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囚仙石窟

九、囚仙石窟

趙長山命侍衛用黑布蒙了沐瑩和懷方的眼,把他們扶到車上,押了車,驅馬而去。

沐瑩和懷方都失了武功,躺在車上,被車裁去。沐瑩想,要帶我們到哪裡去呢?是燕王朱棣住的燕京呢,還是京師金陵?但他馬上又把后一個去處否了。他想,絕對不能去南京,宋棣正在北京修建皇宮,準備明年遷都,他並不在南京住。那麼是帶我們去燕王府嗎?也不可能,看樣子林大兆等鷹爪子並不想立即殺懷方姐,帶他們去燕王府見朱棣做什麼?況且朱棣要的只是懷方一人,帶他們二人同去做什麼?他實在想不開,覺得鷹爪子們把他們帶到兩個地方都不對。想不開也就不想了,反正命運不能自己掌握,想也沒用。大約走了半天一夜的時間,車停住了,兩個宮廷侍衛解下了蒙在沐瑩和懷方臉止的黑布。他們一看,車停在一個小山腳下的一個院前。這個院子,雖然沒有高大的宮殿,但房屋整齊、全新。

幾個宮廷侍衛讓沐瑩和懷方下車。沐瑩和懷方下了車,被帶進院里,又帶他們往深處走去。最後被帶進一個兩間一明的大屋裡。屋裡紫檀木后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夾嘴尖鼻的黑黃臉老頭。他黃髭鬚,連眼睛也有些發黃,坐在桌后讓人有冷冰冰的感覺。

趙常山給這人施禮,道:「孫總管!林大總管讓把他們囚在囚仙石窟!」

孫總管打量了沐瑩和懷方一眼,冷冷地道:「把他們帶進去吧!」

趙常山答應「是!」,帶他們掀開門帘進了裡屋。

裡屋空蕩蕩,只有一個方桌擺在中間。趙長山挪了那方桌,腳用力一踏屋地的一塊磚,便聽得屋地一陣「軋軋」響,原來放方桌的地方出現一個洞口。趙常山帶沐瑩和懷方到洞口邊。洞口邊,靠裡邊那道磚縫鑲著三塊小石子。磚縫是灰藍色的。三塊小石子也是灰藍色的。趙常山在每塊小石子上踏了一腳,然後命令押沐瑩和懷方的宮廷侍衛道:「押他們進窟!」

押沐瑩和懷方的宮廷侍衛,用手指著洞口對沐瑩、懷方道:「進洞吧!」說罷,縮進洞口。

沐瑩無奈,看了懷方一眼,走進洞口。

沐瑩走進洞口,發覺腳是踏在平石上。發現裡邊有光亮,眼向下看,見石砌的洞壁上,一個凹處,嵌了一盞燈,燈光微弱,僅能看清兩三丈內的石磴道路。他往下走了幾磴,身子全進了洞里。一回頭,見洞口四周裝了二十幾個機弩,每個機弩上都裝著箭。看了這情形,心不由得一緊,他想,這個設計地洞的人好聰明,這機關設得好巧妙。不知道機關的人,只要走近洞口,一踏上機關,就眾弩齊發、多箭穿身,立刻斃命。

順斜下的石階,沿路洞壁都有燈。因貪看洞口的機關,腳步稍停,領路的宮廷侍衛站在三四丈外一道門前招呼他,他只得快走幾步,走到門前。只見領路的那宮廷侍衛,用腳一下踏嵌在門口正中的一塊黑色小石,兩扇鐵門立刻「吱呀」一聲閃開,裡邊閃出一道光亮。領路的那宮廷侍衛一回頭:「照我的走法!」他踏著嵌在門口旁一塊白石走進去。沐瑩也這樣走進。

進了這道門,沐瑩只見門裡上方有燈,燈后懸著一塊兒大木匾,木匾上鐫了三個字形右怪、但又讓人認出的大黑字:『納命來!』沐瑩不由心一抖,驚看兩旁,只見兩旁各隱著一個真人大小的木雕夜叉。兩個夜叉,都立在磙板上,角頂紅髮、青面獠牙,惡狠狠地睜著銅鈴怪眼.挺著鋼叉相向。他想,只要不知機關的人走過,踏中機關,磙板一滾,兩邊木夜叉的鋼叉,便會同時從邊叉在身上!他不禁毛骨竦然。

領路的大內侍衛在門裡拐彎,折向右方。沐瑩不用等他再招呼,緊跟著他往裡走。走了約有三四丈,前面又有一門。領路的那大內侍衛又站在門前等沐瑩、懷方。他們都到了那侍衛跟前。只見那領路侍衛,用手用力一點門上一個蘑菇頭鐵釘,門便「吱呀呀」退進一邊牆壁。領路侍衛又說:「還是照我的走法走!」說完踏著一黑一白兩塊小石頭進門。沐瑩照樣跟著進去,他知道這道門裡也定有機關,進門后就上下左右察看,只見門裡左右磙板各有一個木雕持槍武土;門上懸著三口明晃晃的大鍘刀。鍘刀的刀背,均用一個鐵抓抓著,一動機關,左右兩邊的武士,就會挺槍突刺,門上的鐵抓齊松,三口鍘刀會同時落下,神仙也難以躲過。

沐瑩又跟著領路的大內侍衛往前走。他想,前面一定還有門,還不知又有什麼機關。想不到過了這道門,卻往左拐,左階轉而向上,越升越高。走了十餘丈,到了一個去處,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山洞。山洞裡,別有一番天地。裡面燈火輝煌。靠一面有兩間石屋,屋前擺著石桌、石凳。石屋的門開著,從外面就看到屋裡有粗陋的床,床上鋪著草,屋壁上掛著本質刀劍。

三個大內侍衛把他們送進這個石洞后,從原路退回去,封了一道道鐵門。

沐瑩他們就知道沒有好去處,現在把他們囚禁在這樣一個幽密的地方,反而覺得很安定。他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隨遇而安了。

「懷方姐,」他們在石凳上坐下后,沐瑩關切地說,「你太憔悴了,一定受了很多苦!」

懷方眼含淚答道:「我的命是註定了,該罹這災殃!原來就不該『揀』這條命,現在因為我,反而讓師父、師伯等差點遭難,累得弟弟陪我受囹圄之苦……」

沐瑩道:「懷方姐,莫難過,弟弟也是命該如此。師父、師伯和清寧等師姊妹都很關心你.你要保重。」

懷方哭道:「我是釜中魚,籠中雀,待死之身,師父她們白為我操心了!林大兆等鷹爪子不定何時就殺我,向朱棣那狗皇帝討好。」

沐瑩安慰她道:「懷方姐,師父她們出去了,一定還會想法來救咱,弟弟也要想方設法救你出去……」

懷方道:「瑩弟弟,看了這洞里的機關,我們還不清楚?她們多少人來救咱也是於事無補的。此時我倒擔心師父她們來救咱。唉!像我這樣的人,無家無親,了無牽挂,生亦何歡,死亦何悲,所憾方家大仇未雪,師父深恩未報,弟弟也處此險境讓我不放心……但我們無回天之力,人家要我死,我只得放懷一切。如果師父她們再因救我而遭難,豈不叫我死後心也難安嗎?!至於弟弟,便更不要為我贄心冒險了……你還看不出嗎?要救我伏著萬分危險……」

沐瑩道:「姐姐,我們是親姐弟,沐瑩的命也是你救的,你就不要說怕我如何如何的話了。我估計,我不演示沐家劍法,不說出家傳劍法的口訣,他們是暫時不會殺我們的,我們要在這段時間裡想出辦法,逃出去。現在我們是真正的相倚為命了。」

懷方情不自禁地抱住沐瑩:「我死前能有弟弟相伴,死能和弟弟在一起,也是姐姐的一個安慰。可是,弟弟,說實在話,外邊的人要救我們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的武功既失,更難逃出此洞!……就是逃出此洞,我們的武功已失,報仇無望,活著還有何意味?!而且……而且,姐姐告訴你,服了林大兆的毒藥,藥性發作之時,是有很大痛苦的……」懷方說列林大兆的毒藥憂容滿面,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從她的表情,也可知她經受過此葯如何的折磨!

沐瑩恨罵:「鷹爪孫們,都是些無人性的東西!我倘能……唉!我今生倘能出去,恢復武功,一定殺他們個死無遺類!」

二人相同的命運,相同的心情,沐瑩罵罷,二人相抱痛哭。

哭了一陣,沐瑩道:「方姐,我們別哭,現在還沒到絕望的時候,我們去查查四周,看有無出去的洞口。」

懷方是從心裡喜歡沐瑩的。沐瑩肯舍死來救她,更讓她感激,她的心和沐瑩更貼近了一層。她本來已心如死灰,但為了安慰沐瑩,她拭了拭淚,跟著沐瑩去查看石洞。

二人自有鐵門的那一面開始查,查得非常仔細,連每一個石縫都用手摸過,用尖石劃過。這一面沒發現有鬆動的石塊,又按正轉方向查它的右面。這面的石壁也砌縫嚴合。再右的一面,是山坡鑿的石壁,更是天衣無縫。再右轉,剩了最後的那面,沐瑩仍是檢查得仔細如前。只是為他自己,他倒不這樣認真檢查,現在懷方姐囚在這裡,為報答懷方姐,他有願望把她救出去。懷方已經失望了,他仍認真檢查著。他仔細摳每一道縫,敲每一塊石。可是最後一面也檢查完了,什麼異常地方也沒發現。他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若不是怕他的頹唐情緒,使懷方姐更心如死灰,他真想頹然靠牆坐下。他沒坐下,又抬眼查看洞頂。洞頂是無數個石砌拱券拼成的圓形屋頂,洞頂的中心,有一個見方的孔。孔中往下垂著一盞油燈。這個孔高離洞底四五丈,無論多麼高的輕功,也休想從孔中竄出去。他不禁失望地望著洞頂,呆然而立。他覺得自己沒能為救懷方盡到責任。

懷方知道沐瑩是因不能救她而痛苦失望,拉住他的手,安慰道:「瑩弟,別難過,咱們聽天由命吧,別找了。」

沐瑩點頭,懷方拉著沐瑩回到石屋前的石凳上坐了。二人默然,一時誰也找不出話說。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洞頂一聲鈴響,二人一齊抬頭,見洞頂的油燈繫上去,當油燈又系下時,燈下面多了一個桶。二人進前去看,桶里坐著筐,筐上放著飯菜,筐下盛著清水。

沐瑩道:「方姐,這大概是給咱們的飯菜了,咱們吃!」

懷方道:「吃!」她盛了一碗飯遞給沐瑩,自己也端了一碗飯,「瑩弟,咱們吃!」自己卻眼含淚吃不下。懷方從落入鷹爪孫手裡,就知道自己絕無生還,現在又被囚在這樣的地方,更無生望。若不是為伴沐瑩,她就自絕。為了安慰沐瑩,她才強裝著要吃,可是飯吃到口裡,卻吃不下。

沐瑩見懷方不吃,吃了一些,就放下。

二人又回到石凳上默然而坐。沐瑩想:「大丈夫立世,生則生,死則死,不應該作兒女態。我沉默不浯,姐姐的心裡不是更痛苦嗎?」於是他強找話題道:「方姐,我出生在武術世家,對朝廷的事情是不聞不問的,姐姐,先伯祖既是捲入建文帝與朱棣帝位之爭而致禍的,姐姐是否聽過人對兩者之評論?」

懷方道:「小時候我當然什麼也不知,長大后師父才告訴我身世。我曾聽過丐幫石幫主與師父閑談論及二人。石幫主誇建文帝仁孝,斥朱棣暴戾跋扈,姐姐以為石幫主的評論很中肯。」

沐瑩問:「姐姐怎知石幫主對二人的評價中肯?」

懷方道:「我聽說建文帝幼有孝名,父病晝夜陪侍,因不願擔殺叔名而放朱棣。他性溫厚不喜揚露,也心懷萬民,曾作一首《詠月》詩,內有兩句是:『雖然隱落江湖裡,也有清光照九州』,這是以詩自喻。而朱棣率強兵圍攻皇宮,逼死建文帝,篡位后慘殺反他的大臣十數個。大明諸忠於建文之臣,割舌、磔體,慘毒之刑,無所不用其極,而且族誅十數家,還不足見其殘忍暴戾嗎?」

沐瑩道:「姐姐,先伯祖忠直清標,萬世欽風,可對於建文帝和永樂帝,人們可就論法不一了,有人說建文帝仁孝,他為帝為萬民之福,有人說建文帝寬仁不治,他為帝為萬民之禍。當然這部是仁者之仁智者見智的說法,但認真想,第二種說法,也不是全無道理。」

懷方道:「弟弟所言差矣。弟弟這洋說,豈不是說建文不宜為帝,朱棣反宜為帝!這不是唐突西子而刻畫無鹽嗎?朱棣不顧萬民塗炭發動奪權之戰是不仁;逼死建文帝是不義;臣奪君位是不禮;篡位后大誅忠建文之臣,是不智;勢敗時答應退回藩鎮,口血未乾,盡忘前盟是不信。這樣五常懼失之人,怎能當皇帝呢?」

沐瑩道:「弟弟聽人說,一個皇帝的好壞,主要看其對社稷、對蒼生有沒有好處。建文帝孺弱,不忍嚴律,不只囂頑之徒不能鎮壓究治而且久之,必失其國。囂頑勢盛,則百姓受欺;失去國家則百姓為奴。從這點說,豈不是建義為帝,非百姓之福?永樂帝雖強暴、剛愎,但緊毅、果斷,有治民、治國手段。他除了濫殺忠臣、殺戮過重這兩點罪孽外,論治國冶民,還可算好皇帝。老百姓是怕亂思治的,朱棣君臨天下后編《永樂大典》用嚴厲手段實行清明政治又欲讓部北京,以御北方、東方胡虜和西北的西夏。可安定國家的北方三面,可使北方百姓過安定生活,這不都說明,永樂為帝對國家對百姓有好處嗎?」

懷方驚異,對沐瑩道:「弟弟生在武林世家,又這麼小的年紀,怎樣竟知道這麼多朝廷之事.而且對朝廷之事有這麼清晰的看法呢?」

沐瑩眼裡淚花晶瑩:「給我講這些的,是我的老師武伯父。我武伯父文武均可振古爍今,對歷史人物、事件,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說,孟子曰『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並對當今皇帝作了如此評定。弟弟的這些話都是人云亦云而已。」

懷方不語。過了好一會子才感慨地緩緩道:「懷方還是以為,朱棣殘暴地殺戮那麼多忠臣家屬。絕不是堯舜之君!師父告訴我家事,教我習武,就是要我報仇。從前我幼稚地認為,只要能學會師父身上的武功,就能手刃親仇的,可是,唉!誰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內高手武功那麼強……現在我們又武功全失,挺頸待死,只得含恨九泉了!」說罷又哭。

沐瑩本意是找個話題.二人說說話兒,可沖淡懷方的愁緒。不意二人對建文和永樂各抒己見,又惹起懷方姐姐的愁軸,他心裡很不安,他自責道:「懷方姐,你別哭,都怪弟弟不好,惹姐姐生氣。也許,也許姐姐的評論是對的……」

懷方道:「弟弟,你的話沒錯。評定一個皇帝,的確不應以一家一戶的恩怨出發。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何況他們又是無辜被殺。無論他是怎樣的人,他枉殺我家族,這個仇我是要報的,現在報仇不能,所以傷心,這不關弟弟的話。」

沐瑩道:「咱們弟是同病相憐,弟弟想起親人.也是仇恨煎心。我曾自己立重誓,一定報仇雪恨。可是以我們現在的武功,報仇不過是一句空話,何況此時我們功力全失……」

懷方愴然:「家仇不報枉為人,我們有仇不能報,活著何用?」大哭起來。

沐瑩勸道:「姐姐,莫傷心,只要我們不忘深仇,精衛之志不泯,這仇遲早定能報的,鷹爪子暫時不會殺我們,只要能活著,就能想辦法去療毒,恢復武功,學絕頂武功,殺敵報仇。」

懷方被囚禁日久,早已不報生望,心情非常低落,現在見沐瑩對報仇這樣有信心,頗受鼓舞,心情略有好轉,對沐瑩道:「弟弟,你說得對。為了報仇,我們要好好活著,要恢復武功和練武功。即使明天就死,今天我們也要這樣做!」其實她的信心並沒有這樣足,這樣說不過是為鼓勵和安慰沐瑩。從入洞以來,他見沐瑩承受的太多了。小小年紀承受這麼大的負荷。她可憐心疼這個弟弟,不能再用愁苦情緒給他增加壓力,所以這樣說。

只懷方的這幾句話,沐瑩已經受到很大的安慰。他高興地道:「姐姐能這樣想就好。我們休息一下,養養精神就練武,聽說練武有內練外練之別。內練就是練內功,學內功的心法,外練是練技藝招術。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外練也能增加內力,等休息好了,我把家傳的劍法教給你!」

懷方道:「好。弟弟也一定累了,我們先睡一覺,醒了就練劍。」

沐瑩和懷方,看了兩個石屋。一個敞亮一些,有兩個石床。一個窄小、潮濕,沒有床,只放著一個桶。這個桶不用說,是給「居民」準備的便桶。桶旁有個下去的小洞,很小,只能排髒水。

沐瑩和懷方看了石屋后,沐瑩道:「懷方姐你睡那大屋,這小屋是我的,便桶放在屋外。」

懷方了解沐瑩的性格,知道是和他推讓不了的。於是道:「弟弟,那小屋沒有床,地面又潮濕,不平,怎麼能睡覺呢?我們既是姐弟,就都睡到大屋吧!」

沐瑩道:「懷方姐,你在那屋睡吧,這屋我能睡。」

懷方急道:「弟弟,你睡在那樣的屋裡,姐姐怎不心疼呢?我能安然入睡嗎?」

沐瑩:「可是……」

懷方道:「『可是』什麼呢?當講男女大防是不是?可是我們既被囚在一室,講得了男女大防嗎?聽說『君子不欺暗室』,又聽說『君子坦蕩蕩』,我知道弟弟是君子……」

沐瑩道:「當然男女大防是防人之口的,今日勢,人口固不必防,但君子須自防。」

懷方笑了:「須自防者,就未必是君子。弟弟,是不是?」

懷方這樣一說,沐瑩也不好意思地笑。二人這一笑,屋裡的氣氛和人們的心情改變多了。懷方道:「瑩弟,你餓不餓?方才見我不吃飯,你也沒吃,我們睡前各吃一些吧!」

沐瑩一笑道:「好。我還真有些發餓……」說著走到洞中央那個桶邊,端來飯菜,二人各吃了一點,喝了點兒水。懷方收拾完碗筷,心情又好了許多,對沐瑩道:「瑩弟。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願不願聽?」

沐瑩見懷方興緻這樣好,肯講故事給他聽,當然很高興,坐到懷方跟前去:「姐姐請講!姐姐快講!」

懷方講道:「宋代有個名士,叫崔樞。有一次進京赴進士考,與一個外國商人住在一個店裡。住了兩月,這個外國商人忽患惡疾,皮膚潰爛,腥臭難聞。崔樞不稍嫌。外商知自己病不能免,臨終給他一顆寶珠,並托他葬體。崔樞答應。未幾,外商死,崔樞替他葬身而將寶珠陪葬。後來外商的妻子到了京城,找崔樞查詢珠寶之下落。崔以實告。外商妻子疑崔樞昧珠。告到開封衙門。開封知府拘問崔樞。崔樞仍言寶珠已陪葬,知府不信,令差人開棺檢驗?果然寶珠在棺內。外商的妻子稱謝他葬夫的高義,開封知府也褒揚他的清操。」

沐瑩聽完了故事,一笑道:「姐姐,我知道你講這個故事的意思了。」

懷方道:「弟弟好聰明。為人處事,就要像崔樞那樣。君子不謹小慎微,只要良心不昧,就不怕別人疑這兒疑那兒的……」

沐瑩道:「姐姐,不要說了。我睡在這屋裡,也不忘姐姐的教誨。」

懷方道:「那麼好,弟弟睡吧!」說完自己佔了一床,和衣倒下。

沐瑩佔了另一床,和衣睡下。

懷方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今口又經過這麼久的折騰,身體太乏了,躺下不久,就沉沉入睡。

沐瑩從小嬌養,在這樣的床上睡覺不習慣。而且與懷方姐在一屋睡覺,總覺得不自然。倒下后,久久不能入睡。睡不著覺,怕懷方姐疑他動邪念,又不敢動轉,強自忍著,很難受。這樣過了半夜,身子實在太乏了,才酣然睡去。他醒來的時候,見懷方正立在他旁邊,要脫外衣,蓋在他身上。他一躍起床,把懷方的衣服還給她:「姐姐,我不冷,你快穿上!」

懷方穿上衣服,去看屋頂垂下的桶里,仍有水,二人互相倒著水,洗了手和臉。

一會兒,孔中又鈴響,把原來那個桶吊上去,又系下另一個桶,桶內也是盛著飯、菜、水。二人都餓了,這次二人都吃飽了。

「姐姐,咱們練功!」吃過飯後沐瑩道。

懷方道:「好。不過,鷹爪了給我們吃的那毒藥叫酥骨丸,吃了這種葯,就力道全失、不許動內力的。」

沐瑩道:「我們就外練,不動內力。」

懷方道:「天殺的給我們的這種葯,厲害無比,一動內力,就骨骼疼痛。平時不動內力。不覺疼痛,但鷹爪子們要折磨你,只要一點你的大椎穴,就全身骨骼欲裂,疼痛難挨。因為我罵那個毒辣椒趙常山,他已經這麼折磨過我一次了。」

沐瑩看著懷方:「姐姐,我有一件事,一直忘了問你。你和師父她們,一起囚在大佛寺的石洞里嗎?」

懷方搖搖頭:「不,我被單獨囚在一處,但是我在囚室里,聽到了師父和師姊們被囚時的叫罵聲,知道囚師父她們的囚房,離我的囚室不遠……」

沐瑩深思道:「如此說,大佛寺的囚房與這裡完全不同了?那麼這個囚仙石窟是禁什麼人的呢?」

懷方道:「它四壁堅厚,進口設機關,而又沒出口,肯定是囚禁重要人物的。但不管他們囚禁誰,這個人絕沒有脫逃的希望。」

沐瑩想了想點頭道:「我們等以後遇機會吧!勿臨渴而掘井,休畏雨而綢繆,欲報仇我們先學絕世武功。那屋裡有木劍,我先教你沐家劍法。」說著取了兩口木劍,自己拿了一口,把另一口遞給懷方。「沐家劍法第一招兒叫『羿射九日』。你跟我練……」說完,慢悠悠演了一招上路劍招數。這招數一招兒幾式,劍尖挺出后,一個旋身,劍尖向上向不同方位連刺數次。

懷方照樣練了一遍。沐瑩又要練第二招兒,懷方道:「且慢!瑩弟……」

沐瑩道:「姐姐何事?」

懷方道:「瑩弟,你的家傳劍法,為什麼叫公孫越女劍法?」

沐瑩道:「我武伯父和父親教我時,均解說道,『此劍法是合公孫劍法、越女劍法而創,公孫劍法是體會了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的詩意創造的……』」

懷方道:「《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就是『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那首詩嗎?」她背了兩句,明眸看著沐瑩,用眼光詢問對不對?

沐瑩道:「對,對!接下去是:『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羿射九日』這招劍,就是根據這句詩的詩意創造出來的。」

懷方道:「下面一句該是『矯如群帝驂龍翔』對不對?」還沒容沐瑩答話,又自語道:「矯如群帝驂龍翔……矯如群帝驂龍翔……那麼第二招該是『群帝驂龍』了,對不對?」

沐瑩道:「對,對。第二招正是根據這句詩化出來的『群帝驂龍』,說著揮木劍又演了這拍的動作。這招劍法是中路劍法。劍自胸前向前幾個波浪式挺刺,就像群帝乘著幾條天矯的神龍馭風破雲,飛馳而奔。」

懷方點頭贊道:「這招劍法好。可惜我們失了內力,練不出應有的氣勢——下一招是什麼?」

沐瑩道:「下面兩句詩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一面一招劍該是『雷收震怒』,再下面一招兒該是『江海凝光』」說著持木劍演了這兩個劍招兒。懷方跟著練了這兩個劍招兒。

懷方練了這兩個劍招兒后,沉思不語。

沐瑩問:「姐姐,你想什麼?」

懷方回過神:「瑩弟,姐姐照實說,這幾招劍法的確很美妙,我卻懷疑它的威力,你演幾招越女劍法……說說這劍法的名稱來由。」

沐瑩道:「自古誇吳鉤、越鏤的劍中之精品,又說『吳王金戈越女劍』,想來吳越之地。必善劍者眾。故武林前輩用吳越美女的各種優美曼妙動作。化為劍招,創此劍法。越女劍法中有『西施浣紗』、『小喬弄姿』、『貂蟬理髮』、『越女投梭』等招……」說著就揮劍演給懷方看。

懷方道:「瑩弟,我聽師父說,有一套劍法叫玉素心劍法,裡邊有一招很厲害的招數叫『玉女投梭』,越女劍法中的『越女投梭』,兩招劍法是不是一回事?」

沐瑩搖頭:「我武伯父教我此招兒時,也和『玉女投梭』做過比較。我武伯父說,這是兩招兒劍法。玉女投梭,是天上的織女投梭拋線,給牛郎引蹈的動作,應是劍自右上至左下斜揮然後變揮為刺。唐詩中有『會稽愚婦輕買臣』的句子,會稽是漢時城名,今叫蘇州,屬吳越之地。漢朝朱買臣妻,美但不賢。買臣落魄回家。妻不下織機,投梭折其齒。朱買臣無奈休了該女。於是朱買臣立志讀書,后舉孝廉,官至大夫。該女悔,跪哭買臣馬前,買臣令她收覆水,她不能收,羞愧而死。越女投梭這招劍,就是根據這女子投梭折買臣齒的故事化出來的,這是以刺作投的猛烈招法,攻對方上、中兩路。」說罷演了一遍這招兒,懷方跟著練了。

沐瑩又演了『西施浣紗』、『貂蟬理髮』、『小喬弄姿』等招兒,懷方也跟著練了。

沐瑩道:「公孫劍法和越女劍法不是截然分開的,它們是一個整體,招數要因用而出,不分先後,比如欲攻敵上中下三路,使了上路的『羿射九日』,中路的『群帝驂龍』,接著可使下路的『西施浣紗』並不一定要使完公孫劍法再使越女劍法。」

懷方道:「這個當然,可是我用峨嵋劍法,你用公孫越女劍法,咱們拆三招兒。」

沐瑩道:「好。咱就比劃比劃。」二人各執木劍,互相拆招。沐瑩把公孫越女劍法的全部招數都使完了,也未能贏得了懷方。沐瑩扔劍於地。泄氣地道:「武林都傳我家公孫越女劍法天下第一,可是哪有半點實戰能力呀!」

懷方思索了一下,然後看著沐瑩問:「是不是你家那公孫越女劍法有兩套?你學的這套是假的?」

沐瑩沉思,沒說話。許久,才充滿自通道:「這劍法不可能有假。我父親和武伯父教的,都是如此啊!而且我是沐家劍法的唯一傳人,父親怎能教我假劍法呢?」

懷方道:「公孫越女劍法,一定是另有奧妙在裡頭,大概你父親教你此劍法時,怕你年齡小把劍法失落,故意隱藏了畫龍點晴之筆沒教你……」

沐瑩點頭。懷方道:「我們先練吧!等練會全部招術,再研究其中的奧妙。」

沐瑩道:「對。練完了我家的公孫越女劍法,你再深教我峨嵋劍法。我們將來對敵時,采兩家劍法之長,棄兩家劍法之短,相互結合。我武伯父說,學如積薪,後來居上,越年代在後的武林人士,武功越高,就是這個道理。我不信將來我們超不過父親和師父。」

懷方點頭:「我們練!」沐瑩不好意思地拾起地上的劍,一招兒一招兒慢慢演示,懷方在旁邊跟著練。這樣練了兩三遍。懷方聰慧之極,悟性很高,跟著練了三遍,大部招數,已經掌握和貫通。又練了兩遍,懷方對此劍法,已全都熟練,二人這才休息。

一會兒,洞頂又鈴響,照前法兒送下了飯、菜、水。

飯菜倒很好吃,二人吃飽了,休息了一會兒,又練劍。這套劍法,二人都練熟了,就往快里練。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信念:現在練好劍,將來就可報仇。他們仍是一遍遍地練,他們從練劍中忘掉愁苦,尋到陶醉。不知練了多久,頂上洞口又鈴響,垂下了桶:這次吃了飯,就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二人醒了,就洗手臉吃飯。吃過了飯,沐瑩道:「這次我跟著姐姐學峨嵋劍法。上次雖然跟師父學過了,但造詣遠遜姐姐。」

懷方對沐瑩用不著謙虛,拿起木劍:「瑩弟,你看清,我練第一招兒:『雲繞孤峰』……」她正要演示這招劍法,忽然鐵門「吱吱」開了,孫如蓀陰森著臉走進來。到了二人跟前,猴腮臉陰笑笑:「沐公子、秦小姐好興緻!」

沐瑩側頭道:「孫總管,你也興緻不錯呀,怎麼到這裡來消遣?」

孫總管皮笑肉不笑,黃眼珠子眨了眨道:「我的興緻不錯,今天我就要得到一套天下第一的劍法!」

沐瑩見孫總管這樣囂張,心裡恨恨不已。轉過頭不理他,心說道:「就是死,也絕不傳你劍法;」

孫總管道:「本總來是想和你們做個交易。沐公子,如果你肯將你家傳劍法獻給我,我可以給你和秦小姐療毒,並把你們放出去。如果你不肯,那就只好在此受囹固之苦了!」

沐瑩想:「誰信你的鬼話?恐怕我獻出此劍法時,便是我和懷方姐斃命之時!」對孫總管道:「休妄想吧!如果只為此,還是請回尊駕,免得打攪我們清興。」說著扔劍於地,欲回石屋。

懷方也扔劍於地,向石屋走去。

孫總管不急、不怒,冷笑道:「你以為劍法守得住嗎?」

沐瑩道:「劍法在我心裡,當然可以守得住。你可以要我死,但是卻得不去我的劍法。」

孫總管輕蔑地:「未必!你以為不怕死,就能保住那劍法嗎?大概你還不知道,我手上有一種比死更可怕的東西!」

沐瑩一凜。但是旋即坦然一笑:「我知道,你會用毒刑,你們是什麼殘忍手段都能使出來的,請便吧!」

孫總管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毒刑倒真有幾樣兒,你若不合作,你是有機會品嘗的,不過今天本總倒沒做那樣的打算。你已吃了我們的酥骨丸,只要我手指一點你的大椎穴,那滋味已夠你受的了。」

沐瑩道,「我們是砧上肉,怎樣擺布悉聽尊便。」

孫總管冷笑,「先別充鋼鐵硬漢,常言『洪爐百鍊鋼,化為繞指柔』,任憑你心硬似鐵,恐怕在本總的刑下,也要變軟的。」他說著話,並未見身子如何動,已點了沐瑩的大椎穴,又回到原地站定。

沐瑩大椎穴被點,先是身子一沉,立刻脊椎、四肢、周身所有骨骼都難忍的疼痛。他咬緊牙關忍持,渾身汗如雨淋。

孫總管獰笑著看著沐瑩:「沐公子,這種滋味怎麼洋?我可沒時間在此陪你,讓你這紅顏知己陪你分享『痛快』吧!這穴道一個時辰之後自解,不過明天我再來讓你『享受』,直到你傳我家傳劍法為止。」說罷旋身而去,直出鐵門。

身體的最疼處是骨骼,所以形容疼都是說『痛入骨髓』。沐瑩的大椎穴被點,大椎穴關聯著周身骨骼,他的周身骨骼像是崩裂,骨髓象被攪動,疼痛愈來愈烈。起初他怕懷方難過,難忍著硬挨,後來實在挨不住了,兩腿支撐不住身體,就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更疼得挨不住,就倒在地上翻滾,但是他不出聲,恐怕呻吟出聲,就把手背咬在口裡。

懷方內力全失,不能為沐瑩解穴,又嘗受過這種裂骨鑽髓的痛苦。她無法替沐瑩解除痛苦,就滾著淚把手伸給他,輕呼著:「瑩弟!瑩弟!……」

沐瑩疼得幾乎失去理智,他身體痛苦地扭動著,臉抽搐著很難看,抓住懷方的手,緊緊攥住不松,過了好久,理智清醒了一點兒,咬著牙,斷斷續續地道:「方姐……你……你……躲到屋裡去!別……別……看我!」

懷方哭著,她沒躲到屋門去,而是手摸著沐瑩的手,輕呼道:「瑩弟!瑩弟!你呻吟吧!你呻吟出聲,疼痛就會減輕一些……」

沐瑩沒呻吟,又抓住了懷方的手,把她的手又攥住,越攥越緊,以致攥得疼痛難忍,但她裂了裂嘴,挨住了,沒出聲。

懷方雖然手疼.但是她知道,她讓他握住手,這是對他的精神慰藉。她想:「他握著我的手,痛苦也許會減輕一些。不然,他疼得挨不住,會在石地上撓破手指的。」她的手被沐瑩攥得火辣辣地疼,但一直讓他握在手裡,未忍抽出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沐瑩的痛苦才減輕了些。他鬆開懷方的手,立起來,看見懷方在搓揉被攥過的手,紅了臉低下頭道:「姐姐,沐瑩真是沒用,這點疼都挨不住,讓我攥疼了姐姐的手……」

懷方哭著:「我的好弟弟,你不要自責,只要能減輕你的痛苦,姐姐怎樣……都……願意。」

沐瑩:「你真是我的親姐姐,弟弟將來一定報答你。」

懷方扶沐瑩躺下:「弟弟,你折騰了這麼久,一定累了,你好好歇歇吧。姐姐有你這樣一個弟弟,也是修來的福。」

沐瑩的臉上閃出一微笑,忘掉了方才的疼痛,閉上眼,一會就睡著了。懷方守在他身邊。

沐瑩不知睡了多久,懷方把他叫醒,對他道:「瑩弟!吃飯吧!保重身體要緊。」

沐瑩點頭。懷方給沐瑩端來了飯菜,他就坐在床上吃。懷方坐在另一張床上,吃了一點,但吃得很少。懷方看著沐瑩吃飽了,撤了碗筷,放進桶里。

懷方剛回到石屋,沐瑩:「姐姐,咱們還是練劍。」

懷方關切地道:「弟弟,今天拘賊折磨得你這麼慘,就別練了,要成功何必急在一時。」

沐瑩道:「我們還是練吧!我們受制於人,就是因為技不如人,我恨不得立刻就技冠武林,給咱兩家報仇雪恨!」

懷方不願拂沐瑩意,點頭道:「好吧,咱就練,不過這次咱換個練法。」

沐瑩看著懷萬間:「姐姐,我們要怎麼練呢?你說。」

懷方道:「劍法是人琢磨出來的,別人琢磨出的好劍法,我們為什麼就不能琢磨出要妙所在呢?我們就集中精力研練公孫越女劍法,找出此種劍法的特異之處,本著這種劍法的特異之處,一招一式地研練。」

沐瑩道:「我也覺得我會使的這套劍法沒有威力。前些時候曾和李文謙一招一式地研究過,我也對它不寐而思,結果,除了發現某些招法的哪些地方是精妙,哪些地方是蕪雜之外,還是沒別的收穫。我用悟思后的公孫越女劍法和李文謙過招,結果,我還是敗在他的長白天池劍法……」

懷方想了想道:「如此說,一招兒一式地研究這套劍法不對路,佛語曰:『從一粒米能看大幹世界』,是不是創劍法的人納須彌於芥子,把博大精深的意思,藏在劍法招式的隱微之處……」

沐瑩想了想:「以弟看,此劍法若真有威力,也不在一招兒兩招精妙招數。」

懷方道:「這倒對,那麼我們研究全劍法特點。」

沐瑩:「整套劍法可分為兩部分:一是公孫劍法,一是越女劍法。我體會著公孫劍法的招數和越女劍法的招數各有特別處。」

懷方道:「咱先研究公孫劍法。你對公孫劍法有什麼體會呢?」

沐瑩想了想:「我只覺得公孫劍法中的招數都是猛招,用在攻擊。」

懷方道:「公孫劍法既是從詩中化出來的,也可說是悟出來的,一定侍劍相通了。我聽師父講詩,說詩講『煉』字,要『推敲』,唐朝有一個叫賈島的詩人說『二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我想一套劍法,甚至是一招劍法,也不是妙手偶得,一時一日創造出來的吧?創造此套劍法之人,一定是對詩做很深的研究,然後……」她邊想邊說,說到這裡,想不出來子,話也就停住。

沐瑩道:「姐姐說得很對路,武伯父就說過賈島有一首叫《劍客》的詩,意境很高……」

懷方聽詩名有「劍」,很感興趣,看著沐瑩問道:「弟弟會背這首詩嗎?」

沐瑩想了想,背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就這四句,廖廖二十個字,就把一個身懷絕技,行俠仗義的劍客栩栩如生地活畫出來了——好的詩詞都是有很深意境的。創此劍法的人,一定研究了那詩的意境,根據意境創造劍造創法。另外賈島說『十年磨一劍』,也

就是說,十年創一套劍法,可見他也認為創一套劍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姐姐的話沒說完,你想說的是什麼呢?」

懷方道:「我也想不清往下該怎麼說了,你已替我說出來了,就不用問了。」

沐瑩道:「我沒替姐姐說什麼呀……」

懷方道:「你已經說了,想說的也是,此劍法的人,也是研究了那詩的意境后,根據意境創此劍法,那詩的意境就是公孫大娘的舞姿劍術。」

沐瑩自語:「《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整個詩的意境……」

懷方道:「那詩整首的意境當然是感事了,從『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就看得出來,但前一個段的意境,不是刻畫公孫大娘的嗎?」

沐瑩點頭。懷方道:「弟弟,大概好的詩詞都有意境的吧?」

沐瑩:「武伯父說,是如此。詩貴含蓄,所以好的詩詞都輕過鍊字、煉意,也就都有意境,比如張祜的詩『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寫的是小心謹慎的新婦,反映的卻是初入仕途的官僚小心謹慎的官場生活。好詞也是很含蓄的,比如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寫的是景,可裡邊『……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就是借景抒情,憂國憂民之情,含在字裡行間……」

懷方道:「那麼我們再研究耶詩的意境,它一定有更深的意境,被創公孫劍法的人挖掘出來了……」

沫瑩道:「大概一定是這樣,細思之,那『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本是形容公孫大娘舞劍時的氣勢或姿態的,劍招卻把他當成一組動作……真不知是怎麼回事?」沐瑩說至此,陷入沉思。

懷方正要說話,忽聽到鐵門響,孫總管又向石屋走來。懷方知道,這小子又來折磨沐瑩,又怒又恨,瞪著杏眼怒視著他。

孫總管直奔石屋,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絲神秘的笑,對沐瑩道:「沐小子,嘗到穌骨丸的滋味了吧?心眼兒活動了一點沒有呢?」

沐瑩道:「孫總管.我不是對你講了嘛,你可以殺我,也可以折磨我,但是想要劍法是枉費心機。」

孫總管冷笑:「我不會是白費心機的,我不信我孫某這樣無能,從你口裡掏不出劍法。」

沐瑩不看他:「還是要聽尊便。」

孫總管恨恨道:「小子,好不識抬舉!你若覺得能熬刑,就讓你熬……」說著又點了沐瑩的大椎穴。然後又奸笑著離開了石屋,出了鐵門。

沐瑩立即痛徹骨髓,倒在地上。懷方把沐瑩扶在床上,又比他握住了手……

沐瑩疼痛消失之後,懷方和沐瑩又繼續研究公孫劍法。沐瑩道:「那首詩的前面還有一段序。要研究這首詩,也應該知道這段序。」

沐瑩道:「會。姐姐讓我背給你聽:『大曆二年十月十九日,府別駕元持宅,見臨潁李十二娘舞劍器,壯其蔚-,問其所師,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開元五載,余高董稚,記於堰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獨出冠時……』」

懷方伸出一隻玉手,向沐瑩示止道:「弟弟,先背到這裡。」

沐瑩住口,看著懷方。懷方道:「這段序就是詩的意境吧?詩序說,觀李十二娘舞劍『壯其蔚-』,又贊公孫大娘自己舞劍『瀏漓頓挫,獨出冠時』,這不分明是說公孫大娘師徒舞的劍器靈活、矯健,超群出眾,受人欽佩嗎?詩就是用含蓄、誇張的語言,讚頌公孫大娘的劍器舞得靈活、矯健、美妙、剛猛……」

沐瑩道:「對,我也有這個感覺。」

懷方道:「不知這個公孫劍法,究竟何人何派所創?他是感於什麼或出於什麼原因,才創此劍法的。」

沐瑩道:「關於這點,武伯父也對我講過。公孫越女劍法,是我父親綜合了公孫劍法和越女劍法,自創的一種劍法。這劍法雖是我家家傳法,但是由於武伯父和父親的特殊關係,我父親在創這套劍法后,每招部和武伯父研究過。對這套劍法的根底,也對武伯父講得很清楚。武伯父也對我講過公孫劍法的遠源。公孫劍法大概創於唐代,唐天寶年間的安史之亂中,杜甫看了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憶起小時觀公孫大娘舞劍的動人場面,寫了《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那首膾炙人口的詩。當然詩是傷時感事的,但是詩中渲染了公孫大娘劍舞的矯健、美妙。這是詩中最精華的部分。公孫大娘是一個玉貌朱唇,錦衣珠袖的年輕女子,她舞的劍卻『瀏漓頓挫,矯奇曼妙,』每次舞劍,均觀者環堵,使人色隨劍變。公孫大娘的劍舞是感人至深的。吳人張旭,草書卓絕,名噪當時。曾在鄴邑觀公孫大娘舞劍,觀后豪盪之氣大增,草書大進,終成草聖。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當時北中有一個豪俠之士,他荊聶之流,以劍術、俠行名冠華夏。安史亂后,感世風澆漓,隱居家鄉。他在年輕時仗劍去國,環遊天下,曾在蜀地看過公孫大娘舞劍。觀看劍心情震蕩,感奮不已。但是時,他時當壯年,尚未齎志林泉,蟄隱鄉里,無暇殫思於此。退隱后,暮年蕭瑟,閑暇無聊,回味公孫劍技,更覺矯健美妙,絕世無匹,想把公孫大娘的劍技,揉進自己的劍招兒,以估自己劍法的玄妙、剛健、遂日夜研思,歷經數載,把公孫大娘的觀賞劍技,改為格鬥劍技,並寫成劍譜珍藏家裡。不意劍譜寫成,這個隱俠便因病謝世。他死後,這劍譜就輾轉於世,武人急欲得之,但湮淪難考蹤跡。到宋末元初,有一個叫尉遲興宋的義軍領袖,使出家傳公孫劍法,技壓群劍,他又把此劍法傳給其子尉遲霆,但父子二人以後均為隱逸之士,此劍法也就未在世上現過。元末,這本《公孫劍譜》被我父親機緣偶得,就和他正在研練著的越女劍法,合成公孫越女劍法……」

懷方道:「如此說,莫怪令尊伯父大人劍法天下無敵。可是,為什麼弟弟使出此劍就不顯威力呢?是不是,你現在會使的這些劍招,每一招都是一組劍招、劍式的綜合,或一類劍招、劍式的綜合。」

懷方的話,使沐瑩豁然開朗:「對,對!我們演演看!」他忘情地拊掌、並要跳起來歡呼,可是他受過折磨,身子很虛,一點內力也沒有,身子一動,從石床上摔下。懷方趕忙把他扶起。

沐瑩紅了臉:「弟弟真沒用,真是力不從心啊!」

懷方安慰道:「為問你的下落,我受過鷹爪們的一回折磨,但受的折磨比你輕,近日又沒受過折磨,身體比你好。弟弟如不怕你家傳劍法外傳,就二人研思,由我演練。」

沐瑩道:「姐姐,你說這話?就顯得與弟不親了。現在沐家只遺一人,這個劍法,該屬於個人,你既是我姐姐,何必見外呢?另外我向來就主張:武功不應該一家一派私有。像蒼頡造字,是給大家用的,孔子編詩經,是給大家看的,以為武術也應該如此,一個人創出來,讓大家用,這樣,武術才能發展。比如我家劍法,若早拿出來和姐姐這樣的人研練,也許實戰威力就會大著多……」

懷方:「其實武術不能拘於一門一派的圈子裡,就限制了武術的發展,既然弟弟和我所見略同,我就練你家的劍法。」

沐瑩道:「好,怎樣練呢,照姐姐說法,那招『羿射九日』是不是該化幾招上撩或下劈的招式。」

懷方道:「我的想法就是如此。可是該是幾個什麼招呢?」她揮木劍比比劃劃地練起來。試一招兒,自己就搖搖頭,不滿意,又去練新的一招兒。

懷方正在練劍,鐵門「吱吱」開了,孫總管飛身進來。孫總管見懷方練劍,黃眼珠子轉了轉,直奔懷方走去,他走到懷方身邊詭秘地笑著:「秦小姐練的是不是公孫越女劍法?如果是,秦小姐獻出來自贖,本總可以網開一面,放你出去。」

懷方輕蔑地:「我是朝廷欽犯,你不過是朱棣豢養的一條狗,你狗膽包天,敢私自放我嗎?」

孫總管大怒,欲發作,但又控制住,仍平和地道:「這個你別管,只要你把沐家劍法傳給我,我便有辦法放你們出去。」

懷方道:「我倒真想活命,可惜我不會公孫越女劍法。公孫越女劍法是人家的,是我不該有分兒的東西,沒染指。」

孫總管逼視著懷方:「方才我已看見你演的正是沐家劍法。願不願獻給我取決於你,可怎麼對付你,就取決於我了。」

懷方道:「你的刑法,我已嘗過了,你還要怎麼對付我,請便吧!」

孫總管:「要對付你,本總的方法是不愁的,不過我要先問問沐公子。沐公子,你大概已清楚,今日之勢。你是萬難出去的。你既然失掉武功被置於地下,會什麼劍法還有什麼用呢?與其你看著紅顏知己被折磨,何如獻出那劍法,咱們相安無事呢?」

沐瑩為難。孫總管折磨自己,倒是怎麼折磨都能忍受,可是他要折磨懷方姐這個柔情女子,自己怎忍心呢……?

沐瑩正在為難,懷方道:「弟弟,不要管我,萬不能把家傳劍法告訴他……」孫總管獰笑:「沐公子,你真的不說嗎,莫怪我折磨你這紅顏知己了!」

沐瑩怒視他道:「那不是我的紅顏知己,那是我姐姐,不許你侮辱我姐姐!」

孫總管冷笑:「什麼姐姐弟弟,在這種沒人的地方,青年男女同住一室,乾柴烈火,怎能只是姐弟?!我說紅顏知己還算客氣了一些,應該說是你的老婆、妻子……」

沐瑩怒視著孫總管:「你……!」想開口罵,但他想,和這種人有什麼可說的!抬頭看天,對孫管家置之不理。

孫總管威逼他們道:「看樣子你們真要硬充好漢了。你們,我既入寶山,豈甘心空手而歸?你們若不現劍法,我只好得罪秦小姐了!」說著點了懷方的大椎穴,手法很重。

沐瑩不顧身子疲乏,急忙跳下石床,對孫總管喊道:「鷹爪子!你不要折磨我姐姐,請你……解了她的穴,還折磨我!」

孫總管冷笑:「折磨誰,隨本總管的興趣,你不獻劍法給本總,站在旁邊看著她痛苦吧!」

此時,懷方已倒在地上,臉上抽搐,身體扭動,全身痛苦,不可言狀。沐瑩把她抱在石床上,把手伸給她。

孫總管奸笑著:「看著紅粉佳人這樣扭嬌軀,真是好玩——沐公子,你也很欣賞嗎?」

沐瑩口氣變軟,對孫總管:「孫總管,請你給我姐姐解穴,我求你,還是折磨我……」

孫總管冷笑:「給她解穴?可以呀,可是你必須答應我的條件……」

沐瑩看著懷方姐痛苦的樣子,心如油煎,心想,守著這不頂用劍法有何用?!對孫總管道:「孫總管,請你放了我姐姐吧……」

懷方強忍痛苦,瞪著沐瑩道:「瑩弟,不許你……把劍法……給……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不要……」

沐瑩哭聲道:「姐姐……可是你……」

懷方緊咬著牙:

「你若是……好弟弟……就……」

孫總管:「沐公子!莫遲疑,你說了我就給她解穴……」

沐瑩知道,他把劍法獻給孫總管,孫總管就可能解了懷方的穴。但是他對鷹爪子妥脅,懷方會更難受。他不敢給孫總管演劍,又不忍心看姐姐受折磨,索性背過臉去。

孫總管怒道:「沐公子,看樣子,你倒很聽這臭臊貨的話呀!你真不獻這劍譜嗎?」

沐瑩恨恨道:「不獻!照你罵我姐姐也不獻!我家劍法不許傳給下三爛東西!你有本領,折磨我!」

孫總管:「我不直接折磨你,我還有更好的辦法折磨你!」說著又走到懷方跟前手伸入懷方小腹部……

沐瑩急了,不顧一切地踉蹌而上,想扳住孫總管的手,喝道:「孫如蓀!你這沒人性的東西!不許……」

孫總管奸笑著:「沐公子莫急,我是太監,不會把她怎麼樣的。我就是要把她變成臭臊貨!」說著點了懷方的關元、氣海二穴。獰笑著:「你陪著這臭臊貨聽『香』味吧,我明天再來看望你們!明天見!」說罷行走,走出鐵門。

懷方被點關元、氣海二穴,周身骨骼疼痛照常。突然小腹劇痛難忍。肚子「咕咕」響了一陣,大小便均失禁,她躺在床上,穢物沾滿了衣,流滿了床,立刻石屋裡充滿難聞的氣味。懷方大急,一掙扎滾落床下,強掙紮起身,向壁上撞去。沐瑩急搶過去,把她抱住:「姐姐!姐姐!」沐瑩急得哭著:「你死了,就不管弟弟嗎?!姐姐!姐姐!怎能不忍這點羞恥,就忘了蒼天大仇嗎?姐姐,我們要像勾踐那樣忍辱負重。我們都不能死,要活下來,報家仇,報此仇!」

懷方哭道:「弟弟,報仇的事,姐姐托你。我這樣丟人,沒臉活了,你讓我死……」

沐瑩也哭:「姐姐,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還談什麼報仇的事呢?!姐姐萬不能死,我求你!」

懷方不語,只是哭。

沐瑩安慰道:「姐姐,不要急。你是我親姐姐,身上髒了,弟弟給你洗。」

懷方急道:「這屋又臟又臭,你出去!你出去!快把便桶拎給我,我要……你快出去。」

沐瑩給懷方拎過便桶,仍不走:「姐姐,我扶你……!姐姐,你不是拿我當親弟弟嗎?我不嫌臟,你也……你也……別忌諱。」

懷方情急,憋得臉通紅,發性子道:「弟弟,你快出去嘛,急死我了!」

沐瑩怕懷方痛疼無力,怎能拋她離去呢:「姐姐,我不嫌臟,你對親弟弟還避諱什麼呢?」

懷方更急道:「你還不走!?你要羞死我嗎?你……你不走,我死!我死!」說著欲碰頭。

沐瑩害怕哭著道:「姐姐別急,姐姐別急!我……我……在這屋,沒別的意思,我是你弟弟,我沒別的意思呀……我走,我走……」說著慢慢退出去。

沐瑩一退出屋,懷方又後悔。外邊又沒有床,瑩弟到哪裡去睡呢?但是自己滿身污穢,臊臭難聞,需要脫光衣服,擦洗身子,赤身裸體地,怎麼讓弟弟呆在屋裡呢?!沐瑩剛出屋,她又喚道「弟弟!弟弟!」

沐瑩停住步:「姐姐,什麼事?」

懷方道:「弟弟,姐姐相信你是真君子,是真君子……你到那屋去睡一覺吧!姐不讓你在這屋睡,要不你在這屋裡不自在。」

沐瑩道:「姐姐,我知道。我就去睡在那屋裡。我把那個水桶拿過來,那裡面還有水,姐姐止了疼,就自己洗一洗……」

懷方道:「好弟弟,謝謝你。」

沐瑩取了那個盛水的桶送來,退出去,到另一間石屋去睡。說是去睡,哪裡睡得著覺。先是聽到懷方一聲聲呻吟,哀嘆。每聲呻吟、哀嘆都揪著他的心。後來呻吟停了,哀嘆息了,屋裡就是嘩嘩的水聲。沐瑩知道,這是姐姐在料理穢物,沖洗身體。沐瑩淚水充盈睫毛,眼睛模糊了,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幅幅圖景:懷方姐看著下衣上的穢物顰眉;懷方姐用爛草擦著衣上、身上的穢物。他想:「懷方姐是那樣芳潔自愛。如今這樣滿身污穢,她有多麼痛苦?孫總管這個鷹爪孫真狠毒,他對懷方姐使這招兒,比施任何毒刑都狠辣。姐姐在受煎熬,他怎能睡得著覺呢?」

小屋沒有床,沐瑩就倒在潮濕不平的地上。小石屋只有一扇小鐵門,沒有窗,這才是個真正的囚室。沐瑩想:「這小囚室這樣神秘,是囚誰的呢?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這石窟是選造了備用的呢,還是專為囚某個人而造的?」他怎麼也想不出頭緒,他睡不著覺,輾轉反側,想著想著,忽然靈機一動,心裡一亮:「被囚禁的這個人,一定不是凡人,他在這個屋裡,會不會留下什麼遺物或痕迹的指示後人呢?」他霍然坐起,在小屋裡四處找尋,四處摸。可是找遍了小屋,什麼也沒找到。他絕望了,又頹然倒下。可是剛倒下,又坐起來。他想,沒找到什麼,是不是我找的太粗疏?屋裡的角落和地上背處還沒找,能不能從這些地方找到什麼呢?他又重新尋找,他仔仔細細地找遍每個角落、僻處,還是沒找到什麼。他完全失望了,頹然仰面倒在地上,伸了個懶腰,手向前伸著,手指卻無意間,在牆和地面之間的那條縫中,碰到一件小東西。他把這小東西拿出來,原來是個竹管。他拿到門外的燈下去看.見竹管里裝著一個紙團。他從竹管里取出紙團,展開看,上面有字。這字不是用墨筆寫成的。而是用石銹之類在紙上劃出的。呈紅褐包。上寫:

「我巧手魯班公輸遠,乃匠人也。與師兄赫連惠宣同學藝於北溟異人。藝成師兄受聘於明教,為建羅剎魔域,我受聘於永我大內,建此囚仙石窟,三年而成。工既竣,諸衛殺工匠於外,反囚余於內。彼等不知余知人心險惡。以備逃路也。彼等既背信棄義,余願將逃路示后囚難友有緣者。逃路在第三道鐵門。」

沐瑩看罷紙上的字,心喜苦狂。心裡高呼道:「我和姐姐可以出去了!我和姐姐可以出去了!」揣起這張紙,就到進窟的那鐵門跟前去找。他記得那就是第三道鐵門。此次有了逃路的出口目標,他找得更仔細。門前的壁是石砌的。他仔細地檢查壁上的每一石塊,每一條縫,什麼異狀也查不出。但是他不泄氣,心想,也許逃路的洞口在地上或門頂。他用小石塊去敲擊地面,刻劃地面。地是石灰鋪成,嵌著各色石子。匠人使用石灰的技藝很好。鋪在地上的石灰堅硬如鐵。劃一下,只出現一道白印。地上也沒異端,他仰看門頂,懸著的三口鍘刀上面。是天然石頂。一場空歡喜過後,他又失望地低下頭,他失望了。

沐瑩無情少緒地回到石屋,倒在地上。他又想那張紙上的字。他想,這個巧手魯班絕不會無端生事,寫張假字騙人。但是已把門口全找遍了,哪裡有什麼可逃出去的洞口呢?他想和懷方共同參詳就去敲那石屋的門,呼道:「姐姐!姐姐!你睡了嗎?」

屋裡沒人回答。

沐瑩以為懷方睡了,提高了聲音招呼道:「姐姐開門!姐姐開門!」他邊招呼,邊用力敲門。

屋裡仍沒人答應。沐瑩一驚,心說,不好!姐姐是疼昏過去了,是尋了短見呢?!他踢門但他內力全失踢不動。他益急,便全力用肩撞去。門被撞開了,他用力過猛,門驟然洞開,他收身不住身子也向里撲去,倒在地上。只見懷方姐赤著下體,露著藕腿玉肌,縮在石床靠牆的一角,瞪著悸怖的眼睛看著沐瑩,喝道:「沐瑩!你要幹什麼?」

也許是沐瑩與懷方有緣吧,懷方總是對沐瑩柔情似水,這是沐瑩與懷方在一起這麼些天,聽到的第一聲怒喝。他知道這一定是姐姐誤會了自己,趕忙道:「姐姐,對不起,弟弟驚了你,非是弟弟莽撞,是有一個很重要的發現,要告訴姐姐,共同商量。」

懷方扭著身子,以手遮著下身避人處:「什麼發現?」

沐瑩拿著那張紙,遞向懷方:「姐姐請看,是在那個石屋發現的。」說著欲走過去。

懷方道:「弟弟,把你拿的那紙放在床上。先把那下衣遞給我,也請你先出去一下。」

沐瑩走過去,把那張紙放在懷方坐的石床上,回身去取放在另一張床上的懷方的下衣。見懷方這下衣尚濕漉漉的。沾滿穢物。對懷方道:「姐姐,你就先別穿衣服了,我出去……」說完,拎起便桶走出去。

沐瑩把便桶里的穢物倒在小石屋的洞口裡,又把那水桶系在洞頂孔中垂下的繩子上,剛回到小屋忽聽懷方叫他。他走過去,見懷方翻穿了那件濕下衣,立在地上,見沐瑩進屋,急忙說道:「弟弟,你找過第三道鐵門了嗎?」

沐瑩失望地道:「找過了,但是沒有洞口。」

懷方道:「咱們再去找。」

二人又到石窟進口的鐵門前,仔仔細細地找了兩遍,但連個老鼠洞也沒有。懷方也失望了,嘆了口氣:「這個巧手魯班造的囚仙洞,備有逃洞,大概不會假。一定是巧手魯班逃出后,鷹爪孫們發現洞口,又把它堵上了。」

沐瑩思索著點頭:「很有這個可能。是不是也有另一種可能?」

懷方問,「瑩弟,你指什麼說?」

沐瑩道:「這個第三道鐵門,也許是由內往外算。」

懷方想了想搖搖頭:「斷無這個可能,你沒看見嗎,三道門都只能由外開,他若把逃洞設在最外那道門,他怎樣出洞內的第一、第二兩道門呢?」

沐瑩頹然道:「我們在第三道門找不到洞口,一定是姐姐說的那種原因。這樣我們能逃出的可能性便很小。」

懷方嘆息道:「看來我們是命該如此了!」

沐瑩想了想:「可是那巧手魯班分明寫道:『僅示后囚難友有緣者』,看意思,不像他逃出后,鷹爪孫們能發現洞口……」

懷方道:「這就不知怎麼回事了……」她立在門口思索,沐瑩也立在她旁邊沉思不語。

二人正在冥思苦想,突然鐵門「吱」地一響,向兩邊閃開。二人均嚇了一跳,驚悸地看著鐵門,只見從門口走進一個侍衛裝的人來,沐瑩與懷方均認出,是毒辣椒趙常山。他還是平時穿的那身衣服,腰間掛著沐瑩的那把寶劍。

趙常山進門,露出豁齒嘻笑著,賊眼灼灼地盯著懷方道:「今日孫總管進燕京赴行了,這裡的事交給再下。沐公子,請到室內避一避,我和秦姑娘有幾句私話說。」

沐瑩知道趙常山淫邪之徒,此來對懷方姐不懷好意,他未動手,暗中握緊拳,想拚死護懷方。

趙常山本是個採花盜出身,隱瞞了身分充當大內侍衛的。他早就對懷方垂涎三尺。今日趁孫總管不在之機,來揀便宜。他在洞道里走著就慾火中燒。想進了石窟就抱住懷方……見沐瑩未動身,大怒道:「你不聽本侍衛長的話嗎?分明是自討苦吃!哼!快滾!」

沐瑩怒向著趙常山:「我早洞穿了你這賊子姦邪之心,光天化日之下,竟……」

趙常山恬不知恥地:「沐公子這是洞中,哪裡有什麼光天化日啊?!難道本侍衛長要同秦小姐風流風流,還避諱你這待死之囚嗎?」

沐瑩怒喝:「你敢……」

趙常山冷笑:「你武功盡失,我有什麼不敢的?就讓你在旁邊……學學螵女人之技藝。」說著走向懷方。

懷方連氣帶嚇臉色煞白。趙常山獰笑著向她走去,她本能地後退。眼看就要退列門角,身體靠上那持槍木武士。

趙常山逼近懷方,猛撲過去。伸手去解懷方的下衣,懷方嚇得「呀」一聲驚叫。可是奇怪,這趙常山的手剛摸到懷方的下衣,又遽然抽回,原來他摸了兩手污穢。手舉到鼻前一聞,奇臭難聞.他皺起鼻子,吐著唾沫,不住甩手。

懷方內力盡失,但手法仍是很快,在電光石火之間.一伸手抽出趙常山腰間的寶劍,而且一旋身向趙常山刺去。

趙常山反應很快,見寶劍刺到,急忙后躲,因為慌張,腳踩錯了石子,只見兩旁的木武士往前疾移,挺著的長槍從兩肋刺入,挑著他,把他架在那裡。隨著木武士的長槍刺入,上邊懸著的三口鍘刀也同時落下。中間的砍在他的頭上,後邊的一斜,砍在他的肩上,前邊的落空,只砍斷了他前伸的那隻腳的腳趾。趙常山頭被鍘刀劈成兩半,動也沒動就立著死在那裡。

沐瑩和懷方見趙常山死了,心情大快。懷方去看砍在地上的那把鍘刀,無意間看到:原來左邊放木武士腳下的那塊滾板的地方,露出了一個洞口。懷方一見洞口,驚喜異常。對沐瑩道:「瑩弟。你過來看,這裡有一個洞口!」

沐瑩急忙過去一看,喜道:「這可能就是公輸遠逃出的洞口,我們出去!」

懷方點頭:「事不宜遲。」

沐瑩道:「我先下去,懷方姐,你跟在我後面。」

懷方道:「瑩弟,給你這口劍!」說著,把手中那口寶劍遞給沐瑩。

沐瑩看了看那劍,驚喜道:「我以為碧蓮給我的這口『龍文』寶劍,要落入鷹爪子手裡了。想不到天緣巧合,讓這小

子又給我送來!」說罷持寶劍跳下洞口,懷方跟下去。

洞內是石階。沐瑩在前,沿地道石階前行。這地道沒有燈,沐瑩用劍探路,摸索前進。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劍尖碰到一個軟物上。沐瑩伸手去摸,摸到一塊既軟,又涼濕的東西,他用手一撥,密密的柔軟物分開一條縫隙,透進光亮。他這才看清,他分開的是枝葉茂密的灌木叢,他仔細看,發現這就是洞的出口。他寶劍一揮,砍得那叢灌木叢七零八落,枝葉落了一地,灌木叢的枝葉光了,洞口外露出一條道路。

沐瑩在前,懷方在後,二人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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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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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囚仙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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