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

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

只見「盟主夫人施王娘」,與兩名幼童,雙手朝後反綁,被四名白髮老嫗押解入場,那四老嫗,赫然正是「幽靈地宮」的四長老。

一行人到「赤面金剛」身旁立定。

那兩名幼童,--個年約十歲,一個只得七八歲光景,稚氣的面上,充滿了驚怖之情,甫一停步,雙雙朝錦袍蒙面人悲呼一聲:「爹!」

錦袍蒙面人雙目中猙獰之色,令人不寒而慄,但上揚的手,卻已垂下。

「赤面金剛」轉顧四老嫗道:「四位偏勞了!」

四嫗之一道:「這並非一門一派的私事,何得雲勞!」

錦袍蒙面人厲聲吼叫道:「赤面金剛,你……竟然向婦孺下手?」

「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想把他們母子怎樣?」

「這就要看你的做法了。」

小叫化宋維屏正好退在門邊,一回頭,發現了吳剛,欣然道:「賢弟,你也來了!」

吳剛急聲道:「大哥,怎麼回事?」

「母子三人被『地宮』四老中途截回,如此而已!」

驀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形色倉皇,急沖而入,朝「無事生非杜宇」一躬身道:「稟長老,對方用毒,我方已栽了十幾名!」

「什麼,用毒?」

「是的,兩名突如其來的老者!」

「好,本座去看來!」說著奔了出去。

吳剛心中一動,道:「大哥,杜前輩是哪一門派的長老?」

宋維屏道:「金剛盟!」

「哦!」

「賢弟,你有辟毒之能,何不去……」

吳剛不待宋維屏話落,掉頭便奔了出去。

外面,廣場上情勢業已大變,兩名黑衣老人,在人群中穿梭來往,碰上他的,便栽了下去,那批「武盟」屬下,個個如狼似虎,狠命搏殺。

「哈哈哈哈……」

撕空裂雲的笑聲,激蕩排空,如巨浪洶湧,立時震懾了全場,「無事生非杜宇」已施出了他的看家本領。

雙方不期然地停止了搏鬥。

兩黑衣老者雙雙並肩在場中央一站。

「武盟」屬下弟子紛紛在後環圍,各門派高手卻集中在相對的方向,這一來,場中壁壘分明。

場中散拋的屍首完全暴露,約略估計當在百具以上,令人怵目驚心。

吳剛排眾直抵「無事生非杜宇」身後,宋維屏與古亦同也雙雙奔了近前。

「大悲和尚」、「靈空上人」等有地位的門派之長,也紛紛移步湧向前來。

吳剛目光掃處,殺機大熾,那兩施毒的黑衣老者,赫然是「七靈仙境」之中見過一面的「七靈」之二,照排行,該是第四與第五。

「無事生非杜宇」聲如雷鳴也似地道:「想不到,『劍靈』與『空靈』居然也到場賣命!」

兩黑衣老人之中,一人佩劍,另一白面無髭,一望而知那佩劍的必是「劍靈」,白面無髭的是「空靈」無疑。

照排行,「七靈」是天、地、人、劍、空、書、花等七靈,其中「人靈」已毀於「返本還嬰」的邪門手法之下,「書靈」亡魂於「鳳劍」,「花靈」棄邪歸隱,所余者僅天、地、劍、空四靈。

「劍」「空」二靈目光觸及吳剛,陡然色變。

吳剛想起心神被制的那段恨事,與兄長吳雄之慘遇,推而及於「武林第一堡」之被血洗,俱是「七靈」的傑作,那股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當下轉面對「無事生非」道:「杜前輩,請以現場全力封鎖出口……」

「為什麼?」

「晚輩要索血!」

說完,舉步向二靈迫去。

沙!沙!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充滿了恐怖的殺機。

「無事生非杜宇」轉身向各門派首腦交代了數語,這邊立即展開行動,蜂擁向廣場入口的那一端,列開了陣勢,縱深三重。

「劍靈」拔出腰間佩劍,向「空靈」施了一個眼色,「空靈」向身後的「武盟」高手,低聲囑咐了幾句。

吳剛迫近到對方身前八尺之處,停了腳步,冷酷地道:「兩位,幸會了!」

眉目之間的戾氣殺機,令人股慄。

所有「武盟」方面的高手,全為之神色大變。

「劍靈」嘿嘿一笑道:「索血一劍,今天你沒有機會僥倖了……」

吳剛咬牙道:「聽著,本人『武聖』之後吳剛,我兄弟與全堡拜領『七靈』厚賜良多,現在本人要取回代價!」

「劍」「空」二靈雙雙暴喝一聲,兩蓬五彩煙霧,飛罩吳剛,同一時間,「劍靈」出劍,「空靈」出掌,乘機攻襲,「武盟」劍手中,有十餘人彈身卷上,以兵刃飛擲。

那五彩煙霧含有劇毒,吳剛雖不懼毒,但也有目難睜。但他臨危不亂,施身出劍,一陣金鐵亂鳴,襲來的兵刃大部被削斷,有的被彈向半空。

吳剛一劍出手,人隨之掠后丈余。

毒煙被劍風帶得四下疾卷,那批配合毒煙以兵刃當暗器猝襲的劍手,觸及毒煙,當場栽倒了七人之多,四肢一陣亂抖,便斷了氣。

這一幕,使得所有在場的「武盟」弟子,個個驚魂出竅,面如土色。

「劍」「空」二靈乘吳剛退身立腳未穩之際,又電撲而上,全力猛襲。

「嗆」的一聲大響,「劍靈」手中的長劍被震脫手,拋向半空,看來這是一柄寶刃,否則必折無疑。

吳剛連想都不想,出劍反擊。

以他近三個甲子的內力,含恨出手,再加上玄奧的劍術,其勢之強,可說蓋古凌今,駭人聽聞。

「哇!哇!」兩聲慘叫,「劍靈」折臂,「空靈」斷腕,雙雙踉蹌後退。

在場的「武盟」弟子,不少是傑出高手,但在吳剛面前,不啻土雞瓦狗,哪堪一擊,是以沒有人敢出頭挺身。

吳剛一上步,劍尖直指「劍靈」心窩……

「空靈」閃電般轉身……

吳剛栗喝一聲「哪裡走!」

左掌一揮,一道排山勁氣卷處,「空靈」口噴血箭,俯身栽了下去。

吳剛目眥欲裂地向「劍靈」喝問道:「老匹夫,十年前是本人胞兄,十年後是本人,被迷失本性,受命殺人,到底為了什麼?」

「劍靈」老臉已變了形,咬住牙不吭聲。

「哇!」

慘叫聲中,胸前開了花,鮮血如泉湧出。

「說是不說?」

「不……說!」

「不說很好,我要你慢慢地死!」

話聲中,一指戳了出去,「劍靈」悶嗥一聲,應指而倒,吳剛順手從地上揀起一柄棄劍,照定「劍靈」右肩胛插了下去,又是一聲刺耳的慘叫,那柄劍透過肩背,沒入土中,只剩下劍柄在外,「劍靈」就這樣活生生釘在地上。

「小子,你……殺了老夫吧!」

「我要你慢慢地死!」

兩名劍手虎吼一聲,雙雙忘命撲擊。

慘號破空,血雨四噴,兩名「金劍手」被一劍斬成了數段。

這種殺人法,的確是前未之聞。

吳剛一轉身,從地上抓起了重傷的「空靈」,切齒道:「你說不說?」

「空靈」身軀一扭,叉二指疾點吳剛雙目,右腳尖猛踢吳剛「腹結」。

吳剛料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垂死反噬,好在他反應神速,頭一偏,讓過了戳向雙目的二指,但下腹的一腳,卻全然無備了。

「砰」然一聲,吳剛連打了兩個踉蹌,所幸他本身有神罡護體,遇襲立生反震,否則這一腳不死也得重傷,話雖如此,劇痛仍然難免。

這一來,吳剛狂熾的殺機,被徹底激發了。

「呀!」吳剛栗吼一聲,一鬆手,「空靈」蹌出了數步。

喝聲挾凄厲的慘號俱起,劍芒打閃之中,「空靈」被砍成了六大塊,肝腸五腑,瘰癧一地,血水迸濺得--丈方圓全成紅色。

「劍靈」此刻已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斷了最後一口氣,屍身浸在血水中,仍牢牢釘在地上。

吳剛一轉身,血紅的雙目一掃那批「武盟」弟子,狂呼道:「五百人冢,五百人的血債!」

驚呼中,近百「武盟」弟子,豕突狼奔。

吳剛揮劍捲入人群之中……

於是,慘絕人寰的一幕疊了出來。

劍摧刃折!

血肉橫琶!

慘號連天!

「鳳劍」狂揮之下,--個個的生命破滅了。

逃向總壇方向的,沒有人能跑到五丈之外,向外間的,卻被各門派高手所阻。

血!

慘號!

殘肢斷體!

構成了瘋狂的旋律,地慘天愁,鬼神皆驚。

「夠了!」

一聲暴喝,如九天雷震,吳剛不期然地住了手。

少林「大悲和尚」直逼吳剛身前,鐵青著老臉道:「少施主,這並非你父心愿!」

吳剛渾身是血,幾乎沒有一寸的地方保持原來衣衫的本色。

現場無以形容,只有三個字,慘!慘!慘!

死的,沒有一具全屍,活著的,不到寥寥十人,全成了地獄慘魂。

對這位有道高僧,吳剛是心存崇敬的,因為他曾救了他父親一命,在這種情況之下,除了「大悲和尚」,換了任何一人,恐難阻止吳剛瘋狂的行動。

吳剛一窒之後,突然想起了後進的錦袍蒙面人,那是正凶……

心念甫動,身形已朝總壇後進飛掠,疾如驚鴻。

到了院中,一看,不由心顫神飛。

現場已失去錦袍蒙面人的蹤影,只有施玉娘母子三人,仍在被挾持之中。

吳剛渾身浴血,這一突然來臨,使在場的齊聲發出了驚呼。

他目光急掃現場一周,惶然向「赤面金剛」道:「老前輩,錦袍蒙面人呢?」

「走了!」

「走了?」

「嗯!此獠真是梟雄,連妻兒都不顧了!」

吳剛一橫劍,撲向「盟主夫人施玉娘」母子……

「赤面金剛」橫身一攔,道:「你想做什麼?」

吳剛栗聲道:「殺!」簡單一個字,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不可!」

「為什麼?」

「一人有罪,不及妻孥,孩童何辜……」

「老前輩,當年『武林第一堡』遭害的婦孺又何辜?」

「孩子,報仇是當為,但不可以牙還牙,過當則流於殘忍!」

施玉娘面無人色,閉著眼,不知是懺悔還是認命,兩個幼童除了驚怖之外,還小不更事,對上一代的罪,根本不了解。

吳剛咬了咬牙,厲聲道:「幼童可免,這女魔難饒!」

「赤面金剛」沉聲道:「吳剛,你父不喜殺戮!」

吳剛心中一慘,激憤地道:「晚輩已體家父之仁,不向各門派報復,但罪魁禍首,不能放過。」

「罪魁是『武林盟主』與『七靈』……」

「這女魔並不例外!」

「你一定要如此?」

「晚輩有晚輩的立場!」

「何不依老夫之勸……」

吳剛大聲道:「老前輩因先嫂宇文映雪與『十二金剛』之六的遭遇,對『武盟』所施的報復並未稍輕……」

「赤面金剛」臉色一變,沒有開口反駁。

吳剛又道:「當年『金剛盟』崛起武林,殺人如革,晚輩相信必有某種立場,老前輩不嫌有責已太寬之譏么?」

「赤面金剛」本已赤紅的老臉,漲成了紫色。

吳剛突省自己的話太過份了,忙抱劍道:「恕晚輩無心之言!」

「赤面金剛」只兀立著沒有吭聲。

吳剛一旋身,直欺施玉娘身前。

那站在施玉娘身後的「地宮」四老之一栗聲道:「吳剛,赤面前輩之言,並無不當!」

吳剛猛一咬牙,伸劍向施玉娘心窩扎去……

施玉娘杏眼圓睜,下唇已咬出了鮮血,以刺耳的音調道:「你做吧!」

吳剛心念一轉,劍尖停滯在距心窩一寸之處,沒有刺進去。

施王娘又道:「本夫人不會向你乞命!」

吳剛厲聲道:「施王娘,你本該死一百次,『赤面』老前輩一句話,我饒你一條命,但濟你為惡的武功,必須廢除!」

施玉娘尖聲叫道:「你乾脆殺了我!」

吳剛重重地哼了一聲,飛指戳出,點了施玉娘殘穴。

施玉娘慘哼一聲,垂首閉目,淚落如雨。

兩幼童哭著喚了一聲:「娘!」那情景令人鼻酸。

吳剛大聲喝問道:「施玉娘,你丈夫逃向何方?」

施玉娘頭也不抬地道:「你問我,我問誰?」

吳剛窒了一窒,又道:「現在你大概可以說出你丈夫的來歷了?」

「你有本領,找到他本人查問吧!」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我會找到他的!」

身形一彈,越屋朝後電奔而去。

他判斷錦袍蒙面人必仍隱身附近,因為妻兒被挾,他不可能一走了之,而極可能的藏身之處,便是山腹秘宮。

想到山腹秘宮,立時想到了呂淑媛,她目前處境如何?

心裡一急,身形更緊了。

一路之上,不見半個人影。

熟路輕車,吳剛毫不費事地來到秘宮出口的峰下,目光掃處,不由魂散魄飛,僵在當場,動彈不得。

那峰自十丈高,下處坍了下來,斷岩碎石,堆集成丘,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夾在亂石中。

想到秘宮已被炸毀了,呂淑媛呢?多半已被活埋在山腹中了。

淚水,點點滴落衣襟。

他悔恨交加,如果自己不去追趕父親,當可挽救呂淑媛一命……

手足陣陣發冷,腦內嗡嗡作響,他整個地麻木了。

紅顏女子薄命!真有這回事嗎?

深情未報,遽爾查消,留下了終天之恨。

她為了一念情痴,付了極高犧牲,然而,她得到的代價是什麼?

吳剛如痴如醉,茫然地仰首高峰,讓痛苦啃嚙著心靈。

眼前的一切,似乎全蒙上了一層灰色,他喃喃地道:「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蒼天啊!蒼天!…待我吳剛何其薄也。」

驀地——

鄰峰之上,似有人影一閃,吳剛心中一動,從沉痛中醒轉,猛一彈身,朝峰壁揉升上去,仗手中利器插石支撐,越過一段平滑如鏡的峭壁,終於登上峰頭。

游目四顧,但見山山相連,榛莽蒼蒼,哪有什麼人影。

但適才所見,決非幻像,峰頂的確有人。

遠遠,林木間人影又是一晃。

吳剛挫了挫鋼牙,如鬼魅飆風般追了過去。

密林中,日光不照,暗如黑夜。

吳剛認定方位,穿林疾掠。突地,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傳入耳鼓:「我要留在這裡!」

吳剛驚喜欲狂,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那不是呂淑媛聲音么?她沒有死……

另一個陰沉的喝聲,隨著響起:「你敢違命,我就劈了你!」

這話聲,分明出自「武林盟主」錦袍蒙面人之口。

吳剛登時熱血沸騰,捷如鬼魅般撲了過去。

對方似有所覺,大喝一聲:「什麼人?」

吳剛一閃而現,半點不錯,正是呂淑嬡與錦袍蒙面人。

呂淑媛脫口驚叫了一聲:「剛哥哥!」

吳剛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道:「媛妹,天幸你平安無恙,等我先解決這筆債……」

說著,帶煞含戾的目光,射向錦袍蒙面人。

錦袍蒙面人雙眸儘是驚怖之色,栗聲道:「小子,你來得好!」

吳剛切齒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嗯!此地風水不惡。」

「你知道今天你將如何死法?」

錦袍蒙面人獰聲道:「死則死矣,管它怎麼死法!」

吳剛目光觸及對方腰間的巨形金剛,冷凄凄地道:「現在拔劍自衛!」

「有此必要嗎?」

「你身為武林盟主,不能死得太窩囊,像一條狗……」

「小子,別猖狂。」

「拔劍!」

「嗆!」

錦袍蒙面人拔出了金劍,這劍與「金劍手」所用的金劍迥異,「金劍手」用的劍仍是普通精鋼長劍,只是劍柄與劍鞘塗成了金色。對方所持的,通體金光粲然,雖在暗林之中,仍覺金光奪目,形體也較一般劍遠為巨大,看來這金劍並非凡物。

呂淑媛淚痕未乾,面上的表情極其怪異,幾番欲言又止,但吳剛面對血海仇魅,已無暇去顧及那些了。

吳剛俊面鐵青,額上冒起了青筋,狂聲道:「報名!」

錦袍蒙面人寒聲道:「還不到時候!」

吳剛手中劍緩緩斜舉,瞟了呂淑媛一眼,道:「媛妹,退開些!」

「剛哥哥,你……」

「有話停會再說!」

「可是……」

錦袍蒙面人厲聲道:「丫頭,滾遠些!」

呂淑媛木然向後退了數步,斜倚在一株樹身上。

在這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殺機雲涌而起。

一個是主宰中原武林十餘年的神秘人物,一個是百年來僅見的後起之秀,兩人這一場拚搏,無論生死勝敗,對武林都有重要的影響,也可以說是關乎中原武林的命運,對「武道」是一種考驗。

「金剛」與「鳳劍」同時揚了起來。

雙目凝神對峙,像兩尊石像。

凍結的氣氛含蘊著無比的殺機。

雖然雙方的式子同樣無懈可擊,但氣勢上吳剛佔了上風,因為他的內元充盈,高出對方不止一籌。

「呀!」

暴喝聲中,吳剛出手攻擊。

連珠般的金刃碰擊聲中,傳出了一聲悶哼,錦袍蒙面人連退三步,左胸衣裂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登時濡濕了半身。

凌厲劍氣所及,五丈之內落木蕭蕭,情況驚人之極。

吳剛略不稍滯,只一晃,劍尖直指錦袍蒙面人心窩。

「嗆」的一聲,金劍掉落地上。

「哎!」呂淑媛出一聲驚呼。

雙方交手只一個照面,勝負便已定了,太快,然而武功一道是絲毫也勉強不來的,吳剛的劍術,僅有一招八式,故此,生死勝敗,也只取於--招,這原不足怪。

吳剛咬牙切齒地道:「現在,是你償還『武林第一堡』血債的時候了,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呂淑媛栗呼了一聲:「剛哥哥……」

以下的話尚未出口,已被吳剛用話止住:「媛妹,十年來,我等待的便是這一刻!」說完,厲聲向錦袍蒙面人道:「閣下,除了你面巾,讓本人見識一下廬山真面目!」

錦袍蒙面人沒有反抗,伸手徐徐扯落面巾。

這困惑中原武林十餘年的謎底,將要揭開了。

--張驚人的臉孔出現了,一撮山羊鬍,襯著一副陰森的面容,右腮一個錢大的青痣,十分刺目。

「是你!」

吳剛驚叫一聲,連連後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的確連做夢也估不到。

「武林盟主」、「南荒奇人」、「灰衣蒙面客」,想不到全是「地靈呂坤」一人的化身。

「武林盟主」的真面目,十多年來竟未被人拆穿。

當年灰飛煙滅的「七靈教」,想不到做了武林宗主,開武林未有之先例,這在武林史上,將是極諷刺的一頁。

也就在吳剛受驚退步的同時,「地靈」晃身抓住呂淑媛一隻手,飛退到一株巨樹旁,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長到三丈之外。

吳剛一見呂淑媛被執,暴喝一聲道:「你敢碰她一毫一發,我把你寸剮寸磔!」

「地靈」嘎嘎一聲怪笑,道:「你動一動我先斃了她!」

呂淑嬡面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不知是怕、是怒、是怨,還是恨?

吳剛怒極反笑道:「大盟主,實在是想不到啊!」

「你想不到的還多著。」

「地靈,你居然能掩盡天下人耳目達十餘年之久……」

「這謎底會繼續下去。」

「你做夢!」

「吳剛,聽著,這秘密繼續,因為你不會活著離開這森林。」

「哈哈哈哈……」

「這沒什麼好笑的。」

說著,輕輕一揚手,手中赫然握了一顆「霹靂球」。

吳剛怒不可遏,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呂坤,你除了這一手之外,尚有什麼?」

「這一手就很夠了!」

「你只顧逃命,置妻兒生死於不顧,你根本不能算是人,你沒有人性……」

「小子,這輪不到你開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很放心妻兒的安全。」

「憑什麼?」

「自命正派的人士,必須靠虛偽的面孔維持,不會殺害婦孺。」

吳剛為之氣結,這梟雄可說是集無恥奸狡之大成,當下嗤之以鼻道:「你的算盤打得很精……」

「謬獎了!」

「現在放了她!」

「辦不到!」

吳剛腳步一移……

「地靈」厲聲道:「別動!」

吳剛下意識地收住腳步,為了呂淑媛的安全,他不能莽撞,但心中那股怨毒之氣,卻幾乎破胸而出。

「地靈」嘿嘿一笑,陰森森地道:「吳剛,老夫很佩服你那股鍥而不捨的報仇精神,相信你心中尚有很多疑問,若不告訴你,可能死難瞑目,現在別打什麼鬼主意,靜靜地聽著,你想知道什麼?」

吳剛想了一想,道:「閣下很乾脆,當然,有些事不交代清楚,想瞑目也辦不到,這樣省了區區逼供的麻煩,現在先說說閣下何以當上了武林盟主?」

「地靈」狂妄地一笑,道:「問得好,當年『七靈教』出現武林,目的是『七靈』君臨天下……」

「夠狂妄!」

「小子,你別插嘴……但當年計劃不周,採取的手段不對,遭致武林公憤,黑白道聯手進兵隆中山卧龍谷……」話鋒一頓,又道:「於是,老夫下了一著妙棋……」

「哼!」

「掩去本來面目,自稱『南荒奇人』,以八十名親手調教的弟子為骨幹,表演了一幕血洗『七靈教』,維護武林正義……」

「表演?」

「不錯!」

「那些死者呢?」

「中途效『七靈教』的新手!」

「是『七靈教』門下不假?」

「當然!」

「為了表演,不惜使數以百計的門下流血?」

「欲成非常之事,必須用非常之手段!」

吳剛為之倒抽了一口涼氣,栗聲道:「地靈,你這叫喪心病狂,毫無人性……」

「隨你怎說,老夫十多年領袖武林不假!」

「既然已達到目的,為什麼不思守成,而縱令『金劍手』殘害同道?」

「為了出當年各門派聯手進攻隆中山之氣。」

「嗯,完全悖情違理……」

「還有,老夫的最終目的,是以『七靈』之名領袖天下,同時老夫不能永遠蒙面,不示人以真面目,所以必須造成某種形勢。」

「為什麼殘害本人兄長『無敵美劍客吳雄』?」

「這個么?叫做--石二鳥……」

吳剛咬牙道:「說說看。」

「地靈」猙獰地咧嘴一笑,道:「當年進攻隆中山,破壞『七靈』大計,為首的是『武林第一堡』,武聖之子濫造殺劫,一方面消除各派實力,一方面造成消除『武林第--堡』的借口,這豈非一石二鳥么?哈哈哈哈……」

吳剛目眥欲裂,他到此刻才知道父親一再阻止自己向各門派尋仇的用心,各門派墜入邪魔的惡謀之中而不自覺,其行不可恕,但其情可原。

這是多麼驚人的武林秘密。

當下栗聲又道:「本人也遭家兄同樣的惡毒手法,變成殺人兇手,又為什麼?」

「因為你功力太高,而意料中的敵人『赤面金剛』等無法對付,利用你卻敵,成,對本人等有利,不成,你送命,也等於去了一個強敵……」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言之過早!」

「地靈,你是見了棺材還不掉淚!」

「老夫說言之過早,別以為『赤面金剛』等暫時得勢,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天色業已昏暗,但林空上層一片通紅,那並非晚霞,是火光。

吳剛目光瞥處,業已瞭然,冷冷地道:「地靈,你見那火光么?」

「見了,怎樣?」

「狐穴狼窩已然灰飛煙滅了!」

「小意思,另起爐灶!」

話已說盡,但吳剛仍想不出救呂淑媛脫出對方掌握之計。

沉默了片刻,「地靈」又接著道:「小子,『書』『花』二靈的下落你知道?」

「當然!」

「你把他倆如何了?」

「劍劈『書靈』……」

「老夫師妹呢?」

「花靈么?棄邪歸正,區區放過她了!……」

「老夫三師弟中的是何手法?」

「返本還嬰,聽說過吧?」

「是你……」

「很遺憾,是別人下的手!」

「誰?」

「告訴你無妨,是『赤面金剛』!」

「地靈」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吳剛冷冷地又道:「至於『劍』『空』二靈,倒是區區在一個時辰前成全的。」

「很好,你現在付出代價……」

手一揚……

呂淑媛尖叫一聲,左手狠命地擊向「地靈」的手腕……

吳剛閃電般地向側方樹身後躲避。

「霹靂球」脫手飛出,但由於呂淑媛這一擊,擲出的方向便偏了。

轟然一聲巨響,吳剛只覺身軀被震得騰空而起,又落回地面,煙硝阻窒了呼吸,腦內一片混沌。

我死了還是活著?他心中自問。

一陣破空穿林之聲,盈耳而至,來的人不在少數。

吳剛站起身來,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自覺並未受到什麼嚴重傷害,睜眼一看,「地靈」與呂淑媛業已消失無蹤。

「兄弟,你沒事?」

小叫化宋維屏氣急敗壞地奔近身前,手中拿著「地靈」遺落的那柄「金劍」。由於金劍,吳剛想起自己的「鳳劍」在昏亂中脫手,忙游目四顧,所幸就掉在身旁不遠,撿了起來,這才開口道:「我沒什麼。」

「赤面金剛」、「地宮」四老等十餘位人物,先後奔近前來。

「地宮」護法易永壽急聲道:「怎麼回事?」

吳剛切齒道:「對方拋出『霹靂球』!」

「啊!你……」

「所幸無傷!」

「對方呢?」

「溜了!」

「赤面金剛」大喝一聲「追!」

十幾條人影,朝昏暗的林中縱去。

吳剛沉聲道:「大哥,我們暫時分手……」

宋維屏道:「我們一路。」

兩人雙雙彈身奔去。

夜幕低垂,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吳剛目力雖佳,但視線也有個限度,總不比空曠之處,何況還有林木遮擋,似此情形,要想發現林中藏人,根本是極困難的事,何況對方並非尋常之輩。

足足一頓飯工夫,才出了這片森林,重見天光。

吳剛停步看了看地形,朝側面一指道:「我們上山頂去坐候天明!」

宋維屏困惑地道:「不追了?」

「也許對方仍藏身林中,並未離開,盲目去追,等於縱敵,如果對方已經離開,山區如此複雜,追了也是徒然,在此守候雖近守株待兔,但小弟認為不失為良策!」

「有理,上山吧!」

這峰頭雖不高,但算是山上之山,視線可以及遠。在這月明之夕,周遭數里,都可在監視之中。

顧盼間,兩人登上峰頭,選一個靠峰邊的暗影處隱身,甫坐下便見「赤面金剛」等十餘條人影,散落地排搜而去。

吳剛望了一眼身側的小叫化,道:「我方傷亡如何?」

「在五十人之間,多數是二流以下弟子。」

「對方呢?」

「十去其九,總有三百名之譜。」

「總壇付之一炬了?」

「嗯!」

「施玉娘母子如何發落?」

「你已廢了她的功力,她本人也深有悔意,放她走了。」

「哦!」

宋維屏突地想起一件事來,面容-整,道:「賢弟,日間在卧龍谷中,你對『赤面金剛』老前輩說的話份量重了些……」

「什麼?」

「你曾提及當年『金剛盟』殺人與近日該盟的報復手段。」

吳剛赧然道:「小弟是無心之言,因當時情緒難以控制。」

「不必介意,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當年『金剛盟』崛起武林,並未存心君臨天下,也不是故意濫造殺劫,而是了斷一樁舊案……」

「什麼舊案?」

「你聽說過『兄弟會』這一個江湖組織否?」

吳剛想了片刻,道:「曾經聽已故蔡管家提到過,但這『兄弟會』年代湮遠,數十年前就已瓦解,這名稱不過是武林史上一個陳跡罷了!」

「不錯,你知道『兄弟會』何以會瓦解嗎?」

「這倒不曾聽說過!」

「當年『兄弟會』人材輩出,所行均合乎『武道』,聲譽與當時的六大名派相等,會主叫『蒼須客於劍飛』,也就是『赤面金剛』的師兄!」

「啊!這倒是件武林秘密,以後呢?」

「於劍飛無意中獲得了一部『金剛寶錄』,消息外泄,引起了無數武林人的覬覦,於是,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兄弟會』遭受數以百計的高手突襲,除了『赤面金剛』因在外而倖免之外,全部罹難,『兄弟會』於是冰消瓦解……」

吳剛被觸發了本身的慘痛經歷,咬牙道:「這些敗類該殺!」

宋維屏點了點頭,道:「這就是『金剛盟』殺人流血的原因!」

吳剛不解地道:「何以報復的行動,延遲到了數十年之後呢?」

「因為當年的兇手不詳,沒有活口堪以指認。」

「金剛盟的來歷……」

「昔年那些下手的,並未得手『金剛寶錄』,該秘笈早巳由『赤面金剛』攜離,在現今的『魔湖』參修,直到十多年前,才查出了當初參與下手的仇人,遂成立『金剛盟』,展開了一連串的屠殺,以後的你知道了。」

吳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憤慨地道:「有機會小弟當面向『赤面』老前輩致歉,武林中的巧取豪奪,喪心病狂,實在令人髮指。」

「賢弟,你那位紅顏知己呂姑娘……」

「被『地靈呂坤』劫持……」

「什麼?你說『地靈呂坤』!」

吳剛平靜了一下狂亂的情緒,道:「大哥,你以為『武林盟主』是誰?」

宋維屏愕然道:「他不是自稱『南荒奇人』嗎?」

「不錯!」

「難道賢弟業已知道他的來歷?」

「嗯!」

「他是誰?」

「便是『地靈呂坤』!」

「啊!是他?」

宋維屏震驚至極地喊叫出聲,直跳起來,「砰」的一聲,腦袋撞在頂上的岩石,痛得他齜牙咧嘴,哭喪著臉,坐回原位。

吳剛沉聲道:「小弟也想不到會是他!」

「他自己承認的?」

「不錯,他已亮出了本來面目!」

「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那當年『七靈教』的被滅是一大騙局……」

「很高明的苦肉計,騙了中原武林十多年。」

「想不到!想不到……」宋維屏不停地晃著腦袋。

「這證明了江湖中充滿詭詐、險惡。」

「地靈姓呂,呂淑媛也姓呂,她和他是何關係?」

「這一點尚未證實。」

「如果我們守候到天明而無所獲呢?」

「小弟直赴『七靈仙境』,為首的『天靈』也不能放過,我必斬草除根。」

「賢弟,俟元兇伏屍之後,『武林第一堡』將重現武林,愚兄預為之賀!」

吳剛想起了出家的父親,投岩的兄嫂,以及枉死的親人、同門,不由熱淚盈睫,慘然一笑,道:「大哥,小弟無意於虛名,恩仇了了之後,打算退出江湖。」

「賢弟,重振家聲,是人子之道啊!」

「現在不談這問題,對了,大哥你不能再瞞我……」

「什麼事?」

「小弟中了『七靈』的邪門手法,喪失心神之後,到底做了些什麼?」

宋維屏窒了半晌,長長一嘆,沉重地道:「那不能怪你,因為你做的你不知道。」

「不是怪不怪的問題,小弟要知道實情。」

「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徒亂心神……」

「不,大哥,你不能再守口。」

「這……該如何說呢?」

「照事實講就是了!」

宋維屏默然,空氣顯得十分沉悶,使人有窒息之感。

吳剛咬牙等待了片刻,忍不住道:「大哥,你說呀!」

「一定要我說嗎?」

「一定!」

宋維屏十分為難地皺了皺眉,道:「愚兄我本人受過你的劍傷……」

吳剛心頭一緊,俊面倏呈幽黯,追問道:「還有呢?」

「丐門三位弟子……死難!」

「還有?」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鐵心太歲胡非……」

吳剛如遭雷殛全身--般,目瞪如鈴,麵皮抽緊,狂叫道:「胡大叔是死在我劍下!」

宋維屏凄然道:「賢弟,沒有人怪你的!」

吳剛癱瘓地倒靠岩壁,淚水奪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叫道:「我……還能算是人嗎?我還有什麼理由活於天地之間,我殺了衷心欽仰的人,流了恩人的血,我……啊!」

他用手絞扭著頭髮,血水與淚水齊下。

宋維屏咬著牙,嘆了口氣,道:「賢弟,你想開些,相信胡前輩泉下有知,也必不怪你!」

吳剛狂聲道:「我能原涼自己嗎?」他想到投絕澗而死的哥哥吳雄,他的遭遇與自己相同,但所造成的後果,比自己嚴重萬倍,自己的感受尚且如此,哥哥呢?他能苟活下去嗎?心念之中,喃喃地道:「他死得好,他沒理由活下去,他本該死……」

「你說的誰死得好?」

「先兄吳雄!」

「賢弟,何必自苦……」

「大哥,你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是你,又如何?」

宋維屏默然,他找不出什麼更好的話來勸慰他。

吳剛靜了片刻,又道:「還有誰?」

宋維屏搖搖頭,道:「沒有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

「你不能騙我!」

「賢弟,連胡非的凶耗都告訴了你,其它還有什麼值得瞞騙的……」

這句話情在理中,吳剛不能不信。

他又一次面對撕肝裂膽的劇痛,但他清楚,這痛苦是永遠的,而非暫時,除了一瞑不視,這痛苦將永遠伴隨自己,直到帶入墳墓。

凄冷的月色,照著幽森的山谷,四周寂靜如死,只偶爾有一兩聲凄厲的狼嗥,遙遙傳來,撞破這山野的幽寂。

吳剛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以解脫這無法忍受的痛苦。

突地——

宋維屏用肘一碰吳剛,道:「賢弟,你看那是什麼?」

吳剛強抑悲懷,定睛朝峰下望去,只見一大一小兩條人影,正蠕蠕向此峰行來。

「是地靈與呂姑娘!」無邊的恨,化成了澎湃的殺機。

「不錯,是一男一女!」

「總算等上了!」

「看樣子他倆要上這峰……」

「這是天有眼!」

「奇怪……」

「什麼事奇怪?」

「你不是說呂姑娘被對方挾持么?」

「是的!」

「但此刻她乖乖地隨他走……」

「她功力被廢,無從反抗!」

「不對,看她行動的矯捷,不似功力被廢的人。」

吳剛仔細一看,拜兄說的沒有錯!她隨在「地靈」身後,行動十分利落,轉念一想,道:「這也不足怪,她本是『武盟』一分子,『地靈』之所以挾持她,目的是對付小弟,他對她當無惡意。」

兩條人影,已登上半峰。

吳剛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停會你先別露面,俟機行動,防止『地靈』故技重施。」

「好!」

兩人屏息以待。

顧盼之間,「地靈」與呂淑媛登上峰頭,「地靈」哈哈一笑道:「他們走遠了!」

呂淑媛幽幽地道:「對方會追蹤到『七靈仙境』嗎?」

「會的,那裡便是他們葬身之處……」

吳剛再也忍不住了,一長身掠向兩人身前,切齒道:「呂坤,你終於來了!」

「呀!」

「地靈」與呂淑媛同時驚呼出聲,吳剛的出現,大大出乎二人意料之外,「地靈」面現駭怖至極之色。

前車之鑒,吳剛可留上了意,手中緊握「鳳劍」,不容對方有任何施詐的餘地。

雙方距離僅及六尺,以吳剛出手之快,劍術之厲,「地靈」沒有任何機會弄詭,呂淑媛與「地靈」之間的距離達一丈。

「呂坤,納命吧!」

「地靈」駭然後退一步。

吳剛跟進一步,「鳳劍」閃電般揚了起來。

「呂坤,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恨毒之情,令人不寒而慄。

呂淑媛顫聲道:「剛哥哥,聽我說……」

吳剛連頭都不轉,面上的肌肉抽得緊緊的,眸中的恨毒,似已凝成了有形之物,加上遍身的血污,那神態,足以使最兇殘之人為之喪膽。

三江四海之水,此刻也難稍抑他胸中仇恨之火。

「咔」的一聲,「鳳劍」入了鞘。

這動作令人不解。

呂淑媛再度喚了一聲:「剛哥哥!」

吳剛在喉頭裡「唔」了一聲,雙目狠盯住「地靈」。

「地靈」開始顫抖了,這是恨極而發狂的表現啊!

吳剛兩手半揚,十指箕張,指尖內曲,像兩支鋼爪。

「呂坤,我要用手把你撕成碎片!」

「地靈」目珠--動,身形……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吳剛撲了上去,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地靈」的身形才只轉得一半,便被吳剛雙手抓牢,一手在右上臂,另一手搭上左肩,慘哼聲中,只見吳剛十指盡入肉中,血,在月光下成了黑色,從指縫間涔涔滲出。

「哇!」

又是一聲慘叫,但卻出自吳剛之口,只見吳剛連退三步,身軀搖晃不止。

原來「地靈」雙肘向後猛撞,左腳一蹬,吳剛在恨火焚燒如狂的情況下,防不到對方這一手,中下兩盤同時受創,若非他功力深厚,勢非倒下不可。

「地靈」反擊得手,他可沒膽量回身搏鬥,一彈身,就待遁走……

「別動!」

黃光一閃,宋維屏手持「金劍」,攔住去路。

「地靈」一窒……

「呀!」

驚呼聲中,他又重新落入吳剛之手。

「砰!」挾以一聲慘叫,吳剛的鐵掌,印在「地靈」的后心,一股血箭,噴出老遠,吳剛扣牢對方右腕,--扭,兩人成了面對面。

「地靈」面如死灰,目光中充滿駭怖至極之色。

「哈哈哈哈……」

吳剛雙目幾乎噴出血來,口裡瘋狂地笑著,笑聲,使人頭皮發炸。

「放開他!」

尖厲的喝聲,把吳剛的狂笑剎住了。

厲聲叫喚的是呂淑媛。

吳剛大感意外,側過臉道:「媛妹,你說什麼?」

呂淑媛眼角閃著淚光,栗聲道:「我說放了他!」

「為什麼?」

「你忘了你的諾言……」

「諾言?」

「你曾答應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傷害灰衣蒙面夫婦的性命。」

吳剛全身一震,咬著牙道:「那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呂淑媛大聲道:「你準備食言么?」

吳剛臉上的肌肉陣陣扭抽,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兩顆眼珠似要脫眶而出。

他能食言嗎?

他能放過血海仇人嗎?

呂淑媛飽含眼角的淚水,終於滴落蒼白的粉腮,口卻凄厲地道:「你如毀了他,必須先殺死我!」

吳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宋維屏開了口:「呂姑娘,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血海深仇啊!」

呂淑媛仍盯住吳剛道:「說,你的話算話嗎?」

吳剛口唇發紫,久久才迸出話聲道:「媛妹,為何如此迫我?」

呂淑媛激動不已地道:「因為這是你親口所許的諾言!」

吳剛全身簌簌而抖,呂淑媛對他可說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如果沒有她犧牲自己少女的清白,他早已死在「萬邪書生」之手,根本不會有今日,即使她要他死,他也毫不躊躇,只是這關乎五百人命的血仇……

他痛苦地道:「媛妹,你要我放棄五百條人命的血仇么?」

呂淑媛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仍咬緊牙關道:「我只問你的諾言!」

「媛妹,如果你……此刻要我的人頭,我……決不考慮,雙手奉上,只是……」

「我……不要你的頭,只要你實踐諾言。」

「決不更改?」

「除了你殺了我!」

「如此堅持么?」

「是的!」

「為什麼要如此堅持?」

「他是我父親!」

「他是你父親?」

吳剛雙手一松,連退數步,張口結舌……

呂淑媛淚落如雨,她知道吳剛的心情,但她不得不如此,其實,她此刻的痛苦決不下於吳剛,芳心業已片片碎了。

宋維屏駭異至極地插口道:「呂姑娘,這是真的么?」

呂淑媛螓首微點道:「這怎能假呢?」

吳剛閉上雙眼,痛苦至極地道:「媛妹,我答應……我答應,但只此一次,下次……」

呂淑媛悲聲道:「剛哥哥,夠了,我死也感激你,讓我成全父女之情。」

吳剛雙目暴睜,厲聲道:「呂坤,你可以走了,記住,下次碰面便是你償債之期!」

「地靈呂坤」目注呂淑媛道:「丫頭,你作何打算?」

「我不走了!」

「跟他?」

「女兒認命了。」

「好,從今之後,勿以我為父,我也不以你為女!」

「爹!」

呂淑媛慘呼一聲,雙膝跪了下去。

「地靈呂坤」折身朝峰下奔去,轉眼而沒。

吳剛上前扶起呂淑媛道:「媛妹,這安排太殘酷了。」

呂淑媛此刻反而安靜了,掏出羅帕,拭了拭淚痕,理了理鬢邊散發,木愣愣地註定吳剛,道:「剛哥哥,恕我所求過奢,家母與兩個小弟不知生死如何?」

吳剛嘆了口氣道:「令堂已被我廢去功力,『赤面金剛』老前輩網開一面,已讓母子三人離開了。」

「啊!謝天謝地,剛哥哥,此恩此情,來生有緣再報了!」

「你……媛妹,怎說這樣的話?」

「我們緣盡於此!」

「不,嬡妹,我們不要分離,長相廝守……」

「不可能!」

「為什麼?」

「我的心早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副軀殼!」

吳剛抓住對方的柔荑,連連搖撼,激動地道:「媛妹,請求你不要這樣說!」

呂淑媛凄絕地一笑道:「我該說什麼?」

「我們永不分離!」

「剛哥哥,我已滿足了,我永遠感激你對我這一份珍貴的情意。」

「媛妹……」

「我走了,恕不向你說再見!」

「走!走到哪裡?」

「沒有人的地方!」

吳剛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不許你走!」

呂淑媛吃驚似地深深望了吳剛一眼,語冷如冰地道:「剛哥哥,我從開始便錯了,但我不後悔,因為這是命運。」

「命運……命運……什麼是命運?」

「你不會放棄報仇,而他們永遠是我的父母,這便是命運!」

吳剛全身一顫,透心冰涼。

呂淑媛又道:「現在,你雙手便沾了家父的血!」

吳剛如遭蜂螫似地一震,手上沾了「地靈」的血,他並不後悔,因為他是決不放過對方的,相對的,「地靈」手上也塗滿自己家人及堡中弟子門人的鮮血,只是他想到了被自己殺害的丐門無辜弟子,與素所欽敬的「鐵心太歲胡非」,自己手上也有他們的血,洗不掉的血。

他倏然想透了,自己是一個罪人,能-顏苟活嗎?能與她長相廝守嗎?

不能!

一千個不能!

於是,他的神情,語氣,在剎那間全變了!

「媛妹,你說得對,你……走吧!」

呂淑媛怔了一怔,隨即幽凄地一笑,道:「剛哥哥,今世已無緣,願結來世盟,我……走了!」

說完,幽幽轉過嬌軀,蹣跚地向前移步……

吳剛柔腸寸折,但他沒有勇氣喚住她。

他曾自誓此生永遠愛她,以彌補她為愛的創傷於萬一,他千方百計地要拯救她,然而,現在,他眼望著她離開,而無一字的挽留。

這轉變,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

人生的變幻,有如天際的浮宮,瞬息千變。

他的眼帘,蒙起了一層薄霧,那背影在視線中逐漸模糊。

突地,宋維屏驚呼一聲道:「賢弟,不對……」

「什麼不對?」

「你看,她……」

「她怎樣?」

「她……呀!她倒下了!」

吳剛心頭劇震,用手背一擦擋住視線的淚水,只見呂淑媛倒在五丈之外的亂石中,他連想都不想,一個彈身撲了過去,把她扶靠在自己懷裡。

宋維屏也同時奔了過來。

呂淑媛蒼白的面變成了酡紅,雙眸緊閉,呼吸迫促。

吳剛惶急地連喚道:「媛妹!媛妹!你怎麼了?」

呂淑媛微睜秀眸,失神地望了吳剛半晌,才乏力地道:「剛哥哥,我……走了,到那沒有人的地方!」

人不能到的地方,當然是指另一個世界——死後才能到的世界。

吳剛悲聲道:「媛妹,你為何如此,你……為什麼啊?」

呂淑媛的臉更紅了,似乎這瞬息間恢復了從前少女的嬌艷,但聲音卻極其微弱:「剛哥哥,能……在你懷中安然地走,這……多幸福啊!」

字字牽肚,語語斷腸,宋維屏不由為之鼻酸。

吳剛狂聲叫道:「媛妹,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就結束了生命!」

這是對命運的抗議嗎?

呂淑嬡嘴角泛起了一絲慰然的笑意,雙眸緩緩合上。

吳剛悲呼道:「媛妹,你不能死啊!」

宋維屏俯下身軀,審視了一下,道;「賢弟,別亂了方寸,她是中毒!」

吳剛栗聲道:「中毒?」

「不錯,她定是在轉離之際,服下了劇毒!」

「七靈」之中,「花靈」擅於用毒,在「七靈仙境」之中,吳剛已領教過,其餘各靈,當然不會外行,呂淑媛是「地靈」的女兒,當然多少懂得些,可能她隨身帶有毒藥,準備隨時用以結束殘生。

吳剛方寸大亂,顫聲道:「怎麼辦?」

「搜她身上有否解藥!」

吳剛如夢初醒,立即動手摸索,但卻一無所獲。

「什麼也沒有!」

「這……」

「我帶她出山求醫……」

「來不及了,她命在須臾!」

「難道……看著她如此去么?」

「啊!有了。」

「大哥想到了什麼?」

宋維屏遲疑了一下,道:「賢弟不是有辟毒之能么?」

吳剛心中一動,道:「怎樣?」

「你知原因么?」

「這……只知道點影子,不太清楚!」

「年前你中了『萬邪書生曲九風』那小子的毒針……」

吳剛怪叫一聲,面如噗血,這是他終生難忘的一件事,那一次,也就是呂淑媛為了救自己而獻「萬邪書生」的一次,他怎能忘懷。

「我記得的!」

「忘我和尚……啊!不,該說是令尊為了解你之毒,不惜以解毒至寶『火龍珠』,用三昧真火,溶解在你體內,於是,你成了百毒不侵之體。」

「啊!是的,大哥,你想什麼?」

「這……是我一時奇想,未必有效……」

「說吧。」

「你的血液里定有解毒的……」

吳剛激動地道:「用小弟的血來解救她?」

宋維屏訕訕地道:「這只是我的玄想,未必能奏效……」

「應該一試,大哥……你說,該如何做?」

「給她喝你的血!」

「好!」

吳剛一抬腕,一把抓過宋維屏手中的「金劍」,用劍尖在腕脈上一劃,鮮紅的血,如泉水般湧出,急以另一隻手捏開呂淑媛的櫻口,把創口湊了上去。

宋維屏緊皺著眉頭,身軀微見顫抖。

片刻之後,吳剛俊面透白,呂淑媛卻一無動靜。

宋維屏半聲不吭,一指戳了過去,止住吳剛的血液。

吳剛栗聲道:「什麼意思?」

宋維屏寒聲道:「你想血盡而死么?」

「為了救她,死又何妨……」

「救不了她呢?」

「我要儘力……」

「賢弟,你已盡了力了,如果有效,她喝下的血已足夠,如無效,你的犧牲是枉然的,懂嗎?」

吳剛頹然低下了頭,凄然望著懷中一動不動的呂淑媛,肝腸寸斷,眼看著她玉殞香消,但卻無能為力。

淚水,無聲地滴落,滴在凄冷的玉額上。

凄清的西斜月,照著這凄慘的一幕。

空山寂寂,倍增傷感之情。

呂淑媛面上的酡紅消褪了,酥胸起伏,呼吸有聲。

吳剛發現這情況,喜極地叫道:「她有救了!」

宋維屏定睛一看,也欣然道:「謝天謝地,她活了!」

四隻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著呂淑媛。

又過了盞茶工夫,呂淑媛竟然睜開了眼,眼中居然有了神。

吳剛顫聲喚道:「媛妹!媛妹!」

呂淑媛目珠連轉,虛弱地道:「我……怎會沒死?」

吳剛柔聲道:「你活了!」

驀在此刻——

兩條人影,幽靈般出現。

吳剛目光掃射,不由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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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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