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第 一 章

夕陽西斜。

照在河面下,一如萬條金蛇鑽動。

沿岸一條小徑,是北岸通建陽驛的小道。這時,由東面三裏外,有幾個穿草青法服的老道正從容地逸透而來,談笑着漸漸走近。

有一個老道生了一雙金魚眼,身材高大,他背着手,目光不時向左右打量,徐徐他說道:「師弟,咱們動身不怕字內雙雄么?這次他們全力圖仁義大爺,為什麼咱們袖手旁觀?

倒令愚兄惑不解。」

「師兄,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師弟說:「咱們難道為了個不相干九現雲龍,和字內雙雄為敵么?師兄,犯不着的!除非咱們是傻子。」

「怎麼說不相干呢?咱們武當門下,受過徐大爺恩惠的,為數委實不少哩,何況徐大爺和咱們武當一向就有交情呢?」

「師兄,你真愚不可及,恩惠,交情,哼!值不了一個小錢。這年頭,事不關己不勞心,陪命的事兒只有傻瓜才做。」

「師弟,你這種想法太可怕了!」

「可怕?哈哈!告訴你,這才是明哲保身的萬應靈符。」

「明哲保身。哼!天下的人都有你這種想法,豈不完蛋?」

「完蛋!你真可算頑劣不堪,假使天下都象我,也許天下太平啦!至少,活得久些。上次矮腳虎師被恨海狂龍宰了,道與師叔要派我隨道機師叔前往南昌,擒捉恨海狂龍,你猜我怎麼着?」

「對了,那次你的腳跋了近十天,怎麼回事!」

「哼,就是這麼回事,我不去,瞧龍,道機師叔怎麼回了!隨去的元字輩兄弟怎樣了?

但我嘻嘻,活得頂好的。」

「哼!你這傢伙簡直無救可葯。」

「哈哈!道機師叔和那些師弟才無藥可救,我活得比誰都命長,我看哪,師兄,你也是無可救藥了哩!」

「不要臉,我恥於有你這種師弟。」

「喂,你神氣起來啦!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告訴你明保身的秘訣,你倒假正經起來了,哼!」

「是的,我非常神氣,因為我有一腔熱血,有顆坦蕩的心,絕不會是無恥小人,投機取巧的匹夫。」

「怎麼?你罵人?」

「站在同門師兄地位,你有這種心地,我不但可以罵你,而且,哼!咱們不談了,和你走在一塊,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為免咱們更傷和氣,你一個人走吧!」說完,展開武當八步趕蟾輕功如飛而去。

師弟眨了陰森森的鷹眼,塌鼻孔里哼出兩口冷氣說道:「孺子不可教也!哼!這種人不死才是奇迹!」

他傲然地信步而行,滿臉不屑之色,轉過兩個彎,看到了文俊躺倒之處。

文俊神智昏迷,飛墮崖下,也許是他命不該絕,勁厲的山風將他的身躬吹向土壁,土壁上野草葉生,藤草密佈。

這裏即是土崩形成的塌崖,自不會太陡,人一沾草藤,以奇快的速度向下滑滾,他並未粉身碎骨,他的身體有神奇的潛力充沛著,堅如金剛,雖然無法抗拒千里神刃所加的傷害,但土石的撞擊卻要不了他的命。

由山頂至河邊,百丈距離轉瞬即至,幸而有野草及藤蘿的牽引,除衣服凌落之外,竟然神奇地沒被摔死,「撲通」一聲,英雄落水。

水勢甚急,向左形成了一個不算小的河灣,在河灣一帶,水勢向行變緩。

文俊被水一衝,神智突然清醒,下沉不到丈余,他便恢復了知覺,他想掙扎出水,但是渾身無力,傷口和內腑隱隱作痛,微一牽動,痛徹心脾,他水性本佳,勉強閑住氣,放平軀體,便慢慢向上浮起,沖不到一二十丈,頭面便已出了水面。

就這樣載浮載沉,向下游淌去,漂到河灣內,水勢一緩,他就咬牙強忍痛楚,慢慢地向岸邊游去。

這一帶全是竹林和垂揚,十分隱蔽,河灘全是澆泥,水草叢生,他一到岸邊,就躺下了,渾身無力,頭腦暈沉。

文俊已經力竭暈倒,伏在河灘邊如同死人,藍光閃閃的勁裝,在夕陽餘暉中十分顯目。

「這傢伙穿着打扮倒是個人物,可惜,死在這荒涼之地,死得好!朋友,等別人替你收屍吧,道爺不可管這閑事。」老道一面說,一面走了。

他走了十餘步,突然止步,自言自語他說道:「送上門的買賣,不交易真是罪過,這傢伙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身上定有不少東西,我何不大發慈悲,替他代勞保藏保藏呢。」

他得意地笑了,撈起袍袂,緩步走下河灘,一把提住文俊的衣領,拖下岸來,着手肌膚溫熱,他突然「咦」了一聲說道:「咦!這傢伙沒有死。」

他將文俊翻過身,首先就去解那藍色革囊,打開內層防水油綢,取出裏面許多玉瓶和一包包藥物,突然歡叫道:「哈哈!全是些武林至寶。」。他念著瓶外小字:「天息丹砂,寒冰朱蓮寶,朱瑤花,千年玄參……哦!北漠銀蛛,藍羽毒鶴……哈哈……」他仰天狂笑起來,久久不止。

笑完,又掏出一本絹書,念道:「解毒真經,老天,這收穫簡直受益不淺,受益不淺!

就憑這,哈哈!不難令我鬼崇散人榮登武林第一寶座!哈哈!武林第一,武林第-!」

他着實大樂了好半晌,將革囊裝好,老實不客氣掛在自己肋下,再解開另一小革囊,得意他說:「這小子身懷異寶,竟被人在胸上開了一朵花兒,扔在河裏,合該我身運,白揀了這許多東西,這個百寶囊可能還有寶。」

他打開百室囊揭開防水綢哺咕著說道:「呸!全是些棋子,這小子定然是個棋迷。晤!

這一包是什麼?粉紅色的?怎麼有點酒氣,大概是酒藥,這小子是個酒鬼。」

他仍將紙包好,塞回囊中,他把這顆文俊得自師父遺體,本是宇宙神龍的千日醉毒藥當成酒丸了。

他繼續搜出一本絹書,念道:「寄門理數之學,哈哈!正有用,師父把那九宮八卦等鬼玩意視同拱壁,不讓咱們師兄弟看上一眼,哼!待我慢慢參詳,看老雜毛有什麼了不起?」

他將百寶囊恢復原狀,大大方方往肩下一掛,然後解開文俊腰帶上的天殘劍,一手按住卡簧對文俊陰森森一笑,說道:「小子,你別怪我,要不宰你,這些東西不是我的了,水淹你不死,胸前致命傷你也不死,我真頑強而太不該活了,讓我成本你吧!」

「我不會忘了你的,當我吃飽躺在床上之時,我會在心裏替你念上一百遍在死咒,不,一千篇,當我榮登武林第一寶座時,還加念一千篇,你該死得瞑目了,是吧?」

「掙」一聲清越銹劍,天殘劍出,老道一看銹影,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脫貝叫道:「天殘劍!」

他的手在發抖,情不自禁退後了三步,幾乎將劍扔下,鷹目的的地凝視着文俊那清秀而泛白的臉容。

半響他已斷定這小子並未醒轉,喜極而呼道:「是了,這小子正是傳聞中的恨海狂龍,是本派欲得之而甘心的恨海狂龍。哈哈!合該我鬼崇散人走運,我帶你回到武當山,哈哈!

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在元字輩中,我元成穩可坐首席交椅。小子,你真好!」

他大喜欲狂,三不管收好天殘劍,運指如風了文俊的穴道,脫下道袍,把文俊扶起,探手懷中掏出一顆丹丸,一半按入傷口中,一半納入文俊口內,說道:「這是我偷師父的武林至寶龍虎獲心丹,乃本門無上聖品,只有這一顆。小子,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鬼門關上會硬給你拖回來,這麼貴重的保命神品,我也捨不得吃,給你服了,瞧,我對你好不好?」

他將道袍一抖,把文俊作一團,扛在肩上上道,一面走一面唱着民俗小調兒,得意已極地在道上走着。

他卻不知道,扛着的是追命閻王,而不是可以使他登上元字輩首席弟了的階梯,假使要讓他知道,他所點穴道根本起不了作用,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扛着走。

文俊得武當至寶龍虎獲心丹之助,體內那神奇的潛力發揮了效能,不久便緩緩醒來,但由於由百七高崖滾下,胸前劍傷流血過多,神智仍未全清。

鬼崇散人得意揚揚扛着文俊,灑開大步直奔建陽驛。

日落西斜,暮色四起,到了建陽驛,這老道腳程不慢。

建陽驛,這是荊州入荊門,批襄陽的要道,由這兒到武當山,遠著哩,足足六百里以上,要不是用坐騎,還得五天才能到達。

這是一座大鎮,足有三五百戶人家,經過鎮中一所小鎮店,老道喜氣洋洋往裏闖。

「道爺,辛苦,你老才來呀。」

小店伙笑嘻嘻地招呼道:「幸好,早來一步,只剩下最好的二間房哩。」

「慢來慢來。」

應聲到了兩個童子臉的老人,一高一矮,狀甚可笑,而且窩囊透頂:「上房留給咱們一對活寶,這位道爺新近撈了一筆,瞧,大包里還在淌水,往上房不大適宜。夥計,帶路。」

這兩個活寶,正是老瘋子黃六安,和瘦鬼老朱狂,他們也從江西跑到湖北來了。」

老道怒眼叫道:「老不死的閉了你們的臭嘴!在道爺面前,少呈口舌之能,武當的鬼崇散人豈是好惹的,哼!」

老瘋子叫道:「嘻嘻!散人名叫鬼崇,妙極了!武當山還有什麼更妙的么?」

瘦鬼老眨着眼說道:「他既然名叫鬼崇,准不是正路。說不定他這包里的東西不是撈來的,也許……」

鬼崇散人心中有鬼,一聽兩個老怪物語無倫次涉及道袍中物,吃了一驚,趕快閃在一旁嘿嘿冷笑道:「老鬼真活得不耐煩了,敢在武當門人面前討野火。」

老瘋子笑答道:「不敢不敢,道爺,我老人家想活得緊哩,武當門人能吃人么?嗯?」

瘦鬼老說道:「老瘋子,咱們好久沒喝酒了,是不?」

「是啊!瘦老,嘴巴里淡出鳥來了。」

「不正好么?這位道爺撈了一筆油水,咱們找他准沒錯兒。道爺,是么?」

老道逐步向店裏退,店夥計不明所以,獃獃地怔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怒叫道:

「混蛋,你們想怎樣?」

「好說好說,混蛋加三級也無防,咱們不要你身上的東西,暗!就要這水淋淋的包裹。」瘦鬼老嘻皮笑臉靠近一步。

「撈來之物,見者有份,道爺,你幹嗎這麼小氣?」老瘋子一面說,晃身欺近,伸手便抓。

老道怎背讓他近身,大吼一聲,一腳飛起,快如閃電,這傢伙倒有點真才實學。

「哎喲!」老瘋子閃在一旁叫:「好一腳葉無風揚,武當的鎮山之寶,還好,差點兒沒踢著。」

老道突然大喝道:「你們存心找武當的岔么?亮名號。」

「小買賣,亮名號還不夠本,老人家我可不幹。」瘦鬼老咧嘴一笑,欺身便撲。

老道退至廳口,突向店夥計們大喝道:「你這鳥店怎麼個開法的?任由這兩個瘋子胡鬧,再不攆他出去,武當的弟子准給你們沒完。」

他這一叫,倒真有效,在湖廣省,提起武當山簡直老天也發愁,武當的徒眾多加過江之鯽,誰也得讓他三分。

店伙們這才同聲大叫,向兩個葬老兒一擁而上。

老道兒精靈,乘機溜入內院。他點中有數,這兒絕不是安全之地,說不定這兩個老鬼就是恨海狂龍的同伴,在這兒住宿豈不是傻瓜?他悄悄地越過天井,進入西面一帶客房,奔到後院,越牆而去。

一口氣奔了十餘里,天已盡黑,他渾身大汗,正待放下文俊休息一會兒再走。

在他進入一座樹林的瞬間,轉頭一看,驚得足不沾地,飛炔地鑽入林中,選處草深的偏僻所在伏下了。

星光下,那兩個老怪物在後面里余豪以奇快的輕功向這兒急赴。

一到林中,瘦鬼老止住身影,輕聲說道:「老狂子,這裏已經距楊家集不遠,那雜毛恐怕還落在後面呢,咱們且等上一等。」

「是啊!江湖中誰不知鬼崇散人詭計多端?也許他就躲在另一家客店裏,咱們豈不白跑一趟了?」

「不會的,那雜毛滿臉得意神色,准在外面做了一票見不得人的買賣,要趕回武當山避風頭咱們給他一鬧,他不跑得更快才有鬼。」

老瘋子說道:「你是以常情衡量吧,對鬼崇散人卻不可如此隨便,我瘋子保證他不在前面,定是躲起來。」

「好,咱們且等上一等,呆會兒再回建陽驛搜上一搜。」

老道心中暗暗叫苦,先前他打算將文俊放下,出來將兩個老怪物宰了,水除後患,但一聽他們竟知道自己在江湖,一向以詭計多端出名,竟敢公然追來,身手絕不會差,自己冒昧動手,豈不自投羅網?所以他不想動手了。

道袍里的文俊,這時突然緩緩翻動,把老道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這小子這時醒來,張口一叫,豈不完蛋?他毫不思索,摸到文俊的啞穴,狠狠地一按。

良久,老瘋子似乎等得不耐煩,說道:「瘦鬼,走,建陽驛搜去,非把這雜毛搜到不可,他那道袍內準是包了一個人,咱們非把他留下不可。」

「走啊,別讓雜毛做了手腳。」兩人向迴路狂奔而去。

老道心中暗自冷笑,待兩人走得不見人影兒,方背起文俊,向背撒腿就跑。

他的腳程快得驚人,天將破曉,距荊門已不足二十里。

奔了將近百里,他已經跑得筋疲力盡,委實難以支持,便找到了一座矮林,找處隱密處藏起包裹,往樹下枯草堆里一躺,喃喃自語道:「小子,道爺今晚真辛苦極了,等回到了武當山,我再好好治你。」

他解開裏面衣襟下的天殘劍和兩個革囊檢視一番,竟然狂笑起來,說道:「我真愚不可及,假使這小子在學門面前,說出這些東西,我豈不是前功盡棄,一無所得了么?不成!這小子絕不能讓他活着到武當,在進山之前,先把他宰了,我鬼崇散人扛屍首也不打緊,死的還不是一樣大功一件么?哈哈,首席弟子捨我其誰?」

「是的,你會做武當的首席弟子的。」

這聲森森的嗓音,就在他身邊響起,「只要你留得命在。」聲落,老道手中的天殘劍不翼而飛。

老道驚得頂門上走了三魂,倏然站起,不由目瞪口呆,渾身毛髮直豎。

八尺外,站着一個藍色身影,目中寒芒暴射,令人心悸,手中正撫弄著天殘劍,冷笑注視着他。

不是別人,正是費盡心力,背了一夜的恨海狂龍。

老道魂飛天外,幾乎暈倒,幸而他靈智仍在,突然扭頭撤腿就跑,趕不到十來丈,他倒抽一口涼氣,向側一竄,因為前面也站着一個同樣令入膽寒的藍衣人。

可是他已跑不動了,他感到衣領一緊,身軀被人凌空提起,「砰」一聲扔倒在地,跌了個發昏第十一章,他顧不得渾身疼痛,跪倒,叩頭如搗蒜。

他顫抖地叫道:「狂龍爺爺,饒了我這一遭!千不念萬不念,念我曾經給你服下一顆本派至寶龍虎護心丹,放我一命罷!」

「我已聽你說得大多了,就夠了吧?」

「饒命!」老道絕望地叫。

「武當山派名滿武林,想不到竟然出一些卑鄙小人,和沒有骨頭的膿包!你給我爬起來!死得英雄些行不行?」

「饒命。」

「你制了我全身的軟穴。又點了啞穴,想不到吧,道爺?這麼遠的道路,你想把我背回武當山,又中途起意欺師滅祖殺我滅口,留你在人世,豈不是個禍害?」

「狂龍大俠,你請聽我說……」聲落人已飛撲出去,掌劈足挑,他要出其不意突起發難,死中求生。」

「卑鄙!」文俊鬼掌疾出,抓住飛挑下擋的右腿,順手向一株樹榦上摔去,鬼崇道人一聲未出,自腰中斷。

文俊以劍掘地,把屍首連道袍同埋了。結束妥當,連夜向保安故園趕去。

從此,江湖中暫時消失鬼崇道人音訊。

東海三神仙的門人,在他未重出江湖之前,亦已消失不見。

九現雲龍並未死,徐家灣徐家莊院重與土水,雙凶一霸行斂跡,雙凶從此不再到徐家灣生事。

第三天晚問,他回到了保康河清涼山邊故園,自從上次回來偷取玉漿一別,又將一年,河山依舊,人事未變,只是弟弟似乎長大了。

他並未公然返家,那死氣沉沉的家園,他已不再眷戀了,惟可以擊住他的心,只有生母那孤荒涼的墓園,他準備了香燭,在茫茫凄清的午夜,痛快淋漓地哭訴一場。最後向他那神奇的古洞裏奔去。

古洞中一切依舊,那兩株異果在洞內比洞外生長的更繁茂。他在洞中休息了近十天,飢食異果,渴飲玉漿,每天加緊練功勤讀,功力又進一層。

解毒真經和奇門數理之學兩書,他已全部裝在腦中,他把它埋在地洞壁里;準備留給他發現古洞的有緣人。

第十天一早,他結束停當,仍將大石把洞堵了,一切恢復原狀,穿山越嶺到了殼城。沿漢水直上,他念念不忘大巴山隱隱的三音妙尼,和氓江上游的雷音大師遺跡。

古代有個巴國,就在大巴山之南,不知是以山名國呢?或是以國名山?

在地學家的眼光看來,在長江和漢水之間的一連串無盡的山嶺,統稱巴嶺山脈。

這個嶺,旁臨漢江,東接三峽,支峰綿延數百里,端的奇峰怒突,萬壑千崖。最為人所知的山有孤雲山,兩角山,小已山等,往東南,有雞心嶺,往西北,是米倉山。

這萬壑干崖里,端的無奇不有,渺無人跡,一年四季山裏都被白雪所封,那身高七尺的巨大人猿,就是山中的主宰,至於其他的奇禽異獸等比比皆是。

大巴山的主鋒,在紫陽之南。

紫陽剛在本朝始設縣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要由紫陽進山,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向南翻過叢業山峻岭,得爬上八至十天,一是沿任何南溯河而上,再向東進入萬山叢中,這得化上十四五日,但比較好些,假使要走風河口近是近些,但找得到的人可是太少太少了!」

這一座主峰,其實名叫大峰山。

真正被人稱為大巴山主峰的「巴山」。該到南鄭(漢中)去找,距西鄉不足百里,如果由南川人山,可以沿巴水或者清河直上。

但這裏所指的大巴,僅指大峰山而言。

大峰山之東,約百十里之遙,有一座無比險惡的幾座奇峰,雖沒有大峰山之高,但終日為雲霧封鎖,愁雲籠罩,陰風慘慘,這就是有名的雲霧山。

三音妙尼在圓覺寺,說是大巴山潛修九如心法,偌大的大巴山,到哪兒去找?

文俊腦子簡單幼稚之至,他也不問問自己是否能找到,就憑一點信念,昂然向這洪荒之區摸索起來。

這天,他到了風河口,眼望萬鋒千巒的山區,真的要在這兒找人,真是有大海撈針之感,他不知三音妙尼藏在那一座山中,這一帶土民少得可憐,問起大巴山,他們就往萬山叢中一指說:就是那兒。

他不住地在想,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他管不了,既然來了,且花上一些時日找上一找吧!

在風河口,他準備火食乾糧,預定在山中逗留十日,沿風河直上,凡是有土民聚居之地,便打聽這一帶有否生人進入,或者有否眼岔異事發生。

那年頭,人口不象今天多,平地里有開不完的荒地,誰會往這鬼打死人全是禽獸天下的山區里棲身?走了一整天,連鬼影也不見一人,別說是人了。

晚間他到了一個小村后,叫作風桌場。那時,這小市集不過百十戶人家,在山區里已算是大市鎮了。

直到這一代清朝,這裏方建為廳,稱風桌廳,到咱們民國,這兒神氣起來了,正式建為縣治,但在明代,這裏比蠻荒之區好不了多少。

他已經恢復了褐衣流浪漢的裝束,青中纏頭,除了身材偉岸,臉蛋英俊出群外.已看不出他是徐家灣那個藍衣少年恨海狂龍了。

這小市集委實是小,除了每三天有一次趕場的熱鬧日子以外,平時冷清清地鬼打死人。

每逢趕場的日子,,四面八方的人都往這兒集中,山中的產品都在這兒聚散,藥材和獸皮,是最為吃香的物品了。

許多來自漢水下游,和漢中一帶的商賈,經常在這兒收構需要的零碎物件。

他到得不巧,正是散場的第二天,青石街冷青青地,只有幾個小娃兒在街上胡鬧。

十月天了,山區與外界成了兩個天地,白光耀目的冰雪隨處可見,這海拔千尺的高山叢里,已進入嚴冬了。

孩子們停下了遊戲,好奇地注視着這個陌生人,兩旁半掩的門縫裏,不時伸出一張張平實樸素的村民臉面,訝然地打量這個闖入者。

文俊對身邊一個年約十歲左右的孩子,覆然地問道:「小哥,請問一聲,這兒可有供住宿的客店么?」

孩子臉一紅,害羞地搖搖頭,一溜煙跑掉了。

「兄弟。」站在一家草屋門裏的一個中年人說:「請問兄弟是來自山下么?」他臉現微笑,相樸實的臉孔十分可親。

「小可來自湖廣,因慕貴地大巴之勝,不遠千里而來,欲入山一觀勝跡,請問大叔尊姓大名?」

「敝姓劉,小字青山,請到舍下稍坐,這兒並無客店、如不嫌棄,請屈駕將就一宵如何?」這人口吻不俗,不帶絲土民的口氣。

文俊供手一禮說道:「多謝大叔方便,打攪府上,實感不安。」他舉步台下走去。

「兄弟別多作客套,山居化外之民,極少有山下請客光顧,兄弟請屋裏坐。」

「小可姓梅,名文俊。」文俊坐下說,「聽大叔口音,似亦湖廣人氏,山居清雅,不知可有思鄉之念么?」

劉青山捧上一杯清茶,微微一笑道:「我確是湖廣人氏,只是入山已久,感到做一個化外之民,確比山下塵世紛攘好得多,久而久之,已不復作出山之想了。」

說完,反問道:「梅兄不遠千里迢迢而來,欲一觀大巴山之真面目,可惜!自下大雪封山,除了一些凶禽猛獸之外,已一無所有了,梅兄在寒冬進山,除了一探勝跡以外,不知說何貴幹?如需相助之處,但請吩咐,在力所能及之下,願傾力為之。」

「小可性喜山水,發願不惜跋涉,四處尋幽探勝,心慕大巴山靈奇,故動此一游,欲窮十日之久,人山一行,如大叔肯拔冗為導,小可感激不盡。」

「只要兄弟你有興,願為前導,日下隆冬將屆,山道時有被封之虞,故出入山區客商,為數極少,本在三日一集盛況,須待明年初身,方可恢復;日觀。梅兄既欲停駐十日,區區願盡一地主之誼。」

「大叔府上方便么?」

「哈哈!」劉青山大笑道:「我孤家寡人一作,大多數日子在山中混過,正需要有人相伴。梅兄弟,你請稍坐片刻,我也先至場主處一行,將兄弟留在本場十日之事稟明。」說着,自轉身去了。

文俊解下背上包來,放眼打量四壁設備,草屋一間,分為內外兩屋,雖嫌狹小,但窗明幾淨,倒也收拾得十分雅緻。

壁上張掛着羅網,架上是一把沉重的腰刀,和一把鋒亮沉實的三股托天叉,還有一柄約有兩石的大弓。

由壁問的兵刃和張著的幾張老狼皮看來,主人定是一個臂力過人的好獵手。

片刻,主人劉青山滿面春風,肋下挾著一罐十斤裝的酒罐,大踏步跨入,朗笑着說:

「兄弟,真巧,後天場主要到虎嶺捕獵,本地的小夥子全得跟去大顯身手,你可願意跟我們一起去么?」

文俊雀躍他說道:「那可好!託大叔的福,趕上了這場捕獵,可以一開眼界了!」

「別大叔叔亂叫,把我叫老了,兄弟!」

他放下酒罐,提起文俊的包裹,又道:「先安頓了再說,我已請了鄰大媽呆會過來,為你整潔幾個下酒菜,我這個郎當慣了,亂七八糟一鍋煮,自己吃不打緊,招待客人可不行。」

「劉大哥,幹嘛不娶個大嫂?」

文俊隨他進入內屋,一面打趣他說:「孤家寡人,苦啦!」

文俊本來不善言詞以對,但劉青山那豪放熱情的舉止,直教他心花怒放,往日的陰沉暮氣全丟到九霄雲外啦!

「兄弟,你可不知光棍兒的樂趣呢!不必擔心家累,不必日愁柴米,渴飲山泉,飢食生肉,海闊天空,任我逍遙自在,要成家幹嘛?哈哈!」

「至少可以讓家中有個主婦,方算一個家啊,大哥。」

內室分兩個獨門,一床一桌一椅,床上墊著一個老狼皮,被枕皆備,倒也相當象樣。

劉青山指著裏面那間房說道:「兄弟,委屈些兒,就在這兒安頓,不到之處請不要見怪。山晨面一切因陋就簡,將就將就,我到後面打點飲食,你可到外面坐坐,李大媽來時,我再來陪你吧。」

「大哥請便,小弟理會。」

他身無長物,只有那小包裹內有幾件換洗衣物而已。他不畏寒暑,衣物少得可憐,其實他身上拈據得緊,除了百寶囊中預先藏的一二十兩銀鈔外,所有的金銀全放在徐家灣,所以日常衣食只能馬馬虎虎算了。

將天殘劍和兩個革囊全放到枕下,在這兒他用不着提心弔膽了,放好包裹,緩步出室,卻聽對面廚房劉青山說道:「兄弟,我必須先交代,這兒山區的禮俗,有點異於平地王化之區,所有的男女,全是豪邁率真的渾金噗玉,愛恨極為顯明,千萬不可矯揉造作,正應了處世無奇但率真這句話,兄弟須記住了。」

「是的,謝謝大哥關照。」

他正要往廚房內走,那面已傳出劉青山洪亮的嗓音:「別來別來,我這點見不得人的手藝太窩囊,你且到外面坐坐,我就來。」

「可憐的劉猛虎,又得麻煩大媽了么?」

這是一個老媽媽的嗓音,漸進內間。

劉青山操起衣袖一頭草灰在廚房內搶出,正好接着跨進前間的那個老太婆,她臉色慈和,笑意親切,青希棉衫收拾得清爽極了,穩健在踏入內。

「大媽,就算侄麻煩,誰叫他這雙笨手窩囊呢?」向文俊笑着引見道:「這是隔壁李大媽,兄弟快來見過。」

文俊躬身一禮,微笑道:「小侄梅文俊,游山至此,打攪劉大哥幾天,並且勞動大媽,委實不安。」

大媽笑着說道:「好傻的小俊生,別劉那些客套話,哥兒,山區一切不便,只是些野味燒臘等等,大媽的廚藝手藝馬馬虎虎,可別嫌棄就是。」

文俊真誠他說道:「小侄怎樣?有勞大媽。」

「你們到廳中聊聊。」大媽說:「青山侄外號猛虎,可別唬住了咱們鳳桌場的佳客呢!」她笑着進廚房去了。

「走,兄弟,廳里坐。」劉青山放下衣袖往外去。

兩人在廳中落坐,劉青山笑道:「咱們這兒猛獸甚多,本地的小夥子都有兩手擒獸的能耐,但真正敢單人獨進山的並不多,我因一無牽掛,經常獨自進山,所以他們叫我猛虎還說我是猛虎的同類。」

「大哥的托天叉,怕不有六十斤以上?能使這種傢伙的人,叫猛虎不算是過甚其詞。」

「別抬舉我,兄弟,叉倒真有六十斤,兄弟的眼力真不含糊,剛才看兄弟步履沉實,從容穩健,而且猿臂鷹肩,雙目有神,大哥要不是雙眼不瞎,不用猜,兄弟你兩膀最少有五百斤臂力,別認為你的一雙手象女孩子一樣地潔白,就可以掩飾了你的行藏,來!這是兩石彈弓,請你試一試好么?」

文俊本欲隱住行藏,但既然家人豪爽過人,而且又曾賜示過參加他們後天的打獵,不露兩手怎可令人放心?便謙虛地笑道:「小弟倒有幾斤蠻力,但是否拉得開二石弓,很難把握,大哥別見笑。」

他接過弓,裝得象是用了十成勁,勉勉強強將弓拉滿,掙紅著臉放下道:「伏魂伏魂,這玩意小弟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去得了!」

劉青山毫無心機地笑道:「咱們這裏,能拉兩石弓的人不算多,兄弟,咱們後天可以大顯身手了。」

文俊面對這相樸實豪邁的人,心裏大不好受,他天性不慣謊,所以深覺不安,訕訕他說:「但願不至今大哥丟人。」

這時,門外有幾個小把戲,不住向里張望。

劉青山突然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我必須告訴你,咱們這兒,女娃兒比男娃兒要強些,後天入山,將有幾個妞兒參加,兄弟你是客人,也許她們會惡作劇作弄你,但請放心,她們都是善意的,兄弟,千萬讓她們些兒,但也別太馴順,太馴順了更糟,她們眼高於頂,最瞧不起弱夫,但願你在這兒愉快度過這十天,不然大哥心中不安。」

「謝謝,大哥,我會自己小心的,不去惹她們就是。」

「哈哈,這是不可能的。」

劉青山將聲音壓得更低些說道:「這不可能說實在的,這小小山區里,一百年也找不出一個象你一般英俊的男孩子,也許那些丫頭會瘋了,假使你想在這兒定居,我到不用多費心。」

「是的,不需大哥費心,小弟身如行雲野鶴,遊蹤四海,定居?早著哩!」

「那智能,後天你不可遠離我們左近,分開驅趕野獸時,咱們走在一塊就成,在這兒女孩子都有點討厭我,定居十年,已經三十齣頭了,卻還無意成家,她們都說我是怪人,有我這塊料在,她們將會知難而退。」

「大哥,這十年光陰,你竟然浪費掉,難道這裏的女孩子都醉似無監么?」

「哈哈,你可說惜了,這附近三五百里的上場集鎮。誰都知道崗桌的妞兒象朵花,崗桌的花兒不好摘。」

他突然向門外叫道:「三丫頭,進來!」

門外閃出一個美秀無比的八九歲小妞兒,一身青襖,一又大辮子鞘結一雙結綢蝴蝶兒,她那明麗的大眼睛頑皮地眨了眨,撇撇小嘴說道:「要叫,叫大姐來,你神氣啦!青山哥。」

劉青山臉一紅,笑道:「胡說!就要你來給咱們的佳客瞧瞧,看嵐桌的妞兒是否象朵花。」

「去,你去向大姐說吧!」她一溜煙跑掉了。

劉青山哈哈大笑,強掩臉上紅潮,說道:「兄弟,你看到了,三丫頭在本地還不算小美人,你能說咱們這兒的女孩子醉似無監么?」

文俊心中有數,他已看出劉青山的尷尬,微泛笑意道:「三丫頭的大姐是誰?大哥,這兒的女孩子都有點討厭你,我沒記錯吧。」

「真不騙你。」

劉青山一臉通紅,道:「誰不知我劉猛虎一向不願受人管束,三丫頭的大姐……」

「想管你是么?」

李大媽捧著紅漆菜盤,由內間跨出,笑迷迷地介面:「大媽從今後不管你的廚房了,告訴你場主也在說你哩,桂姐兒等了你六年,二十三歲的姑娘出不了門,天地良心,我大媽就不服氣你要再往下拖,小心老天爺不答應哩!」

她將菜飯一一擺在木頭桌上,神色一正說道:「不是大媽說你,全場的人誰都不擔心?

萬一,桂姐兒想不開,青山,你對得起她么?」

劉青山眉心緊鎖,一面打開酒瓦泥封,曙喘著說道:「大媽,別迫我,桂姐兒對我好我知道,可是我是個沒轡頭的野馬,喜愛獨自闖山,萬一有三長兩短,大媽,我更對不起她桂姐兒。」

「你呀,死心眼兒!什麼喜愛獨自闖山,什麼不受人管束,全是廢話,還不是為了八年前的那句話?小夥子們瞎胡鬧,一句戲言就當成聖旨,咱們這般山嶺里,哪兒來的猛虎?一輩子沒遇上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簡直荒謬!」

劉青山垂著頭,沒答腔。

大媽加緊進攻,迫着問答:「是吧?大媽說到你心眼兒上去了吧!」

「是的。」

劉青山大概已無退路,,只好正面答覆:「沒有一張虎皮擺在新房裏,我絕無臉面娶桂姐。」

大媽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一面說道:「大媽也知道,相信桂姐兒也知道的,這場里的男孩子,都是言出必踐的好男兒,你的苦心,我們都原諒你,可是,辦不到的事兒,怎麼能作準呢?」

大媽轉入房間,劉青山倒滿兩碗酒,顫聲道:「兄弟。別聽這些泄氣事,你我雖是初識,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敬你一碗!」他咕嚕一聲,將一碗酒全喝光,伸手又去倒酒。

文俊喝了一大口,伸手按住他,正色說道:「大哥,難得你我一見如故,不把兄弟當外人,你慢些喝,聽小弟一言成不成?」

劉青山突然放手,苦笑道:「兄弟請說。」

文俊提過酒瓮,替他倒了半碗酒,他坐在客位,可以看到門外側三丫的一隻秋水明眸,隨即問道:「大哥,能一說你誓得虎皮的經過么?」

劉青山慨然他說道:「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桂姐兒的大哥楊定山,和我同庚。咱們共有十餘個小夥子,都對桂姐兒鍾情,那天打獵回來,三杯下肚,不知天高地厚,竟當着定山兄面前說:「咱們嵐桌場近三百年來,從沒人打過猛虎,假使想娶桂姐兒定得用虎皮掛在新房內,咱們共有十餘個的蹤跡,到哪兒去找?唉!」

「那些小夥子們目前怎樣了?」

「都成家了,綠葉成蔭滿枝啦!」

「你為什麼不成家?」

「我……」

「別說我吧,大哥。」

劉青山吃力他說道:「我愛桂姐,我非她不娶!」

內間里傳出大媽的一聲深長嘆息,門外三丫頭飛的走了。

「大哥,情天不是恨海,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不會失敗的,相信桂姐兒終會等到這一天。」

「兄弟,那是多麼渺茫的事呀!」

「這大巴山乃藏龍卧虎之地,深山大澤中定藏猛虎,大哥神力驚人,打個把猛虎豈非易事?難道這兒竟無猛虎出沒么?小弟未敢全信。」

「有是有的,三百年之前,這左近常現虎蹤,但已絕跡多時,山中猛獸委實為數甚多,七尺以上的巴山猿人,三丈以上的巴蛇經常出沒,千斤大熊亦到此地橫行。怪,就是不見猛虎,咱們活動打獵的領域,僅在兩百里以內,再往前走,不死在猛獸之吻,也會迷失在遠古森林內,或者被瘴毒取去性命,早些日子裏,咱們在雲霧嶺北三十里內,曾發現虎跡,也許那兒有虎可獵著的,唉!」

「為何不去呢?」

「什麼?去雲霧嶺?」

劉青山驚恐他說:「千百年來,誰也不敢接近雲霧嶺三十里以內,不但有去無回,而且永遠難避那來去如風的瘴毒所襲。雲霧嶺西北百餘里,也有一座高入雲表的高峰,叫大峰山,那也是最險惡的所在。據說,不但那兒猛獸群集,而且有山鬼木精一類異物出現,我怎麼能往那兒去呢,有一次我曾深入十餘里,眼見一奇高奇大的黑影,兩手吊著兩隻千斤大熊,飛快地一閃不見,嚇得我幾乎大病半月之久。」

「那是什麼地方?」

「雲霧山,那東西是鬼怪,可惜他行動如風,沒看清他是怎樣個唬入怪象。」

文俊心中一動,他想:「看來雲霧山定然隱有奇人,也許三位師姑的行蹤,可由奇人的口中間出,我得冒險一走。」

他心中打定主意,隨即用安慰的口吻說道:「大哥一你會如願以償的,也許咱們這次出獵,可以碰上離開雲霧山獵食的猛虎。」

「但願如此,兄弟。」劉青山目中隱現光彩,舉杯相庄。

文俊晚上獨居一室,練功兩個更次,然後躺在狼皮榻上,計算著深入雲霧山的各種可能困難最後沉沉睡去。

山中奇寒,罡風帶來徹骨冷意。

一早,文俊起身打點,劉青山已在隔室吆喝了:「兄弟,暖鍋里有清湯竹鼠肉,咱們先喝上兩碗暖酒兒,今早大家在場主家中聚會,商討入山路徑,和找獵所在,在會中,要每人露一手兒,不夠格的不許跟去呢!」

「那小弟准去不成了。」文俊若無其事他說。

「正相反,本地小夥子都歡迎客人參加,憑兄弟你可挽兩石硬弓的身手,准可受到最隆重的歡迎。」

文俊剛一出房,劉青山已經準備妥當,剛撞出房來,他一身狐皮短夾果腳,皮帽兒沿額,一見文俊只穿一身單衣,臉蛋兒白裏透紅,只道客人受了寒,驚叫道:「兄弟,你怎麼這般大意,山中奇寒,躺下了夠你受的,天啊,你快穿上衣衫。」

「大哥,不打緊,小弟未備皮裘,這點兒還受得了。」

「呸!你簡直自找苦頭。」

他一將他拖入房內,又說道:「你那包裹小得可憐,准沒備寒衣,我這兒有,你的身材比我雄偉,但仍可將就。」

不管文俊是否答應,硬將一件狐皮外衣給他披上,找了一頂狼皮帽和半統獵靴,迫着他穿戴。

文俊無法拒絕這位熱誠主人的盛情,只好領下了。

兩人就廚房火爐旁,喝了三碗暖酒,飽餐一頓,談些打獵見聞。

文俊在白鹿嶺隨荊山老入學藝,日與奇禽猛獸周旋,在山谷躡恨海狂人一年,更與異獸珍禽打交道,所知比任何人都多,但他不是多話之入,只靜靜地聽,不時發表些無關宏旨的淺見,表示他並不陌生而已。

當日影剛欲升上東山之時,鎮南響起一聲聲牛角長嗚,震蕩在長空裏,劉青山一拉文俊的虎腕,說道:「場主在召集我們了,咱們走!」

兩人踏着厚厚的堅霜,向南便走,所有鎮中房屋,都是三五成群散聚各處,只向西有一條較為象樣的小街,乃市集交易之地。

轉過兩處房舍,迎面撞見一兩個一身襲衣,難辯男女的人,但皮風帽下,那雙清徹深如潭的大眼睛,和遠山眉櫻桃嘴,不用猜,準是兩個絕色美人兒。

劉青山似乎一怔,但瞬即恢復常態,含笑點頭道:「大妹二妹,你們早!」

「劉大哥早。」兩少女同聲說。

「兄弟,我給你引見楊家大妹和二妹。」他含笑向姐妹倆說:「這是本場主昨日剛到的客人,姓梅名文俊。」

「客人位止本場,一切簡便,先生休怪。」姐姐說。

「不可打擾貴地,且蒙劉兄弟親切照料,銘感五內。」

「少掉文吧!兄弟。」

劉青山豪放地叫,又向文俊引見道:「這是楊家大妹,芳名月桂。」

又指右面少女說,這是二妹月芝,大妹和二妹不但是本場麗人,而且是名獵手之一,曾經搏殺過三百斤斑豹一頭。」

「大哥,你……」月芝含羞他說。

「二妹,大哥說說不打緊,傑兄弟還以此自傲呢。」

「大姐,你看他,這張缺德嘴。」

月芝臉泛朝霞,向乃姐撒嬌,但掩不住她臉上得意之色。

月桂含笑注視着劉青山,目光中閃耀着海洋般神秘,只看得劉青山手足無措,他拉着文俊就走,一面說道:「二妹,大哥這張嘴缺德,傑兄弟可稱為金口玉牙,大慈大悲觀音大士的佛旨呢,不信你可去問傑兄弟。」

他大笑着掩飾內心的波濤,拖着文俊就跑。

文俊一聽「月桂」兩字,已知昨天所說的月桂姐兒,就是這美麗的姑娘了,不期而然在對劉青山神秘地一笑。

南面是一座宏大的院落,二層大樓府覽著一處大草坪,草坪中有兵器架,箭道,練拳腳的沙袋木樁等等。

草坪四,散佈着二三十名渾身皮裘的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但由身材的高矮中,可以測出他們到底是男是女。

劉青山大踏步在前領路,一面對文俊說道:「咱們先見過場主,然後再見見這些兄弟們。」

他們所經之處,人群紛紛向他倆集中,劉青山筆直走到大門外石階下,向一群人當中的一位全身裹着裘衣內的人,「躬身為禮,朗聲他說道:「二叔,梅兄弟向你老請安來了。」

文俊早得到劉青山的叮嚀,嵐桌場的場主叫彭奇士,是個年屆知命的慈詳長者,但身手之矯捷,仍勝過不少少年人,他排行第二。所以弟子們不是叫他二叔,就叫他二伯,更小輩的乾脆的叫二祖爺。

他上前恭敬地長揖到地,朗聲說道:「小可梅文俊。偶爾經貴地,欲逗留十日,以一觀大巴山之真面民昨日已請劉青山代為先容,謁見來遲,二叔尚請原諒。」

彭二叔急忙下階,把住他端詳片刻,突然呵呵大笑道:「青山賢侄昨日曾將客人的儀錶風華一再在老朽面前備加讚揚,只怪老朽愚味不明,未予全信,想不到今天一見,果然是仙露明珠,人間俊傑,托個大,我叫你一聲賢侄。」

他轉頭叫道:「孩兒們,見過梅賢侄,日後你們可親近些。」

階上下來四個人,三個是彪形大漢,一個是身材嬌小,全裹在狐裘內,四個人點首為禮,彭二叔一一引見:「這是小子彭英,彭真,彭雷。」

又一指嬌小的人說道:「這是小女彭珠。」

三個彪形大漢搶上前和文俊握手表示歡迎,但當他們退回去時、互相扮了個鬼臉兒,笑了一笑。

原來他們是不懷好意,在握手時全用上了真力,但他們感到對方那巨靈之掌,柔若無骨,毫無着力處,卻又似有無窮的潛力,毫不相迎地卸去他們的力道,所以全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放手退回。

文俊淡淡一笑,說道:「小可打擾貴地,諸位大哥尚請多多擔代。」

「梅兄弟,咱們輸了,輸得乾脆,沒話說。」

彭英豪爽地叫:「今日搬過來,咱們多親近,你,青山哥,竟然走了眼,梅兄弟絕不是只可挽兩石弓的入,罰你兩天多跑幾步,到這兒做陪客。」

「英弟,你搶我的客人,好意思。」劉青山苦着臉說。

「英哥,不是小弟不知好歹。」

文俊替劉青山解圍,道:「昨晚曾應允劉青山大哥,這十天中除了打獵的四天外,全交由青山哥異游附近景色,英哥盛情,小弟心領。」

彭二叔插口,道:「好了好了,賢侄也不必作難,就和青山賢侄一起搬過來盤桓,大家也親近些。」

這期間,彭珠姑娘一直不開口,用她那雙震人心弦的明眸,默默地注視着文俊的一舉一動。她發覺,文俊除了引見時向她頜首一笑外,爾後從未瞥過她一眼,姑娘心裏暗暗驚奇,但也有氣在打主意使壞了。

彭二叔挽著文俊重行踏上兩級石階,居高臨下叫道:「大家且過來見客人,這位賢侄姓梅,名文俊,青山賢侄曾說過,梅賢侄決定隨我等入山,大家見過面,也好有個照應。」

文俊向眾人拱手一禮,四面俱到。

「歡迎梅兄弟加入!」眾人同聲叫。

「等會兒你們再親近,時候不早,且先試箭。」

二十步外是由東至西的一條二百武箭道,只有碗大的一點紅心,在箭柄上閃閃發光。

第一個在兵器架上取大弓的一個年輕人,他取了三支狼牙箭,站穩腳步,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三箭中兩支命中紅心,一支偏左一寸。

「這位叫李俊傑。」

劉青山附耳向文俊道:「二妹的心上人,劈力過人,神射算得上伎餃出眾。」

「是的,二百步兩中紅心,難得。」文俊答。

劉青山附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道:「等會兒你可看得到三中紅心的人,也許會令你吃驚。」

「是誰?真值得吃驚么。」

劉青山避開主題,又道:「光憑劈力拉兩膀硬弓,不希奇,弓箭這玩意兒心眼手法步要面面俱得,憑蠻力決不是那麼回事。」

「大哥,你能三箭中的么?」

「也許能,可是總不能命中中心。」

「那你說的三中紅心的人是你了,我不會吃驚的。」

「不是我,我說的是本場最美麗的嬌花,一朵帶刺的花,嵐桌場附近百里內,年輕小夥子敬如天神,也畏如雌虎的嬌花。」

「是桂姐么?」

「不,彭珠。」

「你是說場主的千金。」

「正是她。」

這時,許多青年男女都射過了,沒有三中紅心的人出現。

有人在叫:「猛虎,輪到你了!」

劉青山拖文俊奔到箭道盡頭,他彎弓搭箭,「休」一聲箭破空而飛,遠處紅旗在左方招展,有人在大聲吶喊。

「就差一點兒,紅心偏左。」劉青山說,「休」一聲又是一箭,弓弦仍在震鳴,對面紅旗在右方招展。

「紅心偏右,我老了。」劉青山說,第三箭脫弦而出。

對面紅旗正舉,急據揮舞,有人狂叫道:「三中紅心,不愧猛虎。」

劉青山微笑着交弓交到文俊手中,並替他取了三支箭,叮嚀著說道:「兄弟,沉着些,這就是一石弓,你可以勝任。」

文俊本欲應付了事,但一聽劉青山說彭珠可以三中紅心,不由激起好勝之心,接過弓箭,微笑走到起射線,暗運真力,「休」的一聲箭出如閃電,尖銳的划空嘯聲震人心弦。

沉重的箭朵向後一挫,箭並未靶上,而紅心正中一個小洞上,還留有幾片殘羽。

驗箭的猶豫片刻,突然急揮紅旗,發狂地叫起來:「神箭穿朵,紅心!」接着,四周響起了瘋狂地歡叫。

文俊從容不迫,第二枝箭穿破空飛去。

箭由原洞射入,並未穿透箭朵,原來他已先做了手腳,箭頭被他運內家真力,便將鐵尖變了形,驗箭的人站在箭朵前發獃,好半天才一蹦而起,象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狂舞著紅旗,尖叫着道:「紅心!紅心!連珠穿孔!」

四周響起了山洪也似的吼叫,人群一陣騷動,全向箭朵奔去,有人在五十步外堅硬地把地面拾得第一支箭,箭人土三分之二。歡叫吶喊之聲雷動,卻把文俊警醒,暗罵自己該死,為什麼要在這兒賣弄呢?

他不再,待箭垛前人群一散,觀難柄角,一箭破空而出。箭恰中左上角,驗箭人象沫了氣的皮球,搖著那面青旗,四周人群騷動停下了,鴉雀無聲。

文俊放下弓,走向劉青山,汕汕一笑道:「一箭落空,大哥,總算沒丟人。」

劉青山凝視他半晌,苦笑道:「兄弟,你該射中它的。箭嘯有異,你該有五石弓之量,大哥走了眼了。」

「大哥,沒騙你,這玩藝我少練,一是僥倖而已,場主千金來了,咱們走吧!」

兩人循道走向門口石階,劈面迎面大踏步的彭珠,兩人含笑閃至路旁。

彭珠小嘴厥得老高,神情不大友好,她昂然大笑經過文俊身邊,突然在他身前一站,沒好氣他說道:「沒出息的東西,哼!為什麼你要故意相讓呢?誰會領你的情?哼!她昂着頭,轉身便走了。

「兄弟,麻煩來了,我沒告訴過你,這丫頭刁鑽得緊,她要是不高興,有得瞧!」

「大哥,我在這兒只有十天,有四天在山中打獵,已經過了兩天啦!」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看她的態度,可能不會壞,她要是冷冷地看你一眼,冷哼一聲,那就不妙了。」

「她不是哼了兩聲么?」

「兄弟,你真是傻,那是裝出來的呀!可能……晤!可能又另有麻煩了!」

他們到了石階,四周已歡身雷動,彭珠已經在大顯身手,三箭連珠粘箭,三枝箭在紅心中央相距不到一寸。

接着是競賽飛矛,單刀搏擊,套繩等等獵獸之技,文俊這次小心行事,馬虎地混過了,儘可能裝得稀鬆,但求不突出便算了。

午間,他幫着劉青山收拾傢伙,場主派英,真,雷三兄弟前來促駕,兩人借口須在家裏收拾獵具,要晚間方可前往。

送走了三兄弟,卻來了三丫頭,她刁蠻地將劉青山拖走了。

文俊心中暗自決定,在離開嵐桌之前,無論如何,得設法弄來一頭猛虎,促成一雙佳偶也算是報答這位熱情感人,渾撲的血性朋友。

他正在庭上整理一張硬弓,這是他準備入山時應用的兵刃,天殘劍和百寶囊中之物,如非必要,他不準備亮出。

大門外悄悄地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一身輕裘,皮風帽外面,只露出一隻震人心弦的秋水明眸,和挺直的瑤鼻,乍看去,只知道他是女人,要分辨她是誰,委實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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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劍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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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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