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紅髮會

第三回 紅髮會

赤色的血花在淡紅的「河水」中暈染開來。

青年有如遇溺者般,在「水」中使不上力,小腹側處是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幾乎把身子切成兩半,如果剛才沒及時避開,那以後就不用為下半身的問題而煩惱。

人型巨鱷先在青年上方游戈了一會,忽地又再下潛,圍繞目標遊動,爪子猶帶紅,尤如戲耍老鼠的貓兒。

赤芒獠牙完全消退,銀凌海已變回一個普通人。凶獸嘴巴彎了一下,忽地急速游近,復又猛地轉身,尾巴如九節鞭掃向青年腰際。

「啊……咕嚕……不……需要空氣……」銀凌海嘴巴冒出大量泡沫,水馬上湧進肺部,頭昏腦脹下,青年索性就當自己落入水中,往上方游去。

敏捷的水中霸主沒有半點留情,尾巴再掃向對手背項,青年立時如水中陀螺般旋撞向一旁的廢車堆處。

「噗噗……」

銀凌海尚沒回過神來,堆棧起來的廢車山受到衝擊,如骨牌般向下倒塌,無數鐵塊金屬就往其身上倒去。

從窗外看去,遠方有兩道巨大的火柱衝天而起,其直徑足有整個足球場大小。火炎來得快也去得快,其火舌邊扭曲上升邊逐漸收縮消散,似被四周的灰霧吃掉,最後各留下一個極深的,一如無底深淵的大洞

「這……」黑貓瞧瞧其它人蒼白的臉色,道:「是那兩個「伺服器」所在的地點?」

「怎麼可能……是陷阱嗎?一切都是陷阱,是假的嗎?」愛羅妮嘴唇都白了,「嘴賤怪人他們……」

老婦人深吸口氣,似不信的搖搖頭,「不是的。「伺服器」的確在那兒,愚者的手下也是,而這魔力的流動……」

她頓了一下,像是想通了某些關鍵,道:「只是我們的前提錯誤,中間的推論如何正確也沒有意義……看來我真的老了,愛羅妮,拔劍吧。」

「什麼?」

「喵!」黑貓三角耳動了動,發出警戒的叫聲。

「啪。」、「啪。」

眾技術人員無聲無息的倒下,身體飛快化成半透明狀態,各人迅速回頭,教堂大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了。

灰霧自大門及窗戶各處湧入,而大門處則一前一後立著兩道身影。

前方的是名短髮、樣子清瘦的少女,或者說,右半邊身是少女。其左邊身子竟是由無數細砂大小,立體狀的阿拉伯數字「0」及「1」所組成。

而後方的身影則非常眼熟,他有著完美的五官,身上是弄臣的裝扮。

「愚者」帕克。

「日安,各位朋友,」愚者手指動了動,門輕輕關上。「如果這是地獄之門,那麼,地獄是在門內,還是門外?」

「日安,帕克先生。」瑪波擺弄一下手杖,欠了欠身,「你的確給了我們驚喜。」

「是吧是吧?」愚者馬上笑了起來,像個被誇獎圖畫畫得很棒的小孩,「我在遊戲公司總部留下的計算機及法陣給你們當線索,再加上兩個同時發出魔力的「伺服器」,你們一定努力在想,到底哪一個是真的。反而沒想到,兩個都不是真的啊!」

「所以一切都是誘餌?雙重的空城計?」老婦人像忘了方才對愛羅妮說的話,臉上一副完全無知的表情。

「不不不,我總算有自知之明。若這樣弄一定被你感知出破綻,所以其中一個伺服器的確在運作,但性質和你想的有點不同,它是負責和世界各地的法陣結界聯結的,所以此時嘛……其它地方的危機都解除了,高興吧?」

「……」

愚者看著他的對手們,等待了一下,然後他的笑容凝固。

「老天!你們為什麼沉默這麼久?」愚者微帶怒意的咆哮了一聲:「不是吧?還不明白嗎?天啊,瑪波小妹,這時你應該馬上舉一反三,說破我所有計謀才是啊!可惡,人類就是這樣,明明很有趣的人,一老了就毛病多多!」

他雙手高舉,像是補習班的導師:「沒有人留意到我的提示嗎?我在遊戲公司話中的暗示,還有這結界一如海綿的性質……好吧,事情很簡單,你們的估計有七成正確,但很遺憾都不包括最關鍵的部分。

「這魔法陣威力極巨大,需要的能量也極多極多。那些人類玩家的靈魂、結界內普通人的恐懼等負面情緒,是其中兩個來源,而世界各地的結界其實也一樣。

「為了應付那些怪物,各地的光明勢力一定傾巢而出,而剛才的火柱爆發,除毀掉「伺服器」自身外,更是儀式的一部分,會在剎那間吸收該城市內散發的所有魔力,傳回這兒。」

他欠一欠身,「啊,感謝那些現在應已虛脫的光明戰士們。至於你們主力部隊的靈魂和魔力,還有我四個手下……嗯,算是某種額外贈品吧。如何?東方人說的「一魚三吃」,喂,各位,掌聲啊!」

只有短髮少女在努力拍掌。

「那麼現在就只剩下異常的哥特市,」瑪波深吸口氣,「它變成了所有能量的彙集點,結界會更堅固……

「不過這不可能,如此精密的大型魔法,必定需要一個在現實世界的立足點,一個操作及維持的系統,所以你是有了替代方法……等等……老天……」

她瞪大雙目:「是你自己?」

「頭腦暖身過後的確不同。」

愚者笑了,看著仍一臉問號的愛羅妮,道:「小妹妹,很簡單。我不是待在法陣中心坐享其成,而是把自己的所有魔力、生命及靈魂,一切一切都貢獻予這個魔法,我和那些人類玩家本質一樣,也只是這個魔法陣的一部分。」

「喵,而以此為代價,你能把「伺服器」等核心部分放在……嗯,影子哥特市內?」已躍到紅髮少女身前的黑貓道:「但當這魔法完成的同時,你的情況會最糟,你會完全被分解,連一縷塵埃都不會剩下,什麼都不留……他喵的,愚者,你一定是瘋了。」

「萊恩(注一)說過「瘋狂,不一定都是崩潰,也可能是一種突破。它可以是解放與重生的契機,也可以是奴役與存在的死亡」。」

愚者作了個謝幕的動作,「你們常說,人若賺得全世界,卻賠掉自己,又有什麼用呢?老天,都是狗屁!你們有否想過,釣魚的時候,有些人只是為了釣,不是為魚。」

「……」

「我以我的生命成就混沌,成就自己的存在。」愚者踏前一步,「在我想散布狼人病毒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明白,應該有人明白!我為的是變成大魔王統治世界嗎?那個只要隨便努力一下就可以了,我為的是,我為的是……」

他倏地靜了一下,靜靜看著瑪波:「女士,老實說,我很失望,你應該看穿一切的。我其實很期待闖進來時,被騎士團眾人包圍的情景。」

「……」

「我明白的,再厲害的法師都會累,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帕克聲音溫柔而平和,「何況你們神聖騎士團,又或是整個光明勢力都問題多多。

「你要當個好法師、要當個稱職的學者、要當個公正的長老,要當個聰明的軍師,要當個睿智的前線指揮。失禮點說,除少數幾個外,你們的長老議會簡直是廢物集中營。」

這次老婦人心中不大想反駁。

「一個人太多雜務纏身,就沒法集中精神,他就不再純粹。不純粹的靈魂是不會強大的。」

「你想太多了,或許我只是老了而已。」

「噢噢,別這樣,」愚者攤開雙手,「我說呢,這個理由……」

然後他的笑容硬生生凍住,崩潰,臉容開始扭曲。他開始尖嚎。

「他x的!你以為我會接受這些理由嗎!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不聰明一點?為什麼沒人看穿我的計謀?」

整座建築震動起來。吸血鬼繼續尖叫。「我老是給你們提示,但為什麼沒有人明白?為什麼沒有人明白我?為什麼沒有和我勢均力敵的對手?為什麼我是天才?為什麼世界這樣沒趣?為什麼讓我克服生老病死啊!天啊,為什麼!」

「砰!砰!砰!」

所有玻璃同時粉碎,愚者的身影瞬間消失,下一刻,他已在老婦人身前,一手掐住其脖子,把對手整個提起。「天啊!找人毀掉我!」上古血族咆哮,「找方法毀掉我!否則我就毀掉整個世界啊!」

因廢車倒塌而揚起的泥沙開始落回「水底」,人型鱷小心的在廢車堆上方巡戈著,待泥沙大都沉下,而且確定超過任何正常人類的閉氣時限時,才往下方的鋼鐵廢墟游去。

「哼哼,這傢伙……是被廢車壓住,淹死了吧,」人型鱷腦子內的自我陶醉大軍已換上快馬,全力衝刺。「太好了,雖然是第一次干架,但我這水中霸主果然是最強……」

倏地背後傳來異響,一道黑影忽從某輛廢車內鑽出,右手迅速從背後前伸,先越過人型鱷的脖子,再曲肘往後壓迫其頸部主動脈,左手則在近右腕處做輔助固定。同一時間,雙腿也成交叉狀,從后夾著其肋骨下方。

是一招近似綜合格鬥技中裸絞的招式。

人型鱷大吃一驚,拚命的掙扎,在慌亂中,彷佛看到對手肩側掛著,不,似是咬著某個東西……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缺乏臨敵經驗的他,慌亂呈幾何級數增加。胸部傳來的壓力及痛楚同時又提醒他一件事,關於自己這個身體的。

不……不好……空……氣……

人型鱷手腳亂舞,不小心張開嘴巴,咕嚕咕嚕的冒出大量氣泡。

二人慢慢往「水」的更深處沉下。

可惡……放手啊……笨蛋,你想同歸於盡嗎?人型鱷心中急得大喊,理智完全被恐懼吞噬,嘴巴噴出更多泡泡。

「放開大人!」輪椅滑動,愛羅妮的軟劍閃電出擊,有如急風。

「你的對手你的對手是我是我瘟疫之災瘟疫之災。」同一時間,短髮少女發出似口吃般的話聲。由0及1組成的左手延伸扭曲成一把巨劍狀,再往地面猛力一劈。

地面似振動了一下,粗石砌的地板裂出一道筆直的線口子,赤發少女及黑貓迅速被逼退。劈入地面的巨劍瞬間粉碎消失,少女臉上同時現出抽搐般的痛楚表情。

她深吸口氣,左手伸往地上,立體數字如水銀舄地般往地面擴散,數十個由0及1組成的人型物隨即出現。

人型物甫一成型即馬上開始崩塌,卻無阻他們往愛羅妮及黑貓撲去。

愚者沒理會身後的戰鬥,看著雙腿離地的老婦人,嘆了口氣,「瑪波啊瑪波啊,你豈不知人類易老,人的生命一如螻蟻,而因為純粹,故才能銳利。」

老婦人想當然沒辦法說話,空中只傳來像是骨頭被勒緊的勒吱勒吱聲音。

愚者的小指及左耳忽然爆碎,化成血粉。

「很好的抵抗,但可以堅持多久?」吸血鬼笑了一下,道:「人類就只是人類,面對我這級數的對手,沒法說話,又沒法做手勢,即使再高強的法師都一樣,真是可憐又可悲。」

瑪波皮膚漸白而枯萎,身體開始冒出絲絲白色蒸氣,先飄向愚者,再從其身上散於空中,復如一縷煙塵般飄往某個方向。

「先感謝你的魔力……啊,對了,我好像忘了解說,這魔法的真正目的及最後形態。」愚者笑,像宣讀對手的遺囑。

「「諸神混亂」的初階已完成,接下來是第二階段。記得開膛手事件中會唱歌的魔法柱子嗎?在市內會陸續出現六根那樣的柱子,柱頂的石像會高歌,魔力由此互相共鳴。和之前這城市和其它城市共鳴的原理一樣,不過是縮小版的……」

他忽頓住,大力搖動雙目緊閉,臉色死灰的老婦人,「喂喂,請保持清醒,你沒能當我對手,最少聽眾的工作要做好……好吧好吧,人類真是的,這麼容易就死,我就給你念一段禱文吧。」

雨勢逐漸減弱,由大雨至微雨,再成輕輕的雨粉,水滴也由淡紅變回正常。

廢車場的各景物再扭動起來,變回原來陰暗的大街,戰鬥中被破壞的廢車堆也化成同樣受損的建築物。渾身濕透的銀凌海雙足著地,他吁了口氣,重新出現的赤目獠牙消去,右手放下已昏過去的人型鱷,同時「啪」的一聲,一具黑色圈狀物體掉地。

是某輛廢車的後備輪胎,青年臨時的氧氣筒。

他喘了口氣,看著剛打倒的人型鱷,喃喃道:「女士,第一,鱷魚是爬蟲類;第二,它有肺;第三,戰鬥的時候請保持冷靜,特別是自己就可以解除「水世界」的時候。」

前水中霸主當然沒有回答,其身體開始收縮,變回人魚形態,復又扭動變化,身體再擴張,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大漢。

「這……」

大漢身穿印有「德氏廢車處理場」的短袖工作服,手臂上鱷魚紋身圖案非常顯眼。他嘴巴呻吟了一下,身子漸變成半透明狀。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不是聖人就是惡魔,」青年愣了一下,喃喃道:「一個人可以匿名上網時,原來也一樣。」

他又喘了口氣,摸摸腹部的傷口,傷處回復速度甚慢,血猶自繼續滲出,青年又痛極的踉蹌了一下,本能下倚在牆邊借力。

好巧不巧,牆壁就是剛才戰鬥中被破壞的前廢車堆。一如被內部白蟻吃得支離破碎的木板般,建築發出「勒」的一聲,開始崩裂,屋檐上某個大石像隨之倒下,其手中的雙刃巨劍直直往青年頭頂劈下。

劍光舞動,幾名前撲的數字人型立被切成碎塊。其它人型卻趁機從左右一擁而上,瞬間,輪椅撞落一旁,愛羅妮被牢牢壓在地上。「可惡……放開我……」

數字人不住崩塌消去,短髮少女則不住生產新的怪物以繼續壓制對手,她深呼吸數下,臉上忍痛的表情停留不動,一如所有牙齒同時蛀掉。

「知道嗎知道嗎?知識就是力量就是力量。對了,你知道嗎?一枚一分錢從帝國大廈頂丟下,因為動能不足,即使打中人,也只會有微痛而已。」

少女左手化成章魚觸手狀,迅速包覆愛羅妮的頭顱。

「唔,讀取數據吧數據吧……叫愛羅妮呢是愛羅妮呢……」少女繼續二重唱:「這個身體不夠好是不夠好呢,我討厭紅髮我也是。但是長得很可愛很可愛。胸部太平了是很平沒錯……」

短髮少女的左手收回,愛羅妮渾身脫力,拚命喘氣。

「還是先殺掉吧殺掉吧。反正沒用的東西就要刪除要刪除。等一等。什麼事?那頭貓到了那……」

「喵!」瞬間,一道黑影躍至短髮少女前方,利爪一揮,後者捂著右眼慘叫,精神一鬆懈,所有數字人型同時崩碎。

「愛羅妮,快逃!」

「但……」

「快!」

赤發女騎士咬了咬牙,軟劍彈簧般往地面一屈一伸,藉此借力,輕巧落回輪椅上,復又一轉,往旁馳去。

「可惡!好痛好痛好痛啊!混蛋混蛋!」數字少女哭喊又尖叫,左手延展,一把抓住黑貓,立體的0及1迅速把其吞沒。手肘部分則滲到地面,湧出更多數字人,往愛羅妮追去。

「你們一個也別想休想逃逃!」

「對了,你喜歡《聖經》哪一段?」愚者看向瑪波,想了一下,「啊,《馬太福音》的這段如何?「把這無用的僕人丟在外面黑暗裡,在那裡必要哀哭切齒了」,奇-書∧網又或者……」

吸血鬼的笑容暫停了一下,然後驚訝的表情換班,因為他聽到某道微弱的聲音。

聲音來自老婦的嘴……不,正確點說,其大約位置是她的小腹上方。

那是一小段簡短而且非常古老的語言,現在世界上懂得的人不會超過十個。

「用……腹語念誦咒文?」愚者的瞳孔瞬間放大,他知道這幾個音節組合的意義,還有威力。

十分之一秒后,愚者頭上出現一個巨大的火球,火球發出光和熱,一如縮小版的太陽。而球體表面的「太陽」耀斑,則組合變化出一個獅子頭部的圖案。

獅子嘴巴張開,發出吼聲,白光大盛。

「喔。」

火炎開始自吸血鬼體內湧出。

石像墮到銀凌海頭上的瞬間。地面,不,是整個影子市的各處,都彷佛從內至外泛出陣陣白光及火炎,各景物如落在熱鍋上的黃油般,迅速消融。

「啪。」青年踉蹌的摔在地上。

「這是……」好一會,他半爬起身子,看看四周,「這是……七十二街?是皇帝區?等等,這些景色……我回到哥……」

「溶解……溶解……切割……切割……」

背後傳來五音不全的大合唱,青年隨聲音回頭,立刻迎上一眾怪物熱情的目光。

「喔,不好……」

果凍狀的人造生物如浪潮般涌往對方腳旁,持利斧等冷兵器的怪物,則用手中武器表示敬意。

空中血花四濺,下一刻,某人的肉體就會被完全分解溶化。

「可……可惡……數量太多了……」

然後,遠處響起槍聲。

怪物發出慘嚎。

注一:ronaldlaing(1927-89),英國著名的存在主義精神病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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