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從軍路上

十三、從軍路上

十六歲的董榆生紅撲撲的臉蛋細挑挑的高個兒猛一看還真像個大小伙兒哩!

臨出時鄉親們老老少少一大夥子人一直把他們送出好遠。爺爺董萬山、四爺侯四海、「老革命」朱建明還有五奶安寡婦領著尕順。五奶侍候的好尕順恢復的好現在已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前一年尕順他爹朱六福得了一場急病死了尕順別無親人五奶孤身一人兩個人索興就合夥成一家了。又走出幾里地董榆生回過頭來對依依不捨的父母親說:

「爹娘你倆也回吧!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急著趕路哩!」

董傳貴笑嗔道:「傻兒子你娘不是捨不得你走嗎!」

趙春蓮眼睛紅紅的囑咐了一遍又一遍仍不放心想不起什麼又怕忘了什麼雙手攥著兒子的手說道:「兒啊到了隊伍上千萬別和人打架。」

「娘看您說些啥話?要打就打敵人同志之間打什麼架啊?」

「兒啊你還小到了隊伍上行軍打仗一定要多加小心。參軍完了能早點回來就早點回來。」

「娘現在是和平時代不打仗。真要到解放台灣那一天才好哩!爹趕跑了國民黨反動派我再把他們統統抓回來!」

「解放台灣?……」趙春蓮怔怔的念道。

「是啊台灣是咱中國的地方不解放過來**他老人家睡覺都不踏實哩!」

「好好。」趙春蓮抺抺眼角解釋說「我是說解放了台灣你就早些回家。」

「那時我就不回來了。娘到那時我要當個大大的軍官解放了台灣我就帶著隊伍守台灣。現在我已經是共青團員了到了部隊再加把勁爭取早日解決組織問題。」

董傳貴插嘴說:「兒啊到了部隊上一定要尊敬長團結戰友努力學習謙虛謹慎……」

「爹您都說了一百遍了我早記下了。」

趙春蓮嗔道:「榆生怎麼給爹說話?沒大沒小的。」

董榆生雙腳併攏右手伸著巴掌舉到帽沿上高喊一聲:「是長!」

董傳貴和趙春蓮都笑了:兒子啥都合適啥都像一個合格的戰士就是年齡稍嫌小了些。

「爹您看我像個解放軍嗎?」

董傳貴點點頭正要說話。趙春蓮掏出一個紅布包包遞到董榆生的手裡說:「這是一百塊錢是你爹的撫恤金。我兒你拿上倘是有個急用。」

董榆生用手推開說:「娘我不要。」

走在前頭的朱桐生也回過頭來幫著說:「大嬸部隊上管吃管穿不缺錢花。」

趙春蓮不理會硬把一百塊錢塞進兒子的上衣口袋裡。董傳貴說:

「行了快叫娃們上路吧!」最後又囑咐一句說「兒啊以後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走出很遠了董榆生忍不住又回過頭來見父親母親還站在老地方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一陣秋風吹來揚起爹的空袖筒兒在他身旁蕩來蕩去。董榆生不由心中一熱兩行淚水順頰而下。

在送行的隊伍里少了一個人不是姑娘的疏忽而是人家早有交待。頭天兩個新戰士都收到了梅生同樣內容的兩封信:「你們倆誰先入黨提干誰就是我要選擇的人。」條件不算苛刻待遇也公平無形中倒給倆小夥子平添了一份力量。

一轉眼就是兩年多。

是騾子是馬是跑出來的;是秕子是穀子是種出來的。果如其然董榆生一步一個腳印步步高升年年獲獎立功不說入伍一年多就當了班長。幾天前組織委員找他談話告訴他一個喜訊:他的入黨申請支部已經討論通過了!董榆生還沒有來及高興呢指導員就把他找了去。

指導員姓郭名叫郭富榮和董榆生同鄉也是高原縣人大董榆生整整八歲但是要比董榆生矮二十二公分。眼大而圓鼻塌而扁膚色黑黃人看著挺精神長相很一般。郭指導員性格開朗脾氣好說話很和氣愛開玩笑對誰都一樣從沒見他火罵人什麼的。全連幹部戰士都把他當大哥哥一樣看待其實他在全連也最大連長小他一歲他比副連長大七個月其他就不用說了起碼都在兩歲以上說話。指導員不光人大心也大全連百十口子人姓名、性格、愛好、身高、學歷、籍貫、出身、父母健在否哥弟兄幾個有沒有女朋友他一清二楚全裝在心裡。連長等連級幹部喜歡稱他大郭董榆生和指導員私交不借郭指常開玩笑叫他大個子老鄉。

然而今天董榆生見到的郭富榮卻不是平時的模樣只見他兩眼睜圓雙眉緊蹙虎著黑臉不像是別人欠他十吊錢很像是什麼人搶了他十吊錢。郭富榮一見董榆生也不客套也不讓座平時那套全免了。司務長打老子公事公辦抬著電線杆子逛商場直來直去說:

「董榆生同志我今天是代表組織和你談話你是一個正在積極要求入黨的同志你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是指導員。」董榆生也跟著嚴肅起來同時他覺得指導員不僅僅是嚴肅他的眼神里分明是藏著一股怒氣一股恨不得搧你倆耳光的怒氣。他一當兵就跟著老郭這種情形是從來也沒有過的。

「我問你這一周是不是你值勤?倉庫的鑰匙是不是在你身上?昨天晚上是不是你進過庫房?」

一連幾個是不是問得董榆生張口結舌莫衷一是。他不知生了什麼更不知這與他入黨有什麼關聯因而他小聲反問道:

「指導員我不明白你說話的意思。」稍一停頓他緩過神來接著解釋說「本周是我值勤值班長的責任就是保管倉庫鑰匙昨天晚上進庫房是因為天下雨我要拿雨衣。」

這麼簡單的問題董榆生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郭富榮不是不講理的人。可是人家說得言之鑿鑿有根有據該又如何解釋呢?一般的人下不了這樣的毒手除非是有深仇在心。拿了人家的人頂多是小人而陷害人的人可就是惡人了。郭富榮寧肯相信有小人也不願他的隊伍里出惡人。郭富榮想問題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因而索性把話挑明說:

「董榆生同志我實話對你說吧!你班戰士朱桐生反映說他的二百塊錢丟了。他的理由就是我剛才問你的三個是不是。這個問題我不強迫你也不要求你急於回答你好好考慮考慮怎麼樣就怎麼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些道理我給你不講了總之是只要你承認了我保證替你保密。只要改了仍然是好同志組織上是不會總抓住小辮子不放的。不過你也不要有僥倖心理只要咬住不鬆口這件事就永遠是無頭案。我剛才就說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想人不知……」

「好了指導員別說了!」這真像天上掉下塊大石頭砸壞了房子砸破了鍋鍋破了碗砸了一切事情全完了。雖說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真要碰上半夜三更鬼敲門世上哪個不害怕?真是瘋狗咬人毒入骨人若狂過於狗啊!精神幾乎要失常的董榆生煩躁不安地走到屋門口回過頭來說「指導員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董榆生請你放嚴肅些我這是和你談問題不是和你講條件。我明硧告訴你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什麼時候講清楚了什麼時候離開這個房間。」別看郭矮子平時喜眉笑眼的真要起火來也不是善茬兒。半天他見董榆生不吭聲以為是切中要害遂追加一句說「聽說你小時候就不安份偷拿供銷社的餅乾為此還賠了一塊錢有這回事嗎?」

董榆生站不住了十八歲的小夥子兩腿開始軟心如刀攪額頭上滲出豆粒大的汗珠子眼前黑臉黃如紙。門口有一個小方凳他就勢一屁股坐下去兩手捂著腦袋嘴裡不停地喘著粗氣。他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張震漢氣急敗壞的面孔張震漢的罵他的話仍舊如同雷聲一般在他的腦海里轟鳴聲聲震耳:

「……你爹丟了一隻手你倒成了三隻手真給你爹丟人!真給你爹丟人!真給你爹丟人!……」

董榆生參軍以來和郭富榮在一起時間最長雖然不是朝夕相處終歸是在一起呆得久了算不上十分了解**分是有的。他對此事也一直是疑疑惑惑他怕感情用事因此在態度上反而比對一般的戰士又加強了份量。郭富榮見董榆生痛苦萬狀的樣子也有些於心不忍他怕事情弄僵了不好收場因而就站起來倒了一杯開水遞到董榆生的手上緩和緩和口氣說:

「董班長你也不要太緊張。**不是常教導我們不怕犯錯誤就怕不改正錯誤。在前進的道路上哪個人不犯錯誤呢?改了還是好同志嘛!」

董榆生抬起頭來情緒反倒出奇的冷靜下來他凝視著他十分尊敬的老大哥苦笑笑說:「指導員我不想給你表白什麼。但是有一條請你相信即便是刴了我的一隻手我也不會偷別人的東西。恰恰相反倒是有人偷拿了我的一百塊錢……」

郭富榮一怔感到事情有些複雜化急忙問道:「為什麼不報告?」

「我不能報告。我明明知道是誰幹的但是我不能說。這不是一般的一百塊錢它是我父親的撫恤金是我父親用一條胳膊換來的。揣到身上已經整整兩年多了一直捨不得花。丟了錢以後我哭了不是可惜錢而好像是把父親留給我的希望給丟了……」說著說著董榆生眼圈開始紅聲音也跟著變了。

郭富榮從來未見董榆生這麼動感情。他一時處於兩難之中在他當兵十年的生涯中還沒有遇到過此等難纏的事。他還老沾沾自喜當指導員時間太長了上級長是否忘記了他的升遷問題。看起來他的能力硧實有些差距目前這個問題就讓他十分棘手。他習慣性地摸摸口袋順手把槍套連同手槍一齊從腰裡解下來擱到桌子上不知從哪兒找出兩毛錢大聲喊叫通訊員替他去買煙。郭富榮站起來從鐵絲上扯下一條毛巾扔給董榆生鐵著臉問:

「有證據嗎?」

董榆生用毛巾擦擦眼睛說:「我這一百塊錢全班戰友都知道一直裝在我的上衣口袋裡怕不保險還用別針別著。上星期天打籃球我把襯衣脫了掛在籃球架子上緊接著有人把他的襯衣摞在我的襯衣上打完籃球穿衣服錢已經沒有了。我知道是誰我不能說也不想說說了也沒用。我知道他的性格打死他也不會承認的。我不是怕他而是我不想和他計較。我當班長之後他一直不服氣老想找機會找我的茬我一直都在提防著他。吃啞巴虧總比挨悶棍要好越怕啥越來啥到頭來還是挨了一悶棍。」

郭富榮突然悟出了什麼但又不想一下子說破遂打麻虎眼說:「你呀你呀叫我怎麼說好呢?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咱們中國有句老話叫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反正我現在是誰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事實。」

「指導員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哄鬼去吧!有些事你永遠都不會明白。」郭富榮點燃一支煙又接著問道「告訴我你懷疑誰?」

「朱桐生。」

郭富榮略一思索立刻派通訊員把朱桐生請到連部辦公室。朱桐生看也不看董榆生一眼彷彿房子里壓根就沒有這一個人。徑直走到指導員的辦公桌前很隨意地推開手槍皮帶從郭富榮剛打開的煙盒裡拿出一支香煙划火柴點著翹起二郎腿大咧咧地坐在郭富榮的床上。

郭富榮故意沉著臉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倆個叫我怎麼說呢?又是同鄉、又是同學、又是同班戰友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老天爺都給你們搭配的這麼好可偏偏你們一個槽上就怎麼拴不下兩頭叫驢哩……」

朱桐生咧咧嘴轉過臉去;董榆生苦笑笑仍舊佝僂著頭。未等二人話郭富榮走到屋門口招手把連部文書叫過來俯在他耳朵上如此這般交待了幾句。然後郭富榮回到自己的原位子上指著朱桐生說:

「小朱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桐生使勁一揚手把半截煙頭扔到董榆生的面前頭抬得高高的看著天花板氣咻咻地說:「反正我不管怎麼回事我也不是和誰過不去反正只要把我的二百塊錢退給我就成!」

郭富榮微微皺一下眉轉過臉來又問董榆生:「董榆生你的意見呢?」

董榆生搖搖頭說:「我沒意見。」

郭富榮剛要開口猛抬頭看見文書站在門口朝他連連擺手。他心中有了數馬上沉下臉說:

「你們兩個都說丟了錢我也不知道誰真丟、誰假丟。我沒學過破案還是用老辦法、土辦法。你們自己把自己的所有衣服口袋全部翻過來醜話可是說在前頭是讓你們自己翻自己的口袋。我可沒動手我也沒讓別人動手。別到時候說我如何如何如你們自己不願意不翻也沒人強迫……」

趁指導員說話的當兒董榆生早把自己的所有口袋統統翻了個底朝天:上衣倆口袋、褲子倆口袋。還嫌不徹底外衣脫下來從襯衣口袋裡摸出了僅有的兩塊錢。

朱桐生見狀先自慌了。他以為自己是原告沒料到郭富榮會有這一手頓時紅了臉站起身來辯駁道:「他偷了我的東西為啥還要搜我的身?」

郭富榮也火了說:「你說他偷了就是他偷了他說你偷了就是你偷了。你們自己了斷好了還要找我幹啥使?我就是這個辦法董榆生掏完了下來該你了。你掏還是不掏?」

朱桐生磨磨蹭蹭半天看郭富榮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只得很不情願地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一沓子錢給了郭富榮。郭富榮讓文書接過去數了數共是八十七元八角七分。郭富榮冷冷一笑道:

「你一個戰士每月津貼七八塊哪來這麼多錢?」

「我爹給的。」

「沒聽說有匯款單你爹啥時給的?」

董榆生有心插嘴想了想沒有吭聲。

郭富榮緊追不放揶揄道:「你倒挺會過日子。加上你丟的二百你爹一共給了你多少錢?你既然有這麼多錢了平時為啥還向別人借錢?」

「我爹給了我多少錢有必要告訴你嗎?誰規定有錢不能借錢?大錢存銀行里不會吃利息嗎?」朱桐生不是董榆生三言兩語能唬住?

「關鍵的問題是你沒有存銀行。你想訛詐誰呀?」

「姓郭的讓你審賊你反倒審到好人頭上了。我知道你和董榆生是一路貨色他分你多少錢?」

郭富榮濃眉一擰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純粹是胡說八道、強詞奪理。我當兵十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戰士。行了這八十塊錢先放這兒回去寫檢查。啥時候說清楚了再決定對你的處理。」

郭富榮也太低估朱桐生了。朱桐生非但一個字的檢查沒寫反而寫了無數的上訴書寫給師部、軍區司令部甚至中央軍委狀告指導員郭富榮包庇小偷違反軍紀隨意搜身還拍桌子用槍威脅戰士。

這件事驚動了一位將軍。趙新生司令員親自下連當兵並誓一定要把這件事搞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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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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