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手縱橫血腥遍地(下)

一、殺手縱橫血腥遍地(下)

李東陽連隨道:「過這裏西南面十里,有一座聚英樓,是各路英雄豪傑聚會的地方,平日,多的是英雄豪傑在上面高歌痛飲。」

沈勝衣道:「我知道有這個地方。」

李東陽道:「那些英雄豪傑之中,有很多是我的朋友。」

沈勝衣道:「你的意思是必要時我可以找他們幫忙?」

李東陽苦笑道:「相反,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為他們再浪費時間。」

沈勝衣道:「你已經找過他們了?」

阿纖應道:「是我與李義去找他們的,他們知道義父有難,全都磨拳擦掌,但一問清楚是官三保一夥的所為,眨眼便散去了一半,到後來,甚至只剩下鄂北三傑。」

李東陽嘆息道:「他們三人的武功,又豈是官三保一夥的對手。」

阿纖道:「他們自己也知道,但仍然絲毫不畏縮。」

李東陽再嘆息道:「以卵擊石,去亦無用。」

阿纖接道:「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們省起沉大俠不久前從那兒走過,建議不若請沉大俠幫忙,我們當然同意。」

沈勝衣道:「於是他們與李義就分從東南西北四面找我?」

阿纖領首道:「除了沉大俠,我們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對付那些人。」

沈勝衣方待謙虛幾句,李東陽已接上說話,道:「不過沉大俠雖然武功高強,那些人亦非尋常可此,高松骨的杖,尹青竹的笛,徐劍卿的扇,無一不厲害。」

沈勝衣道:「葉生的奪魂劍,樂仲的追魂刀也是。」

李東陽接道:「東方無病拳腳鎮中州,白於玉金劍銀丸雙絕!」

沈勝衣道:「幸好我並非同時應付他們。」

李東陽道:「但他們若是知道你在追獵,說不定就會聯手對付你。」

沈勝衣道:「這亦未嘗不好,最低限度,省得我到處找他們。」

李東陽點頭道:「藝高人膽大,這句話實在有些兒道理。」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有時候,不大也不成。」

「由現在開始,你正如一個獵人!」

李東陽語聲漸弱。「只是你要獵殺的對象並非野獸,是人比任何野獸都惡毒的一群人!」

他嘆息接道:「這八百里的追獵,殺機四伏,千萬小心!」

沈勝衣道:「一定小心!」

李東陽目光落在那張名單之上,道.「最成問題的就是,在目前來說,你要獵殺的對象不是七個人,也不是十個人,是十七個人!」

沈勝衣道:「只是目前而已!」

李東陽道:「可恨我這邊能夠給你的,目前就只有阿纖一個人!」

「阿纖……」

「她跟我練了十多年功夫,相信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這件事太危險了!」

阿纖插口道:「我不怕危險!」

她的神情語氣都非常堅定。

沈勝衣看在眼內,道:「你義父身邊,也要人照料。」

李東陽大笑,道:「我還用得着人照料?」

笑語聲中,口鼻鮮血狂涌。

他啞聲接道:「你們也不用收拾屍體,這一切有李義打發,就在我屍旁留張字條,好讓鄂北三傑回來之時知道到何處接應。」

沈勝衣點頭。

李東陽吐血接道:「名單上十七人距離這兒最近的就是尹青竹,你們就先去……去找他……」

沈勝衣一聲:「好!」

李東陽語聲更是微弱,幾不可聞,道:「我死後若……若能夠化為厲鬼,必……必助你……你們!」

混身一震,語聲突斷。

阿纖驚呼:「義父!」

李東陽沒有回答,緩緩的倒下。

沈勝衣面色凝重,輕托看李東陽身子倒地。

阿纖不禁珠淚紛落。

沈勝衣目光一閃,突然道:「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

阿纖道:「是!」立即舉袖將眼淚擦去。

沈勝衣霍地拔劍,以劍為筆,以地作紙,於李東陽屍旁給鄂北三傑留下了一行字。

阿纖一旁靜靜的看看,眼淚儘管在眼眶中打滾,並沒有流下。

一滴也沒有。

柳煙重,春霧薄。

煙霧中,一聲長笛,天地間,無限詩意。

笛聲方響,煙霧中就緩步走來了一個少女。

一個仙女也似的少女。

她身上穿看翠綠的衣裳,面色蒼白得卻有如白紙一樣,眉黛間籠罩看一股抹不掉的哀愁。

笛吹鷓鴣天,婉轉動聽,吹笛的人無疑是一個好手。

那個少女走了幾步,情不自禁的隨着笛聲輕唱道:「病去那知春事深,流鶯喚起惜春心。桐舒柳葉慳三寸。柳引金絲可一尋。憐閣綉,對雲岑臨。苦無多力懶登。翠羅衫底寒猶在,弱骨離支瘦不禁。」

她的歌喉更加婉轉動聽。

歌聲一落,笛聲亦落。

一個青衣人手執長笛,從一株柳樹下轉了出來。

那個少女初時停下了腳步,目註腳下的如茵綠草,接吟道:「草肥應是綠,儂瘦卻消紅。」

青衣人聽在耳里,神情竟有些痴了。

他活了三十年,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女孩子。

那個少女卻沒有發覺他的存在,吟罷又舉起腳步。

青衣人一見大急,脫口高呼道:「姑娘」

少女一驚抬頭,瞧了青衣人一眼,詫異的道:「你是誰?」

青衣人說道:「在下尹青竹,不是壞人。」

少女這時才留意到青衣人手中的長笛,道:「方才是你在吹笛?」

尹青竹道:「正是。」

少女眼中露出佩服之色,道:「你吹得太好了。」

尹青竹道:「未及姑娘歌喉美妙。」

少女羞笑道:「我只是信口亂唱。」

她笑得非常迷人,尹青竹心頭一盪,道:「尚未請教姑娘的姓名。」

少女道:「我姓聶,聶小紅。」

尹青竹道:「原來是聶姑娘。」

聶小紅倏的問道:「你怎麼走來這裏吹笛?」

尹青竹道:「因為附近一帶以這裏景色最美麗。」

聶小紅道:「聽你這樣說,你莫非就住在附近?」

尹青竹拍手一指,道:「就住在前面不遠。」

前面不遠隱約有一幢莊院。

聶小紅嬌笑道:「我們可以說是鄰居呢?」

尹青竹「哦」的一聲,道:「姑娘又住在什麼地方?」

聶小紅道:「柳林東面盡頭的那幢莊院。」

尹青竹道:「那邊以我所知只有一幢莊院,主人姓倪。」

「單名宇,是我的舅父。」

「姑娘這是探親來的了?」

「是養病,經已三個月。」

尹青竹思索看道:「我卻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姑娘。」

聶小紅輕笑道:「人家有病,怎會到處亂跑?」

「不錯不錯。」

「何況,就是偶然出來,你也未必能夠遇上我的。」聶小紅低聲道:「無緣對面不相逢啊。」

尹青竹道:「我們今日卻始終相逢,如此看來,還是有緣的。」

聶小紅垂下了頭,無限嬌羞也似,但面色仍然那麼蒼白。

尹青竹也發現了,道:「姑娘的病還未痊癒么?」

「誰知呢?」小紅嘆息道:「不過比以前,已好很多了,否則我也沒有氣力走到這兒來。」

尹青竹道:「多些散步,對健康是很有益的。」

小紅道:「幸好,這附近一向太平,要不遇上了壞人,就非獨無益,反而有害了。」

尹青竹道:「有我在這裏,即使遇上了壞人,姑娘也不用害怕。」

小紅懷疑道:「你能夠保護我?」

尹青竹道:「姑娘莫非當我只是一個文弱書生?」

小紅道:「你難道不是?」

尹青竹道:「當然不是。」

小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尹青竹兩遍,道,「那麼壞人來了,你用什麼抵擋?」

尹青竹一翻手中笛,道:「用這支笛子。」

小紅噗叩笑道:「這支笛子只怕一刀就變成兩截了。」

尹青竹笑問道:「姑娘以為這支笛子是用什麼造的?」

「難道不是竹子?」

尹青竹領首道:「看來像竹子,其實是用鐵打的。」

他連隨以指一彈,笛子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小紅顯得非常奇怪。

尹青竹接道:「這支笛子之內,而且還藏看一支利刀!」

話口未完,笛子一端「錚」的突然彈出一支足有半尺長的利刀。

小紅驚訝的說道:「你原來是武林中人。」

尹青竹道:「姑娘現在大概可以放心留在這裏的了。」

小紅忽然道:「你教我武功,可以不可以?」

尹青竹一愣道:「什麼?」

小紅道:「人說練武可以強身,我練好武功之後,說不定就不會現在這樣子多病。」

尹青竹立即點頭,道:「練武的人的確是很少病痛。」

小紅道:「你還沒有答覆我。」

尹青竹連忙道:「當然可以。」

小紅道:「那麼以後我每天這個時候,就來這裏等你好不好?」

尹青竹正中下懷,連聲說道:「好!好!」

小紅又問道:「以你看,女孩子應該學些什麼?」

尹青竹道:「還是劍術比較合適。」

小紅道:「你也懂劍術?」

尹青竹傲然道:「十八般武藝我樣樣精通。」

小紅怪羨慕的說道:「原來你這樣本領。」

尹青竹笑不攏咀。

小紅接看又說道:「可是,我那裏找劍?」

尹青竹道:「這個簡單,明天我給你準備一支。」

小紅道:「不過得存放在你那裏。」

尹青竹道:「為什麼不拿回家去?」

小紅解釋道:「舅父最反對就是女孩子舞刀弄棒。給他瞧見,准得挨罵。」

尹青竹道:「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小紅道:「尹哥哥,你真好。」

尹青竹一聽這個稱呼,簡直就像灌了三斤老酒,心神俱醉。

小紅接問道:「是了,今天你教我什麼劍法?」

尹青竹想想道:「青萍劍法如何?」

一面說,一面以笛作劍比劃了幾下。

果然是青萍劍法的招式。

小紅眨看眼睛,道:「這就是青萍劍法?」

尹青竹劍勢不停,一面點頭道:「這套劍法最適合女孩子練。」

小紅道:「太快了,我看不清楚。」

尹青竹一聽收住勢子。

小紅順口問道:「現在這一招,叫做什麼?」

尹青竹道:「仙人指路。」

小紅道:「就先教我這一招好不?」

尹青竹不禁感到啼笑皆非,幸好他真正的目的並非在收小紅做徒弟,所以連隨道:

「你喜歡就先學這一招好了。」

他跟看將這一招「仙人指路」從頭施展一遍。

小紅眼睛直眨,搖搖頭道:「還是太快。」

尹青竹再次施展,說道:「這一次如何?」

這一次他實在施展得非常緩慢,小紅終於點頭道:「是不是這樣?」

說看她伸出小手。

尹青竹下意識將那支笛子遞過去。

小紅接笛在手,輕呼道:「好重。」

尹青竹笑道;「今天我倒不如替你削一支木劍。」

小紅倔強的道:「不用,這支笛我使得動的。」

她緩緩施展開那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實在有些不忍卒看,卻始終沒有移開目光。

小紅使完了那一招「仙人指路」就問道:「我使得怎樣?」

尹青竹撫掌道:「很好。」

小紅高興的道:「真的?」

尹青竹陪笑道:「以初學來說,的確已經很好的了。」

這倒是真心話。

小紅道:「那麼,一定有很多不妥之處。」

尹青竹道:「你的左手是抬得比較高了些,右手卻太低了。」

小紅道:「我再使一遍。」

笛子一展,又是一招「仙人指路」。

這一次左手微沉,右手亦抬高少許,動作雖然一樣慢,最低限度已經像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不白暗暗點頭,心忖道:「這個女孩子的天資可不差。」

小紅實時道:「這次又如何?」

尹青竹笑道:「太好了,姿勢尤其是美妙之極。」

小紅道:「沒騙我?」

尹青竹點頭道:「這一招由你使來,才像是『仙人指路』。」

小紅一愣道:「哦?」

尹青竹道:「姑娘天仙化人。」

小紅噗叩失笑道:「你以前見過天仙的了?」

尹青竹道:「沒有。」

小紅道:「那麼你怎知道天仙就是我這個樣子?」

尹青竹道:「我只知道姑娘這種美麗已不像是人間所有。」

小紅道:「你就是懂得說話。」

尹青竹道:「也都是老實話。」

小紅嬌笑道:「跟你學武功,倒是挺開心的。」

尹青竹更加開心。

小紅接道:「我練多一遍你看看。」

尹青竹道:「就像前一遍那樣,如果能夠,最好快些。」

小紅咬咬嘴唇道:「我儘力試試。」手中笛「仙人指路」,指向尹青竹。

這一次非獨姿勢美妙之極,而且使得比尹青竹似乎還要地道。

笛一出,迅速如電閃!

尹青竹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就聽到胸膛之上響起「奪」的一聲。

然後他感到了一陣錐心的痛苦。

笛端那支利刃已刺入他的胸膛要害之內。

利刃一刺入尹青竹的胸膛,小紅就鬆手,身形同時暴退,一退竟然遠達三丈!

尹青竹雙眼瞪看小紅,脫口驚呼道:「你……」

一個「你」字方出口,小紅已蝴蝶一樣,舞上了旁邊的一株柳樹之上。

尹青竹又是一驚,道:「好輕功!」

小紅笑問道:「這次的「仙人指路」夠快了吧?」

尹青竹嘆了一口氣,道:「夠了。」

他的右手已握在笛子之上,卻沒有將那支利刃拔出來。

因為他知道,一拔出,不難就立即死亡。

現在他實在死難瞑目。

他嘆息看接道:「非獨夠快,而且……快得要命。」

小紅笑道:「你心裏,現在一定很奇怪。」

「奇怪之極!」尹青竹追問道:「你到底是……是誰?」

「小紅。」

「真的姓聶?」

「真的。」

「倪宇也真的是你的舅父?」

「這卻是假的了。」

「我與你有何仇怨?」

「毫無仇怨。」

「那麼你……你殺我……」

「只因為我是一個職業殺手,有人出錢要買你的命。」

「是誰?」

「不知道。」小紅似乎有些抱歉的,道:「我只是負責殺人。」

「接頭的另有其人?」

「正是。」

尹青竹一再嘆息道:「我活得不算胡塗,死怎麼死得這樣胡塗?」

小紅嬌笑道:「一個人,豈非難得胡塗?」

尹青竹道:「你武功雖然也不錯,但不是這樣,要殺我只怕沒有這麼容易。」

「我知道。」

「你怎會想出這個辦法?」

「有人告訴我你的弱點。」

「我的弱點?」

「就是好色。」小紅抬手輕理雲鬢道:「尤其特別喜歡那種,蠻有詩意的女孩子。」

尹青竹苦笑道:「那個人一定是我的好朋友。」

小紅道:「聽說,你平日表現得很君子。」

「所以只有好朋友,才知我這個弱點。」尹青竹忍不住問道:「到底是誰告訴你?」

小紅道:「高松骨。」

尹青竹一愣道:「原來是他。」

「他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是的。」尹青竹領首道:「我還記得他曾經說過……」

語聲忽斷,他痛苦的抬起左手,捂住胸膛。

小紅好奇的道:「說過什麼?」

尹青竹吁了一口氣,道:「我遲早死在女人的……的手上。」

「他是必還記得曾經對你說過這句話,所以讓我來殺你。」

「他……」

「他其實也是一個職業殺手。」

「難怪他近年來忽然變得那麼闊綽……」尹青竹忽然笑了起來。「無論如何對我總算……總算夠朋友。」

小紅一笑。

尹青竹道:「他若是親自來殺我,就不夠朋友了。」

這時候鮮血染紅了他的胸膛,可是他仍然談笑自若。

小紅實在有些佩服了。

尹青竹大笑道:「能夠死在一個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的手上。雖死亦無憾。」

他突然反手拔出那支笛子!

血同時標出,身子兩幌,終於倒下。

小紅看看尹青竹倒下,幽然道:.「你真的無憾?」

說看手一抹,抹下那張全無血色的臉龐。

這原來只是一張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後的那張臉龐並不漂亮,而且佈滿了傷痕,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透看一種說不出的殘忍。

尹青竹並沒有看見這張臉龐。

小紅那張漂亮的人皮面具剝下之際,他已經死亡。

也所以,在他的臉上仍留看那種滿足的笑容。

風吹柳舞。

小紅亦蝴蝶般迎風飄下了那株柳樹,飄入了柳煙春霧之中。

她甚至沒有過去看一看尹青竹是否真的已死亡。

一個職業殺手對自己的出手如果也沒有信心,根木就不是個優秀的職業殺手。

官三保僱用的都是優秀的職業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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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獵八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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