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釋俘

第20節釋俘

隊伍過了堰師清晨的冷風從丘陵間掃過出嗚嗚的聲音令馬雲璐不禁聯想起了西海畔羌人們吹奏的骨笛。

從前在西海畔時自己天天聽見羌人們吹奏卻全然不解其中的滋味只是覺得那聲音又尖銳又高昂一點都不悅耳。但經歷了這許多事之後心中對那種骨笛樂聲里的幽怨悲楚之意竟頗有共鳴之感。此時聯想起來不禁一陣心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一晚過後的第二天一行人離開了中牟。數日後來到了滎陽賈詡親自迎接儀式不可謂不隆。在這裡重新安置好呂布及將士們的靈堂后馬雲璐和安羅珊向安頓下來的貂蟬母女告別加入賈詡的一行人繼續西行向洛陽進。

馬雲璐永遠也不會忘記隊伍剛出滎陽時的情景。

本來躺在車上的龐叔強行支著身子坐起來指向南面的遠處:「雲璐你看!」

自己伸手遮住陽光看見那邊有四個大土包每一個都方圓數十丈堆得好像小山一樣。在朝陽的金光下它們孤零零地排成一排好像四個巨大的士兵。

「龐叔那是什麼?」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真傻竟然會說出這種話「我只見過有堆雪人的莫非中原人都喜歡堆泥人么」

龐德聞言一時語塞過了許久才表情奇特地輕輕地嘆了口氣。「那……那並不是泥人」他苦澀道「那是真髓軍打掃戰場用來掩埋我軍將士屍體的萬人冢……東出函谷的十數萬健兒幾乎全都葬在了這裡……」

萬、萬人冢……這幾個字一下子就把她的美好心情打下了十八層地獄。回想昔日隨兄長東征時麾下多如牛毛的士兵和戰馬行軍隊伍拉得數十里人喊馬嘶。是何等的威武雄壯。如今留下的痕迹竟然就只剩下這幾個大土包包。

更可怕的情形還在後面呢:離開滎陽繼續向西過了虎牢關山路越來越狹窄情景也越來越恐怖:無數人和馬曝屍在狹窄的成皋道上。由於真髓地兵力基本都投入了前線所以這一帶始終沒人清理整整幾個月過去了到處都是滴著汁水的腐肉和白森森的骨架。人走在路上鼻子里充斥著惡臭的污穢之氣。到處都是蒼蠅。成千上萬它們來回飛舞好像烏雲一樣趕都趕不走嗡嗡的叫聲聯合成巨大的轟鳴它們落在沿途臭氣熏天的屍體上密密麻麻地。連一點縫隙都沒有好像給死人們穿上了一件新鎧甲。它們在他們的身上爬來爬去看上去似乎死屍在蠕動一般。

看到這副景象馬雲璐當時覺得全身冷。胃裡翻江倒海頭暈腦漲隨即不省人事。

醒過來之後。她再不敢騎馬每天都閉緊眼睛躲在車子里。連看都不敢向周圍多看一眼;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只是依靠喝些水來過活;到了晚上更是噩夢連連那些腐爛地肢體和面孔使她每天半夜裡都尖叫著驚醒好幾次。

戰場這才是真正的戰場嗎?

「妹妹你必須強迫自己吃些東西。」得知了自己的情況趕來探視的安姐姐是這麼講的「即便是噁心吐出來也沒有關係。」

她的話語雖然很平淡但馬雲璐可以感覺得出這個看上去很嚴肅地獨眼女將軍對自己很是關心那種慈祥和關愛就好像兄長一樣。

「別耽心我年輕時初上戰場與你現在的反應一般無二隻要挺過這幾天就好了。」

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補充道:「當你精神脆弱之時就須以身體支撐。如若身體都無法支撐那就萬劫不復矣。所以即便會吐也必須進食——妹妹如果你繼續這樣不吃東西不出幾日就必死無疑——你也想見到自己的親人罷?」

說到最後一句話安姐姐彷彿想到了什麼似地她獃獃地望著西面的群山出一聲低得難以察覺的嘆息。

此後馬雲璐於是強迫自己進食吃了又吐吐了又吃。就這樣過了地獄一般地五天漸漸可以正常的進食和入睡做夢地次數也少了。

現在她已重新騎馬恢復了昔日的活力。但那些可怖的景象卻仍然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馬雲璐聽著凄厲的風聲一面默默回想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一面策馬隨著隊伍前進。

又轉過一道山丘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原來山路已走到了盡頭。前面不遠處煙塵滾滾她眯著眼睛看去只見一彪人馬正快接近。兩面大旗迎風招展一面白底黑字上書「柱國大將軍真」;另一面卻是黑底上面用黃線綉著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

雙方更加靠近了些伴隨著整齊如鼓點般的馬蹄聲上千名騎兵列隊飛馳而來。轉眼前密密麻麻的騎兵們跑到身側停住將馬雲璐所在的這支小小隊伍包圍在中央。他們這一切進行的那麼井然有序無論人馬都沒有出半點雜亂的喧囂。馬上的騎士個個身披黑袍鎧甲和兵刃在朝陽下燦燦生光每人的胸甲上都有與那黑旗相同的黃色怪獸花紋。

馬雲璐雖也見過千軍萬馬的模樣卻還頭一次看到這麼整齊的陣列心下不免惴惴不安。

旗手向左右分開數十騎空群而出眾星捧月似的環繞著一人靠攏過來。

馬雲璐屏住了呼吸其他人在視野里都消失不見眼睛里只留下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儘管周圍都是甲胄鮮明的騎兵但身為主帥的真髓卻沒有披甲身上還是那件略顯陳舊的黑色的大氅頭也沒有仔細整理而是隨意在腦後打了個結騎著一匹栗子色的戰馬。雖然軍旅生涯勞苦他的面頰上卻有了血色看來傷勢已經徹底痊癒了。幾個月不見下巴和嘴唇上也長出了半寸多長的濃密髭鬚。

惟一沒有變化的就是那雙神采依舊的眼睛。

他先向賈詡等人一一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然後來到馬雲璐的面前。

她咬緊了嘴唇臉紅了起來趕忙低下頭。

「馬姑娘你好像瘦了很多啊。」他仔細地看著她彷彿任何細節都收在了眼裡「是沿途過於勞累了罷?等到了洛陽之後先好好休息兩天然後我就派人護送你去河內郡馬現在就在那裡。」

自那一晚從安羅珊口中得知了真髓地身世。馬雲璐就覺得自己距離他較之以往又貼近了好多。聽見他這麼關切的語氣她心裡甜絲絲的充滿了溫暖之意。但想到就是在他的指揮下無數西羌男兒化為了累累白骨被拋棄在荒郊野外的不歸冤魂頓時覺得彷徨迷茫。腦子裡一團混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好。

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一面擦拭一面哽咽道:「不用了。我想早點回去。」

「在下既然說要放人就絕無反悔之理」真髓顯然是誤會了她落淚的緣故。「在下從不食言。馬姑娘你不必為此擔心。更不必哭待一會兒先去看看你的兄長罷。」

「待一會兒?」馬雲璐擦了一把眼淚用她紅紅地眼睛看著真髓「馬哥哥專門來這裡接我嗎?」

真髓搖了搖頭:「我所指的並不是馬而是馬休和馬岱……他們應該也是你的兄長罷?」

「是啊」馬雲璐用力點頭驚喜道「接我來的是休哥哥和岱哥哥嗎?」

真髓否定道:「他們倒也都在我軍中只不過不是接你而是同你一樣在戰場上為我所俘。」

「跟我來吧」他掉轉馬頭沉聲道「等進了洛陽我就讓你們兄妹見面此後就派人將你們三兄妹還有龐德將軍一同護送到黃河北岸去。」這小姑娘單純得可愛自己雖不願相欺但說破二人是受傷被俘難免讓這少女的好心情因此破滅。心中實在有那麼點不忍。

得知兩個哥哥也當了俘虜馬雲璐勒馬呆立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縱馬趕上去跟在真髓的身後。此時官道上前後左右具是披堅執銳地龍雀騎士少女心中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孤寂和恐懼覺得只有靠得真髓近一些似乎才能有安全感。只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從何而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一行人沿著洛水緩緩前行從洛陽東南角的旄門進了城正對著的便是太尉、司空、司徒三府的舊宅。這三座建築物孤零零地矗立在南宮旁的廣場上圍牆上都結滿了青苔屋瓦上也長出了長短參差不齊的雜草。

車馬隊在門口站滿衛士的太尉府門前停了下來這裡已經成為了真髓的臨時帥府。

「主公這一個月來整修城牆招攬流民看來頗有成效啊。」賈詡環四顧此刻正是準備晚餐之時儘管七年前那場大火使得整個城池變成了遍布瓦礫的廢墟但此時在渾紅柔和的日光下遠遠望去城中各處升起了大大小小上百處炊煙比起自己從關中出逃初過此地時已經增添了少許人氣。

真髓先命人將馬雲璐領入後院休息與她的兄長相會然後跳下戰馬聞言苦笑道:「算不上打敗河內軍之後我派人四下收攏附近的散居人口總算集合了上千戶的百姓在此居住。但近日來百姓逃走了將近一多半。真髓苦無良策正為此傷透了腦筋——秦長史怎麼沒有來?」

「稟報將軍秦長史得聞將軍奪取河南怕延誤將軍渡河奪取河內所以忙於督造船隻因此抽不開身」旁邊一人下馬後向他恭敬行禮「小人卜冠遂乃是長史掾屬奉長史之命前來拜見將軍。」此人裹著件葛袍身材不高眉清目秀卻偏偏留了兩撇鼠須相貌頗有些滑稽。

「怕延誤奪取河內所以督造船隻?」聽說秦宜祿沒有前來真髓不由一怔他轉向賈詡「秦長史不通兵略絕不會想到這一層——賈先生這是你出的注意罷?」

賈詡微笑道:「正是。在下料想主公召長史前來無非是商議出兵河內與重建洛陽這兩件事所以斗膽替主公拿了主意還望您萬勿見怪。」

真髓拂然不悅道:「賈先生你這麼做未免太膽大妄為了罷?出兵河內牽扯到的事務多如牛毛又不單單是船隻的問題都需要與秦宜祿商議你怎敢擅自讓他留在中牟?你可知道按照軍法該當何罪?」

賈詡摘下皮帽請罪道:「是不過還請主公先聽在下一言再治罪不遲。」說著環顧四周低頭不語。

真髓知道他有機密要事單獨稟報於是冷哼一聲暫且不再理他轉頭問那卜冠遂道:「先生既是秦長史的掾屬平日都負責些什麼?長史派你前來可有什麼交代么?」

卜冠遂恭敬行禮道:「稟報將軍小人在秦長史部下聽用一向管理錢糧賬目。這次前來乃奉長史之名一是為軍士分冬衣;二是為將軍打理帳目。」他舉止雖然恭敬但一說話兩撇鼠須就顫動不已說不出的滑稽。

真髓點了點頭:「來人帶卜先生去左廂房——那裡是存放我軍賬簿和將士名冊之處。先生勞累一點儘早將冬衣下罷。」

進了議事廳真髓讓左右都退出門外只剩下自己和賈詡兩人。

他背負雙手對賈詡冷冷道:「賈司馬你有什麼解釋就快說罷。我有言在先若是不能令我滿意今番非治你罪不可。」

賈詡恭敬道:「將軍你可是決心已下非要討伐河內不可么?」

「那還能有假?」真髓沒好氣地答道「你既然命秦宜祿去督造船隻為北進做準備這奪取河內的道理還猜不透么?」

聽到真髓話里有刺賈詡不置一詞只是微微地笑著。

真髓轉到案幾后坐下輕輕撫摸頜下短髯沉吟道:「此次我親自出使現疑點頗多。我原是去會聯軍腦無論從什麼道理來說出面交涉之人都應當是作為河內太守的張楊但露面的卻偏偏是馬這是其一;我聽說呼廚泉單于和呼衍折裡帶都已在孟津之戰中陣亡但我軍統計的級簿上卻沒有此二人的名字;此次出使又親眼看見匈奴大將對馬竟怕得魂不附體這是其二……」

「莫非馬竟對張楊和南匈奴單于下手篡奪了河內一郡?」賈詡看真髓不再說下去揚眉問道。

「不錯我也一直這樣懷疑!」真髓一拍書案大聲道。

他越講越氣瞪了賈詡一眼:「張楊盤踞河內這麼多年在當地廣布恩信馬若真殺死了他河內郡縣決不會歸心。我軍奪取河內徹底消滅馬此賊不正是最佳時機么?可偏偏你卻自作聰明使秦宜祿無法及時趕來……些許船隻算得上什麼?眼下他掌管的後勤軍資等諸多事務都無法協調籌措出兵反而必須推遲了!」

賈詡沒有說話默默地盤算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前幾日曹操派使臣郭嘉前來那人現在何處?」

真髓道:「我已令羅珊率兵將他送回兗州去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郭兄雖然與我情同手足但他對曹操一片忠心這種大事還是不能告訴他。因此關於出使見聞的詳細情況我一個字都未向他提起。」

「眼下鐵羌盟仍然盤踞在長安和弘農雖然東征部隊被消滅但總體實力仍然強勁之極。」真髓盯著賈詡怒道「我軍不及時北進容馬成功穩定了局面他若是向西討平了河東那就又會與韓遂連成一片對河南府形成西北兩麵包夾之勢!賈先生因為你的緣故貽誤了多麼重大的戰機?」

賈詡不慌不忙道:「主公息怒。我想問您倘若韓遂趁您主力出兵北伐之機出函谷關東進河南府如何抵擋?」

真髓怒極反笑手按劍柄厲聲道:「賈司馬你現在這麼說莫不是勸說我與馬停兵言和?既然如此為何又以準備進攻為名讓秦宜祿在中牟督造渡河船隻?哼倘若再不能自圓其說你當真以為真髓斬不得你么!」

賈詡沉靜道:「屬下從未有勸說主公停兵言和之意只是眼下還不到奪取河內的最佳時機而已。」

真髓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賈詡平靜道:「河內馬乃肘掖之患非滅不可。但是您有兩件大事未能估計準確。」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道:「先是匈奴。昔日南匈奴的於扶羅單于勾結張楊曾入侵冀州的魏郡一直打到黎陽。此事雖然未能動搖袁紹與張楊的聯盟但從此袁紹與匈奴勢不兩立必除之而後快。張楊此次再度與匈奴聯合袁紹定會產生極大的反感和警惕心。張楊聯結袁紹關係親密之極他的部下中有不少人都跟袁紹走得很近。所以呼廚泉單于與呼衍折裡帶有可能被馬所殺也有可能被袁紹收買張楊的部將所殺。」

「其次就是河內況且河內郡北連并州、東連冀州、南面便是司隸校尉轄區乃是有『天下膂梁』之稱的戰略要地企圖染指者絕非一個兩個。」賈詡解釋道「張楊若是果真被殺那麼河內的這次勢力變遷就是足以影響到整個中原走勢的大事。我看馬不過是表面的一顆棋子幕後黑手必定另有其人。在這種完全不明朗的態勢下您倉促對河內用兵成功不是沒有可能但十有**會激起四方強豪的劇烈反應。我軍目前尚且勢單力薄真到了那步田地可就悔之晚矣。」

真髓原先由於賈詡破壞了他的出兵大計所以滿腔怒火此時聽他一席話也逐漸冷靜下來仔細思索忽然問道:「既然如此賈先生為何還讓秦長史督造船隻呢?」

賈詡又展現出那種狡詐的笑容:「因為河內郡是您遲早要拿下的。」

他斂了笑容正色道:「奪取河內勢在必行但絕非一日之功。眼下對於那邊的情況我等還沒有摸清不如等到先將脈絡理順而後對症下藥定能事半功倍。所以此時您最好能忍耐一時暫且經略河南積蓄力量伺機而動。」

賈詡捋動長須道:「適才主公言及馬若是西犯河東就會與韓遂連成一片屬下也是這麼判斷。鐵羌盟若是因此坐大關東諸漢藩都不會樂意看到出現那種局面到時您若趁此賊西犯時再河內屬下相信不僅沒人支持馬反過來定會鼓掌稱快高賢們挺身而出支持主公您。」

「曹公這次派使節前來乃是商議新天子即位的相關事宜」他繼續道「這是未來的立國大計主公還是先將注意力集中在此事上為好。一旦能與曹公締結了更穩固的關係那麼您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真髓才長出了一口氣手鬆開刀柄長跪謝罪道:「賈先生你說得果然有道理。適才在下多有得罪失禮之處還請先生多多包涵。但是……」

賈詡不等他說完連忙跪倒答禮道:「屬下逾越規矩誘使長史抗命不遵在軍中乃是殺頭之罪。還望將軍恕罪。」

「起來罷」真髓趕忙繞過案幾將他攙起轉念一想恍然大悟「賈先生秦宜祿久讀聖賢之書若他隨你同來想必會力主討伐殺害天子的兇手難免會對你的勸諫產生阻力。所以你故意騙他滯留中牟造船是也不是?」

賈詡面不改色道:「屬下不敢。主公明鑒您聰明睿智對此定然早有判斷又豈會因為秦宜祿一人的勸諫而改變方針?」

真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目前中牟勢力弱小又缺乏人才手下有老狐狸這樣的奇謀之士實在萬分難得——這廝正是吃准了這一點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改日找個機會定要給這囂張的老狐狸吃點苦頭壓一壓他的氣焰。

賈詡道:「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屬下一路鞍馬勞頓想早點歇息還望將軍允許。」

見真髓點頭許可他恭敬行禮在衛士的帶領下出府去也。

望著賈詡的背影真髓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老賊滿腦子都是琢磨如何投機進取。對他來說什麼安邦濟世什麼救國救民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隻要他賈詡能生活滋潤就已足夠完全沒有原則可講。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具備稀世韜略的奇才。故而憑著胸中八面玲瓏心嘴裡三寸不爛舌在亂世中如魚得水。

真髓不由想起了早上離去的郭嘉不由仰天長嘆:義兄的奇謀偉略絕不在老狐狸之下但以品格理想而論賈老狐狸可就差得遠了。義兄滿腔熱血、壯懷激烈胸懷安邦大志只是這般英雄豪傑卻不能為我所用豈不令人扼腕?

※※※馬雲璐乍逢親人雖然同樣是受傷地俘虜但已足夠讓她樂翻了天。

「休哥哥你傷口還痛不痛?」

「岱哥哥我的馬在戰場上走失了呢回頭等到了河內你再幫我捉一匹小白馬好不好?」

「休哥哥我……」

「岱哥哥你……」

就這麼嘰嘰喳喳地說了半晌她這才想到一個比較接近實際的問題:「對了你們不是跟爹爹在一起的么怎地忽然跑到大哥的軍營里而且還被真髓給捉住了呢?」

聽她有此一問箕坐一旁的馬岱與仍舊躺在病榻上的馬休不由對視了一眼。

自從馬岱成了俘虜就和馬休軟禁在了一起。馬岱傷得很輕而馬休則大大不同在旋門關力敵龍雀精兵的追擊使他全身上下被三十餘創經過數月調養傷口大多已收口但仍然無法自由行走。

「璐璐你不是在滎陽見到龐叔了么?而且是跟他一道來洛陽的罷?」馬岱制止住支起身體並搶著要開口的馬休用一副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莫非龐叔沒有告訴你我們三人趕到大哥軍營里的事情?」

「沒有啊」馬雲璐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忽扇忽扇地動著彷彿蝴蝶的翅膀「為什麼說是你們三人趕去大哥的軍營?我記得你跟馬休哥哥不是跟龐叔一起到大哥軍營里的啊?」

馬岱沒有向馬雲璐糾正自己所說的三人中剩下那人並非龐德而是三弟馬鐵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另外一件事上:龐德竟然沒有對璐璐說明家門的慘變。這麼重要的事情他為什麼要向小妹隱瞞?

他心思縝密略一思索已經明白了大概當即道:「璐璐這事很複雜。總而言之我與你休哥哥和鐵哥哥因為韓盟主的緣故所以一齊來與兄長匯合。不曾想剛到這裡就中了埋伏。在滎陽被真髓殺得大敗。休弟後來為了斷後結果身被四十餘創最後力盡被擒至於我……」

他嘆了口氣:「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總而言之是辜負了兄長託付給我的重任做了俘虜不說孟津塞也因此陷落了。」

龐德雖在父親麾下多以勇名見稱身經百戰卻並非有勇無謀之輩。

他將韓馬反目父親被殺之事瞞住璐璐其實是怕她天真爛漫心無芥蒂口無遮攔最終會讓此重大內情被真髓得知。

眼下不知道兄長的情況但真髓對我弟兄如此禮遇想必還是有鐵羌盟的響亮名頭撐腰之故。

況且和談和釋放俘虜之事都是從真髓口中傳出來焉知這不是他故意散布假消息然後將我弟兄關押在一處從而利用璐璐來套問軍情的奸計?

如果讓真髓知道馬家已經是鐵羌盟的叛徒再加上弒君的罪名只怕天下雖大卻再無我馬氏立足之地了!

想通了此節馬岱心中大為警惕一面仔細觀測周圍是否隔牆有耳一面淡淡笑道:「不說這個了璐璐你在中牟這許多日子受了委屈沒?」

「還好啦!」馬雲璐高興地笑起來「我被關在一個大院子里沒人打也沒人罵的這跟阿爸和大哥他們說的不一樣呢。」

雖然這麼說眼圈卻漸漸紅了起來。

她從小就喜歡熱鬧怕孤單更怕黑。可是那個可惡的真髓來了之後就知道冷冰冰的問話沒說幾句連個招呼都不打扭頭就走了。每天到了晚上中牟院子里更是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讓她天天緊張得不得了。好在後來遇到了貂蟬姐姐。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笑道:「咱們很快就要回家去啦真髓跟我說過明天他就放咱們走呢!」

「他當真這麼說了?」雖然仍不能確認真髓的話是否可信馬岱還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只是我戰敗被俘真沒臉面去見大哥」看見認真點頭的小妹他長長嘆息了一口氣又轉頭對傷勢沉重仍無法起身的馬休笑道「仲美倘若真髓沒有欺騙我等。咱們這就能見到大哥啦!」

馬休一張英俊的臉上全無血色聽到這消息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子岳你回去罷我要留在這裡。」他的聲音幾乎細微不可聞。

馬岱一怔萬料不到從馬休口中會聽到這個答案忙道:「仲美你胡說些什麼?」說著連忙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觸摸的感覺非是預料中的火熱反而由於布滿汗水的緣故額角格外冰涼。

「我沒有燒」馬休的臉上浮現出奇特的悲傷表情他睜眼冷冷道:「馬休的命早在旋門關已葬送了。」他一字字道:「從今以後馬的所作所為與我馬休再沒有半點干係。」

馬岱半晌說不出話來回過神才大怒道:「你說什麼?兄長就算有萬般不是他畢竟還是兄長是你的親骨肉啊!哪有憑藉一句話就將這兄弟之情抹殺的?還有阿……還有那血海深仇你也不打算報了么?」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能為阿爸報仇的絕不只是他馬!」馬休也怒吼起來「不錯我武功不如他智謀也不如你但憑什麼就只能被當作棋子任他說犧牲掉就犧牲掉?」

他聲音雖然不高卻充滿了悲憤和痛心:「在從滎陽逃亡的路上他將我當作棄子丟下的時候可曾有半點骨肉之情?我捨命斷後為他逃入孟津塞拖延了時間這難道還不夠?你還要我為他犧牲多少次?你還打算為他犧牲多少次?」

馬休沒有再看呆若木雞的馬岱躺在病榻上兩眼望著屋頂的大梁慘笑道:「大哥大哥……我這個無能的二弟祝你終能手刃韓遂為阿爸報仇雪恨……只是不知道你成功報仇的那一日子岳還有三弟他們是不是還能伴你左右還是已被你又在什麼時候當做了棄子?」

他說著說著忽然一口痰湧進嗓子臉色憋得青馬岱趕忙扶起他的身子用力拍打後背。

馬休吐出一口血痰又連清了幾聲嗓子總算覺得胸中順暢了許多:「子岳明天你跟龐叔帶著璐璐回去罷我寧願留在這裡以一名俘虜的身份活下去。」

提起小妹他這才猛然現由於剛才和馬岱爆的激烈爭執使得一旁的馬雲璐花容失色正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們。

馬岱也注意到了強笑道:「璐璐你別害怕我們只不過有些意見不同而已。」

「我我不怕。你們剛才幹嗎忽然就吵了起來?」馬雲璐搖了搖頭眼睛里飽含著淚水怯生生問道「什麼叫棄子?休哥哥你是在生大哥的氣嗎別生他的氣好不好?好容易大家能團聚了明天跟璐璐一起回去好不好?」

對二位哥哥剛才那一番爭執她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知道這一點卻已經足夠了——好容易可以一家團聚了可是二哥竟然不打算回去難道又要和親人分離了嗎?

「有很多事情你現在還不懂的。」馬休苦笑著閉上眼睛道「我的傷還沒好要休息了。」

馬岱拉著眼圈紅紅的馬雲璐起身離開病房。

他黯然嘆了口氣無論是馬還是馬休弟兄兩個都是極其偏激剛烈的性子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勸解不了的。

你還要我為他犧牲多少次?你還打算為他犧牲多少次?

他走到廂房的門口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去全身包紮的馬休躺在榻上已經又合了眼睛。但適才他那咬牙切齒的怒吼似乎在回蕩在自己的耳邊。

馬雲璐獃獃地坐在榻上。

外面天色雖然仍然很暗但已經過了四更天。

整整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只是這次卻不是因為太過興奮的緣故。

當時由於兩個哥哥激烈爭吵的氣氛以及馬休竟然不願一同回去的決定使得她一時手足無措完全愣在那裡。所以哥哥們的很多對話雖然聽在耳朵里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現在越是回想越覺得其中必定有重大的緣故。

大哥大哥……二弟我祝你終能手刃韓遂為阿爸報仇雪恨……

報仇報仇……

當時這個詞不停地從兩個哥哥的嘴裡吐出來到底生了什麼事?

還有韓叔叔跟阿爸不是結義的異性弟兄么為什麼要殺他為阿爸報仇?

為什麼要為阿爸報仇?

阿爸到底怎麼了阿爸到底怎麼了?!

真相就彷彿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馬雲璐眼前晃來晃去她想要抓住它看清它卻就是怎麼伸手也夠不著。

但是猛然間一個自己根本不敢置信的可能性忽然跳到了眼前。

難道……阿爸被……

不不可能的!

阿爸不會出事的!

馬雲璐身體蜷縮起來因為恐懼和擔憂而不停地顫抖她瞪著對面的牆壁用力咬住被子眼淚不停地自面頰滾落。

※※※破曉時分纛旗獵獵地飄動起來如夜色般深沉濃重的空氣逐漸開始流動變得兇猛而有力。

風從水面上吹來一直往岸上刮。隨著越來越強的風勢平靜的河水逐漸沸騰變得雄渾奔騰起來。

到了上午水面不斷上漲上下數十里河道兩岸的低洼地帶已盡數被水浪填平。裹帶著大量泥沙的滔天巨浪時而如刀劍般聳起狠狠地撲擊到岸邊隨即撞得粉碎化成大量白色的浪沫紛紛揚揚如雨一般自半空灑下來。

「這實在不是渡河的好天氣。」真髓站在議事廳里仰頭望著狂舞的旗幟道「我原本想挽留他們再等一天可是那位小妹子和龐德將軍卻已等不及了——你不打算去勸勸他們?」

身著普通軍士服裝拄著拐杖的馬休就站在真髓身旁將自身的隱蔽在議事廳的陰影中。他沒有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看著遠處的轅門看著轅門下的三個人。

璐璐今天你就要回到大哥的身邊去了這麼多天的俘虜生活終於結束按理說你應當高興才是。可是平常你總活潑得像一隻小鳥為什麼今天看上去那麼不開心?馬岱你舉止仍然端莊穩重和從前相比甚至顯得更加謹慎。你對我說過十幾年兄弟情份又怎是說抹殺便能抹殺得了。但你知道么那個隨便抹殺弟兄情份之人絕對不是我馬休!龐叔你一點變化都沒有:雖然青色的戰袍早就被污血染成了紫黑色但你每次受傷后都是這樣挺著胸膛站得筆直用倔強兇狠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周圍的人……

你們怎麼還不走你們在等什麼呢?為什麼還在四下里不停地張望你們在找什麼?

他知道他們在等誰。

「璐璐、馬岱、龐叔……」他輕輕地念出了聲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雖說他並不想讓別人洞悉自己的脆弱但此時此刻眼淚嘩嘩地淌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三弟還有大……大哥……」

「此時若是反悔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真髓表面上平淡一如既往只是轉過頭去不再看馬休。

記得張遼和魏續離自己而去時父母先後去世時那時的自己與此刻的馬休心情是多麼的相似?

昨夜剛過三更士兵報知真髓馬休帶話說是有事相告。

「你為什麼這麼著急見我?」他無聲無息地進入馬休養病的廂房在榻前坐下。房裡漆黑一團——為了避免驚動隔壁的馬岱和馬雲璐所以沒有點燈。

榻上之人緩緩道:「關於鐵羌盟在下有事要告訴將軍。」他的聲音疲憊而嘶啞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

「你說罷。」他靜靜道「真某在聽。」

「在下、在下只請你應允一件事務必要殺了韓遂老賊」馬休呼吸加咬牙切齒地越來越快道「我不認為大哥不馬會是他的對手但你卻不同……你有打敗韓遂的實力。」

等了半晌真髓平靜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出來:「韓遂?那不是你們鐵羌盟的盟主么?」

「不錯」馬休穩定了情緒一字字道「他也是殺死我馬家滿門的死仇!」

他將韓遂與馬家的事源源本本講了出來最後斷然道:「我馬家與韓老賊勢不兩立只要您能應允殺死韓遂馬休我這條命從今往後就賣給你了。」

漆黑的房間里驟然出現兩個光點那是真髓瞳孔里兩個針尖大小的紅光彷彿攥住了獵物的鷹隼。

「原來如此……真某應允了。」

……

真髓眯起雙眼看著逐漸遠去的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酸楚。

同樣都是父母身遭不測儘管馬家遇到慘絕人寰的橫禍但起碼他們還有手足兄弟而自己呢?

他那銳利的目光隨即柔和起來阿爹和阿娘的影子漸漸淡去羅珊的影子清晰地浮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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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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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釋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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