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第5節

四月二十八日,這天是被害人卡爾.馮.菜弗艾森舉行葬禮的日子。下葬地點選在羅伊斐林墓園。雖然儀式進行的時候還不到太陽下山的時刻,但是天空卻陰沉沉的一片,厚厚的雲層彷彿承受不住重量似地越壓越低。以視覺來說,時間好像加快了兩個小時。以皮膚的觸覺來說,簡直就像倒退了一個月。前來參加喪禮的人回家后大概都要吃感冒藥吧。

「……這件意外真是令人遺憾……」

耳邊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證明了情報管制的確收到極大的效果。儘管天色灰暗,儀式也沉重的令人快喘不過氣,但是致悼詞的學生代表──學年首席墨利斯·馮·哈森仍然以無懈可擊的態度,朗誦著無懈可擊的追悼文章。悼詞的內容千篇一律、毫無個性可言,不過也找不出值得訴病的破綻。當學年首席和已故友人的父親握手時那種形式美的極致表現,讓參與喪禮的女士們都不禁嘶嘶吸泣,以帕拭淚。

儀式結束后,萊因哈特上前向死者的父親表示哀悼之意。

「令公子的事真是令人遺憾,萊弗艾森上校。」

雖然官階相同,不過萊弗艾森足足比萊因哈特年長三十多歲,而且不久即將退役。關於這次的意外,校長已經跟他說明了原委,他也知道菜因哈特是憲兵隊派來的調查人員。儘管內心悲痛萬分,但他還是恭敬地向萊因哈特回禮。

「真是辛苦你了,請你務必查出真兇,予以嚴懲。」

「這是當然的了,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給令公子一個公道。」

萊因哈特毫不做作地表達負責的態度。不過基於職務上的關係,他必須要求痛失愛子的父親不要對外公開這是一樁殺人事件。篤實的萊弗艾森上校立即毅然地表明立場,「我知道,因為這關係到帝國軍幼年學校的名譽」。聽到這樣的回答,萊因哈特不禁對自己的立場和這位父親順從的態度感到痛恨。被支配者的寬容只會助長支配者的氣焰,讓他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吉爾菲艾斯聽了萊因哈特滿腹的怨氣后,微笑地安撫他的情緒。

「萊因哈特,您說的很有道理,可是這件事不能怪他呀。」

萊因哈特不好意思地撥了撥頭髮。

「說的也是,他並沒錯。帝國的人民經歷了將近五個世紀的精神奴役,不、應該說是家畜對待,自然而然就養成習慣了。說起來他也是犧牲者之一,我實在不該怪他。」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心裏發香,無論如何絕對不當單方面的犧牲者。正在啃咬着的時候,他發覺吉爾菲艾斯的視線一直盯着站在前面不遠的學年首席哈森身上。吉爾菲艾斯也注意到萊因哈特狐疑的眼光。

「我總覺得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種感覺就好像牙縫裏塞了蔬菜的葉子。」

「那的確很不舒服。」

萊因哈特露出一臉感同身受的表情。

「算了,反正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們就專心辦案吧。雖然喪禮花去我們不少時間,但我想這種事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不過,這回萊因哈特的猜測出現了數億分之一的誤差。當他們回到幼年學校后,便收到一封從吉格林蒂皇后皇家醫院寄來的錄影帶信件。一旁的吉爾菲艾斯看到信件內容后,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

「……帝國騎士賽巴司提恩.馮·纓傑閣下於帝國曆四八四年四月二八日一九時四O分,病逝於本院特別醫療大樓。死因是肝硬化。本院雖盡一切力量挽回纓傑閣下的生命,但是他送來本院時已經為時已晚。」

萊因哈特面無表情的看着宣告父親死亡的畫面。醫院方面一再強調父親的死是因為疏於對自己身體的管理,但這對萊因哈特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他無言地凝視着錄影帶畫面,突然覺得肩膀上增加了些許的重量。萊因哈特輕輕拍著吉爾菲艾斯搭在他肩上的手。

「放心吧,吉爾菲艾斯。我會去參加喪禮,我可不想挨我姊姊的罵呢。」

他極力想擠出一絲笑容,但中途還是放棄了。過去種種不愉快的回憶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萊因哈特父子感情不睦的事吉爾菲艾斯早就知情。不過萊因哈特對父親的憎恨也不是毫無理由。七年前,他的姊姊安妮羅傑被送進皇帝的后官時,賽巴司提恩收下了皇帝饋贈的五十萬帝國馬克。雖然那筆錢名義上是治裝費,事實上卻是販賣人口的酬金。對萊因哈特來說,不管是買的人或賣的人都是萬惡不赦的罪犯。他的父親和皇帝都是共犯。而把這種公然的人口販賣視為理所當然的社會體制,以及默許這種事的人民的心態,都是萊因哈特發誓要剷除的惡習。

四月三十日這天是帝國騎士賽巴司提思·馮·纓傑舉行喪禮的日子,儀式簡單而隆重。參加儀式的人雖多,但都不是來替賽巴司提恩致哀,而是忙着向安妮羅傑搖尾巴,真正來憑悼死者的恐怕一個也沒有。

賽巴司提恩的靈樞被安放在十四年前亡故的愛妻克拉里貝兒.馮.纓傑旁邊。他安息的墓園是安妮羅傑出錢買下的,雖稱不上氣派,不過格調高雅、空間也不小。另外,賽巴司提恩雖然對兒子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他生前把所有的家當全部揮霍殆盡,沒有留下任何資產。

安妮羅傑一身素凈的黑衣,黑紗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站在她身旁的萊因哈特則是望着天空,視線冰冷不帶感情。而吉爾菲艾斯一直等到儀式結束,才有機會向安妮羅傑問安。

「安妮羅傑夫人,如果您在官延里遇到什麼不如意的事,請儘管告訴萊因哈特跟我,這樣或許您會覺得舒坦一點……」

「謝謝你,吉爾菲艾斯。」

安妮羅傑輕微而顫抖的聲音,像清泉般地滲進吉爾菲艾斯的心扉。

「真的非常謝謝你……」

這時,一陣令人厭煩的雜音打斷了她的聲音。

「格里華德伯爵夫人,抱歉打斷您的談話。是這樣的,陛下要您今天晚上跟他一起去欣賞歌劇。開演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所以請您準備起駕回宮。」

說的也是。安妮羅傑現在的身份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寵妃──格里華德伯爵夫人。而他只是一名區區的上尉,他們兩人之間的鴻溝實在太大了。站在安妮羅傑身旁的宮廷內侍彷彿是在提醒吉爾菲艾斯注意自己的身份。無處傾訴的相思頓時化成了對高登巴姆王朝的憎恨。但是不一會見,他的思緒又被現實的光景拉回。他看着安妮羅傑在宮廷內侍的護衛下坐上一輛黑色驕車離開。

以前吉爾菲艾斯曾聽人說過,賽巴司提思·馮·纓傑生前曾婉拒皇室賜予的男爵封號。但這畢竟只是謠言,是真是假很難說。就算是事實,或許賣女求榮的五名讓他羞於接受,或者他想用拒絕的方式表達為自己辯護的立場。究竟是哪一種,連吉爾菲艾斯也不敢斷言。不過另一種說法是,賽巴司提思主動向皇室申請男爵的封號,結果遭到駁回。萊因哈特似乎比較相信後者的說法。

在吉爾菲艾斯的印象中,萊因哈特的父親似乎都和嗅覺脫離不了關係。賽巴司提思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不論何時身上總是散發着濃重的酒臭。至少在吉爾菲艾斯的記憶里他一直是醉配配的樣子,幾乎沒有例外。或許,他只是借酒裝瘋吧。

「天底下把女兒賣給皇帝和大官的人不計其數,為什麼萊因哈特這傢伙卻偏偏只怪我一個人!」

的確,賣女求榮的人確實多的不勝枚舉。但是萊因哈特的父親只有他一個,而且把安妮羅傑賣給皇帝的也是他。在這種推卸不掉的身份下,他也只有承受萊因哈特負面的感情了。

突然,吉爾菲艾斯感到似乎有個力量壓在他的肩上。他不需回頭就可以感覺到萊因哈特金黃色的頭髮和金黃色的怒氣。沒想到強奪者和被強奪者之間的界線竟然是如此清晰可見。

「萊因哈特。」

吉爾菲艾斯這個時候也只能說這麼多了。金髮少年按著好友的肩膀,那對蒼冰色的眼眸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笑意。

「總算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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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之夢、夜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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