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14天的99封信

當第99封信伸到投信口的時候，手停在了半空沒有了動作。天藍色的熊的圖案映在了信封的表面，一半在投信口的裏面，一半在外面。就像彼岸，我在這邊，你在那邊。左手拇指按著信封的一個角，不停顫抖著。

果然，自己還是猶豫了。越前那上揚了弧度的嘴角在自我嘲諷，不是笑容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特別礙眼。

「河濱公園我們肩並肩

草地綠得太鮮艷

說不出口那句再見

想一遍初戀的感覺已走遠

我們都看見結局在改變「

——1214天以前，我們零距離。1214天以後，我們從此是兩個世界的兩條平行線，永不再交集。

——不二前輩，我發現，我始終說不出口，那句再見。

——在仙人掌開花的時候，我們站在離彼此最近的地方，說好了，背對背，不留誰，我走左邊，你走右邊，不回頭，不流淚，也不說再見。至今我還遵守着這個諾言。

左手的猶豫，使越前想起了最開始的那三封信的內容，於是，想了想，還是抽回了左手，抬頭看了一眼這很煞風景的好天氣。吶，不二前輩啊，沒有你的天空，好象沒有那麼藍了。不知道用藍色的眼睛去看，天空是否會更藍呢？有點可笑的說法啊。

人，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會想到不該想的東西的。越前握緊那沒有郵票沒有地址的第99封信，轉身，上車，離開。

少年的我們無法大言不慚地說我們懂愛，但是，我們可以很堅定地說，我們喜歡。那年，那墨綠色的小貓對那笑得溫柔的棕熊說了喜歡，熊笑了，答應道：我們可以試一下，一年後分手。

越前沒聽明白，小小的單純腦袋得到正面回答之後的笑意無法掩蓋，高興得一個晚上無法入睡。只是，他忽略了學長的後面一句話——一年後分手。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有聽到那句話的話，現在還會不會這麼懷念？還會不會這麼放不下？

——並沒有弄清楚就答應諾言的後果，就是受到雙重打擊。當我們肩並肩地站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公園，你對我說，我們分手吧。那時，我以為你在開玩笑。真的，那是天大的玩笑。

——我們背緊貼著背，我走左邊，你走右邊，說好不回頭，因為我想，我看不見你或許會不會那麼難過一點。我知道，你也在想，這樣的天空才不會下雨。緊扣的十指，從我們踏出第一步開始，就必須得分開，因為，緣分已經看得到盡頭。

——我想，我們還太小，於是，一年後我們才會分手。那天，我記得，我收到了很多巧克力，但是，惟獨缺少了你給我的那份——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我想我很快樂。

——是不是答應了就不能回頭呢？

——距離的定義，或許只有分開了，我們才懂得當初年少的不該。不該喜歡，不該承諾，不該淪陷。沒有心，沒有情，因為受傷了會很痛，受傷了會很難痊癒，受傷了就再也找不回初戀的感覺。

分手以後，他很堅強，真的很堅強，沒有哭，也很瀟灑地沒有回頭，只是想起來心會覺得痛，會覺得心在滴血，會覺得自己或許根本就一點都不堅強一點都不瀟灑，那只是自尊心無法容忍自己在他的面前表現得那麼懦弱罷了。誰也無法否認他對不二的感情，但是不二卻可以拒絕他的感情。

喜歡我嗎？

喜歡。

每每這麼問，不二的回答總是喜歡，總是帶着比他還幸福的笑容笑着說給他聽。所以，他相信了。所以，他沒有問下去，那你愛我嗎？因為只要他說喜歡，就足以讓自己的心跳加速，幸福都快滿得溢出來了。很難想像，如果他說愛的話，自己回給予他什麼反應——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高興得拉他一起去殉情啊！當然，這種猜測是有點不着邊際，但當時還是孩子的越前，真的只能這麼想像。

對，他只是個孩子。

因為喜歡，所以交往。因為不愛，所以分手。喜歡，是淡淡的愛，愛，是深深的喜歡。愛和喜歡到底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為什麼這兩個詞語可以營造出不同的結局？

越前沒有繼續想下去，回到別墅，癱坐在那充滿仙人掌味道的房間里。抬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真的是比小白還小白，要不然這個用來種植仙人掌兼睡覺的房間的牆壁上，包括天花板，怎麼都會是那一年自己和他的照片？自己甚至瘋狂到還把他們兩個之間最後一張最幸福的合照做成海報貼在自己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這不是他，越前該有的表現啊。

那自己該有的，到底是怎麼表現呢？在感情上，不是輸不起，是輸了愛不起。好吧，自己的情商雖不是零，但是真的是已經很接近了。分手后的1618天，自己卻始終是台放映機，過去的點點滴滴總是會無意間流露出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河濱公園我們將手牽

太過幸福的夏天

不適合說那句再見

你的臉倒映在河岸的水面

我才發現愛已被擱淺「

青學的練習總是要練到很晚，當他們兩個手牽手並肩走回家的時候，在夕陽陪伴下的幸福若隱若現。年少的我們渴求的不多，很多時候，所想的事情總是一種奢望，於是我們很乾脆地不想。我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感情，平平淡淡的生活，只要有彼此，比擁有全世界還要快樂。但是太過幸福的我們，根本無法料想到會有分手的時候——當然，這只是指越前而已。

房間的呼吸作用太強了，弄得越前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下一秒，就快窒息。從那書本少得可憐獎盃都佔了一半以上空間的零散書架上，熟練地抽起第一層書架左起第一本本子，再從右邊抽起了第二本本子，最後從筆筒里挑了支小熊裝飾的鉛筆，越前便光着腳丫子走向了別墅的後面——游泳池。

這個夏天太熱，全身滾燙滾燙的，越前坐在了池岸上，穿了短褲的自己把露在外面的小腿泡在水裏，池水冰涼的地刺激著自己那快被煮熟的皮膚。和往常一樣，在讓身體冷靜下來以後，越前才開始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剛剛拿出來的第一本本子被越前放在了旁邊，越前左手握著鉛筆，右手拿着第二本本子，深呼吸一次，鼓起勇氣翻開本子。本子的封面是很簡單的圖案，一個熊貓的圖案，是一本素描本。翻開第一頁，卷首語赫然出現在眼前：

年輕的我們的感情不再年輕。

越前笑了笑。這好象是分手前自己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話，然後覺得有意思就寫上去了的吧。現在想想，這句話還真是適合自己啊，看來命運早已註定的事情真的是無法改變的呢。一句卷首語，竟然預言了我們那誰也不清楚的感情。

——那段過去的塵埃早已落定，懷舊的我們又何必苦苦追尋。越前記得，第九封信，自己是這麼寫的。

翻過頁，畫的是一隻貓，有着金色瞳孔的貓。再翻一頁，畫的是一隻熊，一隻會微笑的熊。繼續翻過一頁，紙上什麼都沒畫，只有七個大字映入眼帘。

幸福是長怎樣的？

越前笑得溫柔。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想法竟可以單純到那種地步。好吧，自己算是服了自己了。繼續再翻，畫上是一個人，是一個很俊美的人，背靠着牆坐着，腦袋瓜斜了一邊，栗發寥寥幾根垂在眼前，那總是微笑的眼睛此時沒有了動作，幸福的表情讓人覺得有天使來過他的夢裏。忽然有種辛酸湧上心頭，越前苦笑。不二前輩，當時的我們誰都很幸福，所以，分手的時候才會彼此折磨。

再翻一頁，畫上是兩個少年抱着只棕色的喜馬拉雅貓。是卡魯賓，自己，以及，不二前輩。不二前輩看起來像是在吃醋的樣子，而畫中的自己，看起來似乎也樂得很，別過頭咧嘴笑。

總覺得，當時的幸福很刺眼。

太過幸福的弊端，誰能猜得到呢？

越前繼續往後翻，翻了好多頁，可是本子上卻是空白一片。當翻到了本子最後倒數第二頁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幅畫——躺在天台上的墨綠髮少年旁邊堆著成山的巧克力，他的表情看不到，但是天空是灰色的。日期是，最後一個情人節。

——我想，那是我最後一次畫畫了。

忽然想起了第35封信的內容，越前緊握鉛筆，手心已握出了汗。

池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越前彷彿看到了，水裏的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不自覺地笑了出聲，越前覺得老天在玩他啊，以前是幸福得哭不出來，現在就連悲傷，都沒有任何眼淚。就算你下一場暴雨也好啊，至少可以符合心情嘛，可是，偏偏夏天的天氣熱得要死，要下雨？行，到熱帶雨林去一趟就可以了。

嘆口氣，越前舉起鉛筆，畫了起來。

沒一會就畫完了，沒有顏色的畫，是一個網球，小球上的八卦形曲線把球分成了兩半——一半畫上你，一半畫上我。沒有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就是兩個人，就只是兩個人在一個網球上。然後，網球下壓着一封信，信的右上角寫着兩個數字：99

這是我寫的最後一封信，沒有勇氣寄出去的不是信的信。

「躺着看藍天你在我右邊

不再去爭辯誰對誰虧欠

在鵝卵石步道的岸邊你低着頭抽煙

只是安靜的聽我埋怨不再賠著笑臉

我將我自己反鎖在房間徹夜未眠

當手中的風箏已經都斷了線越飄越遠

我不再回頭去撿那段從前

接受你的抱歉「

然後，合上本子，放下筆，往後躺了下去。

翻開另一本本子，那是相冊。

只有一張照片——被放大成海報的那張原照片——作為戀人，接吻的照片。從透明膜里抽出照片，反手一看，照片的後面寫了一行字——前輩，我們，已經過去了——那是第59封信的內容。

無意識地摸了摸眼角，原來，還是沒有眼淚。越前的唇泛白，臉上沒有任何血色，或許自己，不該再這麼小孩子氣了。

從褲子的口袋裏，越前抽出了今天沒有寄出去的，第99封信。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純白的信紙，只寫了兩個字：

再見。

說好了，背對背，不留誰，我走左邊，你走右邊，不回頭，不流淚，也不說再見。我守着這個諾言1618天，我們之間的距離從零開始，背對背，像斷線風箏那樣，越來越遠。我走了1618步停止，但是我沒回頭，沒流淚，也沒說再見。

你我不虧欠，從前撿不回，以後的我們，是會停止，還是向前？是維持現在這種不說再見的曖昧，還是越走越遠沒有任何交集？我選擇了停下，你呢？停止，還是向前？

沒有你的笑臉我是徹夜不眠，所以我想，你選擇了向前。一個頭都不回地向前。

再見兩個字說不出口，信也寄不出去。或許，一個再見都不存在的我們，真的沒有愛過——年輕的我們，或許真的不懂愛。

相冊只有一張照片，後面裝的，都是這1619天以來的信，沒有地址沒有郵票的信。

自分手1214天以後寫的信，現在開始有些泛黃，有點諷刺。

說好了，背對背，不留誰，我走左邊，你走右邊，不回頭，不流淚，也不說再見。

越前雙手拿着那張泛黃的照片，輕輕一用力，幾下折騰，看到水池上飄着的碎片，他滿意地笑了笑。

分手后2000天，青學正選聚會。越前去了，不二也去了。只是，誰都沒有看到對方。

大家煩悶着，這是怎麼了？

越前看到不二，笑了笑，不二看到越前，也笑了笑。

離開的時候，依舊是那樣——背對背，不留誰，我走左邊，你走右邊，不回頭，不流淚。

只是風中傳遞著的兩個人的那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