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谷底淚痕

第十二回 谷底淚痕

「因為他不會術法。」袁紫煙道:

「他的技藝都是苦練出來的,我若以術法殺他,有些勝之不武,也違背了身具術法的戒律。」

劉飛鵬道:

「這麼辦吧!國師只把他制服,在下再以飛刀取他性命,人不是國師殺的,應該和國師無關了。」

袁紫煙笑一笑,道:

「以術法使他無能還手,與我殺他何異?這件事容我想一想,不管如何?也不能讓他傷了皇上、皇后。」

「國師,成都有個不情之求,還望國師成全。」

袁紫煙道:

「說吧!我能做到的,一定成全你。」

「虯髯客一旦闖入宮廷,請國師給成都機會,讓我接他三劍。」

「三劍太多了。」袁紫煙道:

「一劍就該明白了。」

「兩劍吧!至今為止,成都還未遇過敵手,虯髯客就算天神下凡,成都相信兩劍也應該接得下來。」

袁紫煙點點頭,道:

「宇文將軍,切不可和他單獨交手。」

「是,國師吩咐,成都自當遵從。」

袁紫煙微微一笑,道:

「諸位去更換衣服,派人清理清理,我去晉見皇上。」

望着袁紫煙背影去遠……

劉飛鵬低聲道:

「虯髯客真有那麼厲害嗎?」

凌雲搖搖頭道:

「我也不太相信,真本領硬功夫,再厲害的高手,至少我們可以接他個三兩個回合!」

劉飛鵬道:

「我倒要試一試十二把飛刀一齊出手的威力,只憑武功能不能接得下來?」

宇文成都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

袁紫煙走了,他也走了。

要人清理,也要重整軍威。這一次參與戰鬥的,盡量調他回營休息,再調另一批後備的宮衛上來。

這一次真的殺得太激烈了,幾乎沒有不受傷的宮衛。

真讓人看得心驚膽顫。

遇上虯髯客這樣的強敵,恐沒有再戰的勇氣了。

只要有一次潰散,這些宮衛勇士心理上即會大受影響,日後恐怕也難再勇往直前、悍不畏死了。

宇文成都很滿意訓練得成功,他們雖然沒有時間學到很高深的武功,但卻練出了鋼鐵般的意志力。

那麼悲慘的殺戮,沒有一個呼叫饒命,也沒有一個逃命退跑。

這雖只是一兩千人之軍,但可當得數萬強敵衝殺。

夜色幽靜——

長安的宮廷中,雖然仍是華燈萬盞,照得一片通明,但卻少了那種到處鶯聲燕語的吵雜聲。

變得安靜多了。

也多了一股冷肅之氣。

經歷過那場殺劫,很多宮女們看到了現場,沒看到的也聽了些描述。宮女們記憶難忘,連夜惡夢。

她們擺在心上的,不再是幫主子取悅爭寵,而是念念難忘殺戮的恐怖。一直擔心如再有一次強敵襲擊,她們是否還會有這次一般的幸運?

宇文成都則是她們心中最想見到的人。

雄武的宮衛也成了她們心目中的英雄。

似乎多看宇文將軍一眼,她們心中就安定不少。多和宮衛們接近一些,就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

宮衛們大都在宮牆外面巡守。

宮女們膽大的開了小門,溜出宮牆和他們談天說地。沒有別人在場時,就送上櫻桃小口,親親他們,充分的表達了心中感激。

宇文成都發覺了。

蕭雨、田當巡視宮牆內外,當然也發覺了。

但三人眼睜、眼閉,看見了卻裝作沒看見。

他們心中明白,讓他們感情交流,互相關心,才能鎖住這些宮衛們的心,拒敵時也才能拚命赴死。

事實上,袁紫煙、袁寶兒、才人等大都知道了。

但無人阻止,無人多問。

經歷一場生死之劫,人的性兒全變了。

望一眼朗朗星河,袁紫煙低聲道:

「寶妹妹,天象又有變化了……」

「小妹這方面知識淺薄。」袁寶兒道:

「實在瞧不出上天垂象意若何?」

袁紫煙笑一笑,道:

「你對我變得冷淡了,究竟為了什麼?」

袁寶兒嘆道:

「紫煙姐想聽真話嗎?」

袁紫煙笑道:

「你如果自信能騙得過我,也能騙得讓我開心,何妨騙騙我呢?」

「可能騙不過了。」袁寶兒道:

「何況小妹根本不想騙你。近來感覺到身體有了變化……」

「懷孕了?」袁紫煙道:

「幹嘛不告訴皇上?明天,我幫你去說。」

「不是懷孕,也非關情事。」袁寶兒道:

「我覺得濁氣下沉,身子越來越重了。」

袁紫煙吃了一驚,道:

「道基消蝕?」

「對!」袁寶兒道:

「姐姐仙緣深厚,道基堅固,小妹無法比得,已覺得不行了。」

袁紫煙道:

「可有補救之道?我如能力所及,一定全力助你。」

袁寶兒搖搖頭,道:

「恐怕是不行了,我們逆天而行,乖離道戒,以術法殺死不懂術法的人,這後果早就該想到了。」

袁紫煙呆了一呆,道:

「你的意思是……」

「今世債從今世還。」袁寶兒道:

「保住我一點元靈不昧,如能轉劫再入道門。如果轉劫不成,我試將以陰靈之身再回師門。」

「不成!」袁紫煙道:

「轉劫不成,就化成煙雲入長空,忘圖以陰靈之身再修道法,那就成學道人追殺的目標了。非被迫入絕地,常年受困天雷地火之中。」

「姐姐如肯成全,現在就劈寶兒一劍……」

袁紫煙搖搖頭,道:

「我劈不下手,你過去也大貪婪了,常常走失真陰,雖然討取了皇上的寵愛,但也害苦了自己。

寶兒,我助一口真氣,試試看能不能保住道基不再消蝕。只要能穩定得住,還有機會。我也要從此潔身自修,不許皇上再碰我了。」

袁寶兒道:

「我原想能和李世民作一對恩愛夫妻,只修一些卜卦之術,助他治理出一個太平盛世。仙道之學不練也罷,卻不料事與願違,便宜了皇上……」

說曹操,曹操就到——

隋煬帝快步行了過來,道:

「兩位卿家對座談心,連盞燈也不點起,我叫宮女來掌起宮燈。」

「不要!」袁紫煙道:

「一有燈火,就破壞這份幽靜了,皇上匆匆而來,不知有何大事?」

「長安似已非久居之地,朕想東遊……」

「去東部洛陽散散心也好。」袁紫煙道:

「但這長安的事務呢?總不能一走了之。」

「由卿家代理,寶兒隨朕東遊……」

袁寶兒吃了一驚,接道:

「我也要去?」

「唉!朕如失去卿家,活得就全無味道了。」

頓了頓,隋煬帝又苦笑道:

「不論你心中想的什麼?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如果真的到了無奈境界,朕會成全卿家。」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

袁寶兒心中有着刀刺之痛,這個人是真的愛他,受到可以拋棄江山不顧,也可以丟棄性命不管。

看來人間的絕色比天上的仙女可愛多了!

袁紫煙道:

「寶妹妹,皇上似有點強你所難,但他愛你之深卻也是無人能及。」

袁寶兒緩緩站起,對着隋煬帝盈盈跪下,道:

「皇上厚愛,寶兒唯有一死相報爾。」

她受的人間教育,天、地、君、親、師,深值心間。

不像袁紫煙幼小生長深山間,只識一個「理」宇,話不投機,立刻翻臉,管你是皇上還是將軍。

隋煬帝一把扶起袁寶兒,笑道:

「朕不要你死,要死嗎?朕也該在你前面。朕要你快樂,朕將傾所有盡付卿家。」

袁寶兒感動得珠淚雙流。

隋煬帝卻拂著寶兒秀髮,大笑道:

「帝王霸業成何用?秦皇、漢武早成了陵家,乃得卿家三分情,夠朕受用,足慰生平啊!」

笑聲中,牽着袁寶兒走了。

一條纖巧的人影疾奔而至,是巧兒。

她躬身道:

「宇文將軍候命多時,姑娘要不要見他?」

袁紫煙沉吟了一陣,道:

「去叫他來!」

巧兒帶來宇文成都,自己卻轉身走了。

宇文成部仍保持君臣的身份,屈膝道:

「成都叩見娘娘國師!」

袁紫煙「噗」地一笑,道:

「你究竟想叫什麼?是娘娘還是國師?」

「成都有事晉見,應該稱國師才對。」

袁紫煙溫柔地道:

「起來吧!有事就直說吧!」

宇文成都道:

「屬下探得消息,虯髯客已入長安,但卻突然消失不見了。」

「怎麼會呢?」袁紫煙道:

「長安城中客棧有限,他們不是住在客棧嗎?」

「不是!」宇文成都道:

「長安城每一家客棧都查過了,找不到虯髯客的行蹤。」

「寺院道觀呢?」袁紫煙道:

「廢棄的宅院也不能放過。」

宇文成都道:

「都查過了,很可能隱匿於民宅之中,虯髯客在長安城中本就隱伏了不少人手,除非全長安家家普查。」

「不用了!」袁紫煙道:

「他要入宮,我們就在宮中等他吧!」

宇文成都道:

「長安城中,還發現了另兩個人的行蹤,他們住入客棧,行蹤在掌握之中。」

「什麼人?」袁紫煙道:

「很重要嗎?」

言下之意,不是重要的人就不用說了。

宇文成都道:

「李靖和張出塵。」

袁紫煙微微一呆,道:

「李淳風和袁天罡呢?」

「沒有發現。」宇文成都道:

「也未發現太原來的一兵一將。」

袁紫煙又問道:

「李靖和張出塵住在一個客棧中嗎?」

「是的,而且是一間上房。國師,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夫婦啊?」

袁紫姻淡淡一笑,道:

「虯髯客費盡了心機,還是沒有搶走張出塵。」

宇文成都不知如何回答。

袁紫煙道:

「可是皇上卻搶走了李世民的情侶袁寶兒,但也只佔有了袁寶兒的身體,卻得不到她的心,皇上付的代價就太大了。」

宇文成都仍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袁紫煙道:

「傳令宮衛們,見到虯髯客不用攔阻,只要傳警即可。他們不會大隊人馬來,你帶着蕭雨、田當、凌雲和劉飛鵬住進內宮吧!我去奏明皇上,宮女們會為五位安排住處。」

宇文成都道:

「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袁紫煙道:

「是為了方便保護皇上啊!」

宇文成都沒話說了。

有什麼事能比保護皇上更重要呢?

一座幽靜的四合院——

有近二十間的房間,廚浴齊全,還有五個佈置華麗的房間,分住了宇文成都等五個人。

一座點了六盞垂蘇宮燈的大客廳中,分站十個宮女,十個美麗的宮女。

宇文成都心中暗暗吃驚,忖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淫亂後宮,可是要滿門處斬的大罪啊!這些丫頭又是什麼用心呢?」

這時十個美女已圍了上來。

捧茶的上茶,看坐的看坐,一陣脂粉香氣撲鼻欲醉。

宇文成都道:

「諸位姑娘,不敢當啊!這些事我們自己會作。」

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道:

「宇文將軍,我們是出自內心來服侍諸位的,我們看到了宮衛們為了保護我們前仆後繼的捨命拼戰,我們想幫忙,可是無力幫啊!

一個弱女子無力執刀握劍,平日裏宮牆阻隔,咫尺天涯。五位將軍今番奉召入宮,明顯的是保護我們而來,我們能不能活下去?關鍵全在五位將軍的身上,我們心中感激,但也只能儘力照顧五位將軍生活起居,聊表寸心。」

宇文成都道:

「保衛皇宮的安全是我們的職責,諸位姑娘用不着這樣費心了。」

「我們是第一批中籤的人。」年齡較大的宮女答道:

「大家都要來侍候將軍,但你們只有五個人,爭着想來的宮女有一千多人,所以我們只有抽籤決定,每次來十個人,侍候五位將軍。」

宇文成都道:

「是這樣啊!多謝諸位姑娘關懷。」

田當、凌雲、蕭雨、劉飛鵬沒有說話,但卻聽得怦然心動。

一千多個天下選出的美女,包括北地胭脂、南國佳麗,分批來侍候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死也瞑目了。

只是不知道,她們所謂的侍候是什麼樣一個限度,是不是也可以上床呢?

想到開心處,忍不住笑了!

這笑容就有點邪氣了。

宇文成都看到了,卻裝作未見。

這些英雄好漢也是人,他們雖不會見色動心、作姦犯科,但有如花似玉的美女自個送上門來,要他們個個學作柳下惠,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那些官女們也看到了。

她們雖居深宮.但卻看到了主子、夫人們爭寵的手段,撒嬌施媚,討取皇上歡心;這方面她們非常敏感。

圍着領頭的宮女低聲交談了一陣。

領頭的宮女點點頭,笑道:

「好,說就說吧!我們是感恩而來,願意奉上我們所有,只是我們所有的太少了,最重要的是一個清白的身體。

五位將軍如不嫌棄,我們願薦枕席,不但只有我們十個,日後來侍候各位姐妹們也都有獻身之心。」

說的如此坦白,還真把宇文成都等嚇住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田當道:

「姑娘,只怕我等消受不起呀!」

領頭的宮女道:

「當然,諸位如嫌棄我們,我們也不會惱羞,一千多個美女,諸位慢慢的看吧!我相信總能找到一個合意的人。」

宇文成都道:

「這不能開玩笑啊!姑娘,穢亂宮廷可是死罪一條,我們會被處死,諸位姑娘也會被處死啊!」

十位宮女掩嘴笑了。

有點羞怩,卻有更多的嘲笑和諷刺。

領頭的宮女道:

「皇上知道了,會不會下令誅殺,我不知道。不過,皇上怎麼會知道呢?沒有人敢奏知皇上啊!何況我們的心意已得到主子的默許,她們比我們更擔心自己的安危呀!她們不反對我們來這兒侍候將軍,也就是同意了我們的作為。」

這些選集天下的美女,眼看皇上的風流生活,早已心嚮往之。可是宮廷中很難看到一個男人,雖然也有太監往來,但他們已經不能算為男人了。

宮女的膽大、坦白,反把五位豪勇過人、視死如歸的將軍嚇住了,五人互看了一眼,竟然無人介面。

「我們去拿凈面布,五位擦把臉,也該進用酒肴了。」

十位宮女微微欠身作禮,一齊退出大廳。

「乖乖!」劉飛鵬道:

「宮中生活是這麼一副景象?身為皇王,不戀女色也不行了。

天下美女都集中在三里方圓的宮廷中,想盡辦法引誘他,誰真能坐懷不亂呢?數盡古今人物,也只有一個柳下惠呀……」

蕭雨接着道:

「這件事,我心中一直存疑?春秋魯人展禽獲,居柳下,死後溢為惠,後人多誤為柳下惠為其姓名,和坐懷不亂事並為流傳。那個女人不是大丑,就是被迫,展禽全其貞,或有可能……」

宇文成都笑道:

「不可污衊先賢,孟子稱他為『聖之和』,豈可等閑視之,我們不能坐懷不亂,那是自己……」

十個宮女魚貫行入廳內,宇文成都只好住口不言了。

但仍然被宮女聽到了後面一句。

當先一人輕啟櫻唇,微微笑道:

「五位將軍都可比柳下惠呀!我們十個雖非絕世美女,但姿色也相當可人,而且正值錦繡年華,五位能不屑一顧,實已定力過人。但五位如遇上了袁國師和寶貴妃那等天人絕色,也能有此定力嗎?」

「不能!」第二個宮女接道:

「柳下惠還魂重生也不能。」

宇文成都、蕭雨突然感覺到臉上羞熱,不敢再介面多言了。

心中有鬼呀!

「我們不是柳下惠!」田當微微一笑,接道:

「我們也不能坐懷不亂,但也不能幹亂法紀。諸位姑娘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容我們想一想再作決定。」

宮女們奉上酒飯,也替五人斟酒把盞。

一直侍候到五人回房安歇,才悄然退去。

宇文成都睡不着,但心中想的不是男女間事,而是虯髯客幾時會入宮行刺的事。

穿上衣服,行入庭院。

他發覺了田當、蕭雨、凌雲和劉飛鵬全都在庭院中站着。四人似乎正在低聲商量着什麼事情?

宇文成都笑道:

「四位連日辛勞,怎不好好睡一下呢?連場血戰,生死決定於瞬息之間,所以四位想作什麼也不用太過拘束了。」

雖然未說得很清楚,但畫龍點睛,四人聽得也都心中明白。

「總統領誤會了。」田當道:

「我們正要商量要不要去吵醒你?想不到總統領也是席不安枕。」

「有事情?」

宇文成都望着四人,微視訝異。

凌雲道:

「十位宮女在場,不好開口,怕她們受到驚嚇……」

宇文成都接道:

「是關於虯髯客的事了?」

「對!」蕭雨道:

「想和總統領商討一個拒敵之策,以國師之能,連贊其人豪勇。恐非小可了,我們該早有一個準備。」

宇文成都道:

「這件事,四位不用管了,你們可以接戰虯髯客從衛、屬下們,但是不許拒攔虯髯客……」

「難道總統領要獨戰強敵?」劉飛鵬道:「此事重大,關係到皇上的安危,屬下斗膽直言,不宣稱強輕敵。」

宇文成都道:

「照國師的說法,我連他三招都接不下來,哪裏還能稱強經敵?國師之言,不容置疑。所以,對付虯髯客的事就由國師出面了。」

「原來如此。」劉飛鵬長長吁一口氣,道:

「我們只負傳警的責任,以最快的方法把虯髯客出現的消息通報國師。」

宇文成都道:

「我的看法是諸位盡量的避開他,虯髯客含恨而來,心中燃燒着怒火,看到了宮衛、彩女,也許會不屑動手。

但是如看到諸位,絕不會放過,傳示警訊無異是告訴他停身之處,實不如小心一些的好。」

劉、蕭、凌、田沒有回答,但心中卻是不服。

宇文成都當然瞧出了四人心中的感受。

他笑一笑,道:

「諸位可以不信成都之言,但不可不信任國師,她是為我們好啊!」

劉飛鵬道。

「屬下以飛刀助戰,我的飛刀絕技總統領應該信得過了。」

「將軍,不要逞強。」袁紫煙的聲音飄傳過來,人也同時現身,接道:「我已答允讓宇文將軍接他兩招,諸位可以隱身在一側看看,如果自信有擋得虯髯客一擊之能,再出手不遲。」

凌、田、蕭、劉茫然了。

對於袁紫煙,他們早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如今聽她說得如此慎重,不相信也不行了。

但劉飛鵬還是不服,暗道:我隱在暗中發出飛刀,暗助宇文總統領一臂之力,該不會有什麼兇險了。

這是個月圓之夜。

萬里無雲,星空如洗。

長安宮的宮廷中也鋪了一層月色。

要來的,終於來了。

出人意外的是太膽大,來得太意外,不是月黑風高的殺人夜,而是明月如晝的月圓夜。

但袁紫煙還是知道了。

虯髯客出現第一重屋面上時,袁紫煙已飄然而至。

她冷然地道:

「久候多時了!」

虯髯客仰天大笑,道:

「某家本就不打算暗來暗往,所以才選擇這月圓之夜。」

袁紫煙道:

「就算你青天白日之下來這裏,也是一個刺客。你勇武冠世,三百年內絕不會再出現你這樣的人物。所以,我要殺了你,以絕後患。」

虯髯客哼道:

「妖女憑仗術法對敵,算什麼英雄人物?你如敢以真實武功接我三招,某家回頭就走,永不再出現江湖。」

袁紫煙軟硬不吃,淡淡一笑,道:

「我本就不是英雄人物,當今之世也沒有人能以武功接你三招,你應該有逐鹿霸業的機會,但你剛愎自用,硬把這萬里江山讓給別人了。」

「你是指李世民?」虯髯客道:

「殺了隋煬帝,某家就趕赴太原取李世民的項上首級。」

「你殺不了李世民,也殺不了皇上。有我袁紫煙在,大隋朝的基業也不會捧手讓人。殺了你之後,只餘下能成氣候的李世民,就容易對付了。」

「小妖女好大的口氣!」虯髯客道:

「某家雖然未習練術法,但術法未必能夠傷我。」

袁紫煙道:

「只可惜,你到了長安宮廷。你不該來這裏的,但你卻來了。

來得容易,回去難!張仲豎,你逃走的機會不大。」

「好狂妄的口氣!」

虯髯客拔出身佩寶劍。

是又重又大的鐵劍。

完全背離了劍走輕靈的原則。

袁紫煙左手捏訣,右手握拳,擺出了拒敵架式。

她身上有劍,為何不拔劍而斗?難道要以一隻纖巧的玉手去接虯髯客重逾六十斤的鐵劍嗎?

「國師,讓成都接他兩劍,試試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高手究竟有多少斤兩?

宇文成都出現了。

他穿着甲胄,手中拿的是重逾百斤以上的鎦金鏜。

一副臨陣對敵衝鋒陷陣的架勢。

袁紫煙心中忖道:

宇文成都是長安教場奪魁的第一好手,江北英雄無出其右,看他手中的兵刃重量似是猶在虯髯客之上,這兩人武功都是頂尖高手,讓他們對打兩招.定然看得驚心動魄……

不聞袁紫煙的回答,宇文成都有些急了,道:

「國師不是應允過成都嗎?成都先接虯髯客兩劍,這機會如果錯過,今生就很難再有了。」

袁紫煙笑道:

「將軍小心,虯髯客的左右還隱伏有相機出刀的幫手。」

虯髯客哈哈一笑,道:

「出來吧!既然被發現了,就不用再藏頭露尾了。」

兩條人影應聲而出,飛落在虯髯客的身後。

正是龍將江森、虎將燕可,是虯髯客的兩個隨身侍衛。

蕭雨、凌雲、田當也跟着現身了。

劉飛鵬沒有出現,他雙手各控握四柄飛刀,準備暗助手文成都一臂之力。

虯髯客望了蕭雨等三人一眼,道:

「還有多少,要他們統統出來吧!你們和宇文成都聯手,能夠接我三招,我連楊廣也不殺了。」

宇文成都聽得火冒三丈。

但他擔心蕭雨等三人忍受不住對方諷激而出手,忙大喝一聲,道:「閣下大狂了,當真是眼空四海目中無人。」

喝聲飛撲而上,手中鎦金鏜挾著一股破空金風砸了下去。

鎦金鏜重達一百六十斤,宇文成都掄動起來砸下,真有泰山壓頂之勢。

如此驚人的威勢,虯髯客竟然是全不放在心上,但見他鐵劍一舉,硬向鎦金鏜上迎了去。

一聲金鐵巨震!

宇文成都的鎦金鏜竟被一劍震飛了。

他人隨着金鏜飛出了兩三丈高,還是無法握住兵刃,鬆開雙手,鎦金鏜直飛到十餘丈外才向地上落去。

宇文成都人也被震落在兩丈開外。

只覺那股反彈之力強大無比,不但震麻了雙臂而兵刃出手,且被反震的氣血浮動,連真氣也無法提聚。

自然也無法施展輕功,是從兩丈多高摔下去,着地時砰然有聲,直掉得宇文成都暈頭轉向,眼花骨痛。

着地后好一陣工夫,才緩過一口氣來.緩緩站起身子。

如非袁紫煙在一側防範,早被龍、虎二將取了首級。

蕭雨、田當、凌雲看呆了。

看得忘記了去扶宇文成都。

三人不知道虯髯客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但卻知宇文成都的本領三個人加起來,也接下下宇文成都三十招。

但宇文成都卻連虯髯客一劍也接不下來。

這是何等遙遠的距離,三個人哪裏還敢出手。

但是劉飛鵬卻沒有看得這麼清楚,八把飛刀破空而來,分向虯髯客八處穴位扎去。

袁紫煙大聲叫道:

「不可出手!快些收刀退開!」

太晚了!

虯髯客的鐵劍已繞身飛轉。

八把飛刀本來有多種的變化,但強烈的劍風之下.變化滯止了,被鐵劍上力道砸得四下橫飛。

斷的斷了,飛的飛開了。

但劉飛鵬最厲害的四把飛刀也出了手,飛向虯髯客。

虯髯客喝道:

「自取死亡,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了。」

虯髯客口中說,鐵劍卻繞身飛舞。

一股凌厲的劍風在他身軀的四周轉動。

四把變化莫測而能夠互相撞擊接力變化的飛刀,在強烈劍風的漩渦中,完全消失了蓄含在刀上的內力,隨着強烈的劍風轉動着。

虯髯客突然把手中的鐵劍指向劉飛鵬藏身之處,四把飛刀疾矢一般射了出去。去勢之快,比劉飛鵬發刀的速度還要超過一些。

更可怕的是一股劍風先刀而至,硬是把劉飛鵬給困住了,空有一身武功,卻無法移動一步。

等在那裏挨飛刀了,四把飛刀一線穿入,后刀撞在前刀上,四把刀連成一把刀,穿過了心臟要害。

劍風消解,劉飛鵬才大叫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屍體也倒在地上了。

這口血倒不是飛刀殺出來的,刀在前胸洞穿心臟;是怒急之下,行血上涌而氣出來的一口血。

善泳者,死於水。

詭異多變的飛刀奇術,卻死在自己的飛刀之下。

劉飛鵬也許會死不瞑目的。

誰知躲在遠處發飛刀,卻是死在自己的飛刀之下。

虯髯客出神入化的武功,實已到了無所不能的境界。

宇文成都掉落的地方距離劉飛鵬不遠,也感受到那股強烈的劍風如水中的漩渦,劉飛鵬完全被定住了。

宇文成都停身在一丈之外,也感到劍風凌厲,似欲要裂膚而入。

不服氣也不行了!

袁紫煙說的不錯,他是人中的戰神,沒有人能抗拒他全力的一擊。

想到自己要接他三招的豪語,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袁紫煙要他改成一招,心中還有些不太服氣。

事實上,一招也接不下來。

「殺人償命!」

袁紫煙動了怒火,什麼也不顧忌了,右手一揚,一道金光直射進去。

虯髯客大喝一聲,有如一聲悶雷沉落,手中鐵劍運轉如飛,全身也都在鐵劍護衛之下了。

本是雲舒霧涌一般的金光漫淹過去,但竟被劍氣擋住了。

金光擴散,把虯髯客全包在一片金光之中,但卻無法近身。

虯髯客舞劍如輪,布成一個丈余的劍網,金光雲滾浪翻,就是無法逼入劍網之內。

當真是壯觀啊!

術法和劍術,都展現出了極致威勢。

竟然形成了半斤八兩的相持局面。

也出現了江湖上前所未有過的奇觀。

袁紫煙右手中金光不停湧出,顏色也愈見金黃,密度也漸加濃。看她神色凝重,面目肅然,雖是佔了優勢,看上去也不輕鬆。

可是虯髯客的劍勢也是越舞越疾,數丈外都可聽到劍風破空的聲音。

他是武之健者,似有着無窮的力量。

袁紫煙突然拔出了背上的寶劍,吹一口真氣,寶劍騰空而起,直向虯髯客射出。

不是馭劍術,而是飛劍,似通靈的活劍。這些術法的變化之奇,馭劍術是習劍人最高的成就。

田當、蕭雨、凌雲看得目瞪口呆了。

飛劍穿過了雲封霧鎖似的金光。

但卻穿不過虯髯客的劍網。

連聲金鐵交鳴中,飛劍被震得連連倒飛回去。

宇文成都經過好一陣休息,武功恢復,雖然很痛惜劉飛鵬的死亡,但回天乏術了。強忍痛苦,拭去落下的眼淚,一咬牙飛上屋頂。

他擔心蕭雨、凌雲、田當,心切劉飛鵬死亡的仇恨,情急出手,那就是個慘痛的悲劇,屬下精銳,也將盡負於此了。

見三人平安無損的站在一側觀戰,而且全入了忘我之境,心中稍感安慰,沉聲道:「三位,過來一步。」

聲音用內力送出。

蕭、凌、田,三人都聽到了,回頭看到了宇文成都,才想起他被震傷了,急急行了過去,道:

「總統領沒有事吧?」

宇文成都道:

「我很好,只是劉副統領捐軀了。」

「可惜!我們沒法替他報仇。」蕭雨道:

「在虯髯客的鐵劍下,我們不堪一擊。」

宇文成都道:

「說的對!我一直擔心你們控制不住自己而貿然出手,那就是我們最大的不幸了……」

語聲一頓,接道:

「我招呼你們過來,是因為站的距離太近了,我怕樓台失火,殃及池魚。這一場仗,不論誰勝誰負,我們都無法幫忙,如果國師不敵,你們……」

宇文成都沒有再說下去。

但蕭雨、田當、凌雲三人心中都明白言未盡意的意思。

「總統領是想讓我們走?」田當道:

「我們留這裏,只不過多送幾條性命,是嗎?」

「對!」宇文成都道:

「虯髯客是不可與敵的,他的武功高過我們太多了,集大軍十萬也困不住他,你們又何必白白犧牲呢?」

「總統領呢?」蕭雨道:

「是不是和我們一起走呢?」

「我不能走。」宇文成都道:

「皇上對我恩情深重,我要以死報效,以盡人臣之心。」

凌雲突然哈哈一笑,道:

「總統領多慮了,國師不會敗,真的不幸敗了,我們也走不了,虯髯客馭劍一擊,快加閃電,怎麼個走法呢?」

宇文成都不再說話了。

明知結果了,再談下去就毫無意義了。

但聞虯髯客大喝一聲,道:

「術法之力也不過如此,某家要反擊了。」

宇文成都心頭一跳,忖道:

「他被困在重重的金光之中,還有反擊之能,天下第一劍客之譽,果然是當之無愧了……」

「鏗鏘」一聲大震!

袁紫煙放出攻擊虯髯客的飛劍,竟然被鐵劍擊成兩斷,破了袁紫煙的飛劍法術,跌落地上,成了兩段廢鐵。

袁紫煙嘆息一聲,道:

「將武功練到了如此境界,不但前無古人,只恐後無來者了,殺了你,也實在可惜……」

虯髯客道:

「妖女不要誇口.某家來矣!」

突然飛身而起,掄動手中鐵劍,激烈的劍氣竟然把金光沖開。

只可惜飛不過一丈左右又落了下來。

原來,那繞身金光有如淤泥、流沙,阻力奇大。

虯髯客揮劍阻擋金光,不讓它們合一處時,還可輕鬆應付,身子飛起向外一衝,才知厲害。

飛行不過丈許,已覺力不從心,只覺落了下來。

但虯髯客卻是一代武學奇才,雙足已落實地,氣力已復,鐵劍劈出的劍風又把合聚的金光逼開。

這一陣對峙之戰,虯髯客也學到謹慎二字。

他一面劈出金風劍氣,不讓金光近身,一面舉步向前行了去,仍是對準了袁紫煙的停身之處。

袁紫煙突然收了右手,雙手合十當胸,神情肅然,口中念念有詞。

涌聚金光後繼無力之下,漸轉稀薄,在虯髯客的強烈劍風激蕩之下,竟然逐漸的消散了。

月華似水,景物又恢復清明了。

袁紫煙就站在他兩丈外屋瓦之上。

虯髯客哈哈一笑,道:

「早知技僅及此,大軍也不用撤回華陰了。」

袁紫煙沒有理他,只是肅然地站着。

月光下衣裙飄飛,托村出她的如花容貌,真如臨凡仙子,只不過雙手合十,看上去又多了一份莊嚴。

虯髯客不是莽撞的人,袁紫煙既無動作,也不理他,讓他動了懷疑。

仔細看去,袁紫煙在一層淡淡的白氣保護之中,似是披上了一層白色薄紗。月光下,很難看得出來。

可惜啊!

虯髯客沒有習練到道法,看不出袁紫煙頭頂三尺靈光。

宇文成都、蕭雨、凌雲、田當都退到了很遠的地方,這件事他們已幫不上忙,站得太近了,反而礙手礙腳。

虯髯客也變得小心起來。

他回目一顧龍、虎二將,道:

「你們不許追上來,這是我生平所遇的第一強敵,你們幫不上忙,也不許幫忙,我敗了,你們就回華陰去,一切聽命於破天劍黃雲。」

龍將江森道:

「大王……這個……」

虯髯客喝道:

「住口!誰不聽命令,我就先殺了誰?某家是不允許一個背叛我的人,活在世上。」

龍將江森、虎將燕可,齊齊跪下道:

「屬下不敢,一切遵照大王吩咐。」

虯髯客仰天長嘆,道:

「王圖、霸業在此一戰了。」

言來流露出英雄心情的悲愴。

虎將燕可道;

「屬下斗膽直言,二爺不走,絕不會有今日之局。」

「七絕誤我,夫復何言。」虯髯客道:

「袁姑娘,小心了!我將全力出劍一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你有惜才之意,不忍殺我,我也有憐香之心,何忍傷害姑娘。可是我船行江心,馬臨懸崖,一切也都已經來不及了。」

「來得及!」袁紫煙道:

「你現在可以走,從此息隱山林……」

「袁姑娘!」虯髯客道:

「某家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敗,我累積了如山的金銀,暗藏了十萬甲兵,當時李世民還未崛起,某家所以不敢妄動,是大隋朝還有幾員能征貫戰的大將,我心存顧忌,所以不敢起事。

這些人老城謀國,阻礙了隋煬帝楊廣的胡作非為,楊廣不能忍受,把他們全殺了,見機的也告退歸隱林泉,能將盡去,老成凋謝。

我想起事了,沒想到又出現你這麼一位術法精湛的人物。我想不通的是你為什麼要輔佐隋煬帝?他毒父篡位,霸嫂殺兄。這個人好色無德,一無可取,你卻甘為所用,究竟是為什麼呢?」

袁紫煙呆了一呆,嘆道:

「事如流水,回頭難;已經成了目下這個局面,談之何益?

就算大隋朝基業已盡,也應不到你的身上。回去吧!兩年之後,我也要重回深山大澤,面壁思過。」

虯髯客哼道:

「這我就不服氣了,這王位霸業又該應在何人身上呢?王世充練了一批大軍,李世民只不過多了幾個門客,只要你袁姑娘放手不管,這萬里江山就非我莫屬了。」

袁紫煙道:

「如果你闖不過我這一關,天下大事又從何談起?」

「這是逼我全力一拼了!」

虯髯客緩緩舉起了手中鐵劍。

那是一把毫不起眼的劍,不見光亮,不見鋒芒,只是重量大一些。

但虯髯客一揮手,卻帶起了強烈的劍氣,人隨劍一起飛起來。

馭劍術,果然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一丈多的距離眨眼就到,鐵劍擊中了袁紫煙。他一劍可以把一塊巨大的山石擊成碎粉,但卻沒擊傷袁紫煙。

袁紫煙的四周,好像有着一堵無形之牆.柔而堅深,無法逾越;以虯髯客的鐵劍也無法趕得動它。

虯髯客落着屋面,連劈三劍。

但劍到童紫煙身前三寸處,就無法再進了。

袁紫煙冷冷地道:

「張仲堅,我已讓你四劍,竟還不知進退,休怪我要還擊了。」

合十的雙手突然向外推出,迎著虯髯客打了過去。

但見紅光閃動,響起巨大的霹靂!

虯髯客竟然被擊倒在瓦面上了。

袁紫煙一探手,立刻多了一把鋒利的小刀,準備刺下……

「袁姑娘,手下留情!」

一陣疾風卷過,虯髯客不見了。

李靖卻突然出現於一丈開外。

李靖拱手道:

「我們義結金蘭,李某人不能不救,還請姑娘大度包容。」

袁紫煙微微一笑,道:

「藥師出面,夫復何言?請帶走虯髯客吧!見着李世民時,代我問候。」

「姑娘大量,李靖感激得很,告辭了!」

不知何時,李靖已把虯髯客交到了龍將江森的手中。

虎將燕可護著江森.先行走了。

「李靖,認識我嗎?」

李靖回頭,一個絕色女子站在面前。

「袁寶兒。」

李靖作了一個長揖。

「我們沒有見過面啊!你怎麼會認識袁寶兒?」

「看你的容色,已經夠了。」李靖道:

「除了袁寶兒,人間哪有如此絕色?」

袁寶兒道:

「我不如紫煙姐姐……」

「兩位是春蘭秋菊,各極其美。」李靖道:

「大隋朝的靈氣、風華全集中兩位身上了。」

袁寶兒道:

「聽說出塵姐也是人間絕色.為何今夜未來?緣慳一面,可能使寶兒終身遺憾。」

李靖道:

「怎麼會呢?我們夫婦已投在二公子世民麾下,姑娘回太原之後,不就可以朝夕相處了。」

「回大原?」

袁寶兒聳聳肩,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羞紅,一片神馳故園的嚮往之情,月光下嬌痴橫生,動人憐惜。

只是神情中有着一種幽傷、愴涼,看上去又增多一種凄迷之美。

以李靖的定力、也看得為之一呆。

袁寶兒黯然一笑,道:

「身在深宮院,心繫故鄉情,見着二公子時,代我請安問好,今生無緣,期有來生再續了。唉!無可奈何花落去,啼血杜鵑喚不回。」

緩緩轉過身子,踏着月色而去。

她走得很慢,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凄涼。

李靖幾次想喊她回來,卻都欲言又止。

「啼血杜鵑喚不回!」

好悲凄的心聲!

好蒼涼的感慨!

李靖沒有勇氣破壞這份凄迷之美,美得永世難忘,美得人心都涼了。

李靖感覺到眼中有點濕潤,舉手拂發,借故拭去淚水。

偷眼望去——

只見袁紫煙痴痴地望着袁寶兒的去向,任令清淚滾下來。

這位天上仙子,食多了人間煙火,竟然也有了觸景傷感的情懷。

「李靖,你走吧!寶兒心已碎,淚已盡,回太原也無法活得下去。」袁紫煙道:「讓她留下吧!」

李靖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禮,道:

「袁姑娘.一謝姑娘手下留情,留仲堅大哥性命,也是給李靖面子。這份情意,我會永記心中。二請姑娘慈悲,救救寶兒。」

袁紫煙取出絹帕,拭著臉上的汨痕,道:

「我們情同姐妹,我會儘力而為,皇上對寶兒寄情之深,重過他的錦繡山河,沒有袁寶兒,皇上可能會振作。寶兒害了他,他也害了寶兒。天啊!人間的情愛,竟然是如此的苦澀!」

李靖長嘆一聲,道:

「李世民為寶兒嘔血數斗,幾乎墮落了救世的志願。」

「李靖!」袁紫煙道:

「我也有一事請託,要李世民晚三年再出兵長安。天象已成,人力已難挽回。提前出兵,有害無益,何不順應天機?」

「好!袁姑娘請放心,李靖保證三年內練兵不動兵,一旦大軍出動,我要在五年掃平各地霸主、狼煙,統一天下,使民間少受些戰亂之苦。」

袁紫煙又道:

虯髯客的事,也請你處置了。這關係着李世民的大業成敗,也不容許你推辭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

「仲堅大哥自認天下無敵,受此挫折,也無顏逐鹿中原了。

姑娘保重,李靖告辭!」

李靖抱拳作禮。

袁紫煙竟然也盈盈作態,還了一禮。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啊!

她自入皇宮,就很討厭這些繁文褥節。禮貌的表達,都是很直接方式,揮揮手,抱抱拳。

她自任國師之後,見皇上也懶得行大禮了,就更別說要她學習婦道人家,雙手撫著柳腰學萬福了。

但她作起來,還真的好看。

虯髯客醒過來,霍然坐起。

只見龍將江森、虎將燕可肅立榻前。

看到虯髯客一下子坐了起來,二人喜道:

「大王醒來了,大王醒來了!大王終於醒過來了!」

張出塵手捧著白瓷碗,由門外行了進來。

她微笑道:

「大哥,這是你最喜歡的冰糖燕窩粥,先進用一點,我一直把它放在溫火上,不燙也不涼。」

虯髯客沒有伸手去接。

張出塵只好用玉匙喂他。

虯髯客搖搖頭,大嘴就在瓷碗口一口氣將一碗燕窩粥全吸了進去。

張出塵道:

「江山不改舊顏色,身上有傷啊!還那麼狼吞虎咽的。」

「本性難移呀!」虯髯客笑道:

「要我吃飯像繡花,就不如餓死算了。三妹,我暈迷多久了?」

張出塵道:

「這是第五天,三天前你還暈迷不醒,我們有些急了,李靖去找袁紫煙……」

虯髯客道:

「三妹,不能求她,為兄可以死,也不能向那個妖女示弱。」

「不是求她,是問她。」張出塵道:

「她說大哥是超人體質,七天內一定可以醒過來,而且醒了也就痊癒了,不會有事,她還給了一位丹丸。」

「你讓我服下了嗎?」

他問的很黯然。

「沒有啊!」張出塵道:

「丹丸還在我的衣袋中,李靖知道大哥的脾氣,不願受人點滴恩惠,所以不敢給你吃啊!」

虯髯客嘆道:

「唉!還是二弟知我,只可惜我受七絕道人之愚,把二弟得罪了。」

「他不會記在心上的。」張出塵道:「他只是怕惹你生氣,才躲起來不敢見你。」

虯髯客神情微現激動,道:

「二弟現在何處,快請他過來見我。」

李靖舉步行了進來。

他一撩衣,單膝跪在榻前,道:「大哥!小弟就在門外恭候,未得大哥召喚,不敢貿然進見。」

虯髯客抓住了李靖一隻手,道:「起來,起來!是作大哥的對不起你,還要求你多多原諒。」

「小弟心中絕無介蒂。」李靖道:

「對大哥的葆重也無絲毫改變。」

虯髯客道:

「誤聽七絕道人之言,致有今日的慘敗,如照二弟的安排,哪會有今日之失?」

李靖緩緩站起身子,道:

「大哥,天意已定,就算小弟和大哥聯手,可能有一時興盛,但絕難得持久,何況袁紫煙這一關也很難闖過。」

「說的是……」虯髯客黯然一嘆,道: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二十年的準備廢於一旦,好夢連床,卻在關鍵時刻,盡成空幻……」

張出塵心中不忍,她很想勸說幾句,但是見李靖肅然而立,且不肯介面,因而也就不敢多說了。

她對夫婿的才慧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想到李靖不開口,必有深意,自己插口多言,很可能會把事情破壞了。

果然,李靖待虯髯客一陣吁噓過後,才介面道:

「天地遼闊,除了中原一片錦繡家邦之外,還有無數的壯麗山河,皆可供大哥縱橫馳騁。」

虯髯客眼睛一亮,道:「在哪裏?」

李靖道:「乘船南行,大海之濱,別有天地,千島萬嵴,出產豐饒,也有很多男女生活在那裏呢!」

虯髯客點點頭。

他沒有說話。

李靖已知道他不是很喜歡那些地方,大海茫茫,風浪難測,沒有知海的把握,就不願太冒險了。

李靖笑一笑,道:

「西行沙漠之外,有一片遼闊天地,草原豐盛,人口眾多,牛羊無數,旁依昆崙山,水源亦很充沛……」

虯髯客接道:

「好,好!大哥就穿越沙漠,找一處人間的新天地。」

他目光一掠龍、虎二將,道:

「江森!」

龍將江森一躬身,道:

「大王吩咐!」

「速往華陰!」虯髯客道:

「要破天劍黃云為統帥,把三萬大軍裁減成三千人,但這三千人一定要年紀輕、武勇過人。遣走的人,每人致銀一百兩,讓他們回家鄉后能安居樂業。通知鍾木魁,請他隨黃雲行動,帶上營帳、細軟、糧草、金銀,一路西行,在嘉裕關外紮營等我。」

「江森領命!」

一個長揖,轉身而去。

虯髯客點點頭,又道:

「燕可!」

「末將在。」

虯髯客道:

「去通知你們率領的三十六名龍虎武士,在城西五十里盤羊口等我們。」

「大王!」燕可道:

「長安城中還有一萬名分佈在各行業中的精銳,不通知他們一聲嗎?」

虯髯客道:

「西行萬里,何處是家園?人一多,糧草供應困難。所以,我要黃雲由三萬人中選出三千人。

長安城中的伏兵早已習慣於他們過了五六年生活,大部分娶妻生子了。何況,兵在精,而不在多,不用驚擾他們了。」

「大王說的是,燕可這就會通知他們,明日動身。」

抱拳長揖,轉身而去。

目睹龍、虎二將去遠,虯髯客掀被下床,抓一件長袍披上。

他傷感地道:

「二弟、三妹,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談心了,今日開懷暢言,盡吐心中的塊壘。小兄西下之後,今生是否還有見面之日,就很難預料了。」

他眼中有點濕潤,湧出了兩眶淚水。

李靖也很感傷,淚水湧出眼外,順腮而下。

把一個不可一世的豪傑逼得西行萬里,渡過大沙漠,追尋新天地,是一件何等凄涼的事啊!

何況,這個人又是他義結金蘭的大哥。

張出塵也早已經淚如滾珠,哭得嗚咽出聲了。

不錯,虯髯客是敗在了袁紫煙的手下。

但逼他放棄逐鹿中原霸業的,卻是他李靖。不管措詞如何的委婉,態度如何的誠懇,但還是把人攆走了。

所以,李靖心中除了別離的傷感之外,還多了一份愧疚。

卧室外面是一個精巧的客廳,兩個女婢早已站在廳中,見三人步入客廳中,立刻奉上面巾、香茗,端上細點。

虯髯客拉開靠在紅漆桌子上太師椅,道:「坐,坐!」

這是張不太大的方桌,四張太師椅佔滿了四面的位置。

李靖選了虯髯客對面的位置坐下。

張出塵就只好坐在大哥的身旁了。

虯髯客由懷中取出錦囊,道:

「三妹收起來,這是給你的一份禮物,你和二弟都很需要它,唉,只恐會便宜了李世民。」

張出塵猶豫了一下,擦乾了一臉淚痕,接入手中,道:「大哥,這是什麼?好像很名貴的!」

虯髯客道:

「不是名貴,但卻是一份很重的禮物。小兄在江湖上經營了二十年,在長安和中原各地……」

突然住口,揮手令二位女婢退出客廳,才接道:

「伏藏了十萬甲兵,積存了千萬餉銀,盡在這錦囊之中。裏面有各大錢莊存款的帳號,也有黃金、白銀埋藏的位置。

這些人雖然是藏伏在各地民間,但錦囊兵冊上記有詳細的地址、姓名,他們都是千夫長,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你若要找他們,他們能在三天內集齊所屬,集中候命。」

張出塵聽得神往了。

她吁了口氣,道:

「真是千古至今最重的一份禮物,前無古人,恐怕也後無來者了。」

「大哥!」李靖道:

「為什麼不多選一些勇武健者,帶往西疆呢?」

虯髯客道:

「如果世上有着和我鏖戰數十合的人,帶再多的人也無法開闢西疆。我要以天神臨凡的威勢,使他們臣伏我的手下。」

「大哥是有這個能力。」李靖道:

「就地取才,用而治之,反易生根了。」

虯髯客道:

「所以這些財富、兵馬我已沒有用了,我和他們相約以十年為期,過了這個限期,這些代兵就自動解散,不再受約束。

不過,你們要早通知他們,還可以延長三年。再不動用,他們已年花漸老,不算是精銳之師了。

你們掌握了這些財富、人馬,可以和天下任何諸侯抗禮,李世民也沒有二弟、三妹的實力雄厚。」

李靖道:

「大哥這些準備確是眼下竟取霸業的強勢兵力,一旦動員,一呼百應,放眼天下無人能及,不過……」

虯髯客一揮手,不讓李靖再說下去。

他又接着道:

「這份贈送你和三妹的禮物已為你們所有,你們如何運用,就不關我的事了,我不想知道,也不願多管。倒是有一件私事,我要對二弟說明白……」

李靖淡淡一笑,道:

「大哥請說,小弟這廂洗耳恭聽了!」

虯髯客道:

「日久情生,古人誠不欺我。為傳三妹的劍法,我和她太過接近了……」

他稍頓,轉眼望去,只見李靖笑容滿面,全無不豫之色。

他才又接下去道:

「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動了情懷。」

李靖笑道:

「出塵美麗絕世,嬌媚可人,如果有人和她常日相處,不動情懷,那個人即是泥塑、木雕的了。」

虯髯客道:

「最可惡的是七絕道人從中挑撥,不讓人稱三妹為李夫人,這些事我雖有所聞,卻未追究,所以人人都稱她張姑娘。」

「也無法追究啊!」李靖笑道:

「喊出塵張姑娘,沒有錯呀!她本來就姓張。」

「二弟!」虯髯客道:

「這些事,你真的不放心上嗎?」

李靖道:

「我聽到傳言,但我沒有問過出塵,我們是金蘭兄妹,大哥關心三妹,我很高興,有什麼事要我放在心上呢?」

兩個談話的人神情如常,但聽兩人談話的張出塵卻是差紅滿臉,紅到耳朵後邊去了。

她雖然羞不可仰,但羞中無愧。

「說的是!」虯髯客道:

「也許我心有所思,但卻絕無侵犯過三妹的行動,雖然如此,也夠我這個作大哥的慚愧了。」

李靖道:

「大哥,以出塵之美,天下有幾人能不動心,何況你們日久相處,指導劍法,傳授內功,難免有肌膚相觸之處。情懷雖動,但卻發之於情,止乎於禮。這一點,小弟恐怕就不如大哥多矣!」

虯髯客哈哈一笑,道:

「好兄弟,你能信任大哥,也無枉我們結義一場,小兄西行,如有所成,定會派人通知你們。

如有需要大哥,不管它山水遙隔,千里冰封,黃沙漫天,烈日炙人;只要我得到訊息,一定兼程。」

「大哥英雄蓋世,天下無敵。」李靖道:

「衝鋒陷陣,無人能擋。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方面還望多加小心。破天劍黃雲誠厚謹慎,可寄重任。

鍾木魁只是一員戰將,卻不是統兵之帥,大哥最好把他留在身邊,遇上強敵,可以借重。因為他心中只有大哥一人,別人就很難指揮他了。」

虯髯客點點頭,道:

「多謝二弟贈言,現在我們再無塊壘,可以放懷暢飲好好喝一杯了。」

李靖笑道:

「小弟奉陪,不醉不休。」

張出塵道:

「慢來,慢來!我還有事請教大哥,然後再陪你喝個痛快,我還要拔劍起舞,放聲高歌,珍惜這一次兄妹會聚……」

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別哭!別哭!」虯髯客道:

「你不是有事要問我嗎?是什麼事?」

張出塵擦拭著淚痕,道:

「沒出息呀!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女人家就是不如你們男人啦!」

李靖笑道:

「男女之間,如沒有一點分別,這世上就少了很多人情味道了。」

虯髯客道:

「說吧!究竟是什麼事?我急着要吩咐他們擺酒啊!」

張出塵道:

「這錦囊中的名單,一百二十八個千夫長,都是大哥的人,他們如何肯聽小妹和李靖的話呢?」

「我忘了一件事!」虯髯客道:

「錦囊中有一面竹牌令符,任何人拿着那面竹牌,他們就唯命是從,好好收存,不要遺失了。」

「小妹記下了。」張出塵道:

「我會一直帶在身上,要取竹牌,先取我命。」

虯髯客道:

「密而不宣,誰會知道呢?三妹只管放心。」

「大哥!」李靖道:

「這錦囊之事,除大哥之外,真的再無別人知道嗎?」

虯髯客沉吟了一陣,道:

「江森、燕可也許知道這一些,但也不是全部,至於埋藏金銀的人,先被蒙上眼睛,訓練了三個月,讓他們習慣於蒙眼作事,才帶他們去掩藏金銀,一共有五處地方,我也留下了不知情高手看守。

如何取出,也記載於錦囊中一本記事簿中,還有連絡的暗語,你們若是說錯了,他們還會阻攔你們。

我無法肯定他們的忠實程度,至少要打走他們才行。三妹,所有的事情都記在一本記事中,不過名冊是由白絹製成的冊子,並計兩本,名冊記人,薄子記事。你仔細看一遍,就知道如何處置了。」

張出塵道:

「多謝大哥!」

謝著謝著,又流下了眼淚。

心中感動啊!

李靖也不自禁的取出絹帕拭淚。

這是多麼大的恩情!

十萬甲兵,千萬藏金。

虯髯客二十年的心血,一下子就送人了。

虯髯客卻哈哈大笑着。

笑聲中高聲叫道:

「擺酒!」

兩個女婢當先入廳,片刻之後酒菜齊上。

這裏不是客棧,但一切似都準備妥當。一聲傳呼,很快就到。

說已沒有塊壘,其實三人心中都有感慨,離情別緒充塞心頭。

虯髯客英雄蓋世,但仍被張出塵一縷溫柔縛緊了英雄肝膽。

想到今日一別,此後很難再見那美麗的音容笑貌,心中痛苦極了。痛苦歸痛苦,還不能流露出來讓李靖發覺,只好大碗大碗的喝酒。

酒入愁腸愁更愁,酒也就越喝越多了。

虯髯客酒量好,千杯不醉,但一千、一百杯呢?何況心中有一把火,悶聲讓它燒,又不能說出來呀!

所以,虯髯客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張出塵也醉了。

她也在想心事,想到以後要自己摸索著練劍,少了虯髯客這個盡心傳授的人,要更上一層樓也就要花費更多更長的時間。

再想到虯髯客送了二十年聚集而成的重禮,真想抱緊他大哭一場.就算讓張大哥抱着親親,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不脫光衣服上床,也該算對得起李靖啊!

三個人義結兄妹,一般的情深義重,為什麼我作了李靖的妻子之後,就要和大哥拉遠距離呢?

這件事很纏夾,越想越苦,越理越亂。

想歸想,張姑娘還是不敢做出來。

她按下一腔情愁,喝悶酒,不醉更何待?

因此,張姑娘醉得伏案睡著了。

李靖也醉了……

他雖然大度雍容,並未把大哥和妻子的事看得很重,那得要滴酒不沾,完全清醒才行。喝多了酒,就胡思亂想了。

他想該不該讓虯髯客把出塵帶去西域?真的提出來了,虯髯客會不會答應呢?出塵會有些什麼反應?

虯髯客那份厚禮不給二弟,給三妹,我李靖要不要接受呢?

不接受,就應當面說出來。不說,就是承受了。說出來,是什麼後果呢?不說又窩在心裏難受。

我李靖熟讀兵法,精曉韜略。不用千萬贈金和十萬甲兵,一樣能幫助李世民打出天下來。

想來想去,無法說出口,只有悶在心裏了。

主要是捨不得張出塵啊!

這樣的心情,喝酒不宜多,一多就大醉了。

李靖喝酒前就說過不醉不休。

果然是三人全醉了。

以三人精深的內功,都不該醉,只因心中多了一個愁字,酒入愁腸易化相思淚,也容易喝一個酩酊大醉。

如此一來,忙壞了兩個丫頭。

抬起了三人放床上,再幫他們解松衣裳。張姑娘很輕巧,抬起來也就不費力。李靖也還能抬起。

但虯髯客就抬不動了。

兩個丫頭用盡全身氣力,虯髯客分毫不移。

沒法子,只好招來了兩個大男人,四人合力,才算把虯髯客抬上床,也顧不得這位大英雄的酒後醉態被人看了。

第二天——

李靖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李靖叫醒了張出塵,一同去看虯髯客。

兩個丫頭卻說虯髯客天一亮就離此而去了。

他內功精深,醉得深,醒得也快。

昨夜一醉.兄弟們就此分手了。

張出塵摸摸懷中的錦囊,道:

「李靖,要不要把十萬甲兵和千萬餉銀交給李世民?」

李靖道:

「再過幾年,武士老矣,金銀更是身外物,除了軍餉之外,我們兩個人哪能用得許多?留之何用?」

張出塵道:「你可以自己闖啊!有錢有人,再加上你用兵的才能,看這十萬里錦繡山河該是誰家天下?」

李靖聽得心頭一跳,忖道:她竟有如此想法,真是巾幗志向勝鬚眉……

想的深思,就忘記答話了。

「李靖,是不是我說錯活了?」張出塵道:

「夫唱婦隨啊!但仍要你決定的才算,我說了一百次也不算數。小婦人不知天下事,夫婿可別怪我!」

李靖笑一笑,道:

「出塵,千萬藏金十萬甲兵,這是筆雄厚的本錢,誰都會啟動爭霸天下之心,不過辦不到啊!」

張出塵正色道:

「你不生氣,也不怪我,我倒想和你爭論一番,此地沒有外人,說完就算,應該如何?還是由你拿主意了。」

李靖道:「不說個青紅皂白,你也不會服氣。出塵,盡你的才能爭論,不過……一定要講理呀……」

張出塵點點頭,接道:「你自認不如李世民嗎?」

「論氣度風範、民胞物與的親和力,我不如李世民。但行兵佈陣,運籌帷幄,李世民就不如我了。」

張出塵微微一笑,道:「打天下,搶江山,可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風範氣度有何用呢?你用兵才能勝過他,為什麼不自已爭取帝位黃袍加身。李靖,當仁不讓啊!」

說完話,一臉得意之色,似是這番論辨已掌握智珠,贏定了。

「我是一員上將.將兵之能多多益善。」李靖道:

「李世民卻是將將的奇才,李淳風、袁天罡都是飄然出塵的世外高人,但卻甘為世民所用。秦瓊、敬德、程知節等數十位高傲不馴的虎將,也都能夠甘願投其麾下,聽候所命。出塵,他生具先天下之憂的博大胸懷,是人中之龍。

我是萬難及得,虯髯客也不如他;袁寶兒姿色之美,當得是人中之最,為了天下萬民,他舍了。

如果要我舍了你,我只怕什麼事也無法做了。終日以酒澆愁,以汨洗面了,只此一樁……」

張出塵嚶嚀一聲,投入李靖懷中,道:

「不用再說下去了,你贏了。沒有李世民華陰行宮中一席話,我哪裏能知曉夫君一番苦心?愛妾之深,情比天高。沒有二公子一番開導,哪還有今日夫婦的和睦?我想到哪裏去了,鑽入了牛角尖中。

只想你在外面擁美自娛,哪還會想得到我?一旦回不過頭,只有一死了之。夫君啊!那可是含恨九泉的悲劇。

那等大恩未報點滴,我竟萌生了貪婪之心。走,到太原去,我把人、錢交出,再當面向他請罪,我該死啊!」

李靖呆了一呆,忖道:女人善變,果然不錯。六月天變得快呀!快得讓人來不及適應。

李靖想到夫妻誤會冰釋,確是李世民的功德,心中亦很感動。

他拍拍張出塵的玉肩,笑道:

「賢妻何須如此,你說過,此地沒有外人。到太原交出名冊、財單就是,我們夫妻這點秘密就讓它永埋你我心中。

你什麼也沒說過,我什麼也沒聽到,如你向李世民當面請罪,你罪在哪裏?豈不是划蛇添足,多此一舉。」

「說的是啊!」張出塵笑一笑,道:

「夫妻間只是說說閑話,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啊!何罪之有?

看來女人只能想一件事情,才能想得絲絲入扣,點滴不漏。事一多,就亂了,不知該先想哪樣?想來想去,一樣都想不對了。」

李靖一手拉住張出塵,笑道:

「想想又何妨呢?走!我們到太原見李世民去,你送給他這份厚禮,足以驚天動地了……」

張出塵接着道:

「還有我的夫君要為他親冒矢石,轉戰天下。為妻的也只有馬前鞍后的追隨效命了,走吧!」

李靖仰天大笑!

歡迎李靖到太原,二公子親率了李淳風、袁天罡、秦瓊、程知節等文、武官,數十人迎於城外。

隆重的不像是迎接一位故舊、名士了。

李靖心中明白,故作不知。

滾鞍下馬,拜伏於地。

但人還沒有拜下去,已為李世民扶住。

李世民道:

「兄弟!不用多禮,接風宴席早已擺好,恭候兄弟入席。」

抬頭看看天色,午時已過。

滿營官員似是都在等他吃飯。

「二公子如此厚待,折殺我了,數十位前輩、好友都餓著肚子,李靖之罪也。」

「我早已許過諾言,兄弟約定的歸期不至,世民由是日起不進飲食,直到兄弟歸來為止。」

「這……這叫李靖如何擔當得起啊!一旦行程有誤,豈不害了二公子?」

「藥師!」李淳風道:

「我們相信你一言如山,二公子更是堅信你不會錯過約期。

藥師如真的不歸太原,二公子似準備絕食一死,向萬民謝罪了。」

袁天罡道:

「明天就是黃道吉日,拜帥之台已於今日峻工,明日登台接下帥印,是否急促了一些呢?」

「李靖報效二公子厚愛心切,而且私事已了。就算今日對天宣誓,永為二公子麾下之臣,李靖亦不敢辭也。」

李世民笑道:

「兄弟,言重了。我們先回營中進餐,天罡、淳風兩位先生也是滴水未進。其他的兄弟恐都已餓得前心貼後背了。不過,我沒有勸他們陪我,是他們自己願意陪我餓肚子啊!」

說得使隨來的將軍們失聲大笑!

李淳風、袁天罡亦不禁為之莞爾。

李靖卻感動得長揖拜謝。

回入營帳,果然酒席早已擺好,佳肴羅列。

李靖環顧四周,不見尉遲恭,忍不往低聲問道:

「敬德何以不在?」

他早已知道柴紹在雲中山暫代李世民訓練三千鐵甲兵,敬德是一員虎將,勇猛善戰,但卻不是練兵的材料。

李世民一眨雙目,嘆道:

「他和大哥建成鬥口衝突,建成誣陷告敬德動手,激怒父王.把敬德拿問下牢了。」

李靖閃掠過一抹訝異神色,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李靖笑道:

「敬德力能擊斃虎、牛,建成大公子能承受一拳而安然無恙,也是武功高手了。」

「敬德哪裏真正出拳!」李世民道:

「他只是握拳舉了一下,家兄一口咬定敬德出拳打他,也有人看到敬德舉起了拳頭,就這樣被含冤下獄了。」

袁天罡插言道:

「尉遲恭該有百日牢獄之災,對他有利無害。」

「如非袁先生以此相勸,世民必將據理力爭,為敬德開脫。」

李靖笑一笑,道:

「袁先生卜算之能,神准無比,二公子就不用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李靖心中卻是暗暗忖道:

「只安居太原一隅,兄弟之間似已開始了奪權奪勢之爭,一旦取得天下,這一場兄弟的火併,只怕是無法避免了。二公子要我接掌帥印,此後建成、元吉必將視我如眼中之釘,去之而後快,此事倒要早作預防。」

李靖登台拜帥是一件轟動太原的大事。

李淵來了,建成和元吉卻託病未到。

袁天罡俟李靖接了帥印,悄然行近李淵,道:

「侯爺,你同意二公子聘約李靖為帥,可知道這個後果嗎?」

李淵也知道袁天罡、李淳風是世外高人,對兩人有着相當的敬重。

他疑然的道:「什麼後果?還請先生說個清楚。」

袁天罡道:「由今天開始,太原已舉起了造反的旗幟,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事情傳入長安,也許會激怒皇上,調動大軍征剿。」

「這……」李淵有點慌張地道:

「先生說的是啊!太原這彈丸之地,如何能和舉國大軍對抗?

一旦百萬大軍殺到,太原不足五萬人馬,如何能夠抵禦,先生何以教我?」

「事已成真回頭難?」袁天罡道:

「這些將帥軍兵都是沖着二公子來的,事由他起……」

「對!」李淵道:

「搞到今日這個局面,全由世民也,把這個奴才抓起來下入大牢,一旦朝廷興兵而來,我就把世民獻出,用他一人之命救我李氏一族。」

兩人談話的聲音不大,距離帥台數丈之外,除了李淵兩個近身侍衛之外,別人也無法聽到。

「我和淳風可以拍手離去。」袁天罡道。

「但數十員勇猛善戰的虎將就很難處置了。」

「怎麼?」李淵怒道:

「他們還敢造反嗎?我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這一來,他們不反也不行了。」袁天罡笑道:

「侯府中數百位家丁也許肯聽候爺的,府外大軍、勇將就未必受你駕馭了,他們急怒之下,殺入侯府,誰又能夠鎮得住呢?」

李淵嘆息一聲,道:

「先生說的是.今後應該如何?」

「二公子是將將之才!」袁天罡道:

「天下英雄無不敬慕,侯爺何不放手,讓二公子主持其事,五年之內,侯爺當可黃袍加身。」

李淵點點頭,沒有開口,人卻轉身而去。

他好像答應了,但又非心甘情願。看來要一個人放棄權勢,實非易事,雖親如父子,亦不願大權旁落。

袁天罡暗暗嘆息一聲,忖道:

「我本想早日使二公子建立起威望,消去建成、元吉爭奪權位之心,看來是天意難違,無能為力了。」

李靖很想把袁寶兒的事告訴李世民,但他還是忍了下去。

他卻轉告了袁紫煙的請求,三年內練兵不動兵,也誇下了海口,大軍一動,兩三年內即可底定天下。

李世民有些不相信,但還是答應了李靖的請求。

張出塵獻出了兵冊、藏金。

她並且說明了是虯髯客準備爭霸天下的布署,他決心退出中原霸業之爭,轉送給李世民了。

這使李世民心中對虯髯客的看法有了改變,這個人雖然霸道一些,卻能順天應時。心中也默許了由他開拓西疆,自立王朝。

這時,李靖才說出了三年的計劃。

他雖然接掌了帥印,但不能常住太原。

他要盡三年之內連絡虯髯客留在中原的十萬甲兵,並把他們重新組織起來,分佈十個重要所在,太原大軍已動,這十處同時起兵響應。

李世民點點頭,暗道:

「原來他早已成竹在胸了,勿怪敢誇下海口,兩三年底定中原了。」

李靖和張出塵留太原小息三天,即又動身。

第五天破天劍黃雲卻專程來探視李靖,想求教一些開闢西域的方略。

這兩天之差,錯過了最後一面。

隋煬帝準備東上的消息,終於傳了開去。

宇文成都帶了田當、蕭雨、凌雲等五位副統領和三千宮衛,隨行護駕。蕭皇后和十二院夫人精選了六百名官娥隨行,車馬逾迥了數十里。

宇文成都很想留在長安,想多看看袁紫煙。但他和隋煬帝相許的交情,使他無法拒絕皇上的意旨。

袁寶兒辭別袁紫煙時,神色如常。

她微笑如花地道:

「皇上待我恩寵三千,我決心跟他東遊……」

袁紫煙嘆息一聲,道:

「寶兒,回太原去吧!皇上追問下來,就由姐姐一力承擔,我保證不會出兵證伐太原的。」

「哪裏還有兵可用啊?」袁寶兒道:

「稱得上精銳的就是宇文成都手下幾千人,大隋朝沒有倒下去,是靠姐姐一柱擎天。你不走,沒有人能入長安。

至於我跟皇上走,全出自願。我無顏再見李世民,也不能再回大原,他們要求我的事,我沒有做到。」

「我知道,是我害了你!」袁紫煙道:

「我不來長安宮院,你隨時可以殺了皇上……」

「也不是啦!」袁寶兒道:

「那一夜我跟他龍床雲雨會,似乎已經註定了我的命運,我想集他寵愛於一身,很認真的取悅他,摧毀了我薄弱的道基,我已經是個術法將失的弱女子,還能有什麼作為呢?」

「寶兒!」袁紫煙道:

「現在補救還來得及,我全力幫助你。」

「不行了!」袁寶兒道:

「我無法堅拒皇上的求愛,不能靜下來重修道基,所以這一生我只有跟着他了,作一個取悅皇上的小女人。往事消失如雲煙,再回首為時已晚,春蠶到死絲方盡嘛!紫煙姐,今日一別,恐是無緣再見了。」

袁紫煙道:

「三年後,我回終南山,苦修兩年,我相信能助你重複道基。

寶兒,我們訂一個五年之約,我接你上終南山去。那兒太靜了,有了你,我可以解去不少的寂寞,我們姐妹倆一起修練。」

「但願我能有這個福份。」袁寶兒道:

「紫煙姐,太監已來催了,珍重了,紫煙姐!」

袁寶兒起身向外行去,兩個太監早已在門外候駕了。

袁紫煙送出門外,大聲叫道:

「寶兒,別忘了五年之約呀!」

袁寶兒沒有回答,乘上車輦行去,心情不好,懶得走路了。

事實上是坐上車輦拭眼淚,可惜袁紫煙沒有看到。

車隊登上秦嶺。

袁寶兒乘坐的馬車突然馬夫前蹄,滾下了萬丈深谷。

站在邊緣往下看——

霧沉沉,黑幽幽,景物難見,別說是人了,就算是一塊石頭,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也要被撞成粉碎。

隋煬帝失聲痛哭!

他是真的疼愛袁寶兒。

蕭皇后和十二院夫人拉住他,宇文成都和田當也守在身邊,這個皇帝竟有跳下懸崖的衝動。

若不是有那麼多人拉住他,真有可能跳崖殉情。

萬丈懸崖上下難,但隋煬帝堅持要下去尋找。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說:寶兒會術法,也許能逃過劫難。

宇文成都只好帶着田當、蕭雨下深谷。

宇文成都心中暗忖道:

「她術法高強,怎麼會跌下深谷?這分明是自殺呀!她要魂留長安,捨不得李世民吧……」

心中念轉,卻不敢說出口。

這萬丈峭壁使三個武林高手也走得心驚膽顫。

下到谷底,也見到了屍體,但已血肉模糊,面目難辨。宇文成都帶上一些散落的珠子和碎裂衣服。

隋煬帝認出那是他送給寶兒的明珠,蕭皇后也認出是寶兒穿的衣服。

是真的香消秦嶺、玉沉幽谷了。

一代人間絕色,就此別離了人間。

消息傳到太原,李世民三日夜滴水不進,一直跪在袁寶兒的畫像前,傷心百折,悔恨萬千。

李淳風、袁天罡費了無數口舌,才勸止了李世民的傷痛。

拯萬民於水火之中,是他的志願,不允許他有太多的兒女情長。

袁紫煙不相信袁寶兒會被摔死,親赴深谷尋覓,但也只找出一些屍身余跡和衣物、明珠之類。

袁紫煙再也忍不住跪在深谷中放聲大哭了!

她心中明白,寶兒之死是自殺,但大半都是她害的,她若不下終南山,不進入長安宮院,袁寶兒不會死。

不論多少傷情、淚痕,也找不回袁寶兒了。

袁紫煙暗暗發誓,鎮守長安三年的諾言一滿,立刻回終南山去,不再留戀這人間的繁華笙歌。

(全書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袁紫煙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袁紫煙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二回 谷底淚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