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你自以為那開山破王拳能接得住老夫的無形神拳么?」

「這個……貧僧願勉力一試。」

「你為她們而死,也不後悔么?」

「寧舍一命,焉能後悔。」

矮子臉上大有讚賞之色,笑道:「那麼老夫就要動手了?」

那和尚拿樁站好,凝神而待,挺立有如一座山嶽,面上果然毫無一絲懊喪之色。

矮子右臂一圈一吐,左腳忽然跨進一步,虛空一拳直撞而出。

和尚「嘿」地吐氣開聲,雙拳齊出,果然一招硬接。

那一股有形之力與空中無形暗勁一觸之下,登時暴起震天巨響,矮子分毫未動,那和尚卻踉蹌連退了十餘步,晃了幾晃雖然全力定樁站穩,卻忍不住「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方少坤心裡一陣凄涼,大聲叫道:「大師父,你自顧去罷,別再護著咱們……」

和尚嘴角血跡斑斑,但卻堅毅地屹立如故,綻出一絲苦笑,向矮子道:「還有兩招,施主放心出手吧!」

矮子哈哈大笑道:「好!老夫索興成全了你!」話落笑容突然斂,肩不見晃,人如鬼魅般陡地欺近三步,雙拳連揚,擊出兩招。

拳出並無一絲風聲,待那和尚拼力握拳硬接時,突然覺得自己的力道全落了空,身後轟然兩聲,兩株二人圍抱的大樹,齊腰折斷,倒塌下來。

塵砂飛揚之後,和尚再看那樹身折斷之處,猶如斧劈鋸拉般整齊,待他駭然回頭,已不見了矮子人影。

他心裡不禁一陣神傷,一陣羞慚,明知那矮子若非有意成全,今夜便有十條命,也難擋這威猛無濤,無形無風的內家至高掌力。

精神一泄,他忍不住又一連吐了兩口鮮血,但他卻沒有低頭呻吟一聲,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林玉驚魂南定,急忙攔住叫道:「和尚伯伯,你歇一會再走不行嗎?」

和尚微笑輕拍她的頭頂,低低說道:「伯伯還有要緊急迫的事,必須馬上趕去,你們……」說到這裡,忽然「哇」地又嘔出一口淤血,但他竟一口將血咽回肚裡,握握手,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去。

林玉一把拉住他的僧衣,叫道:「和尚伯伯你不能走,看你傷得這樣子,走不到一里路,必會傷勢發作的。」

中年和尚仰天長嘆一聲,幽幽說道:「唉!伯伯也知道內傷甚重,如不及時調息,勢難到達東海,但這件事又如此促迫,我豈能為了一己之私,誤了他老人家的大事呢!」說著神情邃又振奮,提了一口氣,邁步向前奔去。

但他才奔了不趨數丈,突然兩腿一軟,「噗」地栽倒地上。

林玉驚呼一聲衝上前去扶那和尚,但見他僧衣上腥紅一片,己滿是鮮血。

這時候,方少坤已尋了兩根樹枝作杖,一拐一拐地過來,低頭凝視,她雖然從未見過這和尚,但心靈深處,卻深深為他而震撼,和尚與自己無一面之識,方才竟甘願為自己與林氏姊妹捨命赴死,這種英風義節,怎會發自一個出家人心中?

那中年和尚並沒昏迷,只是眼中無神,顯得異常疲憊,望著方少坤淡淡一笑道:「女施主,你腿傷不要緊嗎?」

方少坤感激的含笑頷首,道:「我只是一點骨傷,想來不會太嚴重的,大師父為了我們身負重傷,真使咱們過意不去。」

和尚笑道:「路見不平,尚且拔刀,何況女施主代貧僧隱匿行蹤,以致開罪那魔頭,女施主身上之傷,才正是因貧僧而起呢!」

但他忽然想到這樣說法十分不妥,忙轉開話題,輕嘆一聲道:「可惜貧僧正有要事,一時間只怕無法……」

方少坤忙道:「大師父有什麼急事?假如用得著我們之處,咱們極願為大師父代勞。」

那和尚搖搖頭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刻也耽誤不得,女施主身上也帶重傷,焉能代貧僧一往?」

林玉突然插口道:「和尚伯伯,你看我能替你去一趟嗎?」

那和尚慈祥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正要說話,林玉怕他看不起自己,忙又道:「和尚伯伯,別看我年紀小,這次我和姐姐從沙龍坪出來,還是我一人……」

和尚突地神情一震,脫口道:「什麼?你從沙龍坪來?」

林玉點頭:「正是,自從梅公公死了以後……」

那和尚猛的一跳,臉上一片蒼白,失聲叫道:「什麼?梅叔叔……他……他死了……」

林玉詫道:「『是啊!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和尚伯伯,你認識海公公嗎?」

和尚凄聲一嘆,雙目熱淚滾滾而落,吃力的探手握住林玉的小手,唏噓說道:「才聞捷弟遭危,梅叔叔又喪在奸徒之手,群魔紛現,武林大劫又將來臨了……」

林玉陡然記起一個人來,失聲叫道:「呀!你是少林寺的吳凌風吳伯伯?」

和尚含淚而笑,頷首道:「這麼說來,你們必是林家姐妹,但不知這位女施主尊姓?

方少坤道:「我姓方……」

「方少坤?」那和尚失聲呼出方少坤的名字,眼中閃出一抹異樣的光彩,但隨即廢然輕嘆一聲,惶然垂頭不語。

原來他雖然未見過方少坤的面,但曾從辛捷口中,早聞方少坤的姓名,記得有一次辛捷身負重傷,昏迷之中便曾頻頻呼叫方少坤的名字,那時辛捷為情所困,豈不就是為了眼前這位秀麗脫俗的少婦。

然而,辛捷如今身為人父,妻美子聰、這少婦的遭遇,卻不知又是如何呢?

吳凌風想到這裡,更覺世事皆幻,不由自主又憶起自己的心上人蘭姑,槍然中又偷彈了幾滴清淚。

方少坤道:「吳師父怎知我的賤名呢?」

吳凌風蔚然道:「這還是多年前聽辛捷弟提起,方施主一向可還好么?」

方少坤一聞辛捷之名,芳心也砰然而動,但她極力鎮靜,淺笑答道:「托佛祖的保佑,尚能平安。」

吳凌風道:「能這樣便最好了,安居便是福,願菩薩多多保佑。」

林玉問道:「吳伯伯,現在你總可以把那緊急事情告訴我們了吧?」

吳凌風喘息片刻,點頭道:「貧僧聞得傳言辛捷弟被南荒三奇所傷,連夜從嵩山趕來,不想途中竟遇上那南荒第一奇人——矮史仇虎。」他忙又補充一句:「就是方才那矮子。」

方少坤和林汶林玉都點點頭,等待他繼續說下去。吳凌風卻吃力的伸手人懷,掏出一件東西,微顫的遞到林玉手中。林玉接過一看,卻是一面銀制的精巧虎頭回牌,上面綴著一根拇指粗細的黃金鏈條,不禁奇道:「吳伯伯,這是什麼東西啊?」

吳凌風揮揮手道:「你趕快收藏起來,千萬不能被那仇虎看見,這虎頭銀牌乃是那姓仇的獨門標記。他現在還不知銀牌遺失,否則方才決不會輕輕放過我們的。」林玉連忙把銀牌塞進懷裡。吳凌風繼續又道:「我離了嵩山,途中偶落客店,發覺隔房有人喃喃而語,好奇的一聽,原來是那仇虎正把玩著這面銀牌,口裡緬懷當年許多英雄往事,並且提到少林寺三位祖師的法號,我一驚之下,趁他出房便潛過他房中,從桌上盜了這面銀牌,正要退出來,不想竟被他適巧撞上……」

林玉失驚問道:「他看見了你沒有?」

吳凌風道:「他當時並未發現銀牌失竊,只見我身著僧衣,竟一把扣住我的腕間穴道,迫我說出昔年少林三老的生死下落……唉!他武功真是高不可測,憑我多年潛修,居然未能避開他那石火雷光般的手指……」

方少坤等聽得毛骨悚然,誰也沒有開口,吳凌風似乎餘悸猶在,也怔怔未再說下去,良久,林玉才低聲問道:「吳伯伯,你告訴了他嗎?」

吳凌風陡的一震,道:「這件事何等重大,我怎能輕易告訴他,那時迫於無奈,便由與委蛇,不得已只好說了一個謊……我生平未曾說過一句謊話,這次迫於情勢,只好違心……」

方少坤插口道:「對付那種人,原不必再講信義的。」

吳凌風並未答她,仍然繼續說道:「我騙他說少林三老全都隱在泰山絕頂,正苦修絕世武功,他一聽果然信以為真,立迫我引他同往泰山,好容易才被我藉機脫身逃出,不想卻在此地連累了你們。」

方少坤道:「只恨我們力薄,未能有助於大師父。」

林玉又道:「那麼吳伯伯說的緊急大事又是什麼?」

吳凌風凝重的說道:「我騙他前往泰山,不過只能奏效於暫時,待他發覺受騙,必趕回少林滋事,同時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這件事江湖已有人知,要是被他查出,上人無備,豈不要吃大虧?」

林玉道:「我聽辛叔叔說過,大戢島主武功大得很呢,他不去便好,去了一定討不了便宜。」

吳凌風正色說道:「林姑娘千萬不可作如是想法,那魔頭功力詭異難測,只在平凡上人之上,聞昔年他曾獨闖少林寺,單人力敗少林三憎,天下已無敵手!」

林玉這才驚道:「真的么?那咱們該怎麼辦呢?」

吳凌風道:「我本有心即趕往大戢島送信,使大戢島主能早作準備,但現在……」

林玉道:「吳伯伯你不用急,我替你把這銀牌送去,決誤不了事。」

吳凌風懷疑的問:「你……你能夠嗎?」

林玉一挺胸脯,笑道:「怎麼不能?吳伯伯你放心調養吧,我立刻就動身。」她回頭對林汶說道:「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回沙龍坪了,你跟方阿姨同去,在家等我,好嗎?」

林汶居然毫不阻止,僅淡淡點頭道:「好!你快去快回,途中不要耽誤。」

吳凌風不禁大奇,方要叮囑她幾句話,林玉已轉身如飛一般馳去,一會兒便轉過林邊,望不見了。

方少坤輕嘆道:「這孩子小小年紀,膽識遠逾成人,將來前途真不可限量。」

林汶痴痴望著妹妹的去向,卻偷偷背轉身去,假作理弄鬢髮,抹去兩粒晶瑩的淚珠。

柔風拂面,海濤粼粼,旭日從東方升起,海面上金蛇飛舞,映成一條條一串串扭動的光波。

一艘海船,正迎著東方旭輝,張帆疾馳。

船上空蕩蕩的,除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船家,艙面上只立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勁裝疾服,背負長劍,煞有介事的叉腰而立。

她——便是孤身趕往大戢島送訊的林玉。

林玉雖是初次出門,又單獨前往大戢島,仗著性慧嘴甜,路上居然並未耽誤。那一天趕到海邊,雇船出海,眼見海闊天空,一望無涯,心裡不覺舒暢了許多,連對辛捷和高戰的思切之情,也暫時壓抑下來,站在船頭,眺望這海上日出的瑰麗美景。

那船家一手把舵,一手撐著帆索,不住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怪異的小客人,好半天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姑娘!」

林玉一動,回頭笑道:「老伯伯,有什麼事嗎?」

那船家吞吐半晌,囁嚅問道:「小的想問一句,姑娘要到大戢島去,可有什麼大事呢?」

林玉答道:「自然有事,要不然匆匆趕到海島上去作什?」

船家道:「小的倒並不是問姑娘有什麼事?只是想問問那大戢島上,最近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呢?前幾天,也是有兩個人,雇在下的船到大戢島去了。」

林玉暗吃一驚,忙問:「真的?那兩人是什麼形狀?」

「那兩人長得才難看哩!身材都一般高大,一個臉上枯槁,像是披了一層樹皮,一個滿臉蠟黃,就像是大病快死了似的,兩人手面很闊綽,只是脾氣卻古怪得很,他們也是趕到大戢島去的。」

林玉聽了這話,駭然忖道:我的天,難道會是他們兩個龐頭?

沙龍坪的慘境,頓時又浮現在她腦際,林玉狠狠一挫牙,問道:「他們去了多久啦?」

船家道:「前天晨間出海,已有三天了,但他們在大戢島上停留不到一個時辰,便命小的又送他們往小戢島……」

林玉驚道:「什麼?你說他們在大戢島上只停留了一個時辰?

你有沒有看見他們和一個老和尚見面,或者?……」

「他們大約也是去找一個人,後來沒有找到,才氣呼呼離開。」

「啊!這麼說平凡上人不在島上了?」

船家叫道:「對!對!他們也是要找什麼平凡上人。」

林玉此似覺往海下墜沉,對那船家的話,恍如未聞,也沒有再開口。

她在想:難道他們真是枯木黃木兩個老怪?他們來找平凡上人何事?平凡上人不在島上,他會去什麼地方呢?我要是找不到上人,那時應該怎麼辦才好?

許許多多問題都匯聚在她腦海中,憑她一個年紀十二歲的小姑娘,要想爾從那些紛亂之中下個適當的果斷,的確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她默然無語地立在船頭,眉間緊鎖,沉吟難決,那瑰麗燦爛的初升旭日,那浩瀚無際的偉大海洋,對她已經失去了美麗和誘惑。

舟行一日,午後才到了大戢島,林玉從懷裡掏出一錠大銀,遞給船家道:「老伯伯,煩你在這等我兩個時辰,或許我還得乘你的船回去呢。」

船家答道:「姑娘只管放心,今天反正是晚了,便明日回去也不要緊。」

林玉摸了摸肩上的長劍,又下意識地按按懷中那「虎頭銀牌」,然後放開大步,直奔島中。

果然大戢島上空無一人,除了遍地野果和那樹間的小屋之外,林玉足足找了將近一個時辰,並未見到平凡上人的蹤影。

她自然不知道平凡上人為了辛捷求取蘭九果,早已遠走天竺,她只是覺得自己所負付託是那麼重要和緊急,見不到平凡上人,頓時令她訪惶起來。

大戢島上風光秀麗,但林玉已無心細賞,她苦思半晌,突然下了最大的決心,快步奔回船上,向船家揮揮手,道:「快!快到小戢島去!」

這時,夜幕已張,海上勁風逐漸加強,潮水急劇的上漲著,那船家瞥了神色凝重的林玉一眼,一聲不響,收錨揚起了風帆。

風急浪高,小船比來時搖晃得多,一蓬蓬鹹鹹的海水,被風颳起撲向船中,林玉身上衣衫不久便濕透了,但她仍然挺立在船頭,面對那即將來臨的黑夜,沒有一絲退縮之意。

小船在風浪中起伏,但風大船也行得迅速,天色已暗盡了,船家忽然指著左前方一大堆廣大的陰影向林玉道:「姑娘,那就是小戢島了,天黑不便近岸,是不是先找一處地方避風等到天亮呢?」

林玉凝目望去,果然那陰影竟是一座光禿禿的孤島,就像一隻海獸卷伏在波濤中,她毫未猶豫,沉聲道:「你盡量將船移近海灘,我立刻要下船。」

船家無可奈何的移船近岸,林玉凝目看得清楚,前面二三丈已是一片泛白沙灘,當下深深提了一口氣,雙足一蹲面船,嬌小的身軀,已騰升拔起,宛若一隻掠波海燕,曼妙地飄落在沙灘上。

她腳一落在這海外三仙之一的土地上,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惶恐和畏怯,因為她早知這些蓋代奇人必然都孤僻怪誕,他們所居之處,輕易不會容許閑人亂撞,何況那枯木黃木早來島上,要是這島上正發生什麼大事,自己插足其中,更難獲人諒解。

夜是那麼陰鬱,沙灘上除了潮水澎湃之聲,既無人聲,更不見一草一木,小戢島宛如一條巨魚的背脊,陰冷而死寂的浮在海面上。

林玉緩緩移動腳步,足尖踏過沙礫,發出沙沙聲響,那一聲聲脆而細微的聲響,都像重鎚似撞擊在她幼小的心靈上。

島上寧靜得有些出奇,她一面緩緩移步,一面不停地左顧右盼,一面暗忖道:「枯木黃木難道已經離開了嗎?如果他們還在島上,豈會如此寂靜……」

那知心念未已,突聽一聲刺耳大笑,破空傳來。

林玉駭然一驚,心悸地暗道:不好,這聲音多麼像那天在沙龍坪聽到的笑聲!這必是那兩個魔頭所發。

她未逞多想,腳下突然加力,向那笑聲發出的方向奔去。

約行了數丈,迎面一根高插人云的石筍擋在面前,而且這種石柱般的小峰尚不止一處,正星羅棋布,何止數十根。

林玉曾聽辛捷提到過小戢島上的「歸元古陣」,心知這兒已是陣勢邊緣,要是隨意亂撞,必然再難出來,當下連忙止步。

恰在這時候,忽聽笑聲又破空而至,緊接著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老尼婆,你這種小小障眼法兒,怎能瞞得了咱們兄弟,那天有機會,讓你見識見識咱們那松樹林子,你就知道天地之大,能人眾多。」』另一個冷冷的聲音答道:「大話且慢些說,二位若能出得貧尼這陣,那時你我再分高下,貧尼這就前往陣外候駕。」

話聲才落,一條黑影已從陣中飛縱而出,眨眼便到了海灘邊。林玉凝目望去,見是個身著破舊僧衣的老尼姑,知道必是小戢島主慧大師,連忙躬身施禮道:「晚輩林玉,拜謁小戢島主老前輩。」

慧大師凝目向林玉打量半晌,冷冷問道:「你小小年紀單獨一人,鬼鬼祟祟崇來到我這小戢島,準備幹什麼?」

林玉忙道:「晚輩因有要事往謁大戢島平凡上人,適上人不在,所以…」慧大師冷目一睜,喝道:「老和尚在與不在,你胡亂撞在此地做什?現在老尼尚有正事,姑赦你擅人本島之罪,限你即刻離島,否則,別怪老尼要懲治你了。」

慧大師這般狂傲專橫,倒是大出林玉意料之外,她原本還有一些畏怯之意,聽了這些話,反而一怒之下怯意全消,也大聲答道:「晚輩受人付託特來送訊,因聞得枯木黃木已經趕到小戢島來,所以順道也欲把警訊向老前輩一陳,既是不蒙見諒,晚輩自當告辭。」

她氣呼呼說完,掉頭向海邊便走,心裡卻暗道:「你不要神氣,人家矮叟仇虎要是找不到平凡上人,難保就不來找你!」

慧大師似乎一怔,身形微晃,已攔在林玉面前,沉聲問道:「小娃兒,你比我老人家還要倔強,你究竟有什麼事要找大戢島主,說出來我聽聽。」

林玉心念轉動,正要開口,陡聞一聲長笑,兩條人影已穿過石筍布成的陣勢,飛躍撲來。

慧大師臉上驀地變色,探手扣住林玉的手臂,大袖一抖,身形疾升而起,輕輕落在一個石筍上,將林玉安頓在石上坐穩,低聲道:「坐著不許亂動,待我退了這兩個強敵,再與你細談。」話聲才畢,人已翻落地面。

枯木黃木並肩立在陣邊,陰陰笑道:「老尼婆,你服了吧?

這區區歸元陣法,怎能困得我兄弟,現在再無別的話說,我兄弟便與你見個高下。」

慧大師臉色數變,雖然沒有開口,卻顯得內心激動已極,目光在枯木黃木身上掃視了兩遍,微微頷首說道:「不錯,你們能出得老尼的歸元古陣,足見不是等閑之輩,老尼正要領教二位的絕世武功。」

枯木老人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們不揣冒昧前來,也正是要見識所謂海外三仙,究竟有什麼驚世駭俗的絕藝……」

他尚未說完,黃木老人介面道:「只可惜大戢島主適巧外出,否則,倒正好以咱們兄弟兩人,邀戰海外三仙,那才叫人如願以償呢!」

慧大師冷曬:「二位好大的口氣,老尼在三仙中是最無能的一個,還不知二位能不能討了好去哩。」

黃木老人笑道:「那就由咱們兄弟中功力最弱的在下,向老尼婆領教幾招如何?」

慧大師冷哼一聲,傲然道:「也好!那麼就請閣下出手。」

黃木老人道:「你我僅是武林先進,彼此全有身份,若學那庸俗之徒過招拚鬥,豈不貽笑天下。」

慧大師不耐地道:「依你便怎地產黃木老人道:「這法兒不難,咱們各以功力護身,可不許動手拆招卸勢,你打我三掌,我再打你三掌,誰要腳下移動了半分,便算他輸了。」他說了這話,忙向枯本老人揚眉一笑,蠟黃的臉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好像自認這方法想得極是絕妙一般。

枯木老人點頭笑道:「這樣自是最好,功力厚薄,一試便知。」

慧大師叱道:「究竟你們那一位出面?抑或聯手合上,怎的這般多話!」

枯木老人臉上微感一熱,但卻只是冷笑兩聲,並未還嘴。

慧大師心中暗忖:這二人膚色大異常人,必然煉就什麼左道邪功,否則焉敢與我拼掌?我須不能著了他的道兒才好,於是冷然問道:「那麼咱們誰先守?誰先攻?如何決定呢?」

黃木老人胸有成竹的放聲笑道:「常言道,強賓不壓主,我等來者是客,自然是先請島主動手。」

慧大師駭然一驚,凝目向黃木老人看了好一陣,忖道:好狂的東西,你邪功再高,真能硬接我老尼姑三掌的,天下只怕還沒有這人出世呢!

她私下正在思忖,黃木老人已將樁站好,笑著道:「老尼婆,就請動手吧!」

慧大師提聚真力貫注右臂,緩緩說道:「你當真硬受三掌,手上不能卸勢,腳下不能移動?」

黃木老人答道:「那是自然。」

慧大師心中怒起,左腳一劃,向前欺身進了一大步,右掌揚處,頓時風聲疾嘶,竟用了十成真力,拍出了一掌。

但她何嘗知道枯木黃木這種怪誕的「枯木神功」最是護身絕藝,黃木老人才練到第二層,一般內家功力已無法傷得了他,枯木老人已練成第三層神功,天下已再無一種掌力能傷得他分毫,他們若非有所自持,怎敢狂言挑戰海外三仙,並且自願一動不動地硬接三掌呢!

掌風過處,果然那黃木老人動也未動,慧大師全力的一掌,竟如擊在腐木敗絮上,一絲也著不上力。

黃木老人笑道:「老尼婆儘管放手施為,這點掌力,在下還禁受得起!」

慧大師「噗噗」狂跳,這時她知道已經上了這兩個怪物的大當,要是三掌不能將他打動,自己再接他三掌,只怕大是不妙。

惶然之下心中一陣急,低叱一聲,騰身上步,右掌一圈一收,運足了十二成真力,「呼」地一聲,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這一掌乃是她畢生功力所聚,慢說是個人,便是一座小山,受這一掌,也難免崩塌一半,掌起處風聲怒號,地上沙粒飛卷半天,威勢端的猛烈異常。

黃木老人果然並不閃避,只是真氣一沉,兩腳深深陷人沙中半尺以上,慧大師一掌擊中他的胸口,只將他打得晃了幾晃,居然分毫未傷。

黃木老人得意地放聲笑道:「堂堂海外三仙,原來也不過如此。」

慧大師一連兩掌無功,一股無名怒火已猛升起來,冷哼一聲,不進反退掠身飛返一丈,兩袖一撲,身體借那一卷之力騰空拔起三丈有餘,及待將升到力盡之際,雙袖交拂一張,身形竟然在空中一停,緊接著一個盤旋,閃電般急撲而下……

這一次她已使出了平生絕技「蒼鷲七式」,雙袖滿蓄內力,準備和黃木老人一分高下。

昔年辛捷初到小戢島,慧大師也是使這一招「蒼鷲七式」,連平凡上人也不禁駭然呼聲,只此一點,便足見慧大師這招「蒼鷲七式」威力之大了。

但那黃木老人卻似勝券在握,真氣一沉,兩腳又陷進沙中四五寸,挺胸昂首,準備硬受這一招。

轉眼間兩個便將高下立判,林玉在石筍上忽然大聲叫道:「老前輩且慢下手!」

林玉坐在石筍尖端,目睹慧大師和黃木老怪賭掌,已經連施二掌,竟傷那黃木老人不得,心裡替她一陣急,不禁突生異想,忙大聲叫道:「老前輩且慢下手。」

慧大師此時已施出平生絕技「蒼鷲七式」,正要凌空下擊,和黃木高下立判,陡聽這一聲呼叫,心中一動,腰間一弓一折,竟然懸空一個筋斗,不但收斂住下撲之勢,而且仰身翻轉,退落原地。

這一式美妙靈捷,若非是慧大師,旁人也難以應變如此迅捷沉穩,連枯木老人也忍不住輕贊一聲:「好身法!」

慧大師騰身掠上石筍,沉著臉問道:「女娃兒有什麼事?還不快講!」

林玉卻向她連連搖手,將嘴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到一個方法,包管一下子就能把那黃木老怪打動。」

慧大師頓時不悅道:「我說有什重大的事?原來只是這麼一句廢話,何須你小孩子多嘴,難道他還真能接得住老尼的『蒼鷲七式』不成!」說著,便想飛落石筍。

林五連忙伸手拖住她衣角,急聲道:「老前輩,你聽我說。

那怪物仗著邪門功夫,你要是不用巧力,怎能傷得了他……」

慧大師一摔大袖,沉聲叱道:「你還配教訓我老人家!」身形凌空而起,重又飄落地面。其實慧大師口裡雖傲然不聽林玉的,心中卻被她那短短几句言語說得砰然而動,一面緩緩步向黃木老人,一面心裡私自暗忖,這女娃兒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我苦修近一甲子,自問掌力不輸何人,方才那黃木竟然硬挨了兩掌,怎會絲毫也傷他不得呢?

「唔!」她若有所得地輕點著頭,臉上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忍不住回過頭去,讚許地向林玉頷首兩下。

黃木老人笑道:「老尼婆如有後事尚需交待,在下極願多候片刻,反正再有一掌,你要傷不得在下,在下便不跟你客氣了!」

慧大師冷冷一笑道:「匹夫休要賣狂,你能受我三掌,老尼照樣也受你三掌,仔細了!」

那「了」字方才出口,左臂虛虛一揚,作勢欲要出手……

黃木老人連話也顧不得回答,慌忙運起「枯木功」,準備硬受這最後的一掌。

但他卻.未料到,慧大突然左掌向後一縮,頓時一股強勁無比的吸引之力將他身子反向前一帶,他駭然一驚,剛要定樁抗拒,說時遲,那時快,眼前人影一花,慧大師早踏著她那妙絕天下的「詰摩神步」搶到黃木身側,手起掌落,拍在他左肩肩頭。

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時不過霎眼之間,而且這一掌之力,遠在先前所施兩掌之聲威之下,但黃木老人一著失措,定樁未穩,竟被那輕易的一掌之力打得斜沖三四步,一個「餓狗吃屎」,弄了滿臉砂粒。

林玉在石筍上鼓掌笑道:「好一個王八吃西瓜,連滾帶爬!

這一來不該再叫黃木老人,該改作土頭老人才好!」

枯木老人冷哼一聲,身不見晃,突然欺近丈許,冷冷說道:

「堂堂小戢島主,原來只是個偷機取巧之徒。」

慧大師傲然道:「你若不眼,貧尼也照樣奉陪三掌!」

枯木老人憤然跨前一步,但他側頭看看黃木,突又改變主意,將手一拱,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今日我們弟兄自認失敗,三月之內,必然再來拜領教益。」說完和黃木老人轉身向海邊馳去。

慧大師沒有再開口,只是怔怔凝視著枯木黃木逝去的身影,心中卻感到份外沉重,她雖然狂傲不群,一向自視極高,但今夜枯木和黃木輕易撞出「歸元古陣」,黃木並且硬接二掌,腳下竟分毫不動,這等怪誕絕世的武功,已使她心靈深處重重被震撼著,她比誰都明白,若非林玉提醒自己一個「巧」字,這次賭賽,勢必敗在那滿臉臘黃的怪人手中。

方在沉思,林玉突然一聲驚呼!

「呀!不好了……」同時人影一閃,從石筍上飛墜下來。

慧大師在袖一揮,閃身攔住問道:「女娃兒,什麼事?」

林玉用手指著海邊,著急地道:「他們把我的船坐走了。」

慧大師展顏一笑,道:「讓他們乘去吧!這有什麼大不了呢?」

林玉道:「可是我沒有船,怎能離開這兒啊。」

慧大師道:「你先不用急,把你來此的原故詳細告訴我老人家。」

林玉望望那帆船業已遠去,追亦不及,只得嘆口氣,便將辛捷受傷,梅山民去世……這些經過大略述說一遍,慧大師聽得累累動容,但總極力鎮靜,一直靜聽沒有開口,及至林玉說到途遇吳凌風,囑託傳訊大戢島,矮叟仇虎重蒞中原這段經過,慧大師卻頓時神情大變,驀地插口說道:「你把那牌子快給我看看!」

林玉從懷裡取出「虎頭銀牌」,雙手遞給慧大師,老尼姑伸手來接,雙手竟已微微發抖,顯得心中極端激動。

她反覆地將那「虎頭銀牌」看了幾遍,仰首望天,口裡喃喃說道:「啊!當真是他來了,當真是他來了!」

林玉不禁詫道:「老前輩,你認識那姓仇的矮子么?」

慧大師茫然點了點頭,低沉地道:「豈止認識,說起來,他與我還有一段淵源……」

林玉驚道:「真的?老前輩可不可以告訴我聽聽?」

慧大師微微頷首,拉著林玉就在沙灘上席地坐下,悵然許久,然後幽幽說道:「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才不過二十歲吧!有一年為了一事遠走南荒,聽說南荒有一個絕世異人,一身武功,已達化境,自號天下第一高手,我一時年少氣盛,便尋那異人比試,誰知不出百招,果然敗在那人手下……」

林王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位異人就是矮叟仇虎嗎?」

慧大師不答,仍繼續說道:「我技不如人,敗得口服心服,於是轉念便求他傳授我曠世絕學,因為我聽說那人年近百歲,尚無一傳人……」

林玉又問道:「他肯了沒有?」

他不但不肯,反把我重重奚落了一番,說他的武功,必須要傳給他師父的轉世化身,此外誰也別想投拜在他門下……」慧大師忽然一頓,斜瞥了林玉一眼,似乎對自己親口向別人述說當年被奚落的往事,難免有些尬尷之意。

林玉卻對慧大師如此坦然告訴當年恨事,一些也不覺得奇怪,詫異地又問:「什麼叫做轉世化身呀?難道他師父不會死?」

慧大師淡淡一笑道:「所謂轉世化身,乃是說他師父死後重行投胎轉世,再世為人,他便又將從師父那兒學來的武功再還給師父,如此等自己死後轉世,他的師父又將武功還授給他,這般互相傳授,他們那獨門武功,永遠也不會流傳到外人手中。」

林玉一驚,道:「這真是怪事,他師父就算轉世投胎,他又怎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慧大師笑道:「他們自有他們的尋覓之法,據說做師父的在臨死之際,用手指著那一個方向,便是說他死後要向那兒投胎轉世,做徒弟的按方向去尋,只要是他師父逝世那一年出世,面貌又酷似他師父的,便確定是他師父轉世化身,一定千方百計帶回南荒,將自己獨門絕藝傾囊相授,當作自己的傳人!」

林玉也笑道:「這簡直是胡鬧嘛,單憑臆測,如果找錯了,那該多糟啊!」

慧大師道:「天下怪事正多,他們一派自定律例,是以從不將武功傳授外人,同時代代相傳,只有一個人,而且師父與徒弟面貌一定十分相似,師父就是徒弟,徒弟又變成師父,糾纏不清,若非只傳一個人,那就更要弄不清楚了,所以他們也有個奇怪的門派名稱,叫做『師徒門』。」

林玉聽得大感有趣,忙又問道:「那麼他們這一塊虎頭牌又是作什麼用的呢?」

慧大師道:「這銀牌便是他們『師徒門』的獨門標幟,師父死時傳給徒弟,徒弟死後又傳給師父,從來不准許落人旁人手中。」

林玉頓時一驚,道:「可是,現在這牌子已落到我手裡,這可怎麼辦呢?」

慧大師臉色一沉,道:「所以我要把這些奇事告訴你,這面銀牌必須趁早設法還給那仇虎,否則被他查覺,持牌之人,難免不慘遭橫禍。」

林玉聽慧大師也說得如此嚴重,心裡不覺害怕起來,吶吶半晌,才道:「老前輩,這麼說來,那仇虎的武功,真是天下無人能敵,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慧大師沉吟不語,許久才道:「這話也難說,但據我看來,當今之世,尚無人能勝得矮叟仇虎,譬如天下至今均認為人身穴道共三百六十五穴,死穴僅二十四穴,但師徒門卻能辨認人身三百六十六穴,而且能煉閉二十五處死穴,這等玄妙之學,怎是中原武林所能及的。」

林玉更加毛骨悚然,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慧大師輕嘆一聲,拍拍林玉肩頭說:「你也不必害怕,這件事乃中原數百年難逢的大事,你一個小孩子如何能擔當得了,你只管安心住在我這島上,待我親往大戢島和無極島走一遭,務要和他們共議一可行之法來。」

林玉喜道:「老前輩,你准我住在這島上了么?」

慧大師笑道:「徒弟自然應該住在師父身邊,你說對不對?」

林玉雀躍而起,張大眼,半晌才驚喜交集的叫道:「師父!」

倒身拜了下去。

慧大師從來孤獨不群,亦未起過收徒的心愿,今日情不自禁,收了林玉作為傳人,自己也是覺得感慨不已,林玉則乍驚喜訊,出乎意外的投靠在海外三仙之一門下,那芳心中的欣喜之情,竟遠遠將矮叟仇虎的陰影撇在腦後去了。

師徒二人各懷心念,直在沙灘上盤桓到紅日東升,燦爛的日光湧出海面,慧大師方才攜了林玉的手,展開身法,馳向內島居住之處,那地方除了慧大師自己,林玉可說是第一個踏進內島的人。

當然,她如今已是慧大師的傳人,也就不覺得特別了。

時日飛逝,一年已盡。

漫天雪花在空中飛舞,落梅遍地,映著皚皚白雪,沙龍坪上的小屋中,一如往年生著熊熊爐火,但火邊圍坐著三個凄涼的人影,卻再也找不出年節歡欣的氣氛。

高戰仗著師門「先天氣功」精博雄渾,傷勢雖然已略見起色,獨個兒也能扶拐漫步,喝點酒,陪著辛捷夫婦在小廳里坐坐,但他目睹辛捷夫婦臉上的蹙容,自己也感到無比的空虛和沉重。

一樣是過年,有酒也有火,然而,這裡卻好像失去了什麼,爐火雖旺,室中竟似沒有一絲暖意。

張菁不住地向爐火中加著柴塊,好像嫌那火燒得還不夠大,不能驅去心底的寒冷,辛捷悵然而坐,兩眼睛也不瞬地注視著爐中火苗,一杯一杯酒,毫不停留地向口裡直灌,彷彿他心底也有一塊難以溶解的冰塊,要藉那酒精的熱力,將它澆化溶去。

高戰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辛叔叔……。」

「唔!」辛捷茫然地抬起頭來,問:「戰兒,有什麼事嗎?」

高戰遲疑一會,說道:「辛叔叔,我的傷勢已經不要緊了,我看……我看明兒您還是去尋平弟和林家姊妹要緊。」

辛捷臉上綻出一抹苦笑,搖頭道:「你千萬別小看了這傷,運功之際分神禦敵,傷在脈胳,如要在旁的人身上,也許一命不保,至少也得廢去武功,你雖然得天獨厚,又仗著師門先天氣功護住內臟,但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自會靜靜在這兒療養傷勢,辛叔叔你們放心去尋平弟,他已經半個月沒有回來,汶姐和玉妹也沒有消息……」

辛捷揮揮手不讓他說下去,道:「你不必替他們擔心,他們自己總會照顧自己,再等十天半月,想來不會要緊的。」

正說著,張菁突然「當」地拋了火鉗,凝神傾聽道:「噓!

你們聽,好像有馬蹄聲……」

辛捷側耳一聽,臉上微微變色,從椅上站了起來,道:「你們坐著,我出去看看!」

但張菁早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奔到窗邊眺望,驚呼道:「呀!

是一輛馬車。」

辛捷迅速地拉開屋門,一蓬雪花猛可里衝進屋來,但他略未稍顧,身子微晃,搶出屋門。

那馬車疾馳到梅林邊停住,車上跳下一高一矮兩個人,矮的一個早揚手大叫道:「辛叔叔,辛叔叔……」飛奔過來。「呀!是汶兒!」

張菁快步衝出屋來,張臂一把摟住林汶,眼中熱淚簌簌而下,低問道:「乖孩子,乖孩子,你妹妹呢?」

林汶已經泣不成聲,緊緊抱著張菁,宛如摟抱著自己親娘,她眼睛一瞥屋邊梅山民的墳墓已經改建,心裡一酸,越加忍不住淚水滂淪,泣道:「辛嬸嬸,梅……梅公公他……他死了……」

張菁點點頭,凄然道:「我們知道了,好孩子,快進屋裡再慢慢說吧!」她一抬頭,見一個清麗脫俗的中年婦人含笑站在面前,頓時一怔。

辛捷忙道:「難得方姑娘也能同來,快請到屋裡坐!」

進了屋門,林汶一眼看見高戰,神色一陣激動,但她卻不似往常那麼羞怯,反婷婷走上前去,低聲道:「高大哥,你也回來啦!」

高戰忙拄拐立起,含笑答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平安回來,玉妹呢?」

這時,辛捷也將方少坤介紹給張菁,大家重去圍爐坐下,林汶才將梅山民去世以後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高戰第一個驚問道:「汶姊,你說那害死梅公公的,便是上次擄你到松樹林去的兩個怪老人?」

林汶切齒道:「正是他們,只不過這一刻他們已經一個變成枯木,一個變成黃木了。」

高戰失驚道:「啊!他們已經煉到第二層了,說起來這真是我做出來的恨事!」

辛捷道:「這也不能怪你,你縱然不代他們取書,他們終有一天總會得到那本秘笈,只是,勾漏二怪除了秉性剛強之外,一生尚無大惡,想不到竟是他們害死了梅叔叔。」言下大有凄惶之意。

張菁忙道:「你說起那矮叟仇虎,我倒記起來了,這次我和平兒林中遇伏,便是那矮子力退龍門四傑,後來又在崖上嚇走了白婆婆,那矮子看起來也不像壞人,怎會和吳大哥結下仇怨的呢?」

小屋中添了方少坤和林汶,頓時顯得熱鬧了許多,你一句,我一句問著別後情景,時而驚訝,時而駭呼,時而凄然,時而又嘆息……爐中火勢已漸漸低弱,張菁也忘了再去加添柴塊。

辛捷喟然道:「能得浪兒平安回來,這個年也算熱鬧了許多,大家快來喝酒,凡事都等明天計議,是恩是仇,明年再結吧。」

眾人方起身,突聽門外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好呀!你倒要喝酒啦!我老人家跑了多少冤枉路,這筆帳,向誰算去?」

隨著人聲,屋門外邁進來一人,辛捷一見大喜,慌忙趕上前去,叫道:「上人,你老人家怎麼也來啦!」

原來那人正是遠從天竺趕回來平凡上人。

眾人盡都欣喜,將平凡上人推到首席坐下,上人問明了高戰替辛捷療傷突圍經過,笑道:「難得!難得!我這一趟總算沒白跑,那幾個果兒對你正有用處,恆河三佛還托我帶給你一件東西,恰好補償你捨己為人的一番情意。」

說著,從懷裡取出蘭九果和那本小冊子,一併交給了高戰。

高戰稱謝接了過來,見那小冊之上,寫著一行梵文,自己看不懂,又請教平凡上人,上人一把抓了過去,塞在懷裡,道:「這叫做風火凝氣玄功,是恆河三佛被困在風火洞里參悟出來,特囑我轉贈給你的,偏那金伯勝佛做事糊塗,明知你看不懂梵文,拿著豈不白費,還是那一天我再還給他們吧!」

張菁笑道:「既是三佛苦心參悟的東西,必然有些用處,上人何不替戰幾澤成漢文,也不負人家一番心意。」

平凡上人搖頭道:「我再不要找這種麻煩了,上次你老公弄來一本達摩秘發輕功篇,我也是替他代讀書上梵文,後來被小戢島那老尼婆好把我恥笑一番!」

辛捷也笑道:「小戢島慧大師輕功獨步天下,你老人家用達摩輕功篇的功夫去和她比,她自然會笑你,這一次咱們不給她知道便是。」

林沒幾次要將矮叟仇虎的事轉告平凡上人,但見他正與辛捷夫婦說笑,未得機會開口,偷偷斜眼一瞥高戰,卻見他正痴痴捧著蘭九果在出神,好像對身邊歡笑之語,一句也沒有聽進耳中。

原來高戰睹物思人,眼見蘭九果,不期然想到金英,這果兒正是金英家中之物,但不知她為了自己屢次開罪師父白髮婆婆,林中一別,將會遭到什麼樣的懲處?

他本是至情之人,回憶金英待自己的深情柔意,沙漠中體貼纏綿,一顆心早已飄飄蕩蕩,飛出了小屋,重又飛到那奇幻莫測的沙漠之中了。

高戰正沉湎在一片往事之中,突覺一隻柔軟的手掌按在自己肩頭上,驀然抬起頭來,卻見張菁含笑向自己說道:「戰兒,這蘭九果乃是難得珍品,你幹麼不趕快吃下去,盡望著它出神作什麼?」

高戰忙道:「我自覺內傷已無大礙,這東西這麼珍貴,還是留著以備後用的好。」

辛捷聞言回過頭來,道:「這是什麼話?戰兒快快吃了,到房裡調息一會,早些治好傷,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高戰進屋之後,林汶才得機將矮叟仇虎的事告訴了平凡上人,老和尚一聽大驚失色,從椅子上直跳起來,一聲不響,扭頭向屋外便跑。

辛捷忙攔住問道:「上人到那裡去?」

平凡上人一摔大袖,閃過辛捷,晃身已到門邊,道:「那矮人不是好纏的,這件事,我得趕快去早作準備。」

說著拉開屋門,便想動身。

那知屋門才開,驀地一股勁風迎面撞來,平凡上人舉掌一封,登時被那強勁的力道震退一步,屋外一人當門而立,冷傲地說道:「老和尚怎的這麼不中用,憑一個矮叟仇虎,難道咱們海外三仙便懼怕了他不成嗎?」

張菁一見那人竟是無極島主無恨生,喜得叫聲:「爹!」便縱身撲了上去。

無恨生緩緩跨進屋來,見辛捷無恙,老懷大暢,笑向平凡上人道:「捷兒的傷,天幸竟痊癒了,你這一趟天竺沒有白跑,我也就便打聽到一件大事,正要尋你商議呢,你怎的便要走了?」

平凡上人苦笑道:「你要找我,准沒有好事。」

無恨生笑道:「這一次你卻猜錯啦,正是你天大的喜訊,你要不要聽吧?」

平凡上人道:「我和尚六根清靜,喜從何來?你不要誆我。」

無恨生道:「我自離了無極島,一路尋那毒君金一鵬不到,卻在無意之中,見到一位高人,這人跟你淵源深厚,我若是說出來,保管你要跪倒向我叩謝大恩,但你如急著要走,我也不用提他了。」

平凡上人上前一把拉住無恨生的手臂,叫道:「他是誰?他是誰?你趕快說出來,我一定不走。」

無恨生卻不肯便說,先自坐下,又酌了一杯酒,悠然吸酒微笑,直將平凡上人急得七霞生煙,順手從桌上撈起一隻酒杯,喝道:「小夥子,你再賣關於,我老人家要動武啦!」

無恨生笑道:「你如要聽,乖乖坐下來,替我斟上三大杯酒,先謝謝我這報喜訊的思人。」

他越是笑而不言,連辛捷等諸人都被他逗得心急起來,辛捷忙搶過酒壺替無恨生滿滿斟了三杯,無恨生一飲而盡,這才緩緩說道:「我一路尋那金一鵬不得,心裡正煩,一天偶經一座大山,被那山中景色所迷,漫步行去,忽有一處絕崖之上,似有個洞穴,洞口一株百年大樹,竟然無風自動,搖擺不停,而且樹上枝葉極盛,恰巧將洞口掩住,若非搖擺晃動,簡直使人看不出崖上竟有洞穴,我一時好奇,便想上去探一探……」

凡上人插口道:「你能不能說得簡單一些,不要彎彎抹角,盡作那些酸文!」

無恨生笑道:「『你要是不耐煩,我就不說也罷!」

平凡上人忙道:「我的好相公,你說!你說!我老人家耐著性子聽你擺布吧!」

無恨生又道:「那時我雖想上去一探,但那片懸崖少說也在千丈以上,若憑輕身之術,萬萬上不去,要是用壁虎功游升,勢必也要耗去不少精力,我相度了好半天,才想到一個辦法,費了足有個把時辰,首先繞登崖頂,然後用一根長藤垂下一半,悄悄沿藤而下,待長藤已盡,才藉勢掠落在那洞口大樹之上……」

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頓,側目望望平凡上人,見他果然沉住氣不再插口,於是淡然一笑,繼續又道:「當我停身那樹枝上,才發現那洞穴並不太深,大約只有兩丈左右,洞里只有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和尚,盤膝而坐,正垂目閉眼,煉那混元真氣吞吐之法平凡上人聽到這裡,渾身一震,忍不住又插口問道:「老弟,那老和尚是個什麼模樣?」

無恨生笑道:「我剛才看了一眼,又在洞外亮處看洞里陰暗之處,如何能看得親切?」

平凡上人氣得一踩腳,地上登時陷下去一隻半尺深的腳印,揮手道:「好!好!你慢慢說吧!我老家再也不問了。」

無恨生見他真的著了急,這才臉色一正,說道:「那時候,我雖未能看清洞里老僧模樣,但卻駭然發覺那巨樹搖擺的原因,正是受了那老和尚吐氣吸氣之故,似這等深厚的功力,我相信尚不能辦到,略一遲疑,洞中老和已經睜開兩眼,突然對著洞口,鼓氣吸了一口真氣……」

張菁失聲叫道:「呀!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無恨生笑道:「他那一口氣,被洞壁一阻一逼,何異千鈞重壓,洞外樹直被吹得險些折斷,我急切間探手一揮,左臂貫足內力,插進石壁之中,腳下用『蜻蜓踏波』的內家功力穩立在樹上,那老僧見一口氣未能將我吹落,這才展顏一笑,邀我進洞里相敘,原來他竟是當年少林掌門高僧——靈雲禪師。」

無恨生說到這裡,平凡上人早已大驚起立,失聲道:「啊!

竟會是他?竟會是他?」一把拉住無恨生,急問,「你快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和二師兄尋他將近百年,原來他並沒有死,至今尚還健在?」

他情緒激動,說著竟已熱淚盈眶,雙手顫抖,不知是喜是愁?

無恨生輕嘆一聲,道:「他雖然告訴了我昔年稱謂,但一再叮囑我不可以輕易對人提及,當時我曾對他談到你和你那位騎鶴的師兄,他只笑道了四句偈語,說是『木雕一虎在山林,遠望威儀宛若真,縱說是假終可長,此身如在大江心。』要我轉告你不必尋他,時機至時,自會相逢。」

平凡上人熱淚紛墜,離席跪地遙拜三拜,道:「敬領師兄法諭,只盼仙佛久遠,終得一會。」

眾人見他那等高齡,對師尚兄且這虔敬,不由都隨同起立,默然垂首,無恨生道:「我把這事告訴你,正是要你不再懸念,那知你這麼大一把年紀,修行多年,怎的竟還看不破這一關,早知如此,我也不說了。」

平凡上人盡斂平時嘻笑神態,正容說道:「當年我與二位師兄同離少林,曾誓苦研絕學,要為少林重震聲威,使少林武學光大武林。後來多年消沉,這事早成夢境,現在看來,只有大師兄和二師兄尚未將這件心愿放下,越令我這不中用的師弟汗顏無地,說不得,只好捨命會會那矮仇虎,了卻當年一番心愿了。」

無恨生鼓掌笑道:「這番話才像個男子漢的口氣,張某不才,也不願有辱咱們海外三仙的名聲,咱們明天便動身;。尋那老尼!」

先訂一條計較出來,我就不信那矮叟仇虎真有三頭六臂不成!」

辛捷也激動地道:「這樣最好,明日我便和戰兒趕往松樹林,替梅叔叔報了大仇便當趕來大戢島替三位前輩助威,同時也見識一番矮叟仇虎的絕世武學。」

只有張菁黯然不語,心裡卻泛起無限愁思,她固然不能阻止丈夫去江湖奔走,但卻又難以忍受這種夫妻分離,愛子遠走的寂寞和傷感,強顏含笑替三人加了一杯酒,借轉身添柴,暗地抹去兩粒滾落的淚珠。

天色方曉,東行的官道上,馳來一騎黑馬。

馬上坐著一對少年男女,女的艷若出水芙蓉,貌比花嬌,斜依在鞍前,不時揚起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冷風吹在她細嫩的臉蛋上,使她本已白中透紅的面頰,越發紅得像一隻熟透了的蘋果,她是那麼開心的依偎著身旁的人兒,可是那男的劍眉微鎖,笑意十分牽強,眉眼之中,都似乎隱著一層愁思。

他們都那麼年輕俊逸,並坐鞍上,看來直似一對金童玉女,是什麼刺傷了他那幼小的心靈呢?或是在純潔的心田上,埋藏著什麼難以告人的隱衷?

馬兒掠過鵝黃色的道路,揚起一片輕塵,那少女忽然用手指著前面一片峻岭,回眸向男孩笑道:「到啦!到啦!我常聽師父說泰山是五嶽之首,怎的看起來這山並不太高呀?」

男孩苦笑道:「泰山本來並不高,只因這附近沒有其他的大山,既是平地突出來的山峰,自然顯得高一些!」

女孩笑道:「原來是這個道理,那麼人家說登泰山而小天下,這不是吹牛了嗎?」

男孩道:「倒也不是吹牛,試想要是在西北高原大山叢里,那些山雖然都很高,但高嶺之上,還有高山,一嶺之上,還有一嶺,令人心胸總不能開闊,只有在泰山,一望無涯,村舍田畝,盡收眼底,才會令人生出俯覽的氣概,何況泰山之上風景絕幽,天下也再難找到第二處……」

女孩嘴兒一抿,道:「我就不信,咱們住的玄玄峰上風景才好哩,一年四季花開不謝,整座山頭就好看呢,現在正是梅花盛開的時候了吧,晤!我前年親手植的梅樹今年只怕又發芽了。」

那男孩聽了這話,陡然聯想到自己的家園,啊:是的!沙龍坪的梅樹早就開花了,梅公公不就是死在梅花樹下么?我離家的時候梅花還正盛呢!

想到這兒,一股鄉愁襲上心來,他不禁輕嘆一聲,黯然神傷的垂下頭來。

那少女好像並未發覺身邊伴侶的心情,兀自笑道:「平哥哥,泰山上有沒有奇毒的東西呢?咱們要是能像玉盤洞一樣,捉它幾隻綠色蜈蚣,那才妙哩。」

辛平沒有回答,只是悵悵望著遠方,眉梢愁意,卻越來越濃重了。

何琪回眸見他臉色有些不對,詫問道:「你怎麼啦?那兒不舒服么?」

辛平輕嘆一聲,只搖搖頭。

何琪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家,已經過年了,趕回去看爹爹媽媽不是?」

辛平苦笑道:「我只想問你究竟還要到什麼地方去玩?要到何時才能玩遍呢?」

何琪格格嬌笑起來,道:「我這次來中原,本就是遊玩的,凡是天下有名的去處,我全想去玩個痛快……不過……」她俏眼瞬了瞬,「不過,這次泰山去過之後,定先陪你回家去,我也想看看你爹爹和媽媽,聽你說他們都那麼了不起,我也該去瞻仰一番呀。」

辛平心裡忽然一動,正要開口,黑龍駒已經馳到山腳下一處小市集中,何琪一收馬韁,從鞍上跳落下來,叫道:「咱們吃點東西;問清上山的路再走!」

市集小得可憐,從觸到巷尾,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其中大半販賣香燭,只有一家酒店,兼賣麵食乾糧。

兩人牽著馬走到店門口,何淇當先舉步跨了進去,辛平正要進店,那知一眼瞥見店裡已坐著一個客人,登時心頭一震,慌忙縮腿退出來。

何琪回頭詫道:「咦!你怎麼……?」

辛平連忙向她搖手示意,匆匆回頭便走,轉過街角,一翻身跨上馬背……

何琪掠身趕到,沉聲道:「平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辛平低聲急迫地道:「那人正是我的對頭,咱們別吃東西,趕快離開這兒吧!」

何琪眉一豎,道:「怕什麼?咱們偏不要走,讓我去會會他辛平道:「這人本領大得很,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還是不要跟他照面的好,幸喜他還沒有看到咱們……」

何琪好生不服,但拗不過辛平,只好依著他牽馬悄悄過小鎮,準備遙行登山。

不料他們方才出鎮,辛平臉色又變,連馬兒也來不及帶,呼地縱身一掠,便匆匆躲到一家屋角後去了。

何琪扭頭看去,只見鎮中正大步走來一個矮子。這矮子銀髮蓬鬆,膚色卻猶如嬰兒,身高不過三尺左右,最奇怪的是面貌長得竟和辛平極為相似,大刺刺循著登山道路走來。

何琪自然認不得這矮子竟是威鎮南荒的矮叟仇虎,見他矮小丑陋之態,心裡先有三分輕視,村道:平哥哥也真沒出息,憑這樣一個三尺短命丁,有什麼值得畏怯的呢?當下一手帶馬韁,一手叉在腰上,也大刺刺向路上一站。

仇虎手裡拿著一隻水煎包子一面走一面吃,驀然抬頭看見何琪和黑龍駒,臉上微微有些驚詫。上下將那馬兒打量了一陣,點頭贊道:「晤,倒是一匹少見的好馬,可惜我老人家正要上山暫時還用它不著。」

何琪不屑地介面道:「用得著便怎樣?」

仇虎笑道:「那自然只好委曲你忍痛割愛了呀!不過,我老人家向來不白要小輩們的東西,我給你的,定勝這馬百倍。」

何琪存心要跟他找岔子生事,聞言冷一聲,道:「』看你個子不大,口氣倒不小,你就知道姑娘一定肯給你么?」

仇虎卻不生氣,兀自笑道:「你現在給我,我老人家也不要,等我要的時候,你不給也不行。」何淇哼道:「那倒要試試看。」

仇虎怒目一睜,似要發作,但繼又自己一笑道:「可惜老夫有要事,否則真要教訓你是誰家孩子,言語如此狂妄!」說罷掠身一閃,已越過何琪,急急向山上奔去。

何琪對著他奔去的背形,不屑地啤了一口,道:「哼!神氣什麼?姑娘也不是怕事的人……」但仇虎身形如電,早奔出甚遠,想來並未聽見這些話。

辛平直到望不見仇虎影子,才悄悄出來,餘悸猶在道:「好險,那矮老頭最能纏人,今天若不是他另外有事,准跟你沒有完了。」

何琪冷笑道:「他能把我怎麼樣?我既敢惹他,便不會怕他。」

辛平道:「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多麼神妙,白髮婆婆何等了得,龍門五傑何等狂傲,都被他……」

何琪握握手,道:「不用說啦!你怕他我可不怕,下次再遇見時,瞧我給他一些厲害,走吧!咱們也上山去吧!」

辛平心裡對何琪的狂傲之態甚感到不悅,但隱忍著沒有表露出來,默默上馬,他已經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最好早早擺脫這毒辣狂傲的何琪,設法趕回沙龍坪去。

馬兒驟登山,辛平下意地摸摸懷中那三粒『太心丸』,神醫盧鈞的警語,又在他腦中響起……

他不知這藥丸是不有效?更不知三粒丸藥支撐一個月之後,自己能不能設法解掉所中的蠱毒呢?假如不能……唉!他真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這一剎那,他突然希望能再碰上矮叟仇虎,要是仇虎能夠將她殺……

辛平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又用力搖了搖頭,他本是善良純潔之人,自己也說不出怎會忽然生出這可鄙的歹毒念頭來?

何琪待他不壞,除不願踉他分離而對他暗下蠱毒之外,使他再找不出一點憤恨她的理由,她是那麼美!又么柔情密意……

然而,難道他就甘心永遠這樣受她挾制,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她?

啊!不!當然不會!他雖然也喜歡何琪,但卻不願被她挾制,對她唯命是從,他必須要早早想個辦法,擺脫那隨時可制他於死的蠱毒。

山勢漸險,馬兒行得緩慢了許多,辛平皺眉沉思,忽然心裡生出一個奇想!

何琪不是說過「以毒攻毒」的話;又曾說「綠色蛤蟆」能解百毒嗎?假如用「綠色蛤蟆」不知能不能解去體內蠱毒呢?

這個想法雖然那麼不可思議,但辛平卻深深為它而激動起來,他連忙用手按撫著懷中那隻小小的玉盒,一顆心「砰砰」狂跳不止。

泰山風光是那麼雄偉,但辛平毫無心情領略,他只盼早些天黑,等何琪人夢之後,用「綠色蛤蟆』試解蠱毒!

可是,他越是心急,時間卻過得越慢,好容易熬過半天,兩人已逛到深山群峰之中,腹中雷鳴,大家全餓了。

何琪道:「這下精透啦!咱們上山太匆忙,連乾糧也沒有備,荒山中哪兒去找東西吃?」

辛平想了想,道.:「不妨,山上廟宇很多,咱們找到一間,便不愁沒有吃的東西了!」

二人催馬轉過山峰,但說也奇怪,極目盡、是荒山,竟沒有找到一間廟宇,辛平也漸漸著慌起來。

驀地,何琪用手一指峰下,叫道:「平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辛平凝目望去,見峰腰下隱著一片山谷,谷中滿積著厚厚的雪,但叢叢蒼松之後,卻閃出一線屋角,竟然是一家人家。

二人大喜,忙策馬下山,遙趨谷底。

谷中左右邊有一片山坡上白雪如銀,襯著十餘株半垂蒼松,景緻絕幽,辛平道:「這種幽靜脫俗的地方,必有高人隱居,琪妹妹,咱們下馬步行如何?」

何琪道:「管他高人矮人,咱們不過是向他要點東西吃,何必這樣恭敬?」

辛平不悅道:「尊敬長者,是咱們練武的人最起碼的禮節,難道將來你見了我爸媽,或是我見到你師父,咱們也不必講禮,大家隨便好了?」

何琪笑道:「你和我自然又不同,好啦!別發牛脾氣啦,我依你下馬就是了。」

他們索興將黑龍駒松放在谷口,兩人牽著手踏雪人谷,走了十餘丈,那棵小室已隱隱在望,何琪笑著道:「喂!是哪一位高人老前輩在家?討東西吃的晚輩來啦!」

辛平忙低喝道:「琪妹妹,別這樣嘻嘻笑笑……」

這話尚未說完,小屋中果然應聲出來一個人,辛何二人抬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不約而同齊聲詫道:「呀!是他?」

原來那人一身土布大袍,神態逸爽,正是在客店中救辛平一命的神醫廬鈞。

辛平喜出望外,忙施禮道:「原來是老前輩隱居此地……」

何琪輕輕拉了他一把,道:「咱們走吧!我不願看見這老頭兒。」

辛平道:「他是我救命恩人,再說,你和他也沒有仇怨……」

何琪道:「但是,你忘了他曾經直呼我師父名字,將來這件事被師父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他!」

辛平怒道:「要是你不肯多留,那就先走吧!我還要向廬老前輩拜謝救命大思哩!」一摔手大步向廬鈞迎了過去。

何琪無奈,只好也跟在後面,那廬鈞見是辛平和何琪,似乎也微微吃驚,駐足而待道:「你們怎的也到這兒來了?」

辛平拱手道:「晚輩們欲游東嶽,臨時匆匆忘了購備乾糧,正尋東西吃呢,不想老前輩適巧隱居此處!」

廬鈞淡淡一笑,道:「這兒也不是我的家,不過此間主人有事不在,留我替他暫看門戶而已,小兄弟的病已經大愈了?」說著,凝目向辛平仔細打量了幾眼。

辛平忙道:「多謝前輩關心,晚輩已經痊癒了。」

廬鈞微微頷首,道:「能這樣就最好了!你們既肚飢,快進屋來略坐。」

他一面舉手讓客,一面有意無意向何琪瞥了一眼,何琪冷哼一聲,掉頭他顧,只作沒有看見。

小屋中陳設著簡單桌椅,除了廬鈞,果然再無旁人,辛平稱謝落坐,何琪也默默跟著進屋坐下,廬鈞從廚房裡搬來幾碟糕點,辛平實在餓了,毫不客氣便吃了幾大塊,但何琪卻沉默地坐著,連手指也沒有沾那些點心。

辛平奇道:「你不是餓了嗎?幹嗎不吃呢?」

何琪只搖搖頭,仍是一聲不響。

廬鈞笑道:「姑娘盡可放心吃用,老朽這些食物之中,決無毒物的。」

何琪黛眉陡然一揚,冷笑道:「便有毒我也不怕,只是不想吃,你最好不要-嗦。」

辛平連忙喝道:「琪妹妹,人家廬老前輩一番好意,你千萬不可如此。」

何琪憤然站起身來,向辛平道:「我在屋外等你,你快些吃飽咱們好走了!」匆匆出屋而去。

辛平方要攔她,廬鈞忙以目示意,待何琪出屋之後,廬鈞以手沾了口液,急急在桌上寫道:「你的蠱毒怎麼還未解?」

辛平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忽然心中一動,忙也用手指寫道:「請問綠色蛤蟆可解蠱毒嗎?」

廬鈞看了頗顯吃驚,忍不住急寫道:「你有嗎?」

辛平便從懷裡取出玉盤,揭開盒蓋,將那兩隻通體碧綠的古怪蛤蟆遞給廬鈞。

廬鈞神情似乎十分激動!伸手接了玉盒,手指都微微有些顫抖,注目看了片刻,又將玉盒遞給辛平,但卻黯然搖了搖頭。

辛平不禁大感失望,忙寫道:「請前輩賜示,何物方能解毒?」

廬鈞輕嘆一聲,用手寫道:「必須五毒俱全,合而吞之。」

辛平看了那「合而吞之」四個字,頭皮一陣發麻,心裡一陣嘔心,差一點將吃下去的糕餅全吐了出來。

但他深知這片刻時間,便是決定自己命運的寶貴時間,忙又急急寫道:「何謂五毒?」

廬鈞揮指疾筆,在桌上寫了蛇、蟆、蠍、蜈、蜴幾個字,又加上一句:「必須全用這類綠色異種……」

他似乎還有未盡之意要想再寫下去,但剛寫到「色」時,突聽何琪在門外冷笑一聲,冷冷說道:「寫好了嗎?吃飽咱們該走了。」

辛平駭然一驚,慌忙揮去桌上字跡,站起身來,拱手道:「多謝前輩厚賜,咱們就此告辭。」

廬鈞苦笑一聲,道:「這些剩下來的也一併帶著吧,荒山之中,總有需用的時候。」

辛平忙道謝,廬鈞卻趁他收藏糕餅之際,匆匆又運指在桌上寫道:「今夜三更,盼能獨來。」

辛平點點頭,急急告辭出屋,何琪正背負著雙手,仰面望天,嘴角掛著一抹冷笑,緩緩問道:「寫完了嗎?」

辛平情虛,吶吶答不出話來,兩人各懷著心事,直到出了谷口,何琪方才幽幽的說道:「平哥哥,我待你是好是壞,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辛平聞言一震,忙道:「你待我的好處,我自然知道。」

何琪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該再鬼鬼祟祟跟那賊老鬼做那見不得人的事,你總拿他當作好人,遲早把命斷送在他手裡,那時后海就來不及了。」

辛平聽得背上冒出冷汗,不明她這話中之意,是不是在警告自己,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何琪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唉!一個人要得到別人的心,真是太難了,你就是為了他去死,把心挖出來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相信的。」

說到這兒,眼眶已合孕著兩粒晶瑩的淚珠。辛平忽然感到萬分歉意,他自問何琪除了愛他有些不擇手段,此外似乎再找不到一什麼缺點,像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紅顏知己,別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怎竟對她畏如蛇蠍,處處走避她唯恐不及呢?

何琪本來已經很美,如今鳳目含愁,星眸帶淚,越發顯得嬌不勝悲,楚楚可憐,辛平不禁神馳目眩,心搖難持,探臂攫住蜂腰,愧然說道:「琪妹妹,我……我……」

何琪就勢偎在他懷中,低聲道:「平哥哥,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但我是決心永遠也不再離開你了,你說,你願意長久跟我一起嗎?」

辛平連忙用力的點點頭,好像是生怕用力不夠,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決心,這時他真有滿肚子活,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何琪凄然笑道:「你願意就好了,只要能永遠跟你在一起,便是死了,也心甘的。」

辛平忙掩了她的嘴,激動地叫道:「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

何琪寬慰地依靠在他懷中,輕聲問道:「那麼,你還相信廬老兒的話嗎?」

辛平急道:琪妹妹,你不要誤會廬老前輩的好意,他並不想害你,只是想替我……」

「替你解去蠱毒,是嗎?」

「是……是的!」辛平不能不承認。

何琪輕嘆一聲,道:「我何嘗又不想替你解了蠱毒呢,唉!

但我一則怕你從此會離開我,再則我自己也僅會放蠱,不會解蠱,這件事,只怕須求我師父才能作主了。」

辛平驚道:「真的?連你自己也不會解蠱的方法?」

何琪臉上忽然一陣紅,羞怯地道:「我雖然知道一個方法,但現在卻不能實行……」

辛平道:「難道你還不放心我,害怕我會離開你……」

何琪搖搖頭,道:「不是,只因為你和我都還太小,這件事,起碼得過四五年才能實行。」

辛平不懂,一味追問不休,何琪但乎被他逼得不耐,臉上紅暈越濃,低嘩了一口,悄聲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雙體合修,百蠱自解』這句話么?還問個什麼勁呢!」

這句話,好似一盆冰水,從辛平頭上直淋下來,他恍然暗忖道:這麼說,我除了跟她成婚,再沒有自由的時候了?他不禁重又跌進痛苦的沉默中,久久未再開口。

他倒並不是不願要何琪這樣美絕人間的妻子,但卻天生傲骨,不願意受人以蠱相迫,強逼就範,他要愛得光明磊落,愛得發自內心,豈能低頭屈服在女人石榴裙下。

原有的一些愛心,盡被何琪這句話沖得點滴不存,他突然覺得何琪竟那麼可卑可恥,空有美麗的軀殼,卻掩不住那醜惡的靈魂,雖然她看起來對自己柔情蜜意,善良而順從。

這一天他們在山中遊玩,辛平便盡量設法繞著圈子,不肯離那山谷太遠,天才薄暮,便早早尋了個山洞,生了火堆,催促何琪早些休息。

何琪也許是飢疲交集,偎在火邊不多一會便沉沉入睡,辛平卻假裝閉著眼,心裡思潮起伏,如何能睡得著。

看看將近二鼓時候,辛平假作翻身,緩緩起近洞口,然後偷偷睜開眼來向何琪窺望——何琪睡得正熟,規律的呼吸襯著起伏的胸脯,紅衣映著火光,顯然臉蛋上也是暈紅一片。辛平躡足起身,輕輕在火堆上加了幾塊木柴,一步步向洞外退去!

忽然,何琪玉臂微探,妮語道:「平哥哥!平哥哥!你不要走……」

辛平大吃一驚,慌忙又躺在地上,裝著熟睡,直過了片刻,仍不見何琪另有動靜,才知她僅是夢中呢喃,當下再度壯著膽,躬身而起,緩緩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山洞。

山中氣候人夜甚涼,辛平閃出洞口,被寒風一吹,不覺得神志為之一爽,他緊了緊身上衣服,凝神又傾聽片刻,待確定何琪並沒有醒,這才辨明方向,展開身法向那山谷奔去……

辛平快如星丸飛瀉,一口氣奔到山穀穀口,凝目遠望,果見小屋中燈火猶在,顯然廬鈞正在等候著自己。

他一騰身掠進谷口,腳才落地,陡見一條黑影從右側疾閃出來,沉聲道:「小兄弟,這邊來!」

辛平扭頭見是廬鈞,連忙縱身倒射,隨他轉到一株蒼松樹蔭下,辛平叫道:「廬老前輩……」

「噓!噤聲!」

廬鈞以指按唇,示意他靜待,一面神情凝重注視著谷口,目光瞬也不瞬。

辛平大詫異他究意在等誰,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忽聽見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響隨風傳來。

片刻間,一條纖小人影宛如乳燕掠波般,腳不沾地直撲那燈火明亮的小屋,辛平一見,差一點驚呼出聲,原來那人一身腥紅衣襟,不是何琪還有誰呢?

他不禁對廬鈞的機警大感佩服,方才自己若不是跟他隱藏得快,行蹤必然便落在何琪眼中,同時,他也對何琪的詭詐,感到十分鄙視,憑自己那麼謹慎小心,竟險些上了她的大當。

心念之間,何琪那紅色身影又電馳而出,她顯然到小屋去撲了空,回到谷口,不覺略為一頓,左右張望一眼,大有遲疑之意。

廬鈞面露緊張之色,探手人懷,取出件形如兒臂的精巧點穴钁,辛平知道他已經準備出手了,卻見何琪纖腰一閃,已經奔出谷口馳去。

廬鈞長長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這妖女如此機警,稍等只怕仍會重來,咱們可不能回屋裡談話了,小兄弟,隨我來吧!」

說著,探手牽了辛平,繞登山坡,攀到谷左側一座小山頂上,這兒既可俯瞰小屋,又一眼能兼顧山谷外動靜,倒的確是個難覓的地方。

廬鈞叫辛平坐在一塊山石上,凝息片刻,忽然伸手道:「小兄弟,你把那一對綠色蛤蟆再給老夫看看。」

辛平雙手將五盒遞過去,廬鈞掀起盒蓋。,仔細看了一陣,又從自己懷裡也取出一隻檀木製的盒子,小心地抽開一絲小縫,卻將那一對「綠色蛤蟆」移到木盒盒縫邊!

突然,那「綠色蛤蟆』哇地一聲怒鳴,雙雙跳出玉盒,一齊鑽進那檀木盒內,登時木盒中一陣「噗噗」跳動,好像是什麼東西在裡面追驅打鬥似的。

過了片刻,盒中重歸寂靜,廬鈞神色一懈,抽開盒蓋,兩隻綠色蛤蟆一齊躍回玉盤,而木盒中卻仍伏著一條混身金色的小蛇,顯然已經死去了。

辛平目睹這幕表演,心裡噗通亂跳,卻見廬鈞長嘆一聲,道:「真虧了她,竟弄得這種天下至毒之物,而且養飼馴服,實在難得。」

辛平問道:「老前輩,你是說這綠色蛤蟆嗎?」

廬鈞點點頭道:「通常蛤蟆雖毒,蛇類專能剋制它,何況金蛇本身也是天下絕毒之物,不想只在瞬息之間,便死在這兩隻蛤蟆口下,小兄弟,你若聽我良言,還是早早離開這毒女的好,再要遲延,必受其害。」

辛平大感恐懼,吶吶道:「可是,老前輩,我身上的蠱毒廬鈞神色一動,急道:「對啦,我倒忘了問你,難道你跟她相處這些日子,還沒探聽出那解蠱的方法來?」

辛平臉上一陣紅,道:「倒是探聽到一個方法,只是不能實行。」

廬鈞忙道:「是什麼方法,快說出來聽聽。」

辛平扭捏半晌,才說道:「她說,只有合體雙修,百蠱自解廬鈞「啊」地笑了起來,道:「這乃是最平常的方法了,若依這方法行事,其實這蠱毒不解也是一樣,我的意思,是說除了這個方法,她可曾提到旁的解蠱的方法呢?」

辛平搖搖頭道:「沒有,她說她自己也只會放蠱,不會解蠱,必須等她師父親到,才能……。」

廬鈞忙問:「她提到她師父已經到了中原沒有?」

辛平道:「她這一次自己也是偷偷離山,所以不知道她師父是不是也到了中原!」

廬鈞點頭笑道:「她雖然如此說,但老夫已親眼見過她那歹毒的師父,而且早就到了中原……。」

辛平驚道:「當真,老前輩你見到了她的師父?」

廬鈞道:「正是,這就是老夫特意約你獨自到這兒來的原因,那老毒物何宗森可不是鬧著玩的,老夫上次和你分手,便在太原附近發現他的蹤跡,那老毒物沒有認出是我,急急向東趕路,現在也許正在泰山附近呢!」

辛平聽得機伶伶打個冷戰,連,左右顧盼,生像那何宗森已經到了身後似的,他雖沒有見過何宗森,但曾聽何琪述說他的怪誕狠毒之處,至今猶有餘悸,忙道:「老前輩,咱們該怎麼辦呢?」

廬鈞道:「你也不必害怕,那何守森雖然狠毒,但卻十分護短,你只要暫時仍跟那妖女一起,便不致畏他對你加害,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想出一種能剋制他那奇毒的方法,不知你肯不肯將這一對珍貴的綠色蛤蟆暫借老夫一用?何宗森武功並不驚人.全憑一身奇毒令人難近,老夫若有了綠色蛤蟆,不難想出克制他的方法了。」

辛平忙道:「老前輩儘管拿去,反正留在我身上,我也用它不著……。」但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廬鈞曾說「五毒俱全」,可以解得蠱毒的話,忙問道:「廬老前輩,假如我能弄到五毒,前輩可肯成全……?」

廬鈞奇道:「五毒均非常物,必須湊全五種,而且,更必須都是這種綠色異種珍物,你怎能找得到呢?」

辛平道:「我想這些東西,或許她身上會有的……。」

廬鈞一驚,道:「正是,她前次跟我動手,曾提到煉有碧鱗五毒,想必身邊定有此物,你大可覓機偷它一些……」

但才說到這兒,忽又語聲一頓,凝視著谷口,喃喃低語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真的又回來了。」

辛平循他目光望去,果見一條人影正飛快地穿進山谷,直撲小屋,忙道:「晚輩該回去了,別讓她發覺我在這兒,反倒不妙那知正說著,突地一叢火光,從小屋中騰升而起,剎時烈火熊熊,那小屋竟成了一片火海,照耀得谷中景物,纖毫俱見。

廬鈞一躍而起,低喝道:「好狠的丫頭,竟敢縱火焚屋,老夫倒要試試你仗持些什麼?小兄弟,趁此良機,趕快出谷去吧!」

話落時,人已騰身掠起,疾向山下奔去。

山谷中有火光,火光中有人聲呼叱,大約廬鈞已經跟何琪動手,但這些辛平已無法回顧,他像是一個從牢岳門口脫逃的小偷,急急奔出山谷,奔過山脊,奔過荒嶺,一口氣不停便奔回這個歇息的山洞……。

洞里火堆只剩下一小叢余火,黑龍駒在洞外不耐地敲著蹄子,果然,何琪不在洞里,只有幽散的余香,沙地上留著她卧躺過的身形!

辛平爬進洞里,長噓幾口氣,依著洞壁坐下,他好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不禁心裡尚在狂跳。火快熄了,他也無意去加添枯枝,只是怔怔望著那跳動的火舌發怔,這一剎那,他想到許多許多事。

他想……

這時候廬鈞該與何琪分出勝負了?不知誰勝誰敗?何琪還會不會回來?

假如她回來時,問起自己剛才到哪裡去了?自己該怎麼回答呢?她會不會一氣之下對自己下了什麼毒手。

何琪渾身奇毒,要是她真的生了氣,只怕……

他又想……

假如她傷在廬鈞手中不再回來,自己身上的蠱毒,不知能否自解?

他突然又有一絲恐怖,如果何琪死在廬鈞手中,或者廬鈞傷在何琪手下,這份情感的負疚,都將沉重的壓在他自己肩上,他固然不願廬鈞受到傷害,同樣也不希望何琪為了自己而遭到損傷,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像一朵剛欲開放的玫瑰,他怎忍心讓她燦爛而美麗的生命受到摧殘呢?雖然她曾經殘酷地在自己身體中下了蠱毒。

矛盾的企求,矛盾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毫不留停地翻騰著,火堆閃動幾下,最後終於熄滅。辛平驀地一驚,似乎那火堆便是何琪的靈魂,已經冷漠飄然遠離了自己,從此將他棄留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說不出對何琪是愛是恨?也分不出何琪待他是假是真?因此,他陷入了世上最難解脫的苦惱之中,無力自拔!

靜靜的沉夜裡,他瞪著雙眼,痴痴望著火堆上的餘燼,突然,似有一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傳進耳里!

辛平從地上一躍而起,側耳細聽,只覺那腳步聲行行止止,落腳時十分不均,並且不時停下來,粗濁地喘著氣。

啊!那是何琪!

他不用眼看已知道是她的聲音,難道她真的負了傷?驀然問,黑龍駒一聲長嘶,辛平快如飛煙從洞里奔出來,抬頭看時,不禁驚得呆了!

何琪身上紅衣撕破多處,嘴角腮邊一片鮮血,逢亂著頭髮,狼狽而凄涼地依在一株樹榦上,頻頻喘著氣,但當她看見辛平從山洞中奔出來,疲憊的臉上,卻綻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嘴唇蠕動幾下,似要說些什麼!

辛平大感不忽,心裡一陣酸,連忙奔了上去,攙住何琪的腰肢,輕問道:「琪妹妹,你怎麼啦?」他自覺明知故問,罪責在心,問過之後,忙慚愧地低下頭。

何琪寬慰地笑道:「沒有什麼,平哥哥,你回來多久了?」

辛平微微一怔,吶吶道:「我……我……?」

何琪無力地靠壁坐下,喘息片刻,竟自又道:「唉?都怪我太傻了,要是早知道你會回來,便不用急著去追你啦!」

辛平又是一驚,忙道:「我只在附近走走!並沒有……。」

何琪搖搖手,道:「你不用告訴我,只要你沒有離開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辛平心裡好生感動,喟然道:「琪妹妹,你怎會受傷的?傷得重么?」

何琪閉目調息了半晌,忽然笑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廬老鬼也沒討了好去,他已經中了我的碧鱗五毒,不出三天,必死無疑。」

辛平駭然一震,問道:「你怎麼跟他動手的呢?」

「我去谷中找你,第一次沒有找到,一氣之下,便放火燒了那間小屋,廬老鬼趕來攔阻,便跟我動了手……。」她輕笑一聲,又道:「他雖然仗著功力精湛打了我一掌,但卻被我放出五毒,咬傷了他的手和腳,嘿嘿!他縱是一代醫聖,這一次相信也無法救自己的性命了。」

辛平聽得心驚肉跳,毛骨悚立,吶吶問道:「什麼五毒呢?

有這麼厲害嗎?」

何琪笑笑伸手指指自己衣領,道:「你看看這兒是什麼?」

辛平忙撥開衣領一看,只見何琪衣領之內縫有一個密袋,這時袋口邊正爬著一隻狀貌猙獰的毒蠍子,通體慘綠,儒儒而動。

他駭然一驚連忙鬆手,何琪又撈起兩袖和兩隻裙角,在這四處隱蔽的地方,赫然各有密袋,分藏著一隻蛤蟆,一條毒蛇,一條蜈蚣和一隻頭尾擺動的蜥蜴,這幾樣絕毒之物各匿在何琪貼身的密袋裡,全都時碧綠怪異的奇種,令人見了不寒而悚。

辛平雖知何琪身藏奇毒,但卻料不到她竟會將這些活生生的毒,收藏在貼身處,回想自己常與她依偎摟抱,不禁頭皮發炸,寒意陡生。

何琪見他滿臉恐懼之色,展顏一笑道:「你別害怕,這些毒物都是天下難尋的珍品,並且經過我師父馴養了多年,不得我的示意,決不會胡亂傷人的。」

辛平忽不住問:「被這五種毒物噬傷,不知還有救沒有?」

何琪臉上浮起一片冷傲的笑容,搖搖頭道:「沒有,天下再無葯可以解得碧鱗五毒,廬老兒是死定了。」

辛平垂頭不語,但心裡卻暗暗替廬鈞發愁,要是廬鈞竟因中毒而死,這件事,將令他今生今世也無法安心,若非自己潛離山洞,何琪決不會放火燒屋,那麼,廬鈞也就不會傷在「碧鱗五毒」之下了……。

他方在自怨自責,何琪又幽怨地道:「平哥哥,你替我推拿一會好嗎?我好像真氣有些滯阻,只怕傷得不輕……。」

辛平「啊」了一聲,忙跪地替她緩緩推宮活血,過了片刻,何琪似乎喘息稍定,忽又問道:「平哥哥,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

辛平苦笑道:「你不要胡想,我何曾離開過你?」

何琪又道:「那麼,你不恨我用碧鱗五毒毀傷了廬老兒?」

辛平正色道:「你和他的事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恨你?」但他心裡一動,又遭,「不過,他和你並無仇怨,這件事全因我才生出誤會,你如是真和我好,就應該設法替他解毒,不要無緣無故結這仇家……。

何琪冷哼道:「我才不呢!那老兒處處跟我作對,總想使你離開我。」

辛平忙道:「決無此事,你不要……。」

何琪好像不耐多言,用力搖著頭道:「好啦,好啦,請你不要再替他說話了,他直呼我師父的名字,單憑這一點,已是死有餘辜,何況,我根本不會解毒,就算想幫他也無從幫起,生死由他去吧,咱們何必替他煩神。」

辛平無言可答,只好默然,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漸破曉,何琪卻因傷后睏倦,沉沉睡去,辛平凝視著她那秀麗的面龐,嫵媚的唇角,心裡竟對這如花般的少女生出無法言述的厭惡。

他緩緩從她身邊站起來,愁思澎湃,無法自己,猶疑半晌,突然從懷裡取出廬鈞給他的三粒「太心丸」,毅然取了一粒,吞入腹中。

他決心要離開這狠毒的伴侶了,雖然她對他是那麼痴心而眷戀。

但當他走到洞口,突然心中一動,村道:「碧鱗五毒」能解蠱毒,我何不順便帶走,也省得她再用這些東西害人?

於是,他重又躡足回到何琪身邊,先將身上的糕餅乾糧取下放在地上,準備留給何琪在山中食用,然後輕輕掀起她的右邊衣袖,小心地撕開那隱密的封袋……。

那知他手指剛觸及袋口,突覺眼前綠影一閃,那混身碧綠的蜈蚣竟從密袋中電射而出,張開毒螯,在他左手食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辛平但覺指上一麻,嚇得身上冷汗立冒,慌忙縮手疾退,舉起左手看時,食指早已紅腫了起來,一絲赤線,迅速地向腕間延伸,赤線所至,頓時麻痹失去了知覺。

他不禁伶伶打了個寒戰,不敢再留,踉蹌奔出洞口,翻身跨上黑龍駒,一抖馬韁,催馬便走。

馬兒才奔出十餘丈,左手那赤色毒線竟已漫延過手腕「太淵穴」,眼看便要浸到「曲池」大穴,辛平知道無法遲延,忙運右手中食二指,猛力封閉了「曲池」穴道,撕下一條衣襟,對左臂緊緊扎住。

他低頭催馬疾馳,不久又來到那山穀穀口,倉皇奔進山谷,一面放聲叫道:「廬老前輩,廬老前輩……。」

谷中四處迴音,全是此起彼伏一片「廬老前輩」的呼叫聲音,但除了那空山回蕩之外,竟未聞廬鈞回答。

他駭然忖道:難道他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顫抖,忙抖絲韁,疾撲向那小屋!

小屋早已變成一堆殘瓦斷梁,灰燼殘堆中發出陣陣焦臭,昨天還好端端一棟精緻的小屋,如今已化作亂土,辛平大聲呼叫道:「廬老前輩,你在那兒啊!」

呼聲未落,卻聽見一個低沉無力的聲音答道:「小兄弟,我在這兒……

辛平循聲服去,但見右側三丈外一株大樹下,盤膝坐著一個披頭散髮,血肉模糊的老人,那老人頭部低垂,亂髮直垂下來,一隻右手和一隻左腳,均已被刀砍斷,雪地上一灘鮮血,殘肢斷體尚在地上,但從那棄斷的肢體上,卻流著一片墨綠色的黑水。

這便是廬鈞嗎?辛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翻身下了馬,畏怯又叫道:「廬……廬老前輩……?」

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亂髮擺開,露出一張蒼白而憔悴的面孔,果然正是神醫廬鈞。

辛平心頭狂跳,忙奔上去,急聲問道:「老前輩,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模樣了?」

廬鈞黯然道:「唉!小兄弟,能留得這條殘命,已算萬幸,料不到那碧鱗五毒竟然這般厲害。」

辛平驚道:「你被五毒咬傷,怎會手腳都……。」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廬鈞道:「一手一腳,是老夫自己斬斷的,我自知無法解得這奇毒,若不趁早斷去,等到毒性攻心,那時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辛平慌忙低頭看看自己左臂,不禁失聲叫起來:「啊呀!這毒性果然厲害,封閉穴道競阻它不住,這該怎麼辦呢!」

還廬鈞睜目一看之下,臉上越發蒼白,沉聲道:「小兄弟,你怎也被那丫頭的毒物咬傷了?」

辛平便將自己想盜取五毒的事說了一遍,廬鈞神色大變,埋怨道:「唉!你怎能這般傻來,碧鱗五毒天下無藥可救,你要是不離開她,或許她戀你情痴,會設法保全你一條小命。」

辛平哭喪著臉道:「她說過,連她自己也不會解毒的方法,何況我已經下了決心,寧可死,也不願再跟她一起了。」

廬鈞嘆道:「這樣雖好,但你身中二種奇毒,無法解救,何況她也未必甘心將你放過!」

辛平道:「我已服下老前輩所賜太心丸,一月之內,也許能設法解掉蠱毒……。

廬鈞略作沉吟,頷首說:「也只好冒險一試了,你那坐騎既然快捷,便煩你立刻上路,向東北去有座開元寺,你快去找一位姓雲的老前輩,要他儘速趕回來,就說是我在托你的,這事十分火急,你在途中務必不可耽誤。」

辛平點點頭,道:「可是老前輩,你怎麼辦呢?」

廬鈞道:「「我雖然失去一手一足,總算留得性命,只要不死,便能尋出克刻她這毒物的方法,你暫時不必顧我了。」

辛平道:「但你老人家行動已經不便,何不讓我送你老人家到開元寺去呢?」

廬鈞毅然道:「你如能在一日之內將他接來,老夫承恩不淺,目下我還能自顧,你不要再作耽誤了。」

辛平含淚道:「好!我就遵從前輩的訓示去了!」

他剛轉身,廬鈞忽又將他叫了回來,用剩餘的一隻左手,取了三支金針,迅速地插在他左臂「青靈」,「小海」,「極泉」三處穴道上,然後揮揮於道:「你快些去吧!這三枚金針,足可延阻你臂上毒性兩個時后不發,你如能早早見到雲老前輩,或許他能對你有所幫助。」

辛平熱淚盈眶,想起前次在客店中也是廬鈞用金針逼住蠱毒,才救了自己一命,不想這一次他自己命在旦夕,仍不忘金針逼毒,生怕自己會途中毒發死去,這種仁心義膽,便是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想到這裡,淚珠忍不住滾滾直落。

他懷著滿腔感激之心,依依不捨的上了馬背,步步回頭出了谷口,正欲催馬快奔,忽聽一聲斷喝:「喂!那小子給我站住!」

這一聲暴喝,恍如平空起了一聲霹靂,李平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正負手斜立在山谷側面,凝目注視著自己。

那老人穿一件灰色大袍,背負包裹,一雙眼神冷若寒冰,鷹鼻薄唇,神情十分陰鷙冷酷,仔細向辛平打量半晌,方才緩緩移步走了過來,冷冷問道:「這匹黑馬是你自己的么?」

辛平以為他叫住自己有何大事,不想竟為了這句話,登時不悅,也冷冷答道:「不是我的,它肯讓我騎著嗎?」

老人冷冷道:「是你的就好,我老人家現有要事急須趕路,你把它暫借給我老人家用一用。」

辛平心中大怒,冷冷一笑,道:「要是我不願意借呢?」

那老人臉色一沉,道:「我老人家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誰敢對我老人家說一個不字……。」

辛平大聲道:「抱歉得很,在下剛剛就說了一個不字,現在還要再說一次,你趁早不要妄想。」

老人聞言似乎微微一驚,突然冷哼兩聲,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蠢物,我老人家倒不信你有三頭六臂。」話聲才落,也不見他屈腿作勢,競如行雲流水般欺了上來,左臂疾抬,逞扣辛平的手臂。

辛平雖然毒傷未去,卻被那老人激得怒從心底,滿腔悲憤,恨不得盡都發泄在這老傢伙身上,猛地一砸馬腹,黑龍駒倏忽橫移數步,同時「嗆」然一聲,翻腕撤出肩上長劍……。

但那老人手指堪堪要搭上辛平的左臂,掃目瞥見他臂上腫毒之狀和插在穴道上的三枚金針,頓時神色一動,竟先自縮手退開三步,沉聲叱道:「好小子,你臂上綠色蜈蚣的毒傷是那裡從來的?趁早實說。」

辛平暗地詫道你這老東西倒眼尖,一眼便認出這是「綠色蜈蚣」咬傷,只不知他是什麼來路?於是道:「你既知道這是綠色蜈蚣所傷,難道不知綠色蜈蚣是誰的東西么?」

那老人叱道:「碧鱗五毒天下無雙,除了琪兒,誰還配有,你在那裡遇見到琪兒,還不快說?」

辛平聽了這話,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驚呼失聲道:「你……你是……你是……?」

老人暴喝道:「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誰?」

辛平未加思索,衝口叫道:「你是何宗森。……」

他脫口呼出「何宗森」三個字,突然記起這老怪物平生最惡人直呼他的名字,慌忙住口。

但是,這句話顯然已被那老人聽見,卻見他瞼上竟浮起一抹笑容緩緩說道:「小子,你的膽量可說不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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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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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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