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兒是金陵城西的一個小客棧,華燈初上的時候,最後一進小院子里,兩間清靜上房,李玉樓住一間,門掩著,燈光透紗窗,不知道他在幹什麼?西門飛霜跟小紅、小綠住另一間,燈光下,主婢三人在說著話。

只聽小紅道:「那雙腳印很淺,可是沒能瞞過婢子的兩眼,腳印也不大,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樣人留下的。」

西門飛霜清冷的嬌靨上掠過異樣神色,道:「我就知道她是個有心人,不會就此作罷的。」

小綠道:「那姑娘為什麼還攔住他,讓他出去截住她,知道她的身份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道:「我跟你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也不願意那麼做,況且,我也認為,如果真是她家用『無影之毒』殺了司徒飛,她就絕沒有再為他解『無影之毒』的道理。」

小紅道:「姑娘,那可難說啊!『九華宮』那麼多人,或許殺司徒飛的另有其人,就算是她,可是司徒飛是司徒飛,他是他呀─」

小紅的這句話,西門飛霜懂,那是說,那個『她』,下得了手殺司徒飛,卻狠不下心看李玉樓傷在「無影之毒」下。

西門飛霜一雙明眸里,像蒙上了一層迷濛輕霧,只聽她道:「我知道她不會是殺司徒飛的那種人。

但是,也有可能說對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錯不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要絆住他鄉留一夜,先代他問個究竟。」

小綠道:「怎麼,您打算找她?」

西門飛霜道:「我不用找她,她會找我,她跟到司徒飛那兒去,聽見我指出了『九華宮』,一驚之下才會露了行藏,她恨定我了,不會就此算了,一定會跟在左右,找機會找我的。」

小綠道:「真的?」

西門飛霜道:「不信你們等著看吧!不是為了等她,我也不會絆住他鄉留一夜了!」

小紅道:「她來找您也好,他修為高絕,這回絕瞞不了他──」

西門飛霜道:「她不傻,這回一定會改用別的辦法了,至於他,在司徒飛那兒未必就瞞過他了,只是他厚道,聽你們倆那麼說,不願意多辯,不願點破罷了!」-『齏裊艘淮簦一時間沒話說了。

只聽小綠道:「您既然明知道她恨定了您,您還是這麼給她掩著覆著──」

西門飛霜一雙美目中那輕霧似的迷濛,為之濃了幾分,她道:「那是因為以己度人,我知道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過。」

小綠神情一震,沒說出話來。

小紅急道:「婢子們知道您心胸過人,可是──」

西門飛霜微微一搖頭,道:「你們不要再說了,我這麼說自有我的道理。」

她這兒話聲方落,那裡門上響起輕微剝落聲,原來是夥計送來了茶水,放下了茶水,夥計轉身要走。

西門飛霜似有意、若無意,輕抬玉手,向著夥計背後微一抬,等夥計走了,西門飛霜微一笑道:「我沒有料錯,她來了!」

小紅、小綠齊聲道:「姑娘,在那兒?」

西門飛霜攤開了玉手,玉手裡一張小紙條,上頭還有些字跡。

小紅、小綠看直了眼。

個紅道:「姑娘,這是──」

西門飛霜道:「夾在送茶水夥計的后領上,你們沒留意!」

小紅、小綠雙雙為之怔住。

西門飛霜拿起那張小紙條看了一眼,站了起來,道:「我出去一會兒,萬一李相公過來,就說我在洗澡。」

她把那張小紙條遞給了小紅,然後裊裊行了出去。

小紅、小綠忙看那張小紙條,只見上頭寫著兩行潦草,但仍不失娟秀的小字,寫的是:

「莫愁湖畔,勝棋樓上」。

既沒稱呼,也沒署名,更沒寫明是為什麼,要幹什麼,其實,對西門飛霜來說,那是多餘,這就夠了。

口口口口口口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頭西」,依樂府詩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頭城之南京,但是也有人為文以正之,昔傳六朝時,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於湖上,因名,總之,其來源實無正確根據。

莫愁湖不大,周圍約三公里,但是開發很早,古詩中引用莫愁湖者,屢見不鮮,自明太祖遷都南京,氣象為之一新。

湖之旁有「華嚴庵」,內有「勝棋樓」,即明太祖與徐中山奕棋處,二人相約,以湖為輸贏之注,中山王勝,明太租乃賜湖於中山。

這時候的「莫愁湖」,一片寧靜,今夜雖然微有月色,但在這莫愁湖上,卻是既不見船影,也不見人影,因為泛舟的人都在玄武湖。

這時候所能見到的,只是一片銀光閃動的煙波,一圈綠樹跟隱約於繁枝茂葉中的勝棋樓。

西門飛霜衣袂飄飄的登上了勝棋樓,樓上空無一人,顯然,約她的人還沒來。

她並沒有感到意外,緩步至朱紅欄干旁,面對莫愁煙波,月色玉顏兩清冷,一任晚風吹拂雲裳,憑欄綽立,望之若仙,令人有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之感。

忽地,一聲輕哼出自檀口,其聲清越,立即劃破了莫愁月色寧靜:「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遠峰吹散又相連,十二曉峰前。」

她吟的竟是「巫山一段雲」詞。

立身金陵莫愁湖畔「勝棋樓」上,怎地吟哦這「巫山一段雲」?清越吟聲甫落,身後卻緊接著響起個冰冷話聲:「你知道我?」

西門飛霜仍然絲毫不感意外,緩緩轉過嬌軀,「勝棋樓」上,眼前,多了個人,儒衫瀟洒,風流俊俏,赫然竟是那位救過李玉樓的水飄萍。

她深深一眼,淡然答話:「是的,你瞞得了他,卻瞞不了我!」

水飄萍雙眉陡揚,玉面冷如寒霜:「那你的用心更卑鄙,我見過有不擇手段的,可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擇手段的。」

西門飛霜依然淡然:「我不懂池姑娘你何指?」

水飄萍冰冷道:「西門飛霜,這時候還裝糊塗,顯得太小家子氣,你也不怕有損你的家世,你自己敗壞家風,逃避婚事不說,居然還破壞我的──」

話聲至此,倏然住口,破壞他的什麼,卻沒說出來。

以「冷麵素心黑羅剎」的性情,她從不受這個,也從沒有受過這個,而今,面對這位水飄萍的尖刻指責,她居然仍絲毫不在意。

只見她淡然說道:「池姑娘,我破壞你什麼了?」

水飄萍玉面一紅,旋即更見冰冷,道:「西門姑娘,你逃避婚事,我原還同情你,甚至於佩服你替天下女兒爭一口氣的勇氣。

你未嫁,李玉樓他也未娶,在這種情形下,你為兩字情愫,參予角逐,本來無可厚非,可是你不該損人利己,用這種手法打擊對手──」

西門飛霜微笑截口:「池姑娘指我把你當對手,那麼很顯然的,池姑娘是也把我當對手啦!」

水飄萍面上又一紅:「你用不著明知故問──」

「那麼池姑娘既把我當對手,當然也是為兩字情愫了?」

水飄萍道:「不要仗你有一張利口,那是我的事。」

西門飛霜微點頭:「我沒有想到,不過也難怪,他本就是個讓女兒家難以自恃,讓女兒家不能不動心的鬚眉男兒。」

只聽水飄萍厲聲道:「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嬌靨上神色一整,話聲也為之一沉,緩緩截口道:「池姑娘,要是你已經罵完了,就請你耐心聽西門飛霜說幾句話──」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西門飛霜緩緩道:「因為你對他有恩,也因為你救過他之後還不離左右,情義兩重,讓我感動。

更因為西門飛霜不是你池姑娘所想像的損人利己之人,否則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跟池姑娘你這麼說話,更不會這麼平心靜氣,等你罵完,池姑娘你既然知道西門飛霜,就應該知道,往昔西門飛霜有沒有受過這個?」

水飄萍欲言又止,但她旋即又道:「你要說什麼?」

西門飛霜道:「池姑娘坦率,我也不願隱瞞自己,落個小家子氣,我不否認他是我生平僅見,也不否認我對他動了情愫,否則我不會這麼關心他,但是我絕沒有損人利己,這種事我還不屑做──」

水飄萍道:「你指點他上我『九華宮』追查『無影之毒』總是實情?」

「這是實情,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無影之毒』是你『九華宮』獨門之毒,這是不是也是實情?」

「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這件事跟我『九華宮』絲毫扯不上關連──」

「我知道,也相信。」

「你既然知道,既然相信,為什麼你還──」

「池姑娘,救他之後,你一直沒離他左右,對他跟那個金瞎子之間的事,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我不敢挨他太近,所以知道不多,但是我知道,那個金瞎子對他很重要。」

「何止重要,簡直太重要了,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同遭殺害,金瞎子是唯一知道內情真象的人。

當時,金瞎子曾作許諾,在金陵候他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他來聽金瞎子告訴他內情真象,結果他先中『無影之毒』,命大未死。

接著,金瞎子又死於『無影之毒』滅了口,雖然明知道你救過他,可是我也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若換池姑娘你是我,你會不會,該不該告訴他。」

水飄萍靜靜聽畢,臉色微變道:「原來如此──」

西門飛霜道:「我如果是池姑娘你想像中的損人利己之人,我大可以告訴他水飄萍就是『九華宮』主的掌珠池映紅,也大可以告訴他,化名水飄萍的池姑娘,就在左近,昨天在『虛無飄渺』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當場截住你。

我用不著在告訴他『無影之毒』的出處之後,再告訴他追查這條線索的時候要小心謹慎。

因為我不相信『九華宮』,或者池姑娘你,是以『無影之毒』害他在先,又殺金瞎子滅口於後的人。

甚至,我可以讓他馬上離開金陵,趕到四川去,而沒有必要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上一夜──」

水飄萍道:「你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一夜?」

西門飛霜道:「我知道池姑娘一定會誤會我,也一定會找機會找我,我倒不在意池姑娘對我的誤會,但是我不能不告訴池姑娘,既然池姑娘心裡有他,就該助他一臂之力,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水飄萍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頭,輕輕道:「看來我是誤會了你,我為我剛才的態度,以及口不擇言致歉!」

西門飛霜微笑道:「能得『九華宮』池姑娘當面致歉的,遍數武林,恐怕我是頭一個,能有這份榮寵,就是再多挨點罵,也值得了!」

水飄萍玉面飛紅道:「你這是何必!」

西門飛霜笑笑,沒說話。

水飄萍眉鋒微皺,道:「其實,早在我從東方玉琪手下救了他,給他療傷,發現他體內『無影之毒』的餘毒沒有祛除盡凈時,我就驚異他怎麼會中了『九華宮』的『無影之毒』──」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池姑娘說從誰的手下救下他?」

「東方玉琪啊!乘他之危,落井下石,難道他沒告訴你?」

「沒有,或許因為他不認識東方玉琪。」

「他是不認識東方玉琪,可是我告訴他了,我甚至還告訴他,東方玉琪就是令兄執意要為你撮合的那位。」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輕「哦」了聲,沒說話。

水飄萍看了她一眼,又道:「他居然沒告訴你,連提都沒提,顯然,他是不願讓你因為他,再加深對東方玉琪的不滿。」

西門飛霜淡然道:「他好用心,也很會為別人想,令人敬佩,可是我對東方玉琪的心性為人太了解,也太夠了,並不會因為誰而減少或者加重這份不滿輿卑視。」

只聽水飄萍輕輕道:「我沒有看錯他,就憑他這份過人的坦蕩,磊落胸襟,就是我生平所見的頭一個。」

西門飛霜看了看她,岔開話題,道:「池姑娘也不知道『無影之毒』是怎麼流落出來的?」

水飄萍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西門飛霜道:「但是,至少池姑娘查起來,應該比任何人都容易。」

水飄萍道:「這是實情。』

西門飛霜道:「那麼,池姑娘是不是願意儘快幫他查明這件事的真象?」

「我倒希望池姑娘能親自回去一趟,好在他明天一早就要啟程趕往『九華宮』,要不了多少時日,要是池姑娘能在他抵達『九華宮』時,以女兒家本來面目跟他相見,當面告訴他這件事的真象,豈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說得不但委婉,而且技巧,她暗示水飄萍,不過是小別而已。

水飄萍何等冰雪聰明,又怎會不懂?懂歸懂,但她是不免有點猶豫。

西門飛霜微一笑,又道:「或許不怎麼恰當,但我一時卻想不出更好的,池姑娘應該知道秦少游那闕『鵲橋仙』里的最後兩句。」

水飄萍玉面通紅,女兒家嬌羞之態畢露,欲言又止,旋即低下了頭。

西門飛霜又道:「至於我,池姑娘大可以放心,就算佔了點兒便宜,也占不了幾天。」

水飄萍猛抬頭,羞紅直透白嫩的耳根,只聽她叫道:「你怎麼好這麼說,我沒有找錯你,到今夜我才真正知道,『冷麵素心黑羅剎』是怎麼樣一個女兒家,無論如何,你這個紅粉知己我是交定了。」

話落,閃身,一襲瀟洒儒衫輕飄出樓,飛射不見。

西門飛霜望著那襲瀟洒儒衫逝去處的夜色,嬌靨上浮現起一絲輕微的笑意。

但,旋即,這種輕微笑意消斂不見,代之而起的,竟是出現在遠山般一雙黛眉之間的輕愁。

眉似遠山,那種輕愁,就好像飄浮在遠山之間的薄霧,美極,但似乎總能讓人感染落寞,傷感!湖名莫愁,人又為什麼愁?莫愁湖似乎也被感染了,月色暗淡幾分,湖面的霧,似也濃了些。

口口口口口口

西門飛霜回到了客棧,初更已過,小紅、小綠就在燈下,一見姑娘回來,忙雙雙迎了上來。

兩個俏丫頭急不可待的要說話。

西門飛霜示意攔住了她倆,然後輕聲道:「李相公過來找過我沒有?」

小紅道:「沒有。」

小綠道:「姑娘,跟池映紅見面的情形怎麼樣?」

西門飛霜道:「現在沒工夫跟你們說,我過去看看李相公去。」

她又出去了,順著走廊,到了李玉樓所住的上房前,燈光透窗,顯然人還沒睡,只是裡頭靜得很,聽不見一點聲息。

本來是,一個人住間屋,沒人說話,當然靜。

西門飛霜輕輕敲了門,剝落聲剛起,李玉樓的話聲也從屋裡響起:「那位?」-髏歐傷應道:「我!」

只聽屋裡一聲:「呃!是姑娘?」

兩聲步履聲,門開了,燈光外泄,李玉樓當門而立,他把西門飛霜讓了進去,西門飛霜隨手掩上了門。

床上,被子已經攤開了。

顯然,李玉樓剛在床上躺過。

西門飛霜輕掃了一眼:「你要睡了?」

李玉樓道:「沒有,一個人枯坐無聊,躺在床上想些事。」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或是後來到金陵一直想到如今!」

李玉樓強笑道:「也不全是──」

沒了下文。

顯然他是不願說。

西門飛霜也沒再問,道:「我一直忘了問你,那位水飄萍,是從什麼人手下救了你。」

李玉樓微一怔:「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

西門飛霜淡然道:「我想知道是誰這麼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鈑衤コ僖閃艘幌碌潰骸澳歉鋈宋也蝗鮮丁!

「那位水飄萍,沒有告訴你?」

「沒有,或許他也不認識。」

西門飛霜道:「據我所知,那個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東西,是東方玉琪。」

李玉樓神清一震,要說話。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你可以不告訴我,可是沒有必要再幫他否認。」

李玉樓神情震動,沒有說話。

西門飛霜又道:「可以讓我知道一下么,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那是因為我認為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西門飛霜道:「不是因為他正是我哥哥執意為我作伐的對象?我為此離家逃躲,而你正捲入這場誤會之中?」

李玉樓神情再次震動,道:「姑娘──」

「我本就卑視他,厭惡他!」西門飛霜道:「你是不希望因為你,使我再加深對他的卑視、厭惡!」

李玉樓沒有說話。

西門飛霜道:「你的胸襟過人,別人落井下石,乘你之危,想要你的命,你還為別人著想,你這種人是我生平僅見,讓人敬佩。但是我告訴你,沒有用的,我對他東方玉琪太了解了。

你這麼做,無補於改變對他的看法,而且即便沒有你的出現,我也永遠不可能嫁到他『恆山世家』去。」

李玉樓道:「姑娘──」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西門飛霜道:「我哥哥跟東方玉琪的心性為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除非我馬上答應嫁給東方玉琪,否則你永遠擺脫不了這場誤會。」

李玉樓雙眉一揚,道:「姑娘,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我並不怕捲入這場誤會,只衝著姑娘給予我的,為我做的這些,即便是為姑娘赴湯蹈火,也是應該。」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真的么?」

李玉樓道:「我不慣作虛假,而且對姑娘,我不會。」

「只為我給予你的,為你做的這些?一點也不為別的?」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毅然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但是姑娘知道我的遭遇,在父母含恨埋骨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為偵凶報仇進入武林,我為偵凶報仇而遠來金陵找司徒飛踐二十年的約。

那知司徒飛因我的到來而被『無影之毒』殺之滅口,在這種情形下,我要是輕涉兒女私情,怎麼對得起先父母在天之靈?怎麼對得起家師二十年的辛苦教誨?又怎麼對得起隱姓埋名,在金陵苦等我二十年的司徒飛?」

西門飛霜靜靜聽畢,悚然動容,剎時間,她一轉莊嚴肅穆,道:「你說得對,你的孝義也讓我敬佩。

你要知道,西門飛霜也不是人間賤娥眉,她能等你為父母盡孝,為朋友盡義之後,而現在不作任何一點奢求。」

李玉樓目光一凝,毅然道:「我感激,那麼我告訴姑娘,人非草木,李玉樓我更不是上上人。」

西門飛霜一個嬌軀忽泛輕顫,一雙美目之中,也泛起亮亮的淚光,她顫聲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西門飛霜一向孤傲,視世間鬚眉如草芥,沒想到在這麼一個情形下,讓我在秦淮碰見了你,更沒想到我對你竟不能自持,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早定的天意,也因為你太不同於自懂事以來我所見過的人。

從現在起,只求你我之間互許為知己,暫時決不談其他,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去吧!我走了。」

話落,她絲毫未作停留,轉身要走。

李玉樓聽得難忍激動,脫口道:「姑娘──」

西門飛霜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李玉樓道:「李玉樓何德何能,我感激!」

只聽西門飛霜輕聲道:「你要知道,一個女兒家只對你動了情、傾了心,她要的絕不是你的感激!」

李玉樓又一陣激動,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歇著吧!我回房去了。」

她就要走。

就在這時候,李玉樓的兩眼之中忽閃冷芒。

西門飛霜也聽見了什麼,立即停了步。

只聽院子里響起一個蒼勁話聲:「老奴宮無忌,求見二姑娘!」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冰聲道:「原來是──」

她余話沒說出口,開門行了出去。

李玉樓想跟出去,一想不太好,遂又收勢停住。

西門飛霜出了屋,站在廊檐下,原在她屋裡的小紅、小綠也過來了,兩個人騰身一掠,來到了她身邊。

只見院子里二則四後站著五個人,正是衡陽世家的總管宮無忌,帶著衡陽世家的八大護院之四,那小鬍子君伯英也在其中。

西門飛霜一出屋,宮無忌立即帶著四大護院躬下身去:「老奴等見過二姑娘!」

西門飛霜冰冷道:「你們真能找啊─」

宮無忌沒說話。

西門飛霜道:「宮無忌,你好大的膽,居然敢跟蹤我,你眼裡頭還有我嗎?」-無忌一欠身,忙道:「老奴天膽也不敢跟蹤二姑娘,是奉少主之命到處找尋,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二姑娘住在這家客棧。」

西門飛霜道:「你們還找我幹什麼,是不是認為我對你們太客氣,沒拿你們怎麼樣?」

宮無忌道:「老奴不敢,只是少主的令諭不敢違抗,還請二姑娘念老奴等不得已──」

西門飛霜沉聲道:「若不是念你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早在秦淮,我早讓你們一個個躺在船上了,現在你們找到我了,又怎麼樣?」

宮無忌道:「不敢瞞二姑娘,老奴等只是先來稟明一聲,少主隨後就到。」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剛要說話。

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到客棧外倏然停住。

宮無忌一欠身,道:「稟二姑娘,少主到了!」

話聲方落,人影橫空,一前八后九個人,劃破夜空,閃電射落,可不正是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跟他那不離左右的「快劍八衛」。

宮無忌帶著四大護院一躬身,退向一旁。

小紅、小綠遙遙一禮:「婢子等見過少主!」

西門飛雪臉上一點表情沒有,視若無睹,聽若無聞,一雙冷峻目光凝望西門飛霜:「小妹,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西門飛霜道:「也不難,我並沒有存心要躲,你還找我幹什麼?」

西門飛雪道:「小妹明知,何必故問?」

西門飛霜道:「你要是還是為東方家的事,我勸你最好別多費唇舌──」

西門飛雪道:「小妹猜錯了,這次我可不是為東方家的事,而是為咱們西門家的事而來。」

西門飛霜道:「什麼事?」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咱們西門家的門風。」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我不懂你這話何指?」

西門飛雪冰冷道:「我指的是躲在你身後房裡不敢出來的那個小子。」

西門飛霜雙眉陡揚,方待說話。

屋裡,李玉樓已一步跨了出來,淡然道:「西門少主,我不是不敢出來,賢兄妹會面,我只是覺得不方便出來!」

西門飛雪雙目之中倏現逼人冷芒,鄙夷一笑:「你的命真大啊!」

李玉樓道:「那倒未必,不過我的命並不是任何人都拿得去的。」

西門飛雪臉色陡然一變。

只聽西門飛霜道:「說得好,你無端遷怒人家一個無辜,險些傷人一條性命,東方玉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這種行徑,令人齒冷。」

西門飛雪怒道:「此時此地,你還能說他無辜?」

西門飛霜道:「當然,不論我跟他怎麼樣,都跟我拒絕東方家的婚事無關,因為我結識他在後。」

西門飛雪臉色煞白,道:「小妹,恆山世家的東方玉琪你看不上眼,卻寧願跟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混在一起,他那一點比得了東方玉琪?」

西門飛霜道:「好教你知道,在我眼裡,他那一點都比東方玉琪強,強得太多了,東方玉琪簡直不能跟他比。」

西門飛雪怒笑道:「好,好,好,小妹,逃躲家裡做主的婚事,不但在外私自訂情,而且公然雙宿雙飛,我卻不能任你這麼敗壞西門家的門風──」

只聽一聲厲喝:「住口!」

厲喝聲中,西門飛霜已挾盛怒,帶著一陣香風撲到,揚掌就摑。

西門飛雪一驚,倏地飄退三尺,驚喝道:「長兄比父,你敢──」

「你不配!」西門飛霜如影附形,緊跟著追到,揚起的玉掌就要摑下。

西門飛雪適時揚起右掌,喝道:「大膽,你看這是什麼?」

他右掌里黃光閃動,赫然是一面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牌。

宮無忌等神情一肅,立即躬身低頭。

西門飛霜看見了,臉色一變,硬生生的收勢停住,道:「你請來了爹娘的『金牌令』?」

西門飛雪沉聲道:「既知道是爹娘的『金牌令』,你還不低頭見禮?」

西門飛霜臉色再變,退後一步,躬身低頭。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道:「爹娘『金牌令』下,命你馬上跟我回家。」

李玉樓一怔。

小紅、小綠脫口驚呼。

西門飛霜猛抬頭,叫道:「你──」

西門飛雪道:「怎麼樣,難不成你還敢違抗爹娘的『金牌令』?」

西門飛霜神色一黯,道:「你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你何忍為了自己,這麼對我呢?」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西門家的門風,回去不回去在你,可是你知道違抗爹娘『金牌令』的後果。

那就是情斷義絕,不認爹娘,你從此不許再姓西門,也永遠不許再登西門家的大門一步。」

西門飛霜嬌軀倏起顫抖,低下了頭。

西門飛雪唇邊泛起一絲冰冷得意笑容,但突然,這絲冰冷得意笑容變得猙獰可怖,只聽他揚厲喝:「來人,這小子──」

他話未說完,身後「快劍八衛」就要動。

他話未說完,西門飛霜也猛然抬起了頭,嬌靨煞白,美目圓睜,震聲厲喝:「誰敢?」

儘管西門飛雪如今執掌著衡陽世家權威無上的「金牌命」,西門飛霜的煞威畢竟懾人,還真沒人敢動。

「快劍八衛」忙收勢停住。

西門飛雪怒聲道:「小妹──」

西門飛霜道:「我不只是為他,更是為你們,合你們眼前這些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西門飛雪縱聲怒笑,裂石穿雲,直逼夜空:「小妹,你明知道他,一條命險喪於我手──」

西門飛霜道:「你還記得最好,那時候他體有餘毒,不能貫注真力,就那樣你都殺不了他。

而且,他顧念你是我哥哥,曾有一念不忍,所以才傷在你手下,如今他體內餘毒已經祛除盡凈,真力可以運用自如,你想想是不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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