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熱河四狼

第 二 章 熱河四狼

出了屋,往前走,院子剛走一半。

一個踉蹌不穩的步履聲,跟一個快速急促的步履聲傳入耳中。

緊接着,一個身穿皮褲襖,頭戴皮帽,腳穿皮靴的老頭兒,跌跌撞撞闖進了院子,後頭跟的是夥計。

老頭兒撞進院子往前栽,就要摔倒,關山月一步迎過去,伸手扶住。

夥計立即停了步,像鬆了口氣:「謝謝您,可讓您攔住了。」

關山月道:「小二哥,怎麼同事?」

夥計忙道:「您看看,像他這樣,硬要住店,掌柜的不收,他就闖了進來。」

賈亮道:「岳爺,這位老人家生了病。」

老頭兒一張臉通紅,眼閉着,身子發軟,像是喝醉了,可是身上沒一點酒味兒。

關山月道:「兄弟,把他扶我進屋裏去。」

賈亮恭應,另一隻手接過老頭兒,往回就走。

夥計忙招手叫:「客官……」

關山月道:「小二哥,我知道寶號的難處,請告訴掌握的去,人是我接下的,一切有我承擔。」

不知道夥計願意不願意,他答應一聲走了。

關山月回到了屋裏,賈亮已讓老頭兒躺上了炕,老頭兒也像睡著了似的,閉着一雙老眼,一動不動。

賈亮站在一旁,道:「關爺,這『蒙古』老頭兒病得不輕。」

關山月道:「『蒙古』?」

賈亮道:「看他的長相,跟穿着打扮,都像『蒙古』人。」

關山月上前伸兩指搭上老頭兒腕脈,隨即眉鋒微一皺。

賈亮道:「病是不是很重?什麼病?」

關山月沒馬上回答,收回手,又扒開老頭兒的眼皮,-開了老頭兒的嘴看了看,才道:「不是病,是中了毒。」

賈亮一怔:「毒?」

關山月道:「中的毒還不輕,也不是一般的毒。」

賈亮道:「關爺,這是……」

關山月道:「還不知道。」

他伸手要解老頭兒的皮襖帶子。

賈亮忙道:「賈亮來。」

他忙伸手解開了老頭兒的皮襖帶子,掀起了皮襖。

老頭兒人有點黑,前胸到肚子,看不出有什麼。

關山月道:「把他翻個身。」

賈亮把老頭兒翻個身,再掀皮襖,整個背後也看不出什麼。

關山月又皺了眉。

賈亮道:「關爺,是不是吃了……」

關山月道:「不是,喉嚨看不出什麼。」

賈亮道:「那會是……」

關山月忽然目光一凝,奇光電閃,道:「有了!」

賈亮忙循關山月一雙目光看,只一眼,忙道:「關爺,賈亮也看見了。」

不錯,他也看見了,關山月一雙目光凝注處,老頭魁的脖子後頭,一點藍芒閃動,細如針尖。

他伸手要去捏。

關山月輕喝:「護住手上穴道。」

賈亮恭應,運功護穴,以二指-住了那點藍芒外拔。

輕輕一拔就拔出來了!

那是一根通體泛藍的針,細如牛毛,長短也像牛毛,從老頭兒前面看,絕難發現,就算把老頭翻個身,沒有關山月這種過人的銳利目力,也不容易發現。

關山月道:「淬了毒的暗器。」

賈亮道:「關爺,這東西歹毒得很,這麼細小,能用的人也不多,這位老人家要是『蒙古』人,怎麼會挨了這個?」

關山月道:「這就要問他了。」

賈亮道:「這東西不是一根一根使,要打就是一蓬,還得戴上特製手套,這東西要挨上也至少好幾根,這位老人家只挨了一根,那表示他躲得夠快,但還是不夠快,難不成他也是個練家子?」

關山月道:「不錯,他也是個練家子,我剛把脈的時候已經覺出來了,他以一口真氣護住心脈,不讓毒力攻心,否則撐不到這時候。」

賈亮道:「這麼說,還有救?」

關山門道:「兄弟不看,我沒有急着閉他穴道么?」

的確,一直沒見關山月出手。

否則,救人如救火,瞬間之差就能決定生死,哪能不急?

賈亮道:「那如今……」

關山月道:「兄弟先去屋后,刨個坑把這根東西埋了,然後再來幫我個忙。」

賈亮知道,這根東西淬的毒太毒,不能隨便毀掉,更不能隨便丟棄,那會害了別人。恭應聲中出去了,轉眼工夫就回來了,道:「關爺,埋了,刨的坑還不淺。」

關山月道:「兄弟,把他面向外扶坐起。」

賈亮應聲照做。

關山月上了炕,盤坐在老頭兒背後,道:「兄弟,身上有匕首么?」

賈亮道:「有,關爺,爺賜的,一對兒,諸明、賈亮一人一把,長年不離身。」

「南海」少皇爺所賜,必是削鐵如泥、吹毛斷髮的神兵利器。

關山月道:「那就行了,等會兒兄弟用得着。」

閉上兩眼,單掌抵上了老頭兒后心。

賈亮知道,關爺運功為老頭兒逼毒了,他不再打擾,肅穆凝神,耳聽四面,以防有人來到驚擾。

以老頭兒這種情形,當然可能有人追蹤找來。

剎時屋裏好靜,靜得能聽見心跳聲。

好在只片刻工夫,關山月便睜開了眼,從後頭挾住老頭兒,道:「兄弟,匕首划他左手十指,放出毒血。」

賈亮沒再扶老頭兒,懷裏取出一把匕首,照着關山月的吩咐,在老頭兒左手中指指頭肚上,輕輕碰了一下。

果然是把神兵利器,沒見鋒刃觸及,只寒光一閃,老頭兒左手中指立即涌血,色呈烏黑,腥臭難聞。

賈亮不由叫出了聲:「好毒!」

關山月道:「兄弟,血色轉紅,閉穴止血。」

賈亮恭應聲中收起匕首,就這夫,老頭兒左手中指流出的血,血色已然轉紅,賈亮忙又出指閉了老頭兒手上穴道止了血。

關山月道:「行了。」

輕輕放倒了老頭兒,下了炕。

賈亮忙道:「您歇會兒吧!」

他要關山月坐。

關山月笑了:「謝謝兄弟,這不算什麼。」

這在關山月來說,還真是不算什麼:

賈亮不是不知道,這只是他的好意。

關山門也知道,還是去坐下了。

賈亮跟着坐下,道:「關爺,這是什麼毒?」

關山月道:「兄弟,除了『四川』唐門的毒以外,我所知不多。」

賈亮道:「武林中、江湖上,擅用毒的不少,使淬毒暗器的人更多,還真不容易認出來,認不出來,就沒法知道這是哪一個下的手。」

關山月道:「等他醒來就知道了。」

賈亮道:「關爺,說不定他醒之前咱們能知道。」

關山月道:「兄弟是說……」

賈亮道:「使這種暗器,那是必置他於死地,眼見他跑了,能就此算了么?」

關山月道:「兄弟是說,使這種暗器的人,會躡蹤找來?」

賈亮道:「您看呢?」

關山月道:「兄弟說得是,只是,那使暗器的人,不會在這位老人家醒之前找來。」

賈亮道:「您是說……」

關山月道:「這位老人家就要醒了。」

賈亮忙望炕上老頭兒,還真是,老頭兒已經睜開了一雙老眼了,他忙道:「關爺,老人家醒了!」

老頭兒聽見了,兩眼猛睜,霍地坐起。

關山月站了起來,賈亮跟着站起,關山月道:「老人家醒了!」

老頭兒圓睜老眼:「這是什麼地方?」

說的是漢語。

是「蒙古」人么?

或許因為老頭兒聽見關山月跟賈亮說的是漢語。

王少老頭兒會說漢語。

沒什麼,會說漢語的「蒙古」人太多了。

會說「蒙古」語的漢人也不少。

賈亮道:「客棧,老人家不是要住這家客棧么?」

老頭兒道:「兩位是……」

賈亮道:「這家客棧的客人。」

老頭兒道:「我記得……」老眼暴睜:「兩位救了我?」

賈亮道:「不是我,是我家爺!」

關山月道:「談不上。」

老頭兒一躍下炕,瞪着關山月,什麼都沒說,就要撲倒。

這許是「蒙古」禮。

關山月忙伸雙手架住,道:「老人家,不可!」

老頭兒硬要撲倒,卻動不了,道:「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敢當,我只是碰上了。不能見危不拯,見死不救:不過舉手之勞。」

老頭兒道:「可是救了我一命。」

關山月道:「本來就該,不算什麼,要是老人家碰上這種事,能不伸手么?」

老頭兒還待再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你剛恢復,不宜久拈,更不宜勞累,坐下說話好么?」

老頭兒一雙老眼連眨都沒眨,道:「我聽恩人的,我記住了,這條命是恩人給的。」

關山月跟賈亮也坐下了。

如今再看老頭兒,滿臉風塵,鬚髮灰花,他瞪着一雙老眼望關山月,道:「恩人好武功,我這麼大年紀了,這是頭一回遇上。」

關山門道:「老人家抬舉,老人家才好修為,能一口真氣護住心脈撐這麼久。」

老頭兒道:「我這點武功算得了什麼?哪能跟恩人比?還沒請教,恩人貴姓大名?」

關山月道:「老人家,這無關緊要。」

老頭兒還要再說。

賈亮說了話:「老人家,只要記住有這麼一回事,有這麼一個人就行了。」

老頭兒道:「這怎麼行,身受救命大恩,卻連恩人姓什麼,大名是什麼都不知道。」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剛說過,不算什麼。」

老頭兒道:「恩人可以這麼想,我身受活命大恩,不可以這麼想。」

關山月道:「老人家不是沒問,問了,是我不願意說,這跟老人家不相干。」

老頭兒還要再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跟我這位兄弟個要走,不想碰上老人家闖進來,所以暫時留下來沒走,老人家要是再問。我跟我這位兄弟,可要下次。」

這句話有用,老頭兒改口了:「恩人請留駕,我不再問了就是:」

關山月道:「老人家這才是,我剛說過,我姓什麼、叫什麼,無關緊要,要緊的是老人家怎麼會遭此毒手,是什麼人對老人家下這種毒手?」

老頭兒道:「恩人,我只能說,我碰上了強盜。」

賈亮道:「強盜?」

老頭兒道:「我是『蒙古』人——」

真是「蒙古」人。

賈亮道:「我看出來了。」

老頭兒道:「前些日子到『承德』來做生意。今天一大早正要回去,不想碰上了那幾個強盜,要搶我的錢財,我跟他們幾個動了手,不想沒能護注我的錢財,還差點送了這條老命。」

賈亮道:「幾個強盜?」

老頭兒道:「是的,四個。」

賈亮道:「老人家怎麼知道,那四個是強盜?」

老頭兒道:「小兄弟,他四人搶我錢財,不是強盜是什麼?」

這倒是。

賈亮道:「一般來說,要錢不要命,要命不要錢。」

老頭兒道:「許是我跟他們四個動手,惹起了他們的殺機。」

關山月也道:「兄弟,你說的那是一般,不見得都是這樣,兇殘成性的不在少數。」

賈亮道:「老人家做的是什麼生意?」

老頭兒道:「馬匹。」

賈亮道:「從『蒙古』趕馬匹到『承德』來賣?」

老頭兒道:「正是。」

賈亮道:「老人家遭搶了多少錢財?」

老頭兒道:「一百多兩銀子。」

賈亮轉望關山月:「您認為,能使這種淬毒暗器的人。會在乎這一百多兩銀子么?」

能使這種淬毒暗器的人,從武功論,當是高手;這樣的高手,在江湖上絕對有一定的份量,這樣的人物怎麼看得上一百多兩銀子?

何況人是四個,一百多兩銀子搶到手,每人也不過分個二十多兩。

關山月知道賈亮說的是理。

老頭兒也聽出來了,道:「小兄弟是說……」

賈亮道:「老人家跟誰結過仇么?」

老頭兒道:「我明白小兄弟的意思,我是個『蒙古』老人。這麼大年紀了,也是頭一回來『承德』做生意,怎麼會跟人結仇?」

賈亮道:「老人家是頭一回來『承德』做生意?」

老頭兒道:「以往都是我兒子來,只是這回他病了,不能來,生意又不能斷,只好這回我來了。」

賈亮道:「郡會不會是老人家的少爺跟誰結過仇?」

老頭兒答得毫不猶豫:「不會,我那個兒子不是個會跟人結仇的人,當然,不敢說都沒得罪過人,可還不至於結這種要命的仇,就算會,我兒子每個月都會上『承德』來,多得是找他下手的機會,怎麼會找上我這個老頭?」

這倒也是。

賈亮道:「老人家,究竟是怎麼回事,看有沒有人躡蹤找到這兒來就知道了。」

老頭兒道:「小兄弟是說……」

賈亮道:「要是強盜只為搶錢財,錢財已經搶到了手,應該就此算了,要是他四人還躡蹤找到這兒來,那他四人的目的,就不只是老人家的錢財,他四人也就不只是老人家認為的強盜了。」

老頭兒忙道:「要是會來,小兄弟認為他四人什麼時候會來?」

賈亮道:「他四人要是會來,恐怕時候不會太久。」

老頭兒臉色一變,忙道:「那我還是趕快走吧!」

話落,什麼也沒敢多說,站起來就走。

賈亮抬手攔庄:「老人家這是……」

老頭兒忙道:「小兄趕快讓我走吧!萬一他們找來,我會連累兩位。」

賈亮道:「老人家多慮了,我家爺要是怕受連累,也就不伸這個手了。」

老頭兒還待再說。

關山月說了話:「老人家剛恢復,還不宜過於行動;再說,我既然伸了這個手,總要好人做到底,不能讓老人家再受傷害。」

老頭兒還要說。

關山月微一凝神,道:「老人家要走也來不及了,有人往後頭來了。」

老頭和臉色又一變。

賈亮也疑了神,道:「有好幾個,聽步履聲不像是來住店的客人。」

那就是——

老頭兒臉以一變。

說話間,步履聲進了院子,雜亂、但矯捷。

從這步履聲可以聽出,不是庸手。

隨聽一個冰冷話聲在院子裏響起:「就是那一間?」

這是問話。

問誰?

「是、是。」

是夥計的話聲。

先前那冰冷話聲道:「這兒沒你的事兒了,去!」

「是!」

又一聲答應,夥計忙去了,快步,不比跑慢多少。

那冰冷話聲又道:「管閑事的兩個,出來吧,好朋友找來了。」

這是——

老頭兒臉色大變,道:「我出去。」

他又要走。

關山月伸手攔他,道:「老人家,那我不是白白伸手了么?」

賈亮道:「賈亮去會。」

他站了起來。

關山月道:「兄弟陪老人家,我出去。」

賈亮不敢不聽,沒動:

關山月站起外行。

老頭兒還不放心,望着關山月出了屋的背影,道:「小兄弟,恩人——」

賈亮明白他的心思,道:「憑我家爺救老人家的修為,老人家請儘管放心。」

老頭兒別的不知道,這他知道,親身經歷,親身領受。還能不知道?沒再說話。

關山月出屋就看見了,院子裏正是四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清一色四個灰衣漢子。

四個灰衣漢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一點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個個一臉冷峻陰狠色。

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是善類。

關山月跟四名灰衣漢子隔丈余停住,然後說了話:「我就是兩個管閑事裏的一個。」

四個灰衣漢子裏,最前頭一個瘦高漢子,冷冷打量了關山月,道:「你是一個,另一個呢?」

關山月道:「在屋裏。」

瘦高漢子道:「也叫他出來。」

關山月道:「不用了,不管什麼事,有我-個就夠了。」

瘦高漢子道:「恐怕沒那麼便宜?」

關山月懂,卻裝不懂:「這話?」

瘦高漢子道:「我問你,有個老頭兒帶傷撞進了這家客棧,柜上不收,卻讓你倆弄進屋去了,有這回事么?」

關山月道:「你是說那『蒙古』老人?」

瘦高漢子道:「不錯。」

關山月道:「有這回事。」

瘦高漢子道:「我再問你,如今那老頭兒是死是活?」

關山月道:「是死怎麼樣,是活又怎麼樣?」

瘦高漢子道:「是死,算是你倆的造化;是活,你倆就惹禍上身,要倒大霉了。」

關山月道:「是死,算是我倆的造化;是活,我倆就惹禍上身,要倒大霉?」

瘦高漢子道:「不錯。」

關山月道:「這話我聽了糊塗?」

瘦高漢子道:「那老頭兒是從我四個手底下逃脫的。」

關山月道:「我原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怎麼樣?」

瘦高漢子道:「他中了我的暗器。」

關山月道:「細如牛毛,淬了劇毒。」

瘦高漢子目光一凝:「你知道了?」

關山月道:「我發現了。」

瘦高漢子道:「之後呢?」

關山月道:「我自會告訴你,先說你的。」

瘦高漢子倒是沒堅持,道:「我四個要他的命,他也眼看就要不行,你倆卻管了這不該管的閑事,把他弄進了屋;他要是死了,你倆受點薄懲,也就算了,他要是還活着,你倆就要賠上兩條命,跟他一起死。」

關山月道:「我聽明白了,不好!」

瘦高漢子道:「不好?」

關山月道:「我倆沒造化。」

瘦高漢子目光又凝:「這麼說……:「

關山月道:「那『蒙古』老人還活着。」

瘦高漢子臉色一變:「我不信!」

關山月道:「你不信?」

瘦高漢子道:「中了我那種暗器,絕難活命,多年來也不曾有一個活下來的。」

也就是說,多年來有不少人喪命在他那種歹毒暗器之下了。

關山月道:「那你還問什麼死活?」

瘦高漢子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關山月道:「又一個不好。」

瘦高漠十道:「又一個不好?」

關山月道:「怕什麼有什麼,你碰上了萬一!」

瘦高漢子道:「是么?」

關山月道:「剛才我就告訴你了,那『蒙古』老人還活着。」

瘦高漢子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你這個人跟別人不一樣。」

關山月道:「你是說……」

瘦高漢子道:「任何人聽了我說的話之後,都會說那老頭兒已經死了,不就不會給自己招殺身禍了么?」

關山月道:「我這是實話賣說。像我這樣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你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也不能不實話實說。」

瘦高漢子目光再凝:「你說那老頭兒沒死?」

關山月道:「不錯!」

瘦高漢子道:「你倆救了他?」

關山月道:「這家客棧,到如今並沒有別的客人。」

瘦高漢子道:「你倆能救他?」

關山月道:「事實上我倆已經救了他了。」

瘦高漢子道:「我還是不信。」

關山月道:「信不信在你了。」

瘦高漢子目光閃動,神色陰晴不定:「我還是那句話,活,我要見人;死,我要見屍。」

關山月道:「我要是不讓你見呢?」

瘦高漢子臉色一轉陰很:「那由不得你。」

似乎要動。

關山月道:「先別逞橫耍狠,讓我先弄清楚。」

瘦高漢子沒動,道:「你要弄清楚什麼?」

關山月道:「你四人是……」

瘦高漢子道:「我四個人稱『熱河四狼』!」

不怕人知道,夠自大、夠狂!

看他四個那份陰很神色,也的確像狼!

關山月道:「聽那『蒙古』老人說,他碰上了四個強盜,不但搶了他的錢財,還用暗器傷了他。」

瘦高漢子沒答,反問:「這是那老頭兒臨死前說的吧?」

挺有把握的。

以他那種暗器淬的那種毒,他是該有把握。

奈何碰上的是關山月!

關山月沒答理,道:「劫財不傷命,傷命不劫財。你四個怎麼兩樣都要?」

瘦高漢子道:「那老頭敢跟我四個動手,我四個當然也要他的命!」

關山月道:「只為一百多兩銀子,還躡蹤追到這裏來?」

瘦高漢子道:「怎麼樣?」

關山月道:「只為一百多兩銀子,不像是『熱河』地面的人物,倒像是下九流的宵小,以淬毒暗器非要置人於死地,還躡蹤追到這裏來看究竟,也不像是翦徑打劫的強盜,倒像是深仇大恨的仇人!」

瘦高漢子臉色變了一變:「不關你的事。」

關山月道:「這是江湖事,我是江湖人,怎麼不關我的事?」

瘦高漢子道:「你是哪裏來的?哪條路上的?」

關山月道:「我哪條路上的都不是,也初入江湖,藉藉無名,不能跟你『熱河四狼』比。」

瘦高漢子道:「那就少管我『熱河四狼』的事,讓我一見那老頭兒的屍首,領受薄懲之後,我放你倆走。」

關山月道:「奈何我倆已經伸了手,不能虎頭蛇尾,半途而廢。」

瘦高漢子道:「你是說——」

這還用問么?

關山月道:「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上天,不是么?」

是,都是這麼說!

瘦高漢子臉色大變,兩眼閃起兇殘厲芒,一聲:「好,我就讓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話落,要動。

背後三個灰衣漢子裏,殘眉塌鼻的那個冷喝:「我來!」

他動了,閃身跨步,帶着一陣勁風撲關山月。

還真快,一閃就到,劈胸就是一掌。

這一掌也帶着勁風,足見掌上造詣不錯。

關山月淡然道:「你不行!」

容得掌力劈到,抬左掌封住,同時右掌閃電探出,一把抓住了腕脈,振腕一扔。

殘眉塌鼻漢子站不穩了,兩腳離地,往後飛撞。

瘦高漢子首當其衝,一驚出雙掌,硬是接住了殘眉塌鼻漢子。但他也站不穩了,往後退了三、四步才停住,後頭另兩個不是躲得快,怕也要被撞上。

只一招!

只一招,連另三個也受到波及。

瘦高漢子臉色又一次大變。

殘眉塌鼻漢子顯然沒受過這個,臉色變得怕人、兩腳落地,站穩之後,就要再撲。

另兩個已經動了,一聲沒吭。一左一右撲向關山月,手上已經有了傢伙,一個是帶齒的鋼輪,一個是雙節棍。

棍是棍,可不是木頭的,硬是精鋼打造的。

沒見他四個帶兵刃!

顯然都藏在身上!

這兩個,在鋼輪跟雙節棍上顯然都下過功夫,一出手,輪影棍影就立即罩住了關山月。

關山月又是淡然一聲:「你兩個也不行。」

話落,一片輪影跟一片棍影同時不見,那兩個照樣踉蹌後退,四手空空,鋼輪跟雙節棍都不見了。

鋼輪、雙節棍,分別握在了關山月兩手裏!

「熱河四狼」自出道以來,沒碰上這種事。

敢說絕沒有!

瘦高漢子驚怒,喝問:「你究竟從哪裏來的?究竟是哪條路上的?」

到了這時候,誰都會問,誰都想知道。

可以相信,絕對是真想知道。

「熱河四狼」也是一樣。

關山月道:「我說過了,哪條路上的都不是,也初入江湖,藉藉無名,不能跟你『熱河四狼』比。」

「熱河四狼」如今知道了,不是那麼回事,絕對不是!

其實他四個錯了,還就是那麼回事。

關山月還真哪條路上的都不是。

也真是初入江湖:

知道他關山月的,也真是不多。

瘦高漢子沒再問,一點頭,道:「好!」

瘦臉上,猙獰狠毒之色代替了驚怒之色,右手抬起,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隻右手已經戴上丁一隻薄薄的皮手套。

戴手套的那隻右手又一揚,一蓬黑忽忽的東西撒出,煙霧似的,黑中還閃著點點藍光。

這是什麼?

不難明白!

關山月雙眉揚起,目現威稜,話聲變冷:「這東西有傷天和,你該自食惡果!」

他把右手的雙節棍,交到了握著鋼輪的左手,然後揚起右掌。

那蓬黑忽忽、閃著點點藍光之物,似遇強大勁力,一頓,倒射而回。

瘦高漢子大駭,要躲,可惜沒來得及,那蓬黑忽忽、閃著點點藍光的東西,全打在了他身上,滿頭滿臉。

他心膽欲裂,慘呼聲中,騰身要逃。

而,剛騰起又一頭栽了下來,滿地亂滾,慘呼連連。

恐怕——

誰都知道後果!

另外三狼更清楚,結夥多年默契夠,三個人一聲沒吭,也騰起了身。

都要跑!

當時,識時務者方為俊傑,知進退的才是高人。

同夥沒有自己的命要緊。

「熱河四狼」是以什麼結合的,到這裏已經很明白了!

關山月說了話:「一個也別想跑。」

先振左腕,鋼輪跟雙節棍脫手飛出,然後他跨方向前,探出了右掌。

右掌五指如鈎,抓住了殘眉塌鼻漢子一隻小腿,往下一扯。

與此同時,鋼輪跟雙節棍也歸了原主,都打中了原主的右腳踝!

夠受的,一個見血,一個腫起,不一樣,可是慘呼聲卻沒有不同。

還有一樣,三個人都相同,那就是同時落了地。

相同的同時落了地,不同的是,一個能站着,兩個倒了地。

能站的一個驚住了,倒地的兩個,一個忙閉穴止血,一個急忙揉。

就這麼轉眼工夫問,瘦高漢子已經不動了,看得見的肌膚烏黑、嚇人。

關山月說了話:「還跑么?」

殘眉塌鼻漢子倏然驚醒,沒說話,可也沒動一動。

這是不敢再動了。

另兩個也沒說話,他兩個不用說,就是讓他倆再跑,他倆也跑不了了。

關山月又說了話:「哪一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三個,沒一個吭聲。

關山月凝目望殘眉塌鼻漢子:「你說!」

殘眉塌鼻漢子說話了:「你是問……」

關山月道:「你四人為什麼非要置『蒙古』老人於死地不可?」

殘眉塌鼻漢子說了:「他搶了本地漢人的生意。」

是這麼回事!

關山月道:「『蒙古』老人頭一回到『承德』來。」

殘眉塌鼻漢子道:「他兒子可常來。」

禍起老人的兒子!

是實情實話,老人也這麼說。

關山月道:「既是為這,你四人該熟知他父子的生意。」

殘眉塌鼻漢子道:「當然知道。」

關山月道:「他父子能趕多少馬匹到『承德』來?說他父子搶了本地漢人的生意?」

殘眉塌鼻漢子要說話。

關山月道:「說實話,老人在屋裏聽着呢!」

殘眉塌鼻漢子沒說話。

顯然,不是那麼回事。

關山月道:「就算是,法不禁『蒙古』人到『承德」來做生意,你四人憑什麼不讓?再說,做生意各憑本事,你四人又憑什麼說他父子搶了本地漢人的生意?」

殘眉塌鼻漢子仍沒說話。

關山月又道:「還有,來的多是他兒子。你四人為什麼不找他兒子下手,卻找他一個年紀這麼大的老人下手?」

殘帽塌鼻漢子說話了:「這回來的是他。」

關山月道:「為什麼早不下手,晚不下手?」

殘眉塌鼻漢子道:「殺老的、嚇小的,一樣!」

倒也是。

關山門道:「就算他父子從『蒙古』到『承德』來,搶了當地漢人的生意,你四人是江湖人,不是生意人,跟你四人什麼相干?」

殘眉塌鼻漢子道:「看不過去?」

關山月道:「怎麼說?」

殘眉塌鼻漢十道:「我四人總是漢人。」

關山月道:「這麼說,你四人是漢人幫漢人?」

殘眉塌鼻漢子道:「不錯,本來就該。」

關山月道:「那麼,『承德』一地做生意的『蒙古』人多著呢,為什麼你四人不下手那些『蒙古』人?」

殘眉塌鼻漢子臉色一變,一時沒能答上話來,但旋即又道:「那些『蒙古』人做的是不搶漢人生意的生意。」

關山月淡然一笑:「你知,我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勸你還是說實話。」

殘眉塌鼻漢了道:「我說的是實話。」

關山月道:「我不想動手逼你,難道你非等我動手逼你?」

殘眉塌鼻漢子道:「一樣,你就是動手逼我,我還是這麼說。」

是實情?還是夠硬?

應該不難明白。

關山月道:「我不信!」

飛起一指點了過去。

這一指是虛空點出,指頭並沒有點在殘眉塌鼻漢子身上,點在殘眉塌鼻漢子身上的,只是指風。

夠了,很夠了!

殘眉塌鼻漢子身軀一震,臉色上變,旋即,臉上現了痛苦色,身軀開始扭動。

接着,臉色脹紅,額上見汗,牙關緊咬,發出呻吟。

之後,砰然一聲,雙膝跪倒,身軀扭動得更厲害了,兩眼瞪圓了,眼珠突出,臉色由紅轉紫,汗如雨下,灰衣馬上濕透,呻吟聲也變成了吼叫,發自喉間的吼叫,像野獸痛苦的-叫,怕人。

另兩個都忘了自己的傷,坐在地上瞪大眼望着,各一臉驚恐色。

關山月說了話:「如此這般你都受不了了,一旦血脈倒流,你會更受不了。」

殘眉塌鼻漢子沒等血脈倒流,他從喉間逼出了兩聲:「我說。我說!」

顯然,既不是實情,也不是夠硬。

關山月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何苦?」

又飛起一指點出。

這-指跟前一指一樣,點在殘帽塌鼻漢子身上的,也是指風。

也夠了!

殘眉塌鼻漢子當即不-叫了,身軀也不扭動了,像一堆爛泥,馬上萎在了地上,直喘!

關山月說了話:「我等著聽呢!」

殘眉塌鼻漢子不大喘了,直起了身子,抬起了頭,一張臉白得沒了血色,血色都跑進了兩眼裏,兩眼滿是血絲,望之嚇人,只聽他啞聲說道:「是他自己『旗』里人要他的命。」

關山月道:「是么?」

殘眉塌鼻漢子道:「我已經說了實話,這回是你殺了我,我也還是這麼說。」

看來不假了

關山月道:「早說不就不會受這個苦了么?」一頓,接問:「這麼說,你四人是受人所雇?」

殘-塌鼻漢子沒說話。

顯然,是這麼回事。

關山月道:「以你四人在『熱河』地面上的份量,能受人所雇,拿的應該不少。」

殘眉塌鼻漢子說了話:「那是當然:」

關山月道:「我不問你四個能拿多少,我只問為什麼?」

殘眉塌鼻漢子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道:「你不知道?」

殘眉塌鼻漢子道:「受雇辦事,合適就接,不合適就不接,管他為什麼?雇我四人的人沒說,我四人也不問。」

有這個可能。

這也是規矩。

關山月道:「是實話?」

殘眉塌鼻漢子道:「我還定那句話,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是這麼說。」

看來也不假。

關山月道:「我還要問,是那老人『旗』里的什麼人?」

殘眉塌鼻漢子道:「來跟我四人接頭的,是個『蒙古』中年漢,他說是老頭兒旗里的,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主兒,我四個只認他給什麼、給多少,何必管他是誰?」

是理。

這也是規矩。

關山月道:「也是實話?」

殘眉塌鼻漢子道:「我還是那句話……」

關山月道:「我聽了兩回了,你不必說了。」

殘眉塌鼻漢子道:「老頭兒要是真還活着,讓他自己回『旗』里查,不就知道了?」

是個辦法。

關山月道:「我會告訴老人的,你三個可以走了,把同伴帶走,從今以後,以同伴為鑒,不管什麼事,多想想再做。」

殘眉塌鼻漢子跟另兩個,如逢大赦,顧不得自己的傷痛難受,合力抬起了地上瘦高漢子的屍首,急急走了。

雖然帶傷的帶傷,難受的難受,可卻一溜煙般走得沒了影兒。

真不慢。

關山月回了屋。

老頭兒迎著就道:「恩人好武功,我真是開了眼界了,也知道什麼才是真武功了。」

關山月沒有客氣,沒有多說,道:「剛才外頭說的話,老人家都聽見了?」

老頭兒道:「都聽見了。」

關山閂道:「老人家認為是實情實話?」

老頭兒道:「恐怕是,至於為什麼,是誰,我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關山月道:「老人家能查出來那就好。」

老頭兒道:「我兒子還卧病在床,這件事不能耽誤,我這就趕回去查。」

關山月道:「老人家……」

老頭兒道:「謝謝恩人,我已經完全恢復了,不礙事了,告辭!」

他說走就走,行了個「蒙古」禮,轉身就往外走。

關山月、賈亮送到門邊,老頭兒已經要出院子了。

真急!

難怪,這種事是不能耽誤,何況家裏還有個卧病的兒子?

關山月、賈亮轉了回來,賈亮道:「忘了問他是哪個旗的,姓什麼、叫什麼了。」

關山月道:「這無關緊要,再說,我既不願告訴他,自也不便問他。」

的確。

兩人沒再多說什麼,也沒再多待,賈亮過去提了關山月的行囊,就轉身出了屋。

櫃房會了帳,夥計牽來了關山月的座騎,賈亮又陪着關山月出了城,兩人這才分了手。

賈亮回「北京」去。

關山月往「蒙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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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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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熱河四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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