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使節

第17節使節

淅淅瀝瀝的聲音逐漸結束。

馬用力抖了抖自己的下體將殘留的最後幾滴抖進了張楊那半開半闔的嘴巴這才心滿意足地長出了一口氣。

他轉頭望去不由冷冷一笑:原來鍾繇正宛如爛泥一般攤坐在地上。於是索性向他走過去來到蜷縮在地的俘虜身前站好。

「我說過咱們要敞開胸襟坦誠相見」馬不緊不慢地道他的眼睛在霧氣中顯得不可捉摸「所以就直了說罷——本來我打算取了河內郡之後就留張楊一條命作為報答。但是你們既然要剷除『逆賊』……我只能動手了。」

簌簌抖的鐘繇根本沒法回話也沒有腦筋思考怎樣去回話——馬跨間那粗大的東西正好就垂放在他眼皮底下。不由使得黃門侍郎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自己的腦袋隨時可能就變得跟張楊一樣成為下一個溺器。

他的神智清醒之極但此時彷彿被魘住了似的四肢無論如何也沒法挪動分毫前所未有的恐懼自心底油然而生。

鍾繇所害怕得並不單單隻是即將到來的被殺而是一種被人徹底看透了心思的無力感:彷彿兩個人中真正被剝得精光的那個人不是馬而是自己。

自己這麼長時間甘願受到擔當牧奴的侮辱耗費無數的心血難道就這麼結束了么?

既然如此那麼自己的所作所為又還有什麼意義?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只不過不再是因為填膺的義憤而是膽戰心驚的悔恨以及即將到來的羞辱。

「自從我殺進長安的時候就看透了你們這種人。」馬那充滿鄙夷的冷酷嗓音在他的耳邊繼續回蕩「個個都他媽一副『天下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拯救蒼生捨我其誰』的德性其實不過是又可笑又可憐的一群小丑——譬如說楊丑他竟然會背叛張楊把所有的底細都一五一十地透露了給我。鍾先生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布滿汗水的皮膚閃閃亮下面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力量彷彿一個不可被擊倒的天神。

鍾繇長嘆一聲沉默不語。此時既知必死無疑心中卻也安定下來。

自從董卓徵辟天下名士入京以來他鐘繇被辟廷尉正任黃門侍郎短短數年天子廢立董卓被殺長安內亂……他能在京城幾番流血政變中縱橫不倒絕非行事魯莽之人。但此刻就是想不明白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怎會橫生枝節搞得如此不可收拾。

自從張楊等人援兵到來馬根本就沒有出過自己的視線範圍又是怎麼與楊丑竟搭上了線呢?

看到鍾繇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馬惡毒地笑起來忽而厲聲道:「來人!」

門被猛烈地推開楊丑率領著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沖了進來將鍾繇死豬一般架了起來等候馬的命令。

鍾繇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剝洗乾淨的鴨子而且馬上就要被叉上爐火熏烤。他雖然已有了必死的覺悟但此時得知大限已到兩腿仍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趕緊合眼偏過頭去不忍繼續看馬那惡毒的面孔也不忍聽到那殘酷的宣判就這樣心驚膽戰地等待著。

「鍾先生連日操勞累壞了身子趕緊扶他回府邸休息」馬轉過身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口吻「楊丑從此刻起我就提拔你暫代河內郡太守之職。加派一百名士兵好好保護鍾先生別讓他累著了。」

等到楊丑將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的鐘繇拖了出去大門再度閉合之後馬這才轉頭重新走進溫泉。湯池的溫度以及到手的土地和軍隊這一切都令他神清氣爽倍加舒暢。

他一面閉目養神一面笑道:「此番若不是先生差遣楊丑通風報信只怕馬還要中了這幫小人的圈套雖然他們不見得能夠得手但是在下照樣感激不盡。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董先生何以懇求我留那鍾繇的一條狗命?」

「馬將軍想問的不只是這句罷?」一個柔美如女子的嗓音輕輕地自湯池角落裡傳來正是那適才被鍾繇錯認成張楊的黑影所「為何不問問在下何以幫助您這個『弒君』的逆賊?」

聽到最後那句話馬連眼睛都沒有睜開臉色卻沉了下去冷冷道:「既然先生替我問了就請自問自答罷。」

那姓董之人絲毫不以為意仍然是平平淡淡道:「天下喪亂禮紀崩壞漢室氣數已盡。所謂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因此先後有董卓、李傕脅迫天子企圖成立霸業。將軍即便殺了小皇帝其實也不算怎麼一回事相反還比他們看得更遠了一步。什麼弒君十惡不赦只不過是那些遺老遺少們的嗟嘆悲鳴罷了。」

這句話石破天驚震得馬頓時睜開了雙眼。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自己犯下弒君罪行只不過亂兵衝擊中不得已的事情日後每每想起無不暗地裡後悔莫及。但想不到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竟然輕輕巧巧就從此人嘴裡說了出來!

那董先生繼續道:「不成驚世駭俗之事何以成驚天動地之人?將軍不世豪傑所以董昭願輔佐將軍建立萬世功業。」

馬愣了一會兒才咂出話中滋味不由放聲狂笑起來:「好!倘若我真做了皇帝董先生你便是大將軍!」

除了建立新朝一統天下還有什麼可以差比成「萬世功業」?

水霧朦朧之中看不清董昭的表情只聽他恭恭敬敬道:「多謝將軍提攜之恩。只是關於殺那小皇帝之事我等還需要隱瞞——並不是將軍做得不對而是公開的時機尚未成熟。」

馬苦惱道:「實不相瞞說起此事我不少重將都當了真髓的俘虜他們中間有幾人知道此事難保不會泄露出去。」

董昭笑道:「將軍毋庸自疑。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逆賊云云全憑一張嘴而已。他們若敢說將軍是逆賊將軍大可將罪過推到大反賊韓遂頭上說自己雖然破城但對天子落力保護已經歸順了天朝本書轉載真正弒君兇手乃是韓遂自己全然不知。那韓遂乃鐵羌盟盟主早就是漢室數一數二的反賊向東進兵原本又是他的命令即便是想賴也是賴不掉的。況且天下土地這般廣闊難不成韓遂還能特地為此事跑來與您對質么?」

馬聞言大喜笑道:「董先生說得對還是您有頭腦。」他頓了頓道:「不過鍾繇那廝對我知根知底又是漢皇帝的官吏不殺他滅口必定會有后禍吶您為何執意要放他?」

隨著池水聲響動董昭分來霧氣來到馬的面前大剌剌往水中一坐。他身材並不高大雖然仍是眉清目秀但眼角已出現微微的皺紋應該已有四十多歲的年紀。

董昭並未直接回答馬的問題而是伸手撥攏熱水閉目感受著溫泉的熱度緩緩道:「將軍可知道這鐘繇的身份?」

馬聞言不屑道:「漢皇帝的黃門侍郎、我軍的牧奴、聯絡張楊那死鬼打算除掉我的一個自不量力的白痴……還能是什麼?」

董昭仰天大笑許久才停了下來。

馬流露出欣賞的眼神:自己東征西殺所遇之人沒有不聞風喪膽的;而這個董昭親眼看著張楊人頭落地鍾繇被嚇得屁滾尿流卻仍然能泰然自若談笑自如確實不俗。

董昭依然閉著眼睛緩緩道:「實不相瞞鍾繇乃是您的一張王牌只是您自己尚未覺到罷了。」又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這鐘繇鍾元常乃是潁川長社人。當年陰脩為潁川太守任鍾繇為功曹與主簿荀彧、計吏荀攸、郭圖一同共事此四人再加上荀諶與辛評都是同鄉相交甚厚並稱『潁川六友』。」

他睜開眼睛看著馬微笑道:「將軍如今關東勢力最強莫過於袁紹與曹操的聯盟。潁川六友中的郭圖、荀諶與辛評現下都是袁紹的心腹重臣;而荀彧則是曹操的頭號謀士。將軍想想倘若殺了鍾繇便是公然與潁川士為敵這與得罪了袁紹、曹操又有何分別?將軍您的威武神勇海內皆知虎視鷹揚當然不畏懼此二人。但為了一個腐儒之輩平白樹立兩個強敵這豈不是非常不划算?」

看馬似乎意動他又問道:「將軍與真髓打了這麼多仗勝負姑且不論自以為比真髓如何?」

馬被這句問話分了心神過了許久才恨恨道:「真髓詭計多端也不算什麼真才實學。只可惜我現在兵微將寡被這廝窮追猛打始終未能得到充分休整否則定要將這小賊抽筋剝皮不可!」

董昭點頭道:「著啊我看真髓決計勝不過將軍只不過這小子善於捕捉戰機一旦現對手稍有漏洞就一口咬住死不鬆口決不容對手有半點喘息的機會。將軍此刻所虧欠的其實不是別的正是時間。將軍試想如果您能重用鍾繇與潁川士達成友好關係那也就是與袁紹、曹操開闢了同盟的橋樑。倘若袁紹、曹操能從側面牽制真髓的展。而我等趁機休整軍士拓展土地休養生息個一年半載。那小子還能逃出將軍的手掌心去?」

馬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長出一口氣道:「董師莫非是天人竟能想出這等妙計!」

此時他雖已被董昭言語所打動改口尊董昭為「師」但畢竟心中仍有一點遲疑又道:「鍾繇認定我弒君所以視我為死敵若是不肯為我所用那有如何?」

「若說鍾繇對朝廷毫無忠誠之心那是胡說八道但若說他忠貞不屈卻又未必了」董昭胸有成竹傲然笑道:「如若真是忠貞不屈之人肯定還輪不到將軍動手先前的董卓、李傕、郭汜一早就將他砍了。又怎可能節節高升成為黃門侍郎?若說他一心一意只為小皇帝報仇那更是無稽之談——春秋時期的要離刺殺慶忌那要離瘦小乾枯絲毫不會武功;而慶忌卻是萬人莫當的壯士。要離用妻子之死和自斷一臂騙取了慶忌同情和大意后終於乘其不備刺殺了慶忌。鍾繇若是一心殺將軍復仇哪裡還用聯絡什麼張楊以將軍自恃武勇而麻痹大意他只消做到要離的一半也足以成功了。」

馬聽他這麼放肆地品評怎樣刺殺自己心中頗為不樂但仔細琢磨卻知道董昭字字珠璣絕非妄言不由暗自心驚。

董昭又笑道:「鍾繇這等人學識淵博腦筋是很靈活的但腦筋活絡之人絕不甘心輕易就死。因此他既要忠君愛國卻又想著如何明哲保身心神就難免遊離不定這樣做事難免瞻前顧後膽氣不足還怎麼可以成功?今日將軍將他嚇得肝膽俱裂卻饒其性命實在明智之極。如果再好言勸慰幾句將弒君的所有干係轉嫁到韓遂頭上。如此一來鍾繇的人生哲學全部可以實現——既全了忠孝之心又能留得性命那麼他非但不敢記仇只怕更要對將軍感激涕零才是。」

說到這裡董昭神秘一笑「董昭以性命擔保他今後決計不敢再動妄念將軍要東他便乖乖向東要西他便乖乖向西。鍾繇此人名望才學都是一流如今能使他俯聽命更增添了奪取天下的把握。」

馬聽得心花怒放大笑道:「董師果然厲害有你為我出謀劃策天下還有什麼能令我馬畏懼?」他笑聲逐漸停頓皺起眉頭道:「真髓、韓遂這兩個賊子都是我強仇大敵只可惜我力量薄弱……董師眼下我該怎麼做才能迅壯大?」

董昭笑道:「這有何難?河內郡西靠河東、北接并州、東臨冀州乃是天下之膂梁所在。以將軍神武向西北收攏羌、胡、匈奴;再利用鍾繇的關係向東連結袁、曹;此地戰亂較少戶口充實我等并力開墾放牧。如此不出三年便可有十萬甲兵供將軍驅使。」

他溫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只需要三年?眼下將軍只要忍耐一時之氣先與真髓罷手言和將來自然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馬嘆氣道:「董師說得確實有理但真髓若不願跟我結盟卻要來兵攻打那又如何是好?」

「真髓兵攻打河內根本不可能。」董昭搖頭道「將軍試想真髓雖然目前全據河南尹之地可是連年戰亂飢荒現在的洛陽只是一堆廢墟人口離散十之**。想要收拾殘局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況且他西有韓遂虎視眈眈東還有隨時反噬的曹操自顧不暇還有什麼能力干涉我河內郡的事務?」

他哈哈笑道:「真髓窮兵黷武雖屢戰屢勝但是單憑中牟那一點點墾田又怎能支持他數萬的軍隊調動補給?先前在孟津口對峙數月只怕現在糧草都快枯竭。他此刻最需要做的是如何自洛陽南下奪取富庶的南陽盆地以為資本。他不北伐則已但凡北進河內董某管叫他匹馬無還!」

說到這裡董昭一捋鬍鬚微笑道:「只怕將軍還未開口真髓自己就要上門求和也說不定。」

馬兩眼放光長出一口氣道:「董師這一席話令馬茅塞頓開。記得幼年時阿爸為我念《史記》中的故事但直到如今才算明白什麼叫做『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里之外』!還請董師屈尊在我軍中擔任征東司馬!」

他還未說完忽然門口小校大聲道:「報!河南有真髓的使者求見!」

馬先是一怔隨即駭然拜服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向董昭行了一禮低聲道:「董師果然料事如神在下這就去與那使者談論議和之事您請自便。」

董昭微笑不語雙手抬出水面向馬略一拱手道:「不送將軍了。」馬走後許久才慢吞吞地爬了上來擦凈水珠換好衣物徑自背著手走出大廳在一路上士兵的恭敬行禮中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府邸。

※※※剛到家門口早有士兵來報楊丑正在書房等候。

董昭信步踱入書房對楊丑點了點頭漫不經心道:「鍾繇已經安置好了?」

楊丑看他推門進來忙不迭站起身垂手肅立道:「是都已遵照先生的囑託。」

董昭點了點頭走到榻上坐下問道:「聽你說張府君還有書信給我要我率軍前來相助?」此番張楊出征他受命總領河內郡務聽說聯軍戰敗就立即秘密趕到溫縣直接與馬勾結在一起。之所以對張楊的舉動了如指掌全賴楊丑居中傳遞消息。

楊丑稱是從懷中取出一卷木簡雙手呈遞上前。

董昭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都是血跡分明是張楊剛剛寫成就倉促被殺。

他沒有打開看而是將沾血的簡書往案几上一放在上面輕輕地拍了兩拍沉痛道:「張府君心地淳樸善良乃是個大大的好人。我自從到河內郡以來承蒙他的關照這次實在是迫不得已——改日你也跟我同去向府君的屍身拜上一拜罷。」

殺人者居然還要拜祭被殺者此言一出連楊丑也不禁默然。

董昭看他那副神態頹然揮手道:「罷了你不知我心。」

說著起身走到窗前從窗下籠中捉出一隻鴿子又從懷中取出早已寫好的信件小心翼翼地扎在鴿腳上將那鴿子放入夜空。

看著灰色的小鳥逐漸消失他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仔細想來主公真是深謀遠慮。

河內郡北接并州南連洛陽戰略意義非同凡響。太守張楊乃是袁紹的盟友又曾與呂布關係密切對主公敵意不淺。倘若將來主公與袁紹一旦決裂袁紹并州之兵就可以在張楊的協助下自河內直趨洛陽威脅兗州的側翼。

張楊這一死無疑是斬斷了袁紹的一條重要手臂。

況且眼見著真髓的勢力一日大過一日扶植馬取代張楊紮根於河內更有牽制真髓的妙用。

此一舉兩得一箭雙鵰之計也。

只是有一點卻在出了董昭的想象:馬竟殺了匈奴單于和呼衍氏貴酋并吞了匈奴部眾。這個變數雖然對全局影響不大卻頗能看出此人狼子野心兇狠果斷。自己又略微言語試探他果然吐露了并吞河東匈奴的意向。

想到此處董昭冷冷一笑任馬再怎麼兇狠悍勇其實也不過是主公手掌操縱的一枚棋子罷了。

楊丑看他做完這一切才上前道:「啟稟先生此番孟津口一戰楊某有一事一直覺得不對還未向先生說明。」

董昭一怔道:「什麼事?」

「是關於呼衍折裡帶之死。」楊丑恭敬道「根據那天眭固軍傳來的急報呼衍折裡帶被真髓軍流箭射殺。當時呼衍軍作為右前鋒後路為眭固軍的右前伏阻斷所以無法後退陣亡倒也無可厚非。但小人在眭固軍中有幾名親信他們親眼目睹呼衍折裡帶當時前往眭固的旌旗要求眭固軍後撤讓路一直未曾返回自己的軍隊他的死訊隨即傳出。想那眭固軍距離陣頭甚遠就算是用巨弩也不能及……」

董昭趕忙打斷他問道:「自從你們跟隨張府君去孟津口之後可曾見到眭固與馬之間有什麼異乎尋常的會談么?」楊丑尚未說完自己就已經確定呼衍折裡帶必是眭固所殺無疑只是眭固與匈奴素無來往又為什麼要殺死折裡帶呢?莫非指使他殺人的竟會是馬?

從時間判斷折裡帶一死馬隨即殺了呼廚泉若說眭固已為馬所收買二人串通一氣謀求并吞匈奴部眾並非絕無可能。但依照馬的魯莽性格有可能擬定出如此縝密的計劃么?

「絕對沒有」楊丑苦思半晌斷然搖頭道「那段時間裡眭固寸步不離張府君左右甚至自五社津敗退回來之後馬也沒有跟他有任何聯絡的跡象。」

「你這條消息果然重要。」董昭慢慢回到榻上坐好「現在眭固人在哪裡?」

眭固投奔張楊是幾年前的事。黑山諸賊向東侵犯魏郡於毒、白繞都被當時擔任太守的自己打垮惟有這個眭固見事不妙早早逃之夭夭率部投奔了張楊。這個劇寇素來以心思詭秘著稱他這麼做究竟是盤算什麼?

眼下聯軍之中惟一的匈奴貴酋就是須卜折裡帶。莫非此事與匈奴內部的權力鬥爭有關?

楊丑道:「自從昨日傍晚他就去了東面山嶺打獵若非如此也無法輕易刺殺張楊得手。」

無數念頭飛轉過董昭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緩緩道:「時間不早了我要先去看一看馬與真髓使者的議和情況——楊丑你記住必須盯緊眭固的一舉一動。平時他吃什麼穿什麼都與哪些人交談經常去哪些地方……全都必須一一記錄等我過目。」他頓了頓一字一字道「他一旦打獵回來你立即向我報告。我要刺探一下此人的根底——這位『詭兔』的背後只怕另有其人。」

※※※隨著弓弦一響信鴿應聲而落。

眭固拾起死鳥圓臉上始終浮現著難以捉摸的微笑。

「眭將軍真是好獵手」他身側還有一人笑道「饒是董昭奸詐似鬼也決計料不到我等會在此給他來個半路截擊。這廝秘密潛入溫縣卻與馬攪在一起分明有背主之心。眭固你且看看信件上都說了什麼只消將這東西呈遞給張楊過目董昭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脫層皮。」

「只怕未必」眭固將信件從鴿腳上取下漫聲應道「張府君太過仁義平日里捉住逃跑的士兵往往訓誡一番就將人放了。楊丑那廝已經叛變過一次被張府君拿住仍然沒有殺他照樣還被引為心腹。我看就算他知道董昭內通曹操又聯結馬也不會將董昭怎樣……」

他打開信件只看了一眼立即面如土色掛在臉上的笑容僵硬而死板。

旁邊那人看出他神色有異趕忙問道:「怎麼?上面都寫了什麼?」

「審先生」眭固咬著牙將帛書塞到那姓審之人的手中「我們晚了一步他們已經明目張胆對張府君下手了。」

※※※當馬第一眼看到這使節的時候竟感受到一種呼吸不暢的壓迫感。

這使節極為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個頭比自己只低了寸許體型很瘦相貌雖不出眾但炯炯眼神里蘊涵著一股奇特的光。自己在看到他的剎那間眼前忽然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面對的是一頭在高空盤旋隨時有可能俯衝而來的雄鷹。

適才自己剛剛來到大廳門口看到來人正背對自己正襟危坐。他正打算進一步仔細觀察的時候那人竟立即繃緊了全身肌肉神經瞬間轉頭——這種野獸般的直覺、隨時處於戒備狀態的身體惟有身經百戰的鬥士才能具備。

面前這個人當真只是一個普通的使節?

「我就是馬」他繞過來使的身邊來到胡床前轉身坐下淡淡道「你叫什麼名字又在真髓軍中擔任什麼職務?」

賈通眯起眼睛也在打量這個初次謀面的對手。

原來此人便是馬……自己以使節的身份渡河前來一方面是親自刺探敵人的兵馬駐紮、糧草囤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打算看一看常年對峙的敵手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但卻沒有想到馬竟比自己所想象中的還要強悍。

適才他尚未進門身上那股冰寒逼人的氣息已使自己根根毛都豎立起來就像被猛虎從背後窺視一般。而就在自己轉頭的一瞬馬氣息驟然暴長那種壓迫感竟使自己胸口都為之一緊!

此人武功絕非泛泛縱橫西北的錦馬果然名不虛傳。

聽馬問他不敢怠慢拱手道:「久仰大名。在下賈通乃是柱國將軍帳前衛士。奉我主之命找張府君商議和談之事。」說著取出一摞木簡雙手呈遞上前。

馬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彷彿目光能夠刺進他的腦子似的。

過了良久才點頭道:「確實是高手起碼可接下我三十合不露敗相。真髓軍中竟還有你這樣的人物我實在沒有想到——聽說真髓那小子的武功是跟呂布學的不知道比你如何?」

賈通微微笑道:「在下不過一無名小卒我家將軍何等人物又豈能屈尊跟在下斤斤計較?」

馬大奇此人言下之意竟連真髓也未放在眼裡而且顯然話里有刺譏自己和一個小兵計較未免有**份。

「張楊……」馬決心不再多廢話冷冷道「他病了自從上回孟津口吃了敗仗他就重病卧床如今河內郡大小事都由我馬作主。你回去告訴真髓沒什麼可談的我跟他勢不兩立。」

「原來是這樣……」賈通頗為意外「既然如此那我跟將軍談也是一樣。我家將軍一直說他素來久仰將軍的威名但形勢所迫不得已與將軍為敵。只盼今日能夠消除彼此隔閡與將軍把酒言歡。此戰再打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望將軍三思。」

「久仰威名?消除隔閡?把酒言歡?」馬的每個詞幾乎都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我沒有廢話的習慣你就這麼回復真髓好了要和談很容易我先要看到自家弟兄都好生生地放回來。否則哼!」說到最後一個字他伸手向地上的石板一抓五根手指都深深地刺進了石中。

這鋪地的石板都選用大理石磨製而成每一塊石板都是方圓二尺整整方方足有幾十斤重堅硬無比。馬輕輕巧巧便將那石板提了起來五指收攏成拳諾大一塊石板頓時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下。

若非有這等雄渾沉猛的握力也難以將三丈巨矟運轉自如。

賈通也為之一懍但臉上卻半點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只是淡淡道:「您的兩個兄弟和妹子尚都健在。我家主公也吩咐在下告訴將軍為了表現誠意俘虜自當奉還。只不過石板何辜還請您手下留情。也免得日後待客時地上殘破不堪丟了您『征東將軍』的臉面。」

得知馬休、馬雲璐都未死馬這陣大喜彷彿是從九霄雲外滾了下來但聽到最後一句他面色一變冷笑道:「上次那個龍步也罷還有你賈通也罷想不到真髓軍中盡養些伶牙俐齒之徒!」想起陣前龍步一番鬼話使得自己萬眾之下受那奇恥大辱他不由怒火中燒殺機大盛當即便要出手。

馬往日吒叱風雲麾下東征軍十餘萬兵馬即便是鐵羌盟盟主對他也要畏懼三分。自從雙河一戰受挫於真髓韓遂又落井下石此後滎陽、孟津口一敗再敗令他囂張暴躁的性格收斂了不少。如今新得了河內自己正是揚眉吐氣即將大展宏圖之時所以這陣子一直壓抑在心頭的鬱悶之氣不由自主地作出來。

賈通哈哈一笑忽然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不長不短正好脫離了敵人預定的攻擊範圍;而且全無徵兆節奏可言使得滿腔殺意的馬眼睜睜看著他後退卻偏偏捉不住出擊的機會。

馬暗自警惕知道此人武道修為不俗極不好惹。自己右臂負傷尚未痊癒冒然進攻別鬧得求榮反辱的下場。

於是深吸一口氣全身真氣流轉怒火上沖的頭腦立即冷靜了下來。適才自己一時怒氣沖昏了頭幾乎忘卻了董昭的叮囑險些誤了大事這個毛病今後可一定要改。

雖做如此想但此時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

大廳里一個凝神接戰一個蓄勢待。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外面忽然小校通報:「稟報將軍須卜破六渾將軍求見!」

話音未落須卜破六渾已經一路飛奔穿過庭院衝進大廳見了馬立即跪倒咚咚地磕頭鮮血登時從額角流了下來。

馬見此情此景索性就坡下驢地冷哼一聲對賈通道:「你回去罷將我的話帶給真髓只消放了我的親人和部將和談之事自然可以成立。」

賈通微笑著向馬一躬到地道:「將軍既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海量我主定會儘快將人放還。」說罷昂然直出。

他走到院門時正巧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董昭。賈通對董昭微一抱拳算是行禮隨即背負雙手大踏步從他身邊走過守候在門兩邊的兩名副使趕緊小跑著跟了過去。

見賈通去遠馬不禁將適才的滿腔怒火都泄到破六渾身上大喝道:「架出去重打二十軍棍!」等到一五一十地全部打完他這才命人將須卜破六渾拖了回去冷冷地問道:「你找我做什麼?還不快說?」

破六渾下半身被打得全是血跡他強忍疼痛又足足磕了六十多個響頭才拜伏在地道:「將軍天威小人曾經在孟津口得罪了將軍實在罪該萬死。將軍大人有大量還請您放小人一條生路讓小人回河東去罷!」說到後來語帶嗚咽之聲竟全身顫抖不能自制。

馬冷冷地看著他:「我還道是什麼事。怎麼?須卜將軍久在外地征戰如今思鄉了?」如今呼廚泉、呼衍奴、張楊都被自己殺死也難怪須卜破六渾害怕自己也會落得同樣下場。

須卜破六渾流淚道:「將軍若是不肯放小人回去還請您留下小人這條命小人願意為將軍衝鋒陷陣做牛做馬……小人的部眾已經全都丟在了黃河南岸只剩下了數百親隨願將他們全送給將軍……這都是小人的肺腑之言…還望將…」

「夠了!」馬被他這番肉麻的肺腑之言話弄得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誰要殺你了?前幾日見你尚且還算是一條好漢子怎地哭哭啼啼跟個婆娘似的?再嗥一聲老子立即騸了你!」他滿意地看見匈奴人聞言忍氣吞聲這才緩緩道:「聽說你須卜氏是匈奴貴族之一上代單于被殺后你父親須卜骨都侯還被推舉當了單于老子沒說錯罷?」

破六渾點了點頭痛苦道:「攣鞮氏胡亂兵逼迫百姓叛亂我父乃眾望所歸所以被推舉為單于。」

「好極了」馬笑了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新的匈奴單于。」

破六渾大駭之下仆倒在地語無倫次道:「這萬萬使不得!單于乃是上天的兒子怎麼能說立就立?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馬面色一沉繞過案幾來到破六渾面前一腳踢在他嘴上破六渾登時嘴唇破裂鮮血夾雜了牙齒灑了一地:「老子說你是條狗你就是條狗;說你是單于你就是單于。」馬單膝著地拎著破六渾的前襟惡狠狠道「胡狗這回聽清楚了沒有?」

董昭在一旁越聽越奇。

扶植一個傀儡單于以控制匈奴這個法子相當巧妙。只是馬的西羌與河東匈奴素無來往對匈奴內情何以知道得如此透徹?況且以馬的性格若是弱肉強食直接并吞他絕對做得出來;可是如此迂迴詭秘之法絕非馬這等武人所能想到的。

眭固那張平日里總是笑眯眯的胖臉不由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呼衍折裡帶的神秘被殺與須卜破六渾被馬立為單于這兩件事逐漸聯成了一串。

他一面想著一面問道:「將軍適才出去那人氣度不凡不知是哪位英雄豪傑?」

馬放開破六渾冷哼道:「那人便是真髓派來的使者油嘴滑舌還算什麼英雄豪傑?他叫賈通……」

董昭先是聽得一怔反覆念了幾遍「賈通」之後猛然大叫道:「趕緊派人去追不要放走了他!」此時他泰然自若的風範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提著拖到地的長袍一面大叫大嚷一面轉身就沖了出去。

董昭跑出庭院跳上坐騎向門口的士兵問明了賈通的去向後立即縱馬狂奔猛追。一直跑出溫縣城池的南門這才立馬觀望但那賈通早已去遠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馬騎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看他這副大異常態的模樣不由奇道:「董師為何如此著緊那個叫賈通的無賴?」

董昭仰天長嘆:「什麼賈通?此等萬中無一的人傑怎會是一個小小使者——那人便是真髓!」

馬驚詫莫名大叫道:「你說什麼?!」

董昭長嘆道:「賈通分明是個假名他自姓真對應便是假(賈)字明達達便有通之意!這廝為了刺探我河內軍情不惜扮裝為使者孤身犯險年紀不大竟有趙主父之風……」

馬不待他說完大吼一聲雙腿一夾馬腹戰馬飛也似地躥了出去。

董昭也不阻攔望向南方一望無際的平原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確是人傑啊……」

此時賈通剛剛跳上小艇他信手甩下外罩的儒衫露出裡面的黑色戰袍彷彿與周圍的黑暗融成了一體。

久候一旁的安羅珊將外衫接了過來她那一顆心早懸挂在半空直到見他平安歸來這才放下心來大聲道:「收了纜繩立即離津!」隨著她一聲令下等待已久的小艇逐漸離岸向南划入黃河。

「看賢弟滿面春光此行定然不虛。」同船等候之人還有郭嘉看他無恙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馬答應議和了么?」

「雖然尚未答應卻也差不多」真髓笑著點了點頭取水洗掉臉上的偽裝油彩恢復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河內郡確實是好地方你們先不要打擾待我趁自己還沒有忘先將這山川地理全部繪製成圖再詳細跟你們講述此行經過罷。」

微風自水面吹到面頰上令人感到格外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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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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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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