看他舉動神秘,心頭不無可疑,立即一躍而起掠到右首壁下,伸手朝石門一推,石門已經闔上,果然一動不動。這和公孫相推門而入的那道石門一樣,一經闔上,不諸開啟之法,是無法打開的。

凌君毅回到石椅上坐下,細想這青袍人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只不知他把自己引到這間石室之中,又忽然離去,究竟為了什麼?他既然告訴自己這裏外人不得擅入,又說他此舉對自己有益無害,自己且等他來了再說。他想起師傅一再告訴自己,愈是遇上險惡環境,愈要冷靜,這大半夜工夫,一直從步步危機中摸索過來,既然到了此地,也就泰然處之。

青袍人出去之後,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之久,依然不見他進來!凌君毅奔波了大半夜,正好趁這段時間,坐在石椅上,閉目養神。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凌君毅聽的不禁一怔,自己只是閉目養神,這間石室,四面俱是石壁,縱有暗門,自己也應該先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如今既未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怎會有人進來?心念閃電一動,同時也候地睜開眼來,但見一名青衣少女,手提食盒,俏生生從右首石壁間一道門戶走入。

那道石門,正是青袍人出去之處,原是一扇活門,但方才青袍人出去之時,明明已經闔起,自己還用手推過,一點也推不動。如今這青衣少女居然悄無聲息的進來,而且那扇石門,依然那麼靈活,隨着青衣少女的走入,又像翻板般轉了過來,緩緩閡上。

青衣少女進入石室,一雙明亮的眼睛一抬之際,看到室中坐着的竟是一個俊美少年,不禁粉靨一紅,急忙低下頭去。

急步走近石榻,從食盒中取出四式佳看,一壺美酒,和一盤炒麵,一起放到榻上的矮桌之上,擺好一副杯筷,然後朝凌君毅欠身一禮,嬌脆地道:「方才總管吩咐說,公於大概餓了,特命小婢送來酒菜面點,公子請隨意用吧。」

凌君毅頓首笑道:「多謝姑娘。」青衣少女赧然道:「公子言重,小婢不敢。」隨着話聲似要退去。

凌君毅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少女腳下一停,欠身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凌君毅道:「在下想請教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肯不肯見告?」

青衣少女美目一抬,說道:「不知公子要問什麼?」

凌君毅道:「姑娘方才說的總管,可是那位胸垂蒼髯的青袍人么?」

青衣少女道:「自然是了。」凌君毅道:「姑娘可否告訴在下,你們總管姓甚名誰?」

青衣少女訝然道:「公子是總管的朋友,難道還不知道總管是誰么?」

凌君毅道:「在下若是知道,何用再向姑娘動問?」

青衣少女眨動眼睛,說道:「總管沒有告訴公子,小婢就不敢說了,公子還是當面問總管的好。」凌君毅心中暗道:「好個狡黔的丫頭。」一面含笑道:「姑娘不肯說,那就算了……」

青衣少女沒待他說完,介面道:「小婢那就告退了。」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在下還想問你一句話。」

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說道:「公子還要問小婢什麼?」

凌君毅道:「那麼這裏是什麼地方,姑娘總可以告訴在下吧?」青衣少女反問道:

「公子已經到了這裏,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么?」

凌君毅道:「在下是知道一點,只是未能證實。」

青衣少女「嗤」地輕笑一聲道:「公子知道就好,何用多問,好啦,請用酒菜吧,小婢要走啦!」說完,轉身就走。

凌君毅一句話也沒有問得出來,看她轉身走去,心中暗道:「我若突然出手,自可把她留下,問問清楚。」但因青衣少女一臉稚氣,又不能貿然對一個女子下手。

青衣少女很快走到壁下,縴手輕輕一推,石門便自開啟,忽然回過頭來,婿然一笑道:「公子多多原諒,小婢未得允許,什麼話都不敢奉告。」

石壁轉了個向,又已靈活地闔起。凌君毅腹中確實感到飢餓,但身在這等險惡、詭秘環境中,在沒有弄清楚對方來歷和意圖之前,自然並未食用。青衣少女剛走不久,石門開啟,青袍老人已經緩步而入,他手中提着一個黑色小瓶,往几上一放。

目光一掃矮桌上的酒菜,全末動過,不覺詫異的道:「老朽因凌公子連番劇戰,大半夜工夫下來,想必腹中早已飢餓,才要小桃替公於準備了酒食送來,怎麼?公於是怕老朽在酒菜中做了手腳?」說到這裏,不由得掀髯一笑,接道:「酒菜之中,決無毒藥,公子但請放心食用。」凌君毅冷然一笑道:「酒菜中縱有劇毒,在下也並不在乎。」

青袍人目中神光一閃,說道:「那麼公子何以不肯食用呢?」

凌君毅道:「在下和老丈在甬道中相遇,姓名未通,敵友未分,故而不敢叨擾。」

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個姓名未通,敵友末分。老朽榮敬宗,和公於應該是友非敵,這樣夠了吧?」

凌君毅道:「榮老丈現在可以告訴在下,把在下引來,究竟有何見教?」榮敬宗微微搖頭道:「尚非其時,公子先請用些酒菜,老朽自會慢慢的奉告。」

凌君毅道:「為什麼老丈一定要在下食用了酒萊,才肯說呢?」榮敬宗道:「公子尚有一件艱巨的任務,要你去完成,不用些酒菜面點,身體如何支持得住。」

凌君毅奇道:「老丈說在下還有一件事要去辦么?」

榮敬宗道:「正是,正是,公子快些請吧!」凌君毅心中陡覺疑竇叢生,但他既然說要等自己吃過酒菜才肯相告,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來的了,何況自己確也感到飢餓。

這就站起身道:「好,在下就叨擾了。」走到石榻上坐下,舉起筷子,獨自吃喝起來。

榮敬宗陪着他在矮桌對面坐下,凌君毅本已腹中飢餓,這一放懷吃喝,不大工夫便已把四盤佳看,一盤炒麵,吃得一掃而光。但一壺美酒,卻只小飲了兩盅,就不再喝。

榮敬宗看他吃畢,微微一笑,舉手擊了三掌。

只見那青衣少女立即推門走入,收過碗盤,退了出去,接着又端上兩盤香茗,放到石几之上,低聲說到:「公於請用茶。」

榮敬宗道:「老夫和公子有要事密談。你可守在外室,未得老夫之命,不準任何人進來。」

青衣少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石門也碰然闔起。

榮敬宗從几上取起兩盤香茗,移放到石榻中間的矮桌之上,一面說道:「公於請到榻上坐。」凌君毅知道他必有重要話說,依言走了過去,和他在榻上對面坐下。

榮敬宗道:「公於腰間這顆珠子,可否讓老朽一觀?」

凌君毅道:「自然可以。」隨手解下「驪龍珠」遞了過去。

榮敬宗反覆諦視了一陣,忽然目光有淚,顫聲問道:「這是黑龍會的『珍珠令』,不知凌公子從哪裏得來的?」

凌君毅看得心頭愈是驚疑不止,說道:「此珠是在下家傳之物,並非是黑龍會之物。」榮敬宗目光一凝,問道:「公子可知此珠的名稱么?」

凌君毅道:「驪龍辟毒珠。」

榮敬宗道:「辟毒珠,顧名思義,可以辟毒的。」

凌君毅道:「不錯。」榮敬宗忽然站起身,從几上取起黑色小瓶,又取了一隻空瓶,又取了一隻空碗,說道:「只不知公子此珠,是否能解得瓶中之毒?」

隨道話聲,一手打開瓶塞,從瓶中傾出一股墨黑的黑水,朝碗中倒去。

凌君毅目光一注,說道:「毒汁!」

榮敬宗也末徵求凌君毅的同意,舉起「驪龍辟毒珠」,迅快的朝「毒汁」中浸去。

但聽碗中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登時冒起一陣輕煙,不用說,碗中毒汁經「辟毒珠」一沾,自然由濃而淡,由淡而無,變成一碗清水!榮敬宗雙手捧著那碗由『毒汁』變成的清水,神情激動,雙目之中老淚奪眶而出,口中喃喃說道:「果然是『驪龍珠』,果然是『珍珠令』……」突然放下瓷碗,捧著「領龍珠」,雙膝一屈,撲的跪倒地上,仰臉說道:「會主英靈有知,屬下這二十年忍辱偷生,總算等到了出頭之日了。」說到這裏,不禁老淚縱橫,唏噓不止。

凌君毅看在眼裏,心頭愈覺疑竇重重,難道自己家傳的「驪龍珠」會和黑龍會有關?

正在諒疑之際,只見榮敬宗忽然老淚一收,倏地站起身來,一手遞還「驪龍珠」,目中寒光如電,直注在凌君毅的臉上,神色嚴肅,冷冷說道:「你叫凌君毅?」凌君毅接過「驪龍珠」,應聲道:「不錯,在下正是凌君毅。」

榮敬宗點點頭,沉聲道:「很好,老朽已經等了你甘年,現在你唯一的生機,就是拔出劍來,和老朽放手一搏。」右手一抬,鏗然劍鳴,手中已多了一柄烏黑無光的短劍。

他這等忽友忽敵的舉動,當真是恍榴迷離,令人莫知所措!凌君毅愕然道:「老丈和在下有仇?」

榮敬宗被他問得似是難以啟齒,勃然作色道:「你不必多問,先勝了老朽手中此劍,再說不遲。」

凌君毅遲疑地問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就是為了要和在下動手嗎?」

榮敬宗道:「多言無益,你亮劍吧!」凌君毅道:「如此說,咱們非動手不可了?」

榮敬宗道:「不錯,你想生離此室,就得和老朽放手一搏。」

凌君毅緩緩從腰間抽出巨闕劍,橫劍當胸,說道:「那麼老丈請出手。」榮敬宗似已不耐,冷然道:「你小心了!」喝聲出口,手中短劍一振,突然閃起一道烏黑的劍影,橫削過來。

凌君毅但覺對方這輕描淡寫的一劍,就有一股逼人劍風,隨劍劃出,勢道已然十分凌厲,心頭暗暗一驚,付道:「此人劍上造詣之深,果然非同小可。」

心念閃電一動,短劍一起,劍尖疾落,斜封出去。

榮敬宗劍勢未竭,短劍連揮,接連攻出三招。這三劍,劍光繚繞,從劍上湧出來的濃重劍氣,居然從三面飛卷過來,勢道之強,無與倫比。

凌君毅一上手就被逼落下風,幾乎施展不開手腳,迫得連退了三步,才算避讓開去。

他終究少年氣盛,一上來就被人家迫得連連後退,心頭自然不服,口中大喝一聲,巨闕劍突然交到左手,縱刺橫削,展開了少林鎮山絕學「達摩劍法」,只是他是用左手使出,劍法也和少林「達摩劍法」反其道而行,惟其是反手使出,就更見奇奧多變。

榮敬宗微微一怔,訝然道:「你是反手如來的門下?」

凌君毅道:「老丈果然有些眼力。」兩人在說話之間,劍勢仍然如電悶雷奔,各極其能,絲毫不見鬆懈。小小一間石室之中,劍氣瀰漫,寒鎬飛旋,當真是兇險百出。轉眼工夫,已經惡鬥了五十餘招。

榮敬宗武功博雜,劍勢也愈來愈奇,每一招都是江湖各門各派的劍術英華,本來互不連貫的招法,但在他手中施展出來,卻渾成自然,變化奇奧,威力異常驚人。任你凌君毅一套「達摩劍法」,雖以反手使出,但到了此時,猶如和各門各派層出不窮的劍法較量,漸漸就有難以支應之感。尤其對手內功深厚,劍上滿布真氣,幾乎一劍重過一劍,壓力之強,有如波濤洶湧,層層推來。

凌君毅的劍勢,受到鉗制,幾乎被迫得施展不開。激戰之中,只聽榮敬宗大聲喝道:

「凌君毅,難道你除了反手如來教你的一套『達摩反手劍』,就沒學過家傳的武功?」

這話聽得凌君毅心頭驀然一動,暗暗付道:「家傳的武功?他指的那是『飛龍三劍』了。」心念閃電一動,哪還猶豫?口中一聲情感,人隨聲起劍化一道青虹,飛躍起兩丈來高。左手短劍,突然交到右手,手腕輕輕一抖,登時飛灑開一蓬劍雨,青芒四射,劍影繽紛,朝榮敬宗當頭罩落。

榮敬宗目光如炬,右手短劍連揮,接連使出「崑崙劍法」中的「玉笏朝天」「武當劍法」中的「三花聚頂」「達摩劍法」中的「八部天龍」。這三招劍法,名雖三招,但他使得一氣呵成,前面兩招是專門護頂的招術,后一招卻是防護全身的突圍招法。但聽一陣急驟如雨的「鏘」「鏘」劍鳴!榮敬宗手上一柄短劍,已被凌君毅巨煙劍寸寸削斷!

但他也在此時,脫出了劍光之外,丟去劍柄,口中呵呵一笑,說道:「凌公子請住手。」

凌君毅聞言停手,只見榮敬宗一臉俱是歡喜之色,雙手連拱,含淚說道:「果然是『神龍出雲』,果然是凌世兄,請恕老朽剛才多多冒犯之處。」

凌君毅聽得心頭大感驚奇,問道:「老丈怎知在下使的是『神龍出雲』?」

榮敬宗笑了笑道:「飛龍三劍,乃是本會鎮會劍法,老朽怎會不識,只是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見到了。」這話愈來愈奇!「飛龍三劍」,本來是凌君毅家傳的劍法,百花幫把它作為「鎮幫三劍」。如今,榮敬宗又說它是黑龍會的「鎮會劍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凌君毅愈想愈覺此中必有緣故,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不覺蹙目道:「老丈——」

榮敬宗沒待他問話,已經連連拱手道:「公子請上坐,等到黑龍潭霧起之時,老朽就領你前去。」凌君毅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佳問道:「老丈領在下去黑龍潭作甚?」

榮敬宗驚詫的看了他一眼,問道:「難道公子來此之時,令堂沒有告訴你么?」

凌君毅道:「老丈也認識家母么?」

榮敬宗道:「令堂就是會主夫人,老朽自然認識了。」「會主夫人」這四個字,聽得凌君毅腦中「轟」然一震,張目道:「榮老丈你說什麼?」

榮敬宗「哦」了—聲,道:「公子幸勿誤會,老朽說的會主乃是二十年前的本會會主,並非目前這個賣主求榮的叛徒。」

凌君毅心中暗殖:「聽他口氣,自己父親竟是二十年前黑龍會的會主,但這些事情,母親從未和自己提過隻字。」想到這裏,不覺目光深注,看着榮敬宗問道:「老丈會不會認錯了人?」

榮敬宗一手摸著蒼髯,笑道:「公於身懷『驪龍珠』,又會『飛龍三劍』,又是姓凌,老朽怎麼認錯了人?」

凌君毅道:「但家母怎會從未和在下提過呢?」榮敬宗想了想,忽然嘆息一聲道:

「這也難怪,當年令堂逃出魔掌,多少狼心狗肺的賊子,還四處追蹤,到處搜索,天下雖大,無容身之處,茹苦含辛,生下公子,但賊焰方張,令堂強煞,總是一個婦道人家,孤掌難鳴,加之公子年事尚輕,自然不能把這段血海深仇,告訴你了。」

「血海深仇!」凌君毅身軀猛震,激動的道:「老丈,你是說先父本是黑龍會的會主,後來遭別人殺害的?」

榮敬宗臉色—黯,說道:「會主遇害,也可以說是壯烈成仁,老朽本該從會主於地下,這二十年忍辱偷生,為的就是夫人逃出之時,已經身懷六甲,總有復仇的一日,老朽如果一死殉主,這內情就永遠沒有一個知道的人了。」說到這裏,忍不住老淚漣漣,又唏噓起來。

凌君毅也淚流滿面,撲的一聲,跪了下去,說道:「老丈用心良苦,一定是先父的患難至交,能否把此一詳情,詳細見告?」榮敬宗拭著老淚,慌忙把凌君毅扶起,說道:

「公子快快請起,這是折煞老朽了,二十年來,老朽等待的就是今天,只是說來話長。

咱們還有一個更次的時間,老朽也只能說個梗概,等公子取到東西,再作詳談。」

凌君毅心中暗想:「只有一個更次的時間,他要自己去取什麼?想來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心中想道,卻並末開口追問。

兩人重又落座,榮敬宗端起茗碗,喝了口茶,說道:「這話該從山河蒙塵,先帝(毅宗)殉國說起。各地勤王義師,次第失敗,長公主以金枝玉葉,遁跡空門。但她老人家始終未忘國族之仇,矢志匡複大計,數十年奔走江湖,糾合各地有志之士。」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繼道:「那時有一位姓鐵的參將,兵敗之後,糾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武人,就在昆嵛山成立了一個反清復明的組織黑龍會。」

凌君毅想到自己母親姓鐵,同時也想到那天太上傳自己「飛龍三劍」中兩招劍法時,畫像上那位姓鐵的老人。他雖然並未開,但心頭卻湧起了許多疑問!

只聽榮敬宗續道:「這位姓鐵的參將,手創黑龍會,他挑選昆嵛山作為根據之地,是因為此山有許多天然洞府,曲折幽深,互相貫連,只要稍事整修,就可成為十分隱秘的所在,不虞被外人發現。」

凌君毅道:「原來這些洞穴,都是當時修建的。」榮敬宗道:「這裏雖是半出天然,半經人工修鑿,者會主差不多經營了三十年之久。」接着說道:「老會主在修鑿一條山腹石窟之時,無意中發現一座洞府,石壁上刻着幾幅使劍的人像,據說那是全真教主重陽真人所留,老會主參悟了三式劍法,就是『飛龍三劍』。」

凌君毅問道:「這位鐵老會主的名諱,可是上中下峰?」

榮敬宗連連點頭道:「原來公子聽人說過了?」

他並未追問,續道:「老朽曾聽老會主說,壁上武功,原本不止這三招劍法,因他已屆中年,限於秉賦,已無法再求精進……哎,咱們把話說遠了。」口氣一轉,道:

「老會主在修鑿山腹甬道之時同時他發現了一處毒泉,湧出來的水,比墨還濃,中人立斃……」凌君毅失聲道:「『毒汁』。」

榮敬宗點頭道:「不錯,咱們都叫它『毒汁』」接着說道:「後來老會主開鑿了一條小澗,把毒泉引入一處潭中,那就是現在的黑龍潭。」凌君毅看他說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到自己父親之事,心頭暗暗有些焦急。

榮敬宗又喝了一口茶,道:「鐵老會主年屆不惑,膝下沒有一男半女。那年正好鬧飢荒,老會主經過山下,抱回來一個女嬰,收為義女,取名如玉,鐵老夫人也視如己出,十分疼愛。到了翌年,鐵老夫人也生了一個女公子,取名如花。一晃就是二十年,這一對姊妹花當真出落得如花如玉,老會主也一樣看待,每天沒事的時候,就教著兩位姑娘的武功……」

凌君毅聽到這裏已經有些明白,這一對姐妹,有一個是自己母親,另一個該是百花幫的太上了。

只聽榮敬宗續道:「當時長公主在江南一帶,主持匡複大計,各大門派表面上雖並未正式加盟,但暗中無不竭力支援,鼓勵門下弟子,以江湖人的身份,參加各地反清組織。那年春天,少林方丈開謗大師,向老會主推薦了一個青年人到黑龍會來,這人姓凌名長風,是開謗大師的唯一俗家門人。」

凌君毅道:「他就是先父么?家母告訴在下,先父諱瑞圖。」

榮敬宗道:「公子年事還輕,令堂既沒有告訴你這段往事,自然也不會把令尊的真名告訴你的。」他望望凌君毅,接着說道:「令尊那時也不過二十齣頭,生得十分英俊。

老朽記得他初到黑龍會來的時候,者會主派了他—個巡主的職位,好像令尊是第二十一組的巡主,老朽是二十組的巡主,經常在一起出巡,互相支援,因此老朽和令尊的私交也最好。」

凌君毅肅然起立,恭恭敬敬的作了個長揖,說道:「原來老伯還是先父的至友,請恕小侄失禮。」

榮敬宗含笑道:「公子不可多禮,老朽只是令尊帳下一個屬下,怎敢當得至友二字?」接着說道:「令尊少年老成,處事穩健,在會中不過三數年工夫,經由黃龍堂一名巡主,積功搖升為飛龍堂堂主,老會主倚為左右手,不但早就有意把女兒許他為妻,而且,也有意由他繼承黑龍會會主……」說到這裏,右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潤喉嚨,接着說道:「那是令尊到黑龍會來的第三年,那年秋天,老會主就把義女如玉,許配令尊,結為夫婦。但就在成親酌當天晚上,如花姑娘忽然離去……」

他似是言有未盡,但卻忽然住口。

凌君毅自然聽得出來,榮敬宗述說到這裏,似乎有些含混,言外之意,如花的出走,應該和這場婚禮有關。

這也許是感情糾紛,但凌君毅身為人子,自然不便追問父母之事,只是靜靜地聆聽。

榮敬宗接着道:「老會主年過花甲,只此一女,如花約突然出走,老會主夫婦自然極為傷心。尤其是老夫人,思女心切,不久就一病不起。就在這時候,清廷也聽到黑龍會圖謀不軌的風聲,派出一批大內高手,前來昆嵛山搜索,但本會早已得到消息,而且黑龍會總堂,深處山腹之中,這批鷹犬,自然無法找到。」凌君毅忍不住道:「黑龍會難道任由這些鷹犬找上門來,不給他們一個厲害?」

榮敬宗道:「這是老會主持重之處,那時清廷氣焰方張,各地誌士,已經犧牲了不少,為了保全實力,才力主不可妄動。」

說別此處,忽然嘆息一聲,接着道:「但沒想到這批鷹犬之中,有—名侍衛,竟是神運算元的門徒。本山機關佈置,原出神運算元之手,他門人自然一看就知,在他嚮導之下,從黃龍洞襲入,老會主因本山機關既被識破,這些清廷鷹犬,就不能讓他們有一個漏網,否則就後患無窮。那天晚上,咱們全數出動,—舉把侵入昆嵛山的十八名大內高手,悉數殲滅,老會主在這下戰中,劈了五個對方爪牙,但卻被其中一人的毒藥暗器所傷……」

凌君毅道:「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老會主……」榮敬宗沒待他說完,介面道:

「不對『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但老會主是被苗人用的淬毒吹針所傷。那吹針細如牛毛,打中人身,使人絲毫不覺,那時老會主力拚強敵,並不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暗算,直等敵人悉數就殲,回到總堂,已經毒攻內腑,突然昏迷不醒。當時,大家還不知道老會主中了毒針,只當他年事已高,體力不支,但經過急救之後,依然昏迷不醒。仔細檢查的結果,才發現老會主左肩有一點極細的黑影,斷定可能是中了毒針一類細小暗器,急以『驪龍珠』吸毒,只是已經遲了,不到天明,就溢然長逝,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凌君毅道:「後來呢?」

榮敬宗道:「會中不能一日無主,否則就成了群龍無首,大家就在老會主靈前,公舉令尊繼任會主。」

凌君毅問道:「那麼先父又怎會遇害的呢?」

榮敬宗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令尊那時不過二十多歲,到黑龍會來,前後也不過四年,因老會主的賞識,一手扶植,從黃龍堂一名巡主,擺升到飛龍堂堂主。老會主在未去世之前,也曾一再向人表示,將來繼任人選,屬意令尊。因此在老會主靈前,獲得大家的支持,但黑龍會創立已有三十年之久,令尊雖具雄才大略,終究年輕資淺,難付眾望……」凌君毅道:「那是說大家都對先父不滿了?」

榮敬宗道:「那也不然,當初隨同老會主共創黑龍會的幾位長老,起初雖覺令尊年事太輕、少不更事,但老會主去世后,經令尊一年刻意整頓。黑龍會的聲譽,在江湖上可說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局面。幾位長老也深深感到老會主確有知人之明,自然全力支持,就是一向和令尊不睦的青龍堂堂主韓占魁,也轉而向令尊輸誠,這一年真可以說是黑龍會的全盛時代……」

凌君毅疑惑的道:「那麼是誰害死先父的呢?」

榮敬宗黯然嘆了口氣道:「清廷派出來的十八名鷹爪,一去不歸,從此杏無消息,自然不肯罷休。經他們明查暗訪,終於獲悉這十八名大內高手,全數折在黑龍會的手裏,韃酋據報,大為震怒,密派山東總督圍剿。」

凌君毅吃驚道:「他們要對黑龍會用兵?」榮敬宗道:「用兵,黑龍會倒並無所懼,就算來上十萬大軍,也無濟於事,可恨的是咱們黑龍會出了喪心病狂、數典志祖的內奸。」

凌君毅心頭一震,張目道:「誰?」

榮敬宗道:「就是現在黑龍會的會主韓占魁。」

凌君毅心頭一陣激動,問道:「他如何出賣了黑龍會?」

榮敬宗道:「當時東督是和砷門下的走狗國泰,此人原是貪婪無能的奸頓之徒,接到上面的密3,早巳嚇得心驚肉跳,拿不出主意。據說他督署中有一個師爺,叫做錢君仁,外號陰世判官。據說此人原是江湖賣葯郎中,後來不知如何夤緣進身,當了國泰的心腹,狼狽為奸,他替國泰出了個主意,用兵萬萬不可,當時只在左手掌中寫了四個字。」凌君毅道:「不知他寫的是哪四個字。」

榮敬宗道:「以寇制寇。」

凌君毅道:「以寇制寇?」

榮敬宗道:「不錯,他這主意可說惡毒已極,他用的是分化利誘的手段,但若無喪心病狂的人,又如何顛覆得了黑龍會?」他長長嘆了口氣,說道:「這也許是天數,正好韓占魁這賊子,因和令尊鳳有嫌隙,令尊繼任會主之後,他表面上竭誠擁戴。內心的仇恨卻愈來愈深。因為他是老會主拜弟中兒子,其父是為黑龍會殉難的,老會主一直把他視如於侄,而且又搖升到青龍堂堂主,要是沒有令尊,黑龍會會主的繼承人就非他莫屬。」

他雖然已經說得夠詳細,但總使人好像中間漏說了一段什麼似的,並不完整。

凌君毅道:「他縱和先父有隙,那是私人的恩怨,不該出賣黑龍會。」

榮敬宗道:「這叫利令智昏,忘記了他老子是死在韃子手裏的,因為清廷答應他事成之後,不但不究既往,還可給他官做,還有賞金,才使他賣主求榮,苟顏事仇,獻出本山秘道總圖,作為他個人進身之階……」凌君毅失色道:「黑龍會在清廷嚴密搜捕之下,得以屹立不動,憑仗的就是山腹秘道,外人不得而入。他獻出秘道總圖,那就無異斷送了黑龍會。」

榮敬宗雙手緊握拳頭,切齒道:「就是嘛,老會主三十年苦心經營,神運算元殫心竭智所設計的機關秘道,就此落入異族之手。」

凌君毅道:「詳情如何,還望老伯賜告。」榮敬宗臉色顯得異常難看,目光如刀,切齒道:「創立黑龍會的人,除了老會主,共有九位長老,他們都是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結義兄弟。老會主逝世之後,已經只剩五位,那時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這姓韓的賊子,不但獻了秘道總圖,而且居然狠起心腸,接受鷹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長老毒斃……」

凌君毅道:「當時沒有人發現他的陰謀么?」

榮敬宗道:「沒有,這惡賊心機鎮密,而且那毒藥是大內之物,許多滿漢大臣,在靼酋賜食之後,往往回家暴卒,用的就是這種毒藥,死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徵兆。黑龍會在一月之內,五位長老先後謝世,自然引起許多懷疑,但每個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詳,看不出一點異樣,大家心頭儘管起疑,也無可如何……」凌君毅劍眉軒動,怒聲道:

「這賊子真該碎屍萬段!」

榮敬宗續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端午,距離五位長老逝世已經過了兩個月,會中並沒有發生事故,大家戒心漸懈,端午是個大節,每年過節,會主和三堂堂主、三十六將,都要在大廳上歡聚,還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參加……」

凌君毅忍不住問道:「他又下了毒。」

榮敬宗沒有直接回答,續道:「大家正在興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當兒,青龍堂一名沈姓當值巡主,匆匆進來,在韓占魁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韓占魁臉有喜色,從座中站起,大聲說道:『各位,今天是端陽佳節,大家都在這裏,兄弟有幾句話要說。

就是本會創立已有三十餘年,當初原是以匡複朱明為宗旨,這三十年來,清廷已經奠定四海,廣施仁政,朱明氣勢已盡,憑咱們區區百數人,猶圖頑抗,何異以卵擊石?終日匿居山腹,三十年來一事無成,再過三十年,還是出不得頭。古人曾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咱們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歸順大清,接受招撫,大家還可博個前程。』他大概就是這樣說的,唉,這些話,說出來真是污了嘴巴。」

凌君毅道:「當時先父如何呢?」榮敬宗道:「當時大家只當他酒後狂言發的牢騷,但這是大逆不道,觸犯會中禁律,會主自然不容他再發謬論,立即起身叱道:『韓堂主,你大概喝醉了,你知道你說了什麼,還不快快住口。』韓占魁仰天大笑道:『凌長風,你少在韓爺面前擺會主的威風,你不妨睜眼瞧瞧,你們這些叛逆,一個也休想逃得出去?』會主聽得勃然大怒,喝道:『韓占魁,你瘋了,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按本會律條,你該八刃分屍1』韓占魁神色不變,也大聲道:『凌長風,按大清皇律,你們這些叛逆,都得凌遲處死,罪滅九族。』他說至這裏,突然把手中酒杯,往地上摔去,這是『擲杯為號』,這一剎那,日月廳四面八道暗門中,同時湧出十數名清廷派來的鷹爪。」

凌君毅道:「黑龍會精英全在廳上,除非他們使用霸道暗器,這十數名鷹爪,何難一舉殲滅?」

榮敬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沉痛地道:「鷹爪他們並末使用暗器,日月廳上,也沒有搏鬥,連一絲抵抗也沒有,就讓他們反剪雙手,一個個縛上繩子。」

凌君毅凜然道:「大家都中了毒。」

榮敬宗綴然道:「韓占魁在雄黃酒中,下了『軟骨丹』,每個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凌君毅急着問道:「先父呢?」

榮敬宗目含淚水,說道:「老朽那時就擔任黑龍潭總管,並未在場,這是事後聽人說的,會主眼看大勢已去,嚼舌自財,壯烈成仁。」

凌君毅熱淚奪眶而出,噗的跪倒地下,嗆聲道:「爹,孩兒一定要手誅姓韓的惡賊,替你老人家報仇。」

榮敬宗拭着眼淚,說道:「公於不必傷心,等你黑龍潭回來,自可手刃親仇,諒那姓韓的老賊,也逃不到哪裏去。」凌君毅站起身子,忽然關切地問道:「老伯,家母如何逃出去的呢?」

榮敬宗道:「這也是天意。令堂那時已經有了身孕,終日嘔吐,並末與會,那些鷹爪,又忙着接管本會三堂,而且各處都有零星的搏鬥。令堂得到事變消息,從一處秘道逃出,等到他們發覺,已經不見令堂的蹤影了。」

凌君毅道:「姓韓的老賊,既然出賣了黑龍會,怎會又當起黑龍會的會主來了呢?」

榮敬宗道:「他出賣黑龍會,對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頂戴的侍衛領班,仍令他兼黑龍會會主,這是一個極大陰謀。」

凌君毅道:「這是什麼陰謀呢?」

榮敬京端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說道:「這和老朽,公子都有關聯。」

凌君毅聽得奇怪,口中不覺「啊」了一聲。

榮敬宗續道:「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長公主節制、反清復明的組織,不是遭清廷破獲,便是銷聲匿跡,再無動靜,只有黑龍會佔地理上的優勢,仍然屹立江湖,當時可以說已是最後的一個組織了。清廷要他繼續主持黑龍會,目的就在藉此可以陸續發現還有些什麼人仍在反抗。他們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個個找出來,不能放過一粒反抗他們的種子,留在土裏……」他越說越激動,緊握著拳頭,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擊了一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這和他和我,又有什麼關連呢?」

榮敬宗續道:「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和黑龍潭有關……」

凌君毅聽他一再提起黑龍潭,而且方才還說清廷派姓韓的老賊主持黑龍會,和他和自己有着關聯,現在又說和黑龍潭有關,由此推想,莫非黑龍譚有什麼事,和自己有關了。

榮敬宗不待他追問,接着說道:「老朽當日被擒之時,因老朽和令尊平日私交極深之故,一直被囚禁達一年之久。後來老朽得知令堂帶了『驪龍珠』逃出,他們始終沒有找到下落。因此,老朽覺得必須繼續活下去,而且必須仍然弄到黑龍潭總管,才能有等到公子重來的一天,老朽不得不苟顏投降,而且透露了一個極大的機密給他們,作為進身之階……」

凌君毅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不知老伯透露給他們的是什麼機密?」榮敬宗笑了笑道:「這機密除了令堂,只有老朽一個人知道,那就是黑龍潭底下,原是老會主在開鑿山腹甫道時,無意中發現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陽真人的武功壁畫。後來長公主巡視本會,認為這座洞府十分隱秘,因此就把各門各派參與太陽教的教友名冊移藏到這裏來。

老會主深感責任重大,商請神算於設計,在洞府之上,引來毒泉,開鑿了一個深潭,就是現在的黑龍潭。」

凌君毅佛然道:「老伯把這個機密泄漏給清廷,豈不等於出賣了長公主手創的太陽教全數教友?」

榮敬宗微微一笑道:「公子責備的極是。但老朽若不說出這個機密,就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也得不到黑龍潭總管這個差事,焉能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等到公子了。」

凌君毅依然憤然道:「老伯犧牲了無數太陽教友,就是等到小侄,又有何用?」

榮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陽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豈會出賣全體教友?而且此事關系數萬人的性命,真要讓他們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陽教萬死莫贖的罪人。」

凌君毅道:「老伯不是已經告訴了他們嗎?」榮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說過,老會主請神運算元設計,引入毒泉,己把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達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於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

凌君毅聽到這裏,口中不覺「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呢?那就是黑龍會、百花幫,為什麼一直都在干方百計的尋求「毒汁」

解藥。不用說,黑龍會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陽教教友名冊。至於百花幫的太上,自然不是為了這份名冊,卻是志在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由此看來,百花幫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會主的親生女兒。

榮敬宗手持蒼髯,問道:「公於明白了什麼?」

凌君毅道:「黑龍會劫持四川唐門唐老莊主、嶺南溫家溫老莊主、少林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和龍眠山莊祝莊主四人,脅迫他們研求『毒汁』解藥,就是為了潛入潭底,去取名冊了。」榮敬宗點頭道:「不錯,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令堂為什麼要帶走『領龍珠』。」

凌君毅道:「『驪龍珠』能解潭水之毒。」

榮敬宗笑道:「令堂沒有把全部經過告訴公子,無怪公子也不知道了。」

凌君毅膛目道:「難道還另有隱密嗎?」

榮敬宗道:「『驪龍珠』果然能解天下奇毒,但它另一功能,就是入水不濡,俗稱分水珠的是也。」說到這裏,目注凌君毅,又道:「公子現在總該知道老朽忍辱偷生,在這裏等候公於是為了什麼了?」

凌君毅道:「老伯是要小侄潛下黑龍潭洞府中去么。」榮敬宗臉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說道:「不錯,公於此行,有兩件重大任務。第一,你要報殺父之仇,非把重陽真人遺留的一套劍法學全不可。因為韓占魁自小由老會主扶養長大,老會主傾囊傳授,令堂會的,他自然也會。『飛龍三劍』在功力上,他比你深厚得多,只有學會全套劍法,方可克制。」

凌君毅應了聲「是」。

榮敬宗又道:「第二,你必須把秘藏室中的『太陽教名冊』予以毀去。」

凌君毅抬目道:「老伯要我毀去名冊?」

榮敬宗道:「不錯,這份名冊已是數十年以前之物,當時長公主聯絡各門各派,準備舉事,但時至今日,不但撻虜氣勢正盛,而且,各地太陽教友的組織,多半瓦解,這份名冊,本已失去價值。但若被清廷鷹爪得去,大江南北許多義民,均將受到株連,留着實是禍根,只有把它毀去,才能消洱一場殺劫。」

凌君毅起身道:「小侄謹遵吩咐,只不知黑龍潭如何走法?」

榮敬宗道:「公子請坐,黑龍潭經神算於精心設計,就是有了『驪龍珠』,不知開啟之法,如何進得去?離開此室,咱們就不能再說話了,因此老朽還得把此中機括,詳細說明才行。」隨着話聲,探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張陳舊的羊皮紙來,在矮几上攤開,一手指著圖上,說道:「此潭周圍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龍頭,毒泉就是從龍口流出,晝夜不患。你須以『壁虎功』,從龍頭下面垂直下去,直達潭底。好在有『驪龍珠』照明,你可以看到下面有一條精鋼鐵環,就以雙手握環,以少林『大力金剛手法』儘力拉起。此時龍頭流泉自會停止,潭水即由八處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面,你就可放開鐵環,躍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剛手』捧起礁上一塊圓形巨石,下面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徑……」凌君毅道:

「龍頭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賊黨不會發覺么?」

榮敬宗捻須笑道:「問得好,黑龍潭深處斷峽之間,每夜於時一過,就起濃霧,四更到五更這段時間,對面不見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漸漸消散。雖有輪值的人,也都在峽谷之外,不虞被人發現。老朽所以要讓你看清楚這張地形圖,你必須緊記黑龍潭的位置。」

凌君毅點道:「小侄記下了。」

榮敬宗道:「那很好。」取過羊皮紙,雙手連搓幾搓,立時碎成粉末,灑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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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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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敵友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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