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客棧殺機

第五章 客棧殺機

吳剛笑聲甫落,一條人影電射而至。

「呀!」

來人發出一聲驚呼,剎住身形,赫然是一個年輕乞兒。

吳剛「鳳劍」斜垂,劍尖仍在滴著血珠,凶光熠熠的眸子,罩定那小乞丐。

小乞丐厲聲大叫道:「賢弟怎麼回事?」

來的,正是丐門長老也是吳剛生死之交宋維屏,但吳剛已不認識他了。

吳剛獰聲道:「你叫誰賢弟?」

宋維屏駭然退了兩步,張口結舌,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賢道,我是宋維屏,你不認識愚兄了?」

吳剛陰冷而木訥地道:「你與他們是一路的?」說着,劍尖一指三名丐門弟子的屍身。

宋維屏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臉色泛青,面上的肌肉在抽搐,厲聲道:「你為什麼殺人?」

吳剛面無表情地道:「喜歡!」

「喜歡?」

「不錯,你也別想活!」

宋維屏再退了兩步,目光射向「花靈」厲喝道:「她是誰?」

吳剛手中劍已揚了起來,目中儘是殺芒,神情猙獰可怖,口裏卻應道:「是我師姐!」

宋維屏怔了一怔,狂呼道:「你哪來的師姐?」

吳剛本性已失,心中只有「血」的行動,冷冷地道:「你該死!」

宋維屏年紀不小,但經驗閱歷卻十分老到,業已看出有蹊蹺,吳剛最後一個字尚未離口,他已折身飛遁。

吳剛狂吼一聲。

「哪裏走!」

身形一彈,如經天長虹般划空追去,他的功力原本超過拜兄宋維屏,在「七靈仙境」之內服下了「玉靈石乳」,平增了六十年內力,簡直如虎添翼,宋維屏豈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吳剛如殞星般飛墜宋維屏頭裏。

宋維屏聽風知警,深知那支「鳳劍」的厲害,猛然剎住身形,也就在吳剛雙足落地的同一時間,一式「懶驢打滾」斜里,翻滾出兩丈有多,正好到了道旁樹下。

這一式「懶驢打滾」的身法,咸視之為下着招式,一般正派武士,不在萬不得已之時,是不屑於施展的,宋維屏身為丐門長老,對象如非是吳剛,他寧死也不願施展這一式身法。

這一下,使宋維屏亡魂出竅,冷汗淋漓。

他雖已看出情形有異,但卻無法忖測其中蹊蹺。

吳剛怒哼一聲,仗劍飛撲……

宋維屏心中已有準備,吳剛身影才動,他已滾到樹后,立即又換另一位置。

兩條人影在疏林中追逐平治。

宋維屏功遜一籌,險象環生,只那麼一會兒工夫,業已疲於奔命,看來他非死在吳剛劍下不可。

如果沒有這些林木掩護,他早已伏屍了。

「花靈」沒事人兒似地袖手旁觀。

突地——

一聲使人毛骨悚然的怒孔,與驚呼聲同時響起,宋維屏已被吳剛扣在手中。

吳剛嘿嘿一陣獰笑,道:「我要看着你流盡鮮血而死!」

話聲,像出自一個惡魔之口,其實,吳剛此刻已是不折不扣的惡魔,他的觀念中,只有「殺人」與「流血」。

宋維屏亡魂盡冒,面如土色,汗珠滾滾而落,嘶聲栗孔道:「吳剛,你怎會變成惡魔?」

吳剛仍有一絲絲的理智未盡泯,這是他根基深厚的緣故,對吳剛兩個字,覺得有些耳熟,微顯驚愕地道:「吳——剛!吳剛是誰?」

宋維屏狂呼道:「是你,是你,你就是吳剛,你難道忘了自己?」

吳剛迷惑地道:「我叫『索血一劍』……」

宋維屏見有轉機,聲音更大地道:「不錯,那是外號,你本名是吳剛!」

「我……記不起!」

「想想看?」

吳剛轉向遠遠站立的「花靈」道:「師姐,是么?」

「花靈」冷冷地道,「別被仇人所迷!」

一句話,使吳剛回復狼性,嘿嘿一笑道:「現在看你流血!」

宋維屏凄厲地吼道:「女妖,魔鬼,你……哎喲!」

「鳳劍」,在宋維屏肩胛穿過,鮮血在抽劍的剎那如泉冒出。

「哈哈哈哈……」

吳剛狂笑着,聲音像狼嗥。

宋維屏面孔扭曲得變了形,但他掙不脫吳剛的鐵腕。

這幕慘絕人寰的悲劇,似已不可避免……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倏忽傳來:「住手!」

隨着喝聲,四條人影,先後湧入林中,當先的是一名黑衣老者,后隨三名勁裝劍手,三支劍全出了鞘,「唰!」地作扇形散開。

吳剛帶煞的目芒,射向那黑衣老者。

宋維屏急叫道:「易前輩救我!」

這黑衣老者,赫然正是冒充「妖中之王歐陽殘」傳吳剛武技,易容隱在「武盟」之內充任護法的「地宮」護法易永壽。

易永壽栗聲道:「怎麼回事?」

宋維屏嘶叫道:「他已失了本性,受制於那女妖!」

易永壽凌厲的目光朝「花靈」一掃,轉向吳剛道:「孩子,放了他!」

吳剛殺氣騰騰地道:「你等也是送死來的?」

易永壽一聽口風,神色大變,但仍強捺住道:「你認不得老夫了?」

「你是誰?」

「當初傳你武功的老人,我們曾數日相處……」

「胡說八道!」

「你先放了他……」

「廢話!」

「花靈」挪動妖軀,姍姍移近數步,妖笑一聲道:「鍾護法,幸會!」

易永壽全身一震,駭然向後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姑娘是誰?」

「花靈」不答所問,粉腮一寒道:「閣下不是『武盟』太上護法『妖中之王歐陽殘』座下的鐘護法么?怎地又變作姓易了?」

易永壽被指出來歷,心膽俱寒,厲聲道:「姑娘到底是誰?」

「你還不配問!」

「本座執行『武盟』公律……」

「閣下已不配說這話了!」

「什麼意思?」

「閣下在『武盟』是卧底么?」

易永壽登時面露殺機,一揮手道:「拿下!」

三名劍手應了一聲,仗劍前撲……

「找死!」

厲喝聲中,劍光打閃,慘號隨起,三名劍手,被吳剛斬成六段,他左手仍擒住宋維屏不放。

易永壽臉孔變了形,片言不發,彈身抓向「花靈」,奇快狠辣,世無其匹。

然而,他快,「花靈」可不慢,幽靈般繞樹避過。

吳剛心目中只有一個師姐,怪叫一聲,閃電般進擊。

易永壽鬼魅般盪了開去,巧在吳剛的身法是他所傳,可以搶佔先機,否則殆矣。

吳剛一撲未中,暴怒如狂,再次撲擊。

易永壽再度以玄奇身法飛避。

一追一逐,雙方在眨眼間變了十幾個位置,一般高手可能連人影都看不清。

「花靈」脫口叫了一聲:「好身法!」

如果吳剛手中沒有宋維屏,可能情況便要改觀。

「花靈」觀準時機,猛揮一掌。

「砰!」

易永壽的身形被疾卷的勁氣震得一窒……

吳剛的「鳳劍」業已如電光般迎頭劃下,他嚇了個魂散魄飛,招架閃避均不可能,只有橫屍一途。

「哇!」的一聲怪吼,吳剛連退了四五步。

「易護法,快走!」

宋維屏厲呼出聲,原來他被吳剛挾著出手,一見情況不妙,急中生智,猛以腦袋頂撞吳剛下顎,吳剛功力再高,也受不了這一撞,何況事出意外。

吳剛凶性大發,咆哮一聲,回劍戮向宋維屏心窩……

「呀!」

厲喝聲中,易永壽射出兩縷指風,人如疾矢般撲上……

「波!」指風射中吳剛持劍的手臂,復被護身罡氣反震而回,他雖無傷,但戮出的劍已被阻滯。

幾乎是同一時間,易永壽施出了「幽靈地宮」絕技「太陰掌功」,陰風卷處,吳剛只覺腦內一沉。

易永壽的第三下殺着,又告出手——幽靈破獄。

人也在此時撲到。

這些動作,寫來話長,但僅只是在一瞬之間完成。

吳剛在喪失本性之後,功力雖在,但反應卻大見遲鈍,在連遭三擊之下,不由茫然失措。

「砰!」

易永壽一掌印上吳剛前胸,吳剛身形一個踉蹌,宋維屏已被他搶在手中……

「花靈」一閃身進擊,但,遲了半步,易永壽已挾宋維屏如輕煙般消失。

論身法,「幽靈地宮」為各門派之冠,易永壽身為護法,造詣當然不凡,他就憑鬼魅般的身法,才能幸全性命,救宋維屏脫身。

吳剛回過神來,怪叫一聲,彈身……

「師弟且慢!」

「怎麼?」

「追之不及了!」

「不!」

「聽我說,以後記住一點,不能給對方機會!」

吳剛狂熾的殺機仍在眼中閃爍,但這一阻隔,他似乎已忘了正要做什麼,易永壽與宋維屏的影子,迅速地從腦海中消失。

「師姐,我們向哪裏去?」

「順官道走,仇家會一一找上來!」

「走吧!」

他歸劍入鞘,木然舉步,「花靈」緊傍着他,從外表看,這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愛侶,年齡才貌都極相當。

然而,誰知道這是一幕極端恐怖的悲劇呢?

就在吳剛與「花靈」離去之後,易永壽與宋維屏從樹林的另一方現身出來。

宋維屏半邊身已被血漬染紅,愁眉苦臉,不住搖頭。

易永壽拉着他在樹下坐定,道:「事情如何發生的?」

宋維屏咬着牙道:「小可聽手下眼線報告,『索血一劍』與一女子自此道行來,立即分數批追蹤,他先殺了三位追及的弟子,小可趕到,也遭迫殺……」

「他已失去本性……」

「是的,以他的劍術而論,太可怕了!」

「依你推論,是什麼蹊蹺?」

「他已被某些肖小利用!」

「那女的是何來路?」

「不知道,江湖中前所未聞!」

「可是她一口便指出老夫來路……」

「易前輩恐怕不能再回『武盟』了。」

易永壽重重地一拍雙掌,道:「當然,身份已被揭穿,回去豈非自尋死路!」

「老夫必須立刻趕回『地宮』向夫人稟陳一切!」

「小可擔心吳剛……」

「你最好能派幹練弟子秘密追蹤,一方面設法查出那女子來歷。」

「是的,小可也正有此想,以前輩所知,這種迷人心智的手法,中原武林中是否有先例?」

「曾聽聞過!但只限傳聞而已!」

「什麼人會施此術?」

「聽數十年前,有一個叫『魔人』的怪客精於此道,但『魔人』已被正派人士撲殺后火化!」

「也許他有傳人?」

「這就不得而知了!」

「吳剛如此作為,會不會步他兄長吳雄的後塵?」

易永壽靈躍而起,激動萬狀地道:「老夫有一個蠡測!」

「前輩想到了什麼?」

「當年吳雄瘋狂屠殺門派高手,招致『武林第一堡』覆滅,會不會吳雄當年的遭遇與吳剛同出一轍?」

宋維屏一拍腦袋,道:「極有可能,但,這已是十年前的疑案了!」

「老夫潛伏『武盟』主要目的便是為了這慘案……」

「據聽當年吳雄挑戰『金剛盟主』,也是突然出現一個女子,終止了那場搏殺,『金剛盟』宣佈退出武林,以後接着便發生了吳雄濫造殺劫,又神秘失蹤的奇案……」

「嗯!女子,吳剛伴隨的也是一個女子……」

「先後有關聯么?」

「十分可能!」

「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呢?」

「目前無法推測!」

「與『金剛盟』有關么?」

「很難說!」

「前輩小可心裏很亂,必須儘快設法挽救吳剛的奇慘命運……」

「目前先追查線索,待老夫請示夫人之後,另籌對策。」

「前輩可曾探出『武林盟主』的來歷?」

「未曾……」

「小可先走一步!」

「你的傷……」

「皮肉之傷,不要緊。」

「老夫也得上路了,我們分道揚鑣吧!」

且說,吳剛隨着「花靈」,混混噩噩地沿官道緩緩前行。

他不知他做了些什麼,也不記憶做了些什麼,腦海中只有一個意念——隨着師姐報仇殺人流血。

報什麼仇?為什麼要報仇?他也無法思考分析,只是「花靈」吩咐他的話,他卻記得很牢,一個字也不會忘記。

現在,如果「花靈」要他死,他也不會想到反抗的。

入夜,抵達黑龍廟,這是鄭平與鄧城之間的一個大鎮,雖不怎樣繁華,但也商買雲集,客旅幅輳,三街六市熱鬧非凡。

「花靈」與吳剛悠哉游哉地在正街上繞了一個來回,最後停在一間看來是鎮上最大的客寓之前。

兩盞紗燈高挑門頭,燈籠上寫的是「高升客棧」四個字。

站門的小二,忙迎了上來,哈腰道:「二位,本店有潔凈上房!」

「花靈」接上腔道:「有單院么?」

「有,後進與東跨院業已客滿,尚有西跨院……」

「帶路吧!」

「請隨小的來!」

此際,正值客旅投店打尖之時,嘈雜喊嚷之聲,震耳欲聾,「花靈」不由直皺眉,吳剛倒沒有什麼反應,他是以「花靈」的行動為依歸。

進入跨院,刺耳的聲浪被隔絕了,燈光映照,只見院中花木扶疏,還有些竹石點綴,入門就是隔牆外,其餘三方,是一明兩暗的套間,在村鎮中能有這等佈設的客邸,的確難得。

「花靈」,目光掃了一周之後,道:「還不錯!」

小二笑嘻嘻道:「正間如何?」

「全包了!」

「什麼?整個跨院……」

「不錯!」

「兩位住得了嗎?」

「出錢買一個安靜!」

「不過……」

「不過什麼?」

「下首套間已住了一位客人!」

「要他換地方!」

小二尷尬一笑,作揖道:「這……呃!恐怕辦不到!」

「花靈」冷冷道:「為什麼?」

小二苦着臉道:「二位明鑒,這不合店家規矩!」

「你去說說看,要他換地方,房錢算我帳上!」

「這……」

吳剛一瞪眼道:「你想死么?」

人雖俊美,但那惡煞也似的神情,使店小二打了一個哆嗦,車船店腳牙,小二憑經驗知道今晚已接進了兩尊凶神。

「花靈」示意吳剛住口,緩和了聲調,道:「快去辦,讓我們這樣站着不成?」

小二哭喪著臉道:「要不小的稟明柜上……」

「少廢話,要你立即辦!」

就在此刻——

下首房內,傳出了一個蒼勁的話聲:「你們換地方,房飯錢全算我老人家的!」

「花靈」粉腮一變,從聲音她判斷出這發話的老人不是尋常之物,當下揚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付錢住店的!」

「很好!」說完轉向小二道:「就正首房吧!」

小二如釋重負,諾諾連聲,三腳兩步地奔到了正面套間,點燃了各間燈火,吳剛與「花靈」相將入房,只見這套間是一廳兩房,佈設倒也不惡。

小二哈腰道:「小的去送茶水來……」

「花靈」一抬手,道:「慢著!」

「貴客有何吩咐?」

「這跨院不許再進客人!」

「是!」

「送一桌酒菜來,上好的!」

「是!」

「閑雜人等不許入這跨院之門……」

「是!」

「去吧!」

小二走後,「花靈」看了看兩間卧室,然後與吳剛在明間中落坐。

吳剛呆愣愣地望着,目光直射前方,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毫無思想。「花靈」曲肘支桌托住「香腮」,兩隻水汪汪的眸子,罩定了吳剛,粉靨在不停地幻變,不知她芳心裏在轉什麼念頭。

不移時,小二送來了茶水,道:「請兩位凈面用茶,酒菜隨即送到!」

「花靈」推了推吳剛道:「師弟,把劍解下,去盥洗吧!」

吳剛點了點頭,把劍解下,掛在椅背上,自去凈面。

小二挪了挪桌椅,擦拭一通,未幾,三名小廝捧著托盤杯盞,一共是四冷盤,四熱炒,外加兩碗湯。

等鋪擺停當,「花靈」一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不聞呼喚,不許進這跨院,最好把院門鎖上。」

小二答應了一聲:「是!」領着三名小廝退了出去。

「花靈」也去凈了手,然後與吳剛相對而坐,親自執壺斟酒。

吳剛木然地吃,喝,後面上沒有任何錶情。

幾杯酒下肚,「花靈」粉腮浮起一層紅暈,燈光映照下,她更美了,一種熟透了的美,極富誘惑。

她望着木頭人也似的吳剛,嘆了一口氣。

吳剛只皺了皺眉,沒有開口,事實上,他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

驀地——

門外響起一陣震耳的狂笑。

這一下吳剛的反應倒是不慢,放下杯筷,反手從椅背上抽出「鳳劍」,陡地站起身來,雙目抖露一片凶光,直瞪着門外。

「花靈」縴手微抬,示意吳剛不要盲動,脆生生地開口道:「門外是同院的客人么?」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正是我老人家!」

「有何見教!」

「我老人家有幸叨擾三杯否?」

「花靈」連頭都不回,陰陰一笑,道:「閣下有意賞光,無妨請進!」

人影一晃,一個枯瘦如柴,身高不滿四尺的怪老人,現身席前,一雙光眼金睛,在吳剛與「花靈」面上一連幾繞,白眉皺了皺,向吳剛道:「小子原來是你!」

吳剛對他怒目而視,殺機未滅。

怪老人又道:「小子,嫌我老人家礙事么?」

「花靈」粉腮綳得老緊,冷冰冰道:「想不到幸會閣下!」

「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誰?」

「無事生非杜宇!」

「哈哈哈哈,好眼力,我老人家該叫你姑娘還是小娘子?」

「悉聽尊便!」

「好一個悉聽尊便!」說完,目光又轉向吳剛,眨了眨眼,道:「小子,怎麼回事,你不認識我老人家了?」

吳剛卻把目光注向「花靈」,意思是可不可以出手?

「花靈」神色一緩,道:「師弟,你坐下!」

吳剛可真聽話,一言不發,坐了下去,「鳳劍」入鞘。

「無事生非杜宇」老實不客氣地挪把椅子,打橫坐了。

「花靈」喲了一聲,道:「缺少杯筷。」

「無事生非」嘻嘻一笑道:「我老人家早計及此,自備得一份。」說着,從衣袖中抖出一隻茶杯,一雙竹筷。

「花靈」秀眉蹙了蹙,替「無事生非」斟滿了杯。

「無事生非」仰頸一口喝光,用衣袖揩了揩嘴角上沾須的酒漬,貪饞地大吃其菜,他人長的矮,除了面前的兩碟熱炒,其餘的全夠不到,但,這怪物自有他的一套,竹筷指處,菜肴自動飛上筷子。

這一手精純內力的表演,使「花靈」目露駭色,連吳剛也直了眼。

三杯下肚,「無事生非」放下筷子,眯眼望着吳剛道:「這小子滿機靈的,怎麼變得傻了?是生病么?」

吳剛雙目一瞪,凶光自然流露。

「花靈」沉聲道:「別撩撥他!」

「什麼意思?」

「怕他得罪故人!」

「得罪故人,何解?」

「我這師弟喜歡看人流血!」

「師弟?小娘子是他師姐?」

「不錯!」

「嗯!這倒是樁秘聞,『索血一劍』居然也有同門出現。」

「花靈」冷冷道:「這豈能稱得上秘聞,誰沒有幾個同門……」

「無事生非」大搖其頭道:「據老夫所知,他是一支『孤劍』!」

「花靈」冷笑一聲道:「閣下對他這麼清楚?」

「還不會陌生到哪裏!」

「也許閣下錯了……」

「嗯!」

「小女子敬閣下一杯!」

說着,取過「無事生非」面前茶杯,就壺口倒了一個滿,再放回他面前,「無事生非」臉皮微微一抽,哈哈一笑道:「當不起,當不起!」

「花靈」舉杯道:「閣下武林先進,名震江湖,今夜幸會,敝師姐弟視為無上光榮!」

「無事生非,」舉杯一揚,道:「如此謬讚,我老人家無地自容,看來要下地獄!」

獄字甫落,茶杯湊口,一飲而清,呼瀝沾濡,照例又以袖掩口擦拭。

「花靈」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又恢復正常。

「無事生非」放下杯子,道:「叨擾酒食,也是人情,小娘子什麼名號,我老人家好記下……」

「花靈」淡淡一笑道:「如果要記人情,記在敝師弟名下吧!」

「無事生非」金睛連閃,注視了「花靈」好一會兒,道:「小娘子好面熟……」

「是嗎?」

「讓我老人家想想……」

「小女子的記憶中,今夜與閣下是初會。」

「無事生非」陡地一拍腦袋,道:「著啊!我老人家想起來了,怪不得如此眼熟……」

「花靈」面色一變,道:「閣下想起了什麼?」

「想起一個人,與你長得一模一樣!」

「誰?」

「一個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女人已不在人世了,不提也吧!」

「花靈」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閣下還是不認識小女子?」

「無事生非」深沉地一笑道:「不盡然!」

「什麼意思?」

「天上事我老人家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

「照此說來,閣下又更無事生非了?」

「本性難移,沒辦法。」

「花靈」粉腮一沉,道:「閣下當知『多言招災』『禍從口出』這兩句俗話?」

「無事生非」斜瞟了「花靈」一眼,哈哈一笑道:「當然!當然!」

「閣下如果不夠量,可以再盡三觴……」

「一之已甚,其可再乎?我老人家深知酒能傷身,夠了!」

「如此,閣下請便,立即離開這市集,愈遠愈好!」

「為什麼?」

「這是忠告,閣下最好放明白些!」

「我老人家花錢住店……」

「花靈」以一聲冷笑打斷了「無事生非」的話頭:「閣下多說無益,還是自便的好!」

「如果我老人家說不呢?」

「在敝師姊弟之前,無人能說不!」

「我老人家說了呢?」

「恐難全屍!」

「哎喲!」

「無事生非」怪叫一聲,滾落地面,四肢亂動,有一聲沒一聲地慘哼起來。

「花靈」陰森森地道:「閣下有『急心疼』的宿疾么?」

「無事生非」掙扎著道:「好歹毒的女人,我老人家……與你何仇……何怨?哎喲……」

「花靈」若無其事道:「想來是閣下命中注定壽數當終!」

「我……老人家還不想死……」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吳剛冷酷地道:「師姐,劈了他如何?」

「花靈」一笑道:「不必費事,我們喝酒吧,他還有半刻時間可活!」

突地——

「無事生非杜宇」從地上蹦了起來,哼聲也沒有了,直瞪着「花靈」道:「老夫知道你是誰了!」

吳剛驚得離座而起。

「花靈」粉腮大變,推開座椅,退後兩步,栗聲道:「老怪物,你……」

「無事生非」習慣地打了一個哈哈道:「我老人家如果這麼容易死,活不到現在的歲數了。」

「老怪物你說我是誰?」

「關艷霜,二十多年不見,你更年輕了,我老人家佩服你的駐顏術!」

「花靈」面色慘變,她決想不到這老怪物會認出她的底細來,她在最後一杯酒中,做了手腳,卻毒不倒對方,這使她駭震莫名,立即轉向吳剛道:「師弟,別給他機會!」

吳剛反手取下「鳳劍」,一腳踢開座椅。

「無事生非」一晃,穿門而出,快逾電光石火。

吳剛也不慢,幾乎不差先後地到了院中。

「無事生非」不待吳剛身形立定,雙掌一揚,一道如山狂飆,破空卷出。他知道吳剛在劍術上的造詣,同時也看出他已迷失本性,想先發制人,好歹擒住吳剛,再設法救治他,另一方面,他顧慮到「花靈關艷霜」如果插手,制伏吳剛更困難了,所以這一擊他已用上了十成真力。

放眼武林,能承受「無事生非」十成功力一擊的,恐怕寥若晨星。

「波!」的一聲巨響,如山勁氣在觸及吳剛身軀之際,立生反震,狂波撕空四溢,吳剛僅晃了兩晃,「無事生非」卻退了一個大步。

這驚人的情況,使「無事生非」駭然大震,閱歷豐富的他,不必細想,意念在腦海中電似一轉,當機立斷,就後退三步,倏然自花叢中逸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匹練似的劍光一閃,兩丈之內的花樹,全成了禿干。

毫釐之差,「無事生非」就得橫屍當場。

「哪裏走!」

嬌喝聲發自屋頂,原來「花靈」已先一步在屋面上準備攔截。

「砰!」然一聲,「花靈」在屋面上滑行了七八尺。

「無事生非」瘦小的身影,如一溜輕煙般瀉去。

吳剛在「花靈」喝話之際,也射上了屋面,「無事生非」的身影,仍在他視線之中,他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花靈」也銜尾疾追。

顧盼間,出了鎮集,「無事生非」失了蹤影。

「花靈」大聲道:「師弟,別追了,他逃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師姐,這機會是你給他的!」

吳剛這句話不錯,如果「無事生非」甫現身,吳剛便出手,情況一定會改觀,雖然吳剛心神受制之後,等於沒有什麼思想,只是個傀儡兇手,但對「花靈」說過的話,是很死心眼的,他牢記住「下次不給對方機會」這句話。

「花靈」點了點頭,承認自己錯。事實上她已深深後悔,因為「無事生非杜宇」業已認出了她的來歷。這對於「七靈」的安排,是一個堪慮的打擊。

「無事生非」是出了名的難纏難惹人物,他是決不肯罷休的。

「花靈」顯得有些沮喪道:「師弟,回客棧去!」

兩人回到客棧,已是三更時分。

由於交待過不聞呼喚不許入院,所以西跨院內發生了這等大事,無人發覺。

整間客棧,靜寂如死,只剩下幾點自窗欞透出的昏黃燈火。

「花靈」撥了撥燈芯,挑亮燈火。

「師弟,再飲一杯!」

「唔!」吳剛應了一聲,把劍歸回椅背上的劍鞘中。

兩人重整杯盤,對坐而飲。

「花靈」秀眉深鎖,以手支頭,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粉腮上消褪了的紅潮,又開始上了。

突地——

她像是決定了什麼,眸中泛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輝。用手在壺口抹了抹,然後替吳剛斟滿一杯,嫣然一笑道:「師弟,盡這最後一杯,我們安歇吧!」

吳剛愣愣地一飲而盡。

「花靈」伸了一個懶腰,口裏說了一聲:「好熱!」輕輕鬆開了襟扣,刺目的緊身紅襖,半露粉頸酥胸。

吳剛直勾勾地望着她,雙目赤紅。

逐漸,他的呼吸變為重濁,鼻息咻咻有聲,身軀在扭動,像是坐定不安。

「花靈」滿面含春,笑靨一直不曾平復,十指春蔥,在胸前來回輕撫……

吳剛的兩眼,似要噴出火來。

「師姐,我……」

「怎樣?」

「我要……?」

「你要什麼?」

「我要你!」

吳剛虎地站起身來,轉過桌角,雙手抓住「花靈」的雙肩……

「花靈」哧哧笑道:「你要做什麼?」

「我……我……」

吳剛急促地喘著氣,面紅筋脹,眼中燃燒着原始的欲焰。

「哧!」的一聲,「花靈」的胸衣被撕裂,一對新剝雞頭,顫巍巍地破襟而出,吳剛粗野地抓住峰頭,瘋狂地笑了起來。

「花靈」順勢一倒,媚聲盪氣地道:「斯文些,你……好痛!」

吳剛本性早已迷失,慾火被媚藥力燃起,情況與一頭沒有靈性的壯牛並無差異,行動的結果是需要發泄。

「花靈」是主動的,更加不能忍,道:「到裏面……床上……」

就在這春色無邊的當口,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兩人耳鼓:「可以適可而止了!」

「花靈」一把推開吳剛,急扯胸衣掩住玉峰,一看,慾火熄滅了一大半。

來的,赫然是七靈之末的「書靈」,不知是何時進入屋中的,登時粉腮紅里透白,不知是羞還是怒。

吳剛猝不及防,被推得反身向桌面,「嘩啦啦!」一陣脆響,杯盤酒菜,狼藉一地,他雙手反撐桌沿,怒瞪着「書靈」。

「花靈」羞憤交進。栗聲道:「七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書靈」冷冷道:「奉大師兄之命,出山暗中助六姐一臂!」

「為什麼不事先出聲招呼?」

「並不遲呀!」

「七弟是有意……」

「六姐你當知道後果!」

「什麼後果?」

「毀了大師兄的全盤計劃。」

「沒這麼嚴重,我自有分寸!」

吳剛眼中的欲焰變成了凶焰,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但「花靈」與「書靈」只顧說話,根本沒有注意到……

「六姐,你的年紀可做他母親而有餘……」

這句話,深深刺傷了「花靈」的心,一個女人再淫蕩,再無恥,自尊心仍然是有的,登時杏眼圓睜,怒喝道:「七弟,別出口傷人!」

「書靈」冷笑了一聲,道:「六姐,你尚不知醒悟么?」

「不用你管!」

「小弟奉大師兄之命助你行事……」

「別以大師兄的名頭壓我!」

「你這話超越了本分……」

「你吃醋么?告訴你,這輩子我不會愛你!」

一句話,透露了二靈之間的秘密,看來這「書靈」早已垂涎他這位師姐。

「書靈」惱羞成怒,變顏相向道:「別忘仙規難犯!」

「花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栗聲道:「七弟打算怎麼辦?」

「六姐還是先解了他再說!」

「呀!」

驚呼聲中,只見吳剛惡煞凶神似地雙手牢牢抓住「書靈」,「書靈」想不到,「花靈」也想不到。

「書靈」老臉慘變,奮力一掙,那裏掙得脫吳剛的鐵腕。

「花靈」也意識到事態嚴重,急聲道:「師弟,放了他!」

吳剛所中的媚藥力量未解,慾火仍然陣陣攻心,直覺的感受是「書靈」阻礙了他的好事,如果不是這原因,「花靈」對他是有絕對的控制力的。

「哇呀!」

慘哼傳處,吳剛抓住「書靈」的十指,深入肉中,鮮血從指縫間涔涔滲出-

「制……止……他!」

「花靈」不由慌了手腳,厲聲喝道:「師弟,你不能傷害他!」

吳剛恍若未聞,雙目中抖露的兇殘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書靈」面如死灰,慘厲地吼道:「不然毀了他!」

「花靈」香汗涔涔,粉腮一變再變,她必須當機立斷,吳剛既已不受控制,要救「書靈」只有毀了吳剛。

她本善用毒,然而吳剛有辟毒之能,毒傷不了他。

用劍,或用指點他死穴……

「哇!」

半聲凄厲的慘號,「書靈」一顆頭,被吳剛一掌劈得粉碎,腦血四濺,其狀令人不忍卒睹。

「呀!」

「花靈」栗呼一聲,粉腮起了抽搐。

吳剛雙手一松,又是一陣瘋狂刺耳的大笑。

「花靈」全身發顫,手指吳剛,語不成聲地道:「你……你……竟然殺了他……」

吳剛傻傻一笑,眸中慾火又燃……

「花靈」此刻業已慾念冰消,轉身倒了兩杯茶,一杯中放下了兩粒不同顏色的藥丸,遞與吳剛道:「師弟先喝杯茶!」

吳剛想也不想,接過來一口飲干,順手把杯一仍,抱起「花靈」,踉蹌進入房中,朝床上一放,正思有所行動,突然天旋地轉,仆倒床沿。

「花靈」翻起身來,一指點上吳剛「黑甜穴」,吳剛呼了一口大氣,失去知覺,「花靈」把他平放床上,然後坐在床沿,皺眉苦思。

這問題相當嚴重,「書靈」被害,全是她一手造成,即使殺了吳剛,仍脫不了干係,如何向師兄們交代呢?

她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顰眉嘆氣,可就沒有一絲悲哀之容。

突地一-

她面涌殺機,纖掌一揚,照吳剛迎頭直落,就當掌緣接觸吳剛「天靈」,勁力將吐未吐之際,她長嘆一聲,口裏道:「冤家!」下按的手,變為輕輕撫摸。

「如何善其後呢?」

她喃喃自語了一聲,陷入沉思之中。

燈花結蕊,光線黯淡了下去,「啪」地一聲,燈蕊爆炸,燈光復明。

「有了,消滅痕迹,神不知,鬼不覺!」

她自語着,站起嬌軀,走向明間,一看,燈火不知在何時熄滅了,她有些心裏發毛,忙回房取火,把燈重新點燃。

目光掃處,不由驚魂出竅,登時窒在當場,作聲不得。

「書靈」的屍體,竟然失了蹤。

窒了片刻,她若有所悟地穿門而出,先躍上屋面,四下一陣掃描,但任什麼也看不到,又復在院內仔細搜索了一番,也一無所得,她重返屋內,頹然倒坐椅上。

屍體如何會失蹤的呢?

這當然不是偶然的事。

如果屍體落入任何一位師兄手中……

她想到這裏,不由連打了幾個冷顫,全身香汗如雨。

她覺得自己已陷入絕境之中,無告無援的絕境,而擺在前頭的,將是無法想像的悲慘結局。

她後悔了,深悔自己逞一時私慾,而造成無法彌補的大錯,但悔又有何用呢?根本於事無濟,事實是不能改變的,連發生奇迹的可能都沒有。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是「無事生非杜宇」去而復返么?但他盜走「書靈」的屍體有何用呢?不可能……

目光轉處,又幾乎駭絕,吳剛掛在椅背上的劍,也失蹤了。

「索血一劍」失去了劍,猶如猛虎之被拔去了利爪,雖然餘威可畏,但利用的價值卻大大地打了折扣,因為吳剛的劍,並非凡鐵,這是她所深知的。

此刻,她的心情,似一個「監候斬」的死囚。

出山僅數日,一連串的不如意事件——

放脫了「幽靈地宮」護法易永壽與丐幫小長老宋維屏。

被「無事生非杜宇」認出了來歷,又被他脫身。

吳剛誤殺「書靈」屍體與劍失蹤。

雞聲三唱,「花靈」起身入房,望着昏睡如死的吳剛,殺念再生,幾番想下手,但始終狠不下心腸,為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殺了吳剛,於事何補呢?

想來想去,只有仍按計劃做下去,一切後果,暫時不計。

於是,她收拾乾淨了明間中的血漬,她解了吳剛穴道。

吳剛起身下床,似乎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但印象十分糊,想不起具體的事實,他也懶得去想,望着「花靈」道:「天亮了?」

「嗯!」

「師姐昨夜睡哪裏?」

「對面房間!」

「我們……」

「繼續上路,尋訪仇家!」

吳剛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好半晌,才道:「師姐,我的劍?」

「花靈」冷冷道:「丟了!」

「丟了?」

「嗯,昨晚有肖小潛入,盜走了你的劍!」

吳剛呆了好一會兒,才道:「怎麼辦呢?」

「再買一支!」

「唔!再買一支!」

他忘了「鳳劍」的來歷,也忘了「鳳劍」的價值。

「花靈」似乎想起了什麼,沉聲囑咐吳剛道「師弟,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如有人潛入,決不可放走!」

「師姐要去何處?」

「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好,我等!」

「花靈」理了理破裂的衣衫,出門而去。

吳剛呆坐等候,他已沒有什麼思想,意念中只有「師姐報仇!」這回事,他目前的全部思想,似乎也只這麼一點。

發矇的曉色,襯得院中的木石像鬼影幢幢。

燈光在曙色中逐漸暗淡,最後,成為一點黃暈,天亮了。

突地——

兩條嬌俏人影,如飛絮般飄落院地之中。

吳剛是側面向里而坐,沒有發覺來人。

其中之一,彈身趨近房門,大聲道:「索血一劍,出來答話!」

吳剛陡地起身,當門而立,門外站的是一個貌美如花的青衣少女,吳剛想起「花靈」臨走時的囑咐,登時目露殺機,寒聲道:「你是誰?」

表衣少女粉靨凝霜,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什麼故意?」

「我小雪不放在你少俠眼裏,我家小姐總不致……」

吳剛凶氣洋溢地道:「小雪?……我不認識你!」

來的,正是慕容婉儀的侍婢小雪,小雪氣得粉腮泛白,嬌軀亂顫,咬牙道:「少俠,想不到你的為人是如此,小姐瞎了眼!」

吳剛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一腳跨出門檻之下,厲聲道:「來此何為?」

小雪杏目圓睜,氣呼呼地道:「少俠那位紅顏知己呢?」

「胡說,那是我師姐!」

「師——姐?」

「不錯!」

「人呢?」

「你找死……」

院地花陰中傳來一個冷若霜雪的聲音道;「小雪,你過來!」

小雪狠瞪了吳剛一眼,轉身奔了過去……

吳剛的動作可真快,小雪的身形才定,他已到跟前,一個美逾天仙的綠衣麗人,正對他怒目而視,眸中儘是怨毒之色。

她,正是慕容婉儀。

一種發自本能的反應,超塵脫谷的風采,使吳剛窒了一窒。

慕容婉儀咬牙切齒道:「吳剛你要殺人?」

吳剛寒聲道:「不錯!」

「下手吧?」吳剛劍眉一豎,呼地一掌劈了出去……

小雪驚呼一聲:「小姐!」

慕容婉儀做夢也估不到吳剛真的會對她出手,急怒交加之下,反迎了上去。

如果她知道吳剛業已喪失本性,情況不會如此發展,而吳剛的確是存心要她的命,因為「花靈」交代他不許放走任何入院的人,他的功力,本已驚人,再加上「七靈仙境」所獲的一甲子功力,這一擊的勁道,不可言喻了。

「哇!」

「呀!」

慘號挾驚呼以俱發,栗人的狂飆暴卷中,慕容婉儀的嬌軀,騰起兩丈來高,像斷線風箏似地飛瀉三丈之外,「砰!」然一聲,撞在假山石上,再反彈到地面,寂然不動,耳鼻口中,全溢出鮮血。

小雪飛撲過去,坐地半抱起慕容婉儀,淚如泉湧,凄厲地嘶聽道:「魔鬼,你殺了小姐!」

吳剛看見血漬,照例發出一陣狂笑,緩緩舉步前趨,口裏道:「你也得死!」

四個字,令人不寒而慄!

沙!沙!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充滿了無窮的殺機。

小雪起先是驚怖莫名,但繼之卻悲憤填膺,輕輕放落慕容婉儀,虎地立起嬌軀,怒指吳剛道:「魔鬼,我與你拼了,但記住,你會十倍付出代價的!」

說完,舉步前趨,向惡煞般的吳剛迎去。

場面血腥而恐怖……

身體迅速的接近,小雪雙手緊握了兩把暗器,她存心要與吳剛拼個兩敗俱傷,當然,由於功力的懸殊,可能不會如願,但她已把生死全拋度外了。

就在這生死決於俄頃之際——

一聲暴喝,倏忽傳來。

「住手!」

另一個聲音道:「小雪姑娘,離開他!」

小雪充耳不聞,前趨如故。

「嗖!嗖!嗖!」數條人影,由屋頂疾瀉而落;

吳剛被這意外的情況吸引了注意力,腳步不期然地停住了。

一道疾勁的罡風卷處,小雪被震退了四五步。

來人迅速地排成半月形,半包圍了恐怖兇手吳剛。

現身的,赫然是「無事生非杜宇」,「忘我和尚」,「鐵心太歲胡非」,「地宮」護法易永壽,丐門小長老宋維屏,每一個,都是當今武林響噹噹的人物。

吳剛環視諸人,毫無懼色,眸中的殺機更加熾烈了。

小雪厲叫一聲,撲了上前,但被易永壽一把抓住。

「小雪,冷靜些!」

「我……不要活了……」

小雪,他已不是原來的吳剛,他中了肖小詭計,業已喪失本性,他所作的,他自己不知道。

小雪淚痕斑剝,吃驚地睜大了雙眼,栗聲道:「易護法說什麼!」

「他業已喪失本性!」

「喪失本性?」

「不錯,他不知自己所為……」

「可是……小姐……」

「怎樣?」

「可能無救了!」

「無救了?」

所有在場的,異口同聲驚呼。

易永壽拉着小雪,轉身向慕容婉儀躺卧之處奔去。

宋維屏嘆了一口氣,道;「一步之差,不及警告慕容姑娘,造成了這天大的憾事!」

「忘我和尚」面上的肌肉在陣陣抽搐,落腮鬍須蝟張,雙目瞪如銅鈴。

「無事生非杜宇」沉重道:「和尚,這便怎處?」

「忘我和尚」沉痛地大吼道:「我們合力毀了他!」

在場的全都駭然一震,宋維屏栗聲道:「大師,他是無辜的!」

「忘我和尚」咬緊牙關道:「他已成了魔鬼的工具,可怖的劊子手!」

「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本,豈可說這等話?」

「施主,殺一以救千百人,亦是為善!」

宋維屏抗議道:「本人堅決反對!」

「無事生非杜宇」道:「先合力制伏他,再依原定計劃行事!」

「忘我和尚」道:「制伏不了呢?」

「鐵心太歲胡非」慨然道:「合我等之力,如伏不了他,這是天意要使中原武林淪落,夫復何言!」

「忘我和尚」深沉地道:「依貧僧之見,如制伏不了,不擇手段毀了他!」

宋維屏怒吼道:「大師,你無權說這種話!」

吳剛早已不耐,冷酷地開口道:「今天到此的誰也別打算活着出去!」凶芒熠熠的目光,掃了諸人一眼,停留在「忘我和尚」的臉上,又道:「你應該第一個先死!」

死字出口,一掌朝「忘我和尚」當胸劈去!勁道之強,震世駭俗。

「忘我和尚」舉雙掌全力迎擊。

「砰!」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餘波裂空有聲,吳剛紋絲未動,「忘我和尚」已退到八尺之外,掩口鬍髭一片殷紅。

「無事生非」怪叫一聲:「消耗他的真力!」

於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疊了出來。

四名不可一世的高手,此進彼退,聯合迎擊。

僅只片刻工夫,院內的花樹山石,全被勁氣夷平。

慘烈的搏鬥,持續盞茶時間,吳剛猶如瘋虎,毫無敗相,真氣似乎用之不竭,而聯手的一方,數宋維屏的功力較差,業已口噴血沫。

搏鬥的聲浪,震動了整個客棧,但沒有人敢沾染這江湖兇殺之事。

旁邊,易永壽高聲叫喚道:「諸位,在下先走一步,這丫頭恐怕活不了!」

說完,由小雪抱起慕容婉儀,雙雙越屋而去。

眾人聽得清清楚楚,但不敢分心。

酷烈的搏鬥,持續下去……

吳剛若非失去「鳳劍」,眼前的幾位高手,怕不早已橫屍,他目前所憑的是深厚的功力,論拳掌招式,僅僅比宋維屏強些。

「砰!」

宋維屏首先不支,栽了下去。

緊接着,「鐵心太歲胡非」在硬接了吳剛一掌之後,吐血而退。

只剩下「無事生非杜宇」與「忘我和尚」仍聯手作殊死之斗。

人,總是人,功力再高,體力仍有其極限的,吳剛面如噗血,出手已漸失凌厲,但因本性喪失,一股兇殘之氣在支持着他。

當然,他如果不能解決對手,自己會支持到倒地為止。

這是一場武林中百年罕見的搏鬥,以「無事生非」「忘我和尚」這等高手而言,若非情況特殊,說什麼也不會聯手對付人的。

吳剛除了死拼,什麼後果,全沒有想到。

雙方交手,已近兩百回合。

一聲暴喝傳處,「無事生非杜宇」一掌擊了吳剛前胸。

「哇!」

吳剛慘哼一聲,踉蹌後退,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忘我和尚」跟着上前又是一掌。

吳剛仰面栽了下去,但隨即又站了起來,面目凄厲如鬼。

「無事生非」長長透了一口氣,道:「和尚,再出點力,我們帶走他!」

「忘我和尚」一抹口邊血漬,喘著氣應了一聲:「好!」

忽在此刻——

一聲嬌喝倏地傳來:「慢著!」

隨着喝話之聲,一條人影,飛瀉落在吳剛身邊,來人一身表布衣褲,青帕包頭,左手提着一個包袱,右手執一柄帶鞘長劍。

吳剛轉目一看,-喜孜孜道:「回來了!」

「無事生非杜宇」激動地道:「就是這女妖!」

「忘我和尚」栗聲道:「花靈關冷霜么?」

「不錯!」

「花靈」目光一掃現場,扔下手中包袱,陡地掣出劍來,遞與吳剛道:「劍,拿着!」

吳剛接了過來,凶煞之氣又告復甦。

「花靈」冷森森道:「師弟,這些都是我們的仇人,一個也不能放走!」

吳剛一點頭,手中劍斜斜上舉,劍尖芒吐數尺……

「無事生非」杜宇火眼金睛暴睜,大聲道:「關冷霜,止住他!」

「怕死么?」

「笑話!」

「那就準備登天吧!」

「關冷霜,『七靈』仍健在人間吧?」

「這不關你老怪的事!」

「如果『七靈』健在應該只剩六靈了!」

「什麼意思?」

「你心裏該非常清楚。」

「花靈」神色大變……

寒芒乍閃,劍氣撕空,吳剛劍已出手。

「無事生非」與「忘我和尚」各劈出一道罡風,雙雙閃電般彈了開去……

「哇!」

慘號栗耳而起,「鐵心太歲胡非」作了替死羔羊,栽倒血泊之中,因為他正站在「無事生非」與「忘我和尚」身後,兩人這一閃開,劍鋒便落至他的身上。

若非吳剛劇戰力乏,且受了內傷,這一劍「無事生非」與「忘和和尚」是很難躲開的,至少必有一人躺下。

吳剛口中發出一串驚人的狂笑,目光射向近身的宋維屏。

「忘我和尚」眼中似要噴出血來,但卻有淚水在眸中打轉。

「無事生非杜宇」再次厲聲道:「關冷霜,制止他,我老人家有話給你談!」

「花靈」陰陰一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你將後悔莫及……」

「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比如說『書靈』之死……」

「花靈」芳容慘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厲聲道:「老怪物,偷屍盜劍是你的傑作?」

「無事生非」嘿嘿一笑道:「我老人家既插上了手,向不中途退縮,必周旋到底。」

吳剛聽到「盜劍」二字,一側身,面對「無事生非」,手中劍揚了起來……

「花靈」厲聲道:「你偷屍盜劍的目的何在?」

「想與你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你先制止他再說!」

「老怪物,你們沒有機會了,交易免談吧!」

「姓關的,你也沒有機會了!」

「什麼意思?」

「你知道殘害同門的後果,你那幾位師兄不會放過你的。」

「花靈」額上冒出了汗珠。

「無事生非」緊迫着又道:「我老人家與這位和尚要全身而退,大概還可以辦得到,萬一不能,我老人家也早有安排……」

吳剛雖本性迷失,但並非白痴,這些對話,使他迷惑不解,他有一種希望明白的意識,因之,他手中的劍自動地慢慢垂了下來。

「花靈」權衡了一下利害,無可奈何道:「姓杜的,你想怎樣?」

「做筆交易,兩不吃虧!」

「開個價錢看?」

「你師弟被殺之事,除我老人家等幾人外,別無人知,屍體可以消毀……」

「代價呢?」

「解了這小子的禁制!」

「禁制二字何解?」

「無事生非」哈哈一笑道:「關冷霜,真佛面前不燒假香,我姓杜的天上事知一半,地下事全知,少來這一套,要我老人家抖出你三代履歷么?」

「花靈」默然。

吳剛側耳而聽,他在想「禁制」二字的含義。

宋維屏冷聲插口道:「花靈,你如果想活下去,還是做成這筆交易吧!」

「忘我和尚」沉聲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花靈」冷酷地一笑,道:「我並非三歲小孩,如果各位被埋葬了,『書靈』之死何人可證?這筆帳為何不能記在丐幫,地宮等名下?」

「無事生非」不屑地道:「關冷霜,你把我老人家估計太低了!」

這句莫測高深的話,使「花靈」一怔神。

吳剛冷冷道:「師姐,我要下手了?」

「花靈」尚未開口,宋維屏搶先道:「姓關的,再有半個時辰,如我小化子不出面取消命令,你與吳剛所做的好事與『書靈』被殺於高升客棧的新聞,將傳遍江湖,後果你自會知道。」

「花靈」打了一個冷噤,道:「我們同歸於盡好了!」

「算盤那麼如意?」

「不信么?不必『索血一劍』出手,誰也別想活着離開,聽說過『見影蝕魂』這玩意么?」

「無事生非」老臉為之一變,接過話道:「你敢用這人神共憤的東西?」

宋維屏與「忘我和尚」可能不知「見影蝕魂」為何物,倒沒什麼特殊反應,聽「無事生非」這一說,登時面現驚疑之色。

「花靈」轉向吳剛道:「師弟你退開,監視着不許人離開。」

吳剛可真聽話,片言不發地退到一個角上,按劍而立。

「無事生非」沉聲道:「時間不多了,速作決斷!」

「花靈」陰狠地道:「我在想店家在發現這些屍體后如何處置!」

「無事生非」淡淡道:「我老人家卻在想你一旦成為殘廢之後,將如何現世!」

「憑什麼?」

「憑這個!」

口裏說着,手指朝「花靈」身上一指。

「花靈」下意識地朝身上一看,登時驚魂出了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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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客棧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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