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第6-10章

第六回約法三章愚民入彀諛辭一席上將開顏

斜陽淡淡,紅分上苑之花,流水潺潺,綠映御園之柳。風光明媚,鳥弄清音,天氣晴和,人添逸興。那座九霄樓中,靜悄悄的毫無聲息。湘簾寂寂,錦慕沉沉。

一派金碧輝煌之色,不愧高樓,十分繁華雄健之形,允稱上眩沛公率了諸妃,上得樓來,便向那張寶座一坐,問諸妃道:「現在那班樂工,已逃散否?」諸妃答道:「他們頗為膽小,嚇得紛紛躲避。陛下若需娛樂,何妨召集來此呢?」沛公道:「如此,速去召來!」

當下自有宮娥,奉命前去召集。頃刻之間,酒筵又已陳上。沒有多時,那班樂工,已在樓邊奏了起來。一時仙樂飄飄,非常悅耳。沛公回想當時,一望而不可得。

今日是凡秦宮所有的,已經親自享受。我劉邦究竟不是凡侶,得有此日。他一個人愈想愈樂。那班美人,一見新主這般喜悅,誰不上來爭妍獻媚。

沛公正在樂不可支的時候,忽然聽得樓梯上,有很急促的腳步聲響,便吩咐宮娥前去看來。話尚未完,只見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將士,趨至他的席前,厲聲道:「沛公欲有天下呢?

還是做個富家翁,便算滿志了?「沛公一見是樊噲,默然不答,但獃獃地坐著。

樊噲又進說道:」沛公一入秦宮,難道就受了迷惑不成?我想秦宮既是如此奢麗,秦帝何以不在此地享受,又往哪兒去了呢?沛公當知此物,不是祥兆,請速還軍霸上,毋留宮中!芭婀耍勻徊歡恍煨齏鸕潰骸蔽伊站9峭矗芫跤行├П梗庠詿舜υ偎奘!胺嗵耍繅雅⒊騫諂鵠礎5摯殖鮁蘊仆唬顧招叱膳彩遣幻睢?

只得拔腳下樓,去尋幫手。你道他的幫手,又是何人?乃是那位智多星張良。

可巧,張良也來尋找沛公。樊噲一見了他,只氣得講不上話來。張良微笑道:「將軍勿急,你找沛公,我已知道其事,你同我去見他去。」說著,便同樊噲兩個,來至九霄樓上。張良對沛公說道:「秦為無道,我公故得至此,公為天下除殘去暴而來,首宜反秦敝政。今甫入秦都,便想居此為樂,恐昨日秦亡,明日公亡。何苦為了貪一時安逸,自半功敗垂成。古人有『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的教訓,果能長此安居此中,倒也未為不可。只怕虎視眈眈者,已躡公后,不可不防。

若不幡然自悟,悔之不及。願公快聽我們樊將軍之言,勿自取禍。他日事成,公要如何,便如何可耳。目下乃是生死關頭,尚祈明察。」沛公聽了張良之言,知道他是一位智士,必有遠見。居然一時醒悟,硬著心腸,跟了張良,就此下樓。可憐那班妃嬪,弄得丈八金身,摸不著頭腦。趙、冷二妃,白白陪了他一宵尤其怨命。然又無可如何,只索一場高興,墳諸流水罷了。沛公趨出之後,當下就有一班將士,來把府庫嚴封,宮室全閉。又將那一班粉白黛綠的妖精,統統驅散。

不去姦汙她們,不去殺害她們,已經算是一件幸事。

沛公來至霸上,召集父老豪傑,殷勤語之道:「父老苦秦苛法,不為不久,偶語須棄市,誹謗受族誅,使諸父老飲痛至今,如何可居民上?今我奉懷王命令,伐暴救民。懷王曾有約語,先入秦關,便為秦王。今我已入關中,自然應為秦王。現與諸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處死,傷人及盜抵罪外,凡有亡秦苛法,一概廢除。一班官民,均可安枕,不必驚慌。我還軍霸上,無非等候別軍到來,共定約束,余無別意。」那班父老豪傑聽畢,自然悅服,拜謝而去。沛公又聽張良之言,下令三軍,不準騷擾民間,違令立斬。復派親信之人,會同秦吏,安撫郡縣。

於是秦民感戴沛公,紛紛私議,惟恐他不為秦王。沛公因見已得民心,便安心駐軍霸上,靜候項羽消息。項羽自從沛公出發之後,便把章邯收服。由東入西,行至新安,忽聞降兵有內變的消息,又惹起了他的一片殺機。

原來秦朝盛時,各處吏卒,徵調入都,往往為秦兵所虐待,因此聯絡項羽。戰勝得志,那班秦兵,反做降虜,難免不受凌辱。秦兵遂私相告語道:「章將軍無端投楚,叫我們一同歸降。

我等受他哄騙,自入羅網,充作異軍的奴隸。如楚軍乘勝入關,我等猶得一見骨肉,死也甘心。楚軍若敗,各處吏卒將我等擄掠東歸,秦帝那面,必命殺戮我等父母妻子,以泄其憤。如此一來,怎麼得了!大家有無安身之計,快快想來。「這種議論,漸漸傳到各軍耳中,各軍將領便去告知項羽。項羽為人,最不細心,就向各軍將領獰笑一聲道:」我自有計,諸君靜候可也。「項羽說罷,即召英布、蒲將軍入帳,秘密吩咐道:」降兵人數極眾,聞他們已在私相議論,甚不可靠。倘我軍到了秦關,降兵一時不能號令起來,猝然生變,作為內應,我軍那時業已深入重地,經此一變,尚想生還么?只有先行下手為強,夤夜圍擊,把他們一併送命,只留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一同入秦方保無虞。「英布、蒲將軍受了命令,自去準備。

待至夜半,已是月色無光的時候,引兵出營,去襲降兵。降兵那時都在新安城南,靠山立寨,沉沉夜睡,好夢正濃。英布指揮部眾,將他們三面圍祝單留後面山路,故意縱他們逃走。又分兵與蒲將軍,令他上山埋仗,一待降兵入山,即用矢石齊下,不準生留一人。蒲將軍分頭自去。英布與兵士等,休息片時,大約計算蒲將軍之兵,已經上山,乃驅動他的兵士,一聲吆喝,破營直入。此時那班降兵,冷不防地陡聽一片殺聲,只疑敵兵驟至,一時慌亂,哪裡還能抵敵。可憐連那位司馬欣等,也不知這條秘計,只得大家迷糊著各人的睡眼,一齊奔出營來,兜頭遇見英布。英布急對他們說道:」君等為全軍統將,所司何事?君營業已嘩變,虧得我軍偵破他們詭謀,前來剿殺。君等快快可到項上將營中,自去請罪,免得連坐。「司馬欣等,中了英布之計,當下各躍上一馬,飛鞭徑去。英布放走司馬欣等之後,頓時將營門堵住,降兵逃出一個殺一個,逃出一雙殺一雙。那時其餘的降兵,知道前面有人截殺,紛紛的都向後面逃生。後面都是山谷,七高八低。就是日間行走,也防失足。夜間天色又黑,心中又急,哪裡還顧別的,只向後山逃命。說時遲,那時快,蒲將軍之兵,候在山上,一見亂兵蜂擁著向山下逃過,立時矢石齊下,不到半刻,那二十萬降卒,早已一個不存地都赴鬼門關去了。

英布、蒲將軍坑盡降兵,來報項羽。其時項羽早已接見司馬欣等,好言安慰,留置本營,及見二將復命,心中暗暗歡喜道:「此計雖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豈知他自以為高枕無憂,何嘗可以高枕呢?因此反而便宜了那位沛公。兩相一比,就顯出沛公來得仁厚。無論軍民人等,誰不願仁厚的人物,做他們的主人?此是劉項得失的一個大大關鍵。項羽既坑降卒,拔營西指,中途已沒秦壘,真是入了無人之境,一口氣便跑至函谷關前。一見關門緊閉,關上守卒,皆是楚軍,一片隨風蕩漾的旗幟,上面都寫著一個極大的劉字。

項羽在路上,似已聞沛公入了秦關的消息,至此見著劉字旗幟,心裡不禁著忙。

忙仰呼關上守卒道:「爾等是替何人守關?」

守卒答道:「是奉沛公命令,在此守關。」項羽又問道:「沛公已入咸陽否?」

守卒又答道:「沛公早破咸陽,現在駐軍霸上。」項羽急說道:「我奉懷王命令,統率大兵來此。爾等快快開關,讓我去與沛公相會。」守卒道:「沛公有令,無論何軍,不準放入。我等不見沛公命令,未敢開關。」項羽聽了大怒道:「劉季無禮,竟敢拒我,是何用意?」便令英布上前攻關,自回後面監軍,退者立斬。英布本是一員猛將,關上守卒不過數千,一時不能抵禦,沒有半日,已被英布首先躍登關上,殺散守卒,開門迎下項羽,一直進至戲地。時已天暮,就在戲地西首,鴻門地方札下營盤。項羽此時很露驕氣,便在營中設宴,大饗士卒,且與將佐商議對付沛公之策。當下也有主張馬上決裂,下手為強的;也有主張暫且從緩,以觀風色的。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弄得項羽沒有主意。正在狐疑莫決的時候,忽由小卒報進,營門外面來了一位使者,說是奉沛公帳下左司馬曹無傷命,有機密事前來面陳,項羽便命傳入。使者跪在帳前稟道:「沛公已入咸陽,欲王關中,用秦子嬰為相,秦宮所有的妃嬪珍寶,一概據為己有了。」項羽聽了,不禁躍起,拍案大罵道:「劉季如此可惡,目無他人,我不殺他,便非好漢!」范增在旁進言道:「沛公昔在豐鄉,貪財好色,本是一個無賴小人。今聞他聽了張良之計,封庫閉宮,假行仁義,必有大志,不可小覷。且增夜來遙觀彼營,上有龍虎形,疊成五彩之色,將他們全營罩住,這個便是天子氣。此刻若不從速除他,後患莫及!」項羽悍然道:「我破一劉季,如摧枯朽,有何難處!今夜大家正在暢敘,且讓他再活一宵,明晨進擊便了。」

說罷便令使者還報曹無傷,明日我軍來攻,請作內應,忽誤。

來使叩頭自去。項羽如此誇口,原來他有兵四十萬,號稱百萬。

沛公僅有兵十萬,比較項羽的兵力,四成之中,要少三成,自然被他薄視。並且鴻門、霸上相距程途不過四十里。沿路又沒什麼險要可守,項兵一發即至,眼見得一強一弱,一眾一寡,沛公的危險就在彈指之間了。

誰知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沛公既是龍種,天意屬劉,自然就有救星出現。你道這個救星是誰?卻是項羽的叔父。既是叔侄關係,何以反而要去幫助他人呢?就事而論,只好歸之於天的了。他的叔父,單名一個伯字,現為楚左尹。他從前在秦朝時候,誤殺一人,逃至下邳,幸遇張良收留,方得藉此避禍。

后雖分別,每念前恩,常欲圖報。此時他正在項營,一聞范增助羽攻劉,不免替張良害怕起來。他想沛公與我無涉,惟有張良,現下也在沛公身旁,池魚之殃,我怎好不去相救?他想罷,便悄悄地溜出項營,騎了一匹快馬,奔至劉寨,求見張良。張良一聽項伯深夜而來,慌忙將他請入。此時項伯也來不及再道契闊,即與張良耳語道:「快走快走!明天便要來不及了!」

張良驚問原委,項伯將項營之事,盡情告知。張良聽了,沉吟道:「我不能立走!」項伯道:「你與姓劉的同死,有何益處呢?不如跟我去罷。」張良道:「沛公遇我厚,他有大難,我背了他私逃,就是不義。君且少坐,容我報知沛公,再定行止。」說完,抽身急向裡面而去。項伯拉他不住,既已來此,又不便擅歸,只好候著。張良進去,一見沛公獨坐,執杯自飲。張良忙附耳對他說道:「大事不好,明日項羽即來攻營。」沛公愕然道:「我與項羽並無讎隙,如何就來攻營?」張良道:「何人勸公守函谷關的?」沛公道:「鯫生前來語我,謂當派兵守關,毋納諸侯,始能據秦稱王。我一時不及告你,便依其議。

你今問此,難道錯了不成?「張良且不即答錯與不錯之言,反先問他道:」公自料兵力能敵項羽否?「沛公遲疑一會兒道:」恐怕未必。「張良又介面道:」我軍不過十萬,羽軍雖稱百萬,確實也有四十萬,我軍如何敵得過他?今幸故人項伯到此,邀我同去,我怎肯背公,不敢不報。「沛公聽了,嚇得變色道:」今且奈何?

「張良道:」只有請懇項伯,請他轉告項羽,說公未嘗拒彼。不過守關防盜,萬勿誤會。項伯乃是羽叔,或可解了此圍。「沛公道:」你與項伯甚等交情?「張良便將往事,簡單地告知沛公。沛公聽畢,急忙起立道:」你快將項伯請來,我願以兄禮事之。「張良忙出來將項伯邀入,沛公整衣出迎。納項伯上坐,始將己意告知,甚至願與項伯結為兒女親家。項伯情不可卻,只得就諾。張良在旁插嘴道:」事不宜遲,伯兄趕快請回。「項伯又堅囑沛公道:」公明晨宜來謁羽,以實我言。「沛公稱是。

項伯出了劉寨,奔回己營。幸而項羽尚未安寢,因即進見。

項羽問道:「叔父深夜進帳,有何見教?」項伯道:「我有一位故人張良,前曾救我性命,現投劉季麾下,我恐明日我們攻劉,他亦難保,特地奔去邀他來降。」

項羽生情最急,一聽項伯之言,便張目問道:「張良已來了么?」項伯道:「張良甚是佩服將軍,非不欲來降,只因沛公入關,未嘗有負將軍。今將軍反欲相攻,似乎未合情理,所以不敢輕投。」項羽聽了憤然道:「劉季守關拒我,怎得說是不負?」

項伯道:「沛公若不先破關中,將軍亦未必便能驟入。今人有大功,反欲加擊,似乎不義。況且沛公守關,全為防禦盜賊。他對於財物不敢取,婦女不敢幸,府庫宮室,一律封鎖,專待將軍入關,商同處置。

就是降王子嬰,也未敢擅自發落。如此厚意,還要加擊,未免有些說不過去罷!

「項羽遲了半晌,方答道:」聽叔父口氣,莫非不擊為是?「項伯道:」明日沛公必來謝罪。不如好為看待,藉結人心。「項羽點頭稱是。

項伯退出,略睡片刻,已經天曉。營中將士,都已起來,專候項羽發令,往攻劉營。不料項羽尚未下令,沛公卻帶了張良、樊噲等人,乘車前來,已在營門報名求見。項羽聞報,即令請來相見。沛公等走入營門,見兩旁甲士環列,戈戟森嚴,顯出一團殺氣,不由心中忐忑不安。獨有張良,神色自若,引著沛公,徐步進去。

直至已近帳前,始令沛公獨自前行,留樊噲候於帳外,自隨沛公趨入。此時項羽高坐帳中,左立項伯,右立範增。直待沛公走近座前,項羽始將他的身子微動一動,算是近客禮儀。沛公已入虎口,不敢不格外謙恭,竟向項羽下拜道:「邦未知將軍虎駕已經入關,致失遠迎,今特來請罪。」

項羽忽然冷笑一聲道:「沛公也自知有罪么?」沛公道:「邦與將軍同約攻秦,將軍戰河北,邦戰河南,雖是兵分兩地,邦幸遙仗將軍虎威,得先入關破秦。因念秦法苛酷,民不聊生,不得不立除敝政。但與民間約法三章,此外毫無更改,靜待將軍主持。將軍不先示明入關行期,邦如何得知?只好派兵守關,嚴防盜賊。今日幸見將軍,使邦得明心跡,於心稍安。不圖有小人進讒便將軍與邦有隙,真是出邦意外,尚乞將軍明察!」

項羽本是一位直性人,此刻一聽沛公語語有理,反覺自己薄情。

忽地一腳跳下座來,捏著沛公的手,直告道:「這些事情,都是沛公帳下的左司馬曹無傷,遣人前來密告。不然,籍亦何至如此?」沛公反而怡然答道:「這是邦的德薄,以致部下起了異心,那能及得將軍馭下有法,上下一氣,和睦萬分,以後尚求將軍指教,方不至被人藐視呢!」說罷大笑。項羽此時被沛公恭維得不禁大樂,胸中早將前事釋然。歡昵如舊,便請沛公坐了客位。張良也謁過項羽,侍立沛公身旁。項羽復顧侍從,命具盛筵相待,頃刻水陸畢陳,當下由項羽邀沛公入席。

沛公北向,項羽、項伯東向,范增南向,張良西向侍坐。帳外奏起軍樂,大吹大打,侑觴助興。沛公平素酷愛杯中之物,不亞色字,那時卻也心驚膽戰,不敢多飲。項羽胸無成府,倒是盛情相勸,屢與沛公賭酒,你一杯,我一杯的,賓方正在興緻勃勃的時候,誰烊有人又在暗中要害沛公。正是:明計未行暗計續,前波方靜后波催。

不知欲害沛公的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宴鴻門張良保駕毀龍窟項羽焚宮

卻說要害沛公的那人,不是別個,正是老而不死的那個范增。他自從投入項羽帳下以來,從龍心切,不顧自己春秋已高,屢獻詭計,博得項羽心歡,大有姜子牙八十遇文王的氣概。他因項羽不納他發兵打劉營的計策,心中已是萬分不樂。又見項羽被沛公恭維得忘其所以,不禁又妒又恨。趕忙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那麼究竟是個什麼妙計呢?也不過等於婦人之見。學著秦宮裡那位冷梅枝妃子,勸沛公在席上害死項羽的那條計策,要請項羽在席間殺了沛公。又因賓主正在盡歡的時候,不便明言,便屢舉他身上所佩的玉玦,目視項羽。一連三次,項羽只是不去睬他,儘管與沛公狂飲。他一時忍耐不住起來,只得託詞出席,召過項羽的從弟項莊,私下與語道:「我主外似剛強,內實柔懦。如此大事,卻被沛公幾句巴結,便復當他好人。沛公心懷不良,早具大志,此刻自來送死,正是釜內之魚,瓮中之鱉。取他狗命,真是天賜機會,奈何我主存了婦人之仁,不忍害他。我已三舉作佩玦,不見我主理會,此機一失,後悔無窮。汝可入內敬酒,借著舞劍為名,立刻刺死沛公,天下大事,方始安枕。」項莊聽了,也想建此奇功。遂撩衣大步闖至筵前,先與沛公斟酒一巡,然後進說道:「軍樂何足助興,庄願舞劍一回,聊增雅趣。」項羽此時早已醉眼矇矓,既不許可,也不阻止,只顧與沛公請呀請呀地喝酒。項莊便將腰間佩劍拔在手中,運動腕力往來盤旋,愈舞愈緊。

張良忽見項莊所執劍鋒,盡向沛公面前飛來,著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目視項伯。項伯已知張良之意,也起座出席道:「舞劍須有對手。」說著,即拔劍出鞘,便與項莊並舞起來。

此時是一個要害死沛公,一個要保護沛公。一個順手刺來,一個隨意擋祝項莊縱有壞意,因為未奉項羽命令,也只好有意無意地刺來。加以有項伯邊舞邊攔,所以沛公尚得保全性命。

張良在旁看得清楚,一想彼等既起殺意,儘管對舞,如何了局,就託故趨出。

劈面遇見樊噲在帳外探望,忙將席間舞劍之險,告知了他。樊噲聽畢發急道:「如此說來,事已萬分危急了,待我入救,雖死不辭。」張良點首。樊噲左手持盾,右手執劍,盛氣地闖將進去。帳前衛士見了樊噲這般儼如天神下降的樣兒,自然上前阻止。此時樊噲已拼性命,加之本來力大如牛,不管如何攔阻,亂撞直前,早已格倒數人,躥至席上,怒髮衝冠,瞋目欲裂。項莊、項伯陡見一位壯士闖至,不由得不把手中之劍,暫行停祝項羽看見樊噲那般凶狀,也吃一驚,急問道:「汝是何人?」

樊噲正待答言,張良已搶步上前,代答道:「這是沛公參乘樊噲。」項羽也不禁贊了一聲道:「好一位壯士!」說罷,又顧左右道:「可賜他巵酒彘肩。」左右聞命,忙取過好酒一斗,生豬蹄一隻,遞與樊噲。樊噲也不行禮,橫盾接酒,一口氣喝乾。

復用手中之劍,撲的撲的,把那隻豬蹄砍為數塊,抓入口內,頃刻而荊方向項羽橫手道謝。項羽復問道:「還能飲否?」樊噲朗聲答道:「臣死且不避,巵酒何足辭!」

項羽又問道:「汝欲為誰致死?」樊噲正色道:「秦為無道,諸侯皆叛,懷王與諸將立約,先入秦關,便可為王。

今沛公首入咸陽,未稱王號,獨在霸上駐軍,風餐露宿,留待將軍。將軍不察,乃聽小人讒言,欲害功首,此與暴秦有何分別?臣實為將軍惜之!惟臣未奉宣召,遽敢闖入,雖代沛公訴枉而來,究屬冒凟虎威,臣所以說死且不避,還望將軍赦宥!

項羽無言可答,只好默然。張良急用目示意沛公,沛公徐起,偽說如廁,且叱樊噲隨之出外,不得在此無禮。樊噲見沛公出帳,方始跟著走出,剛至外面,張良也急急地追了出來,勸沛公速回霸上,遲有大禍。沛公道:「我未辭別項羽,如何可以遽去?」張良道:「項羽已有醉意,不及顧慮。我主此時再不脫身,還待何時!

良願留此,見機行事。惟公身邊所帶禮物,請取出數事,留作贈品便了。」沛公即取出白璧兩件、玉斗一雙交與張良。自己別乘一匹快馬,帶了樊噲等人,改從小道,馳回霸上。

張良眼送他們走後,方始徐步入內,再見項羽。只見項羽閉目危坐,似有寢意。

良久,方張目顧左右道:「沛公何在?

何以許久不回?「張良故意不答,藉以延挨時間,好使沛公走遠,免致追及。

項羽因命都尉陳平,出尋沛公。稍頃,陳平回報道:」沛公乘車尚在,惟沛公本人不見下落。「項羽始問張良,張良答道:」沛公不勝酒力,未能面辭,謹使良奉上白璧兩件,恭獻將軍。另有玉斗一雙,敬贈范將軍。「說著,即將白璧、玉斗,分獻二人。項羽瞧著那對白璧,光瑩奪目的是至寶,心中甚喜。又問張良道:」沛公現在何處?快快將他請來!盛會難得,再與暢飲。「張良方直說道:」沛公雖懼因醉失儀,知公大度,必不深責。惟恐公之帳下,似有加害之意,只得脫身先回,此時已可抵霸上了。「項羽急躁多疑,聽了張良說話,已經疑及范增。范增一時愧憤交集,即將那一雙玉斗,向地上摔得粉碎,且怒目而視項莊道:」咳!豎子不足與謀大事。將來奪項王天下的人,必是沛公,我等死無葬身之地了!跋鈑鷚患對齠倉且黃倚模悴揮虢希饜淦鶘砣肽諶チ恕7對讎聰曰胤咳ァ4聳畢希皇5孟畈⒄帕級人,相顧微笑。張良謝過項伯,復托他隨時留意,徑回霸上。一進營門,便見沛公已審訊曹無傷。曹無傷無語可說,沛公便命牽出斬首。張良見過沛公,又把沛公走後之事,詳細告知。沛公聽了,一面派人探聽項羽舉動,一面嚴守營盤,以防不虞?

單說項羽那邊,因有項伯隨時替沛公好言,一時尚無害沛公之意。過了數日,便統大軍,進至咸陽。首將秦降王子嬰,及秦室宗族,全行殺害。再將城中百姓,屠個罄荊然後來到秦宮,將所有的珍寶,一件件地取出過目,看一樣,稱奇一樣,便大笑數聲。忙了一日,始將那些奇珍異寶看完,顧左右道:「帝皇之物,究非凡品。汝等速將這些珍寶,送至營中,交與虞姬收存。她自從事俺以來,小心翼翼,甚是賢淑,賜她製作妝飾,以獎其賢。」左右奉命遵辦。項羽又令搜查玉璽,左右尋了半日,只是尋不著那顆玉璽。項羽大怒道:「必是劉季那廝攜去了。」項伯道:「將軍不要錯怪好人,宮中奇珍異寶,乃始皇費數十年心血,始得聚此深宮,沛公一絲不取,何必單取那個玉璽。或是乘亂遺失,也未可知。」陳平此時,一則恨項羽居心殘忍,稍攖其怒,性命就要難保,此等主子,伴著很是危險;二則看沛公手下文是張良,武有樊噲,如此忠心事主,則沛公之待人厚道可知,已存暗中幫助之意;三則近與項伯引為知己,項伯所言,無不附和。他見項羽因為玉璽一事,似乎又要不利沛公,忙也來介面對項羽道:「玉璽可是可寶貴,惟天子可用。沛公連秦王之職尚未到手,要這玉璽何用?」項羽聽了,始不疑心沛公。便立時下令,有藏匿玉璽不獻者,誅三族。有呈出者,封萬戶侯。後來找尋許久,仍沒下落。誰知真的已為沛公取去。沛公別的貴重東西,可以割愛,他居心想代秦而有無下,豈肯不將這樣東西拿去的呢?這是后話,此刻不必說。且說項羽當時一面尋找玉璽,一面復將沛公驅散的那班妃嬪宮女全行尋回。除已早經逃脫,或是自縊的外,所余的命站東邊。原定由他親自一個個地挑選,揀出才貌雙全的擬留己和。

嗣由范增獻策,說道:「那班嬪妃,都是曾經服伺始皇、二世、子嬰過的,內中難免沒有忠烈之婦。若是身懷利器,拚死代秦室報仇,一時忽略,竟被她們乘隙行弒,那還了得。最好是褪去衣裳,裸身揀挑,方為穩妥。」項羽聽了大喜,真的如此辦理。當時選了十成之五,留入宮帳。其餘五成,方始分賞有功的將士。從前被沛公幸過的趙妃吹鸞、冷妃梅枝她們兩個,或為項羽所留,或為將士所得,或已逃亡,或已自縊,或為沛公私下攜去,無從根究。惟日後漢宮嬪妃中,並無二人名字,未便冤枉沛公,只好作為疑案。

當日項羽辦過此事,就此回營,對於所留妃嬪,毋庸細述。

獨有他部下的那班文武將吏,個個自命有功,雖然項羽也將己所勿欲,使於他人。那班將吏,可是上行下效,哪肯安穩過去。

早在屠殺民間的當口,先揀美貌的婦女,各人留下不少。內中有一個名叫申侯的,他本是項羽的嬖臣,天生好色,無出其右。

他一入咸陽,先帶了兵卒,按戶搜查,後來查到一位姓秦的都尉有中。這位都尉也是二世的嬖人,年才弱冠,貌似美婦。家中妻妾,竟達三四十人之眾,嫡妻趙姮,即趙高的侄女,貌似西施,淫如妲己。夫妻二人,都被二世幸過。這天躲在家中商議,正思揀些珍寶,孝敬項羽,還想做個楚臣。不料已被申侯查至,一見他夫妻二人,都是尤物,吩咐手下兵卒,先把他們二人看住,防他覓死。然後將他的府上所有珍寶,取個罄荊又見還有三四十個美麗的姬妾,便在當場污辱她們。內中無恥的,只想保全性命,也不管他們的丈夫嫡妻尚在面前,爭妍獻媚,無事不可依從。

內中也有幾個貞烈的,不肯受污,當場破口大罵,頓時惹動那位申侯之氣,便把她們一個個地剝皮剖肚,送入陰曹。當時那位秦都尉眼見他的愛姬這般慘死,未免流下幾點傷心之淚。誰知更是惹動申侯火上加火,立命一班兵卒,把他們夫妻姬妾,由大眾污辱而死。臨走的時候,還放上一把野火,非但房屋化為灰燼,連那些死體,也變作焦炭,慘無人道,算亘古未有之事。為什麼這樣說他呢?因為這位申侯,究是楚軍中的將士,堂堂節制之師,哪可比於盜賊,當時一班將吏,與申侯行為類似的也不在少數,記不勝記,只好單寫申侯一人,以例其餘罷了。項羽手下有了這些人物,焉得不敗?若拿沛公部下的張良、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那一班人比較起來,沛公這人,真好算得馭下有方的主帥了。矮子裡面揀有長子,他得有天下,也不慚愧。項羽手下的人,如此兇狠,閱者聽了,未免要疑不佞在此亂嚼舌頭,形容過分。豈知項羽所做的事情,還要可怪呢!

項羽那天回營之後,不知怎的,一時心血來潮,竟將咸陽宮室,統統統諸一炬。

不管什麼信宮極廟,及三百餘里的阿房宮,說也太殘忍,全部做了一個火堆。今天燒這處,明天焚那處,煙焰蔽天,灰塵滿地。一直燒了三個月,方才燒完,可憐把秦朝幾十年的經營,數萬人的構造,數千萬的費用,都成了水中泡影,夢裡空花。

項羽還不甘休,又令二三十萬兵士奔至驪山,掘毀始皇的墳墓,收取坑內的寶珍,輸運入都,又足足地忙了一月,只留下一堆枯骨,聽他拋露。本來咸陽四近,是個富庶地方。迭經秦祖秦宗盡情搜括,已是民不聊生。此次來了一位項羽,竟照顧到地底下去了。大好咸陽,倏成墟落!項羽一時意氣,任性妄行,也弄得滿目凄涼,沒甚趣味起來。於是不願久居,即欲引眾東歸。忽有一個韓生進見,力勸項羽留都關中。他的主張是關中阻山帶河,四塞險要,地質肥饒,真是天府雄國,若就此定都,正好造成霸業。項羽聽了搖頭道:「富貴不歸故鄉,好似衣錦夜行,何人知道?

我已決計東歸,毋庸申說!」韓生趨出,顧語他人道:「我聞諺雲,楚人沐猴而冠,今日果然有驗,始知此話不虛。」不料有人將此語報知項羽,項羽即命人將韓生拿到,把他洗剝乾淨,就向一隻油鍋里「撲咚」地一聲,丟了下去,用了烹燔的方法,把韓生炙成燒烤。項羽獰笑一聲道:「教他認識沐猴而冠的人物。」

他既烹了韓生,便想起程。轉思沛公尚在霸上,俺若一走,他必名正言順地做起秦王,如何使得。不如報知懷王,逼他毀約,方好把沛公調往他處,杜絕後患。

立刻派人東往,密告懷王,速毀前約。誰知去人回報,懷王不肯食言,仍將如約二字作了回書。項羽接了此書,頓時怒髮衝冠地召集諸將與議道:「天下方亂,四方兵戈大起,俺項家世為楚將,因此權立楚后。

仗義伐秦,百戰經營,一出在俺叔侄二人之手以及諸將的勛勞。

懷王不過一個牧牛小童,由俺叔父擁立,暫畀虛名。誰知他竟敢恩將仇報,擅自作主,妄封王侯。今俺不廢懷王,乃是俺全始全終的大量。諸君披堅執銳,勞苦功高,怎好不論功行賞,裂土分封?鄙意如此,諸君以為如何?「諸將聽得有封侯之望,自然眾口一辭,各無異議。項羽又道:」懷王不過一王位,怎好封人家為王呢?俺思尊他為義帝,我等方可為王為侯。「眾將又哄然稱是。項羽遂尊懷王為義帝,另將有功將士,挨次加封。忽然想到沛公,難道真箇封他為秦王不成!沒有主意,只得仍請范增前來商議。范增自從鴻門一宴之後,負氣不發一言,本想他去,又捨不得幾年勞績。若真是走了,恐怕項羽一旦得志,豈不白白地效勞一場么?連日正在躊躇,忽見項羽召他商議大事,自然欣然應命,也不敢再搭他的臭駕子了。

當時見過項羽,項羽便與他密議道:」俺欲大封功臣,別人都有辦法,惟有劉季,實難安插,請君為俺一決!胺對鎏耍菩胛⑿Φ潰骸苯惶鮁裕杳叛縞喜簧綳跫荊笫譴磣擰=袢沼忠臃猓媸嗆蠡肌!跋鈑鸕潰骸綳跫疚拮錚叭簧彼煜鹵匾蛋巢灰濉?鑾一懲趿χ髑霸跡秤兄種治眩α攣遙「范增一聽項羽說得如此委婉,自己已有面子,只得替他出了一個壞主意道:」既是如此,不如封劉季為蜀王。蜀地甚險,易入難出。秦時罪人,往往遣發蜀中,封他在那裡,也好出出心頭惡氣。況且蜀中本是關中科地,也算不負懷王之約。「項羽聽了,甚以為是。范增又道:」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皆秦降將,最好是封他們三人分王關中,堵住劉季出來之路,三人定感我公,儘力與劉季作對,我們就是東歸,也好安心。「項羽大喜道:」此計更妙,應即照行。「項伯得了此信,忙派人密告沛公。沛公聽了大怒道:」項羽無理,真敢毀約么,我必與之決一死戰!胺唷⒅懿⒐嚶さ熱耍嘟閱θ琳疲餚ヘ松薄6烙邢艉謂傻潰骸比緔艘煥矗笫氯ヒ櫻「沛公道:」其理何在?「蕭何道:」目下項羽兵多將眾,我非其敵,只有緩圖。蜀中天險,最合我們養精蓄銳,進可攻,退可守。

何必著急,只圖目前泄憤呢!芭婀耍テ劍蛭收帕跡帕家嘁韻艉沃暈恰5肱婀衤趕畈顧鏘鈑穡蟮煤褐械馗睢E婀酪椋畈鵲煤衤福酉嘀?

項羽因項伯之言,果然將漢中地加給沛公,封為漢王。以後書中,不稱沛公,直稱他為漢王了。正是:國號他年稱漢字,王封今日亦關中。

不知漢王受封之後,何時入漢,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私燒棧道計聽言從暗渡陳倉出奇制勝

卻說項羽因見劉季自己請求漢中之地,既已如他之願,或者不至於再有野心。

又有章邯等三人阻止他的出路,略覺放心。

便自封自為西楚霸王,決計還都彭城。據有梁楚九郡,再圖進取,乃遣將士,迫義帝遷往長沙,定都郴地。禁地僻近南嶺,哪及彭城來得繁庶。項羽既要都這繁庶之地,義帝的名號,本是他尊的,怎敢不遵,只得眼淚簌落落的,彷彿充軍一般,帶著臣下,自往那兒去了。項羽復將應封諸將的王號,以及地點,書列一表,交付義帝照辦。義帝接到此表一看,只見那表上是:劉邦封為漢王,得漢中地,都南鄭。

章邯封為雍王,得咸陽以西地,都廢邱。

司馬欣封為塞王,得咸陽以東地,都櫟陽。

董翳封為翟王,得上郡地,都高奴。

魏王豹徙封河東,改號西魏王,都平陽。

趙王歇徙封代地,仍號趙王,都代郡。

張耳封為常山王,得趙故地,都襄國。

司馬邛封為殷王,得河內地,都朝歌。

申陽封為河南王,得河南地,都洛陽。

英布封為九江王,都六。

共敖徙封臨江王,都江陵。

燕王韓廣封為遼東,改號遼東王,都無終。

臧荼封為燕王,得燕故地,都薊。

吳苪封為銜山王,都邾。

齊王田布徙封膠東,改號膠東王,都即墨。

田都封為齊王,得齊故地,都臨淄。

田安封為濟北王,都博陽。

韓王成封號如昔,仍都陽翟。

義帝看畢,怎了道個不字,只得命左右繕就,發了出去。

項羽又另撥三萬人馬,託辭護送漢王劉邦,西往就國。此外各國君臣,一律還鎮。漢王一日奉到義帝所頒的敕旨,就從霸上起程,因念張良功勞,賜他黃金百鎰,珍珠二斗。良拜受后,偏去轉贐項伯,並與項伯、陳平作別之後,親送漢王出關。

就是各國將士,也慕漢王仁厚,竟有情願跟隨漢王西去,差不多有數萬人之眾。漢王並不拒絕,一同起程。及至到了關中,張良因欲歸韓,即向漢王說知,漢王無法挽留,只得厚贈遣令東歸。驪歌唱處,二人都是依依不捨。張良復請屏退左右,獻一條密計,漢王方有喜色。張良拜辭去后,漢王仍然西進。不料后隊人馬,忽然喧嚷起來。漢王便命查明報知,即有軍吏入報道:後路火起,聞說棧道都被燒斷。漢王假作驚疑,但令部眾速向前行,說道:「且到南鄭,再作計議。」部眾不解,只得遵令前進。旋聞棧道是被張良命人燒斷的,免不得一個個地咒罵張良,怪他絕歸路,使眾不得迴轉家鄉,此計未免太殘忍。

誰知張良燒斷棧道,卻是寓著妙計,一是哄騙項羽,示不東歸,讓他放心,不作防備。二是備御各國,杜絕他們覬覦之心,免得入犯。張良拜別漢王時的幾句密話,正是此條計策。漢王早知其事,當時不過防著部眾鼓噪,所以只令飛速前進。

到了南鄭,眾將見漢王並無其它計議,方知受紿,但也無法。旋見漢王拜蕭何為丞相,將佐各授要職,便也安心。內中有一韓故襄王庶子,單名一個信字,曾從漢王入武關,輾轉至南鄭,充漢屬將,因見人心思歸,自己惹動鄉情,便入見漢王道:「此次項王分封諸將,均畀近地,獨令大王西徙居南聞,這與遷謫何異?況所部又為山東人居多,日夜思歸,大王何不乘鋒西向與爭天下,若再因循,海內一定,那就只好老死此地了。」漢王不甚睬他,隨便敷衍幾句,即令退出。

過了幾天,忽有軍吏入報:「說是丞相蕭何,忽然一人走出,不知去向,已三天了。」漢王大驚道:「丞相何故逃去?

莫非他有大志么?「說完,便命人四齣追趕,仍無下落。漢王只急得如失左右手,坐立不安起來。正在著急之際,忽見一人踉蹌趨入,向他行禮,一看此人,正是連日失蹤的那位蕭丞相。

一時心中又喜又怒,便佯罵道:「爾何故背我逃走?故人如此,其他的人,尚可託付么?」蕭何道:「臣何敢逃,乃是親去追還逃走的人。」漢王問:「所追為誰?」蕭何道:「都尉韓信。」漢王聽了復罵道:「爾何糊塗至此,我自關中出發,逃走不知凡幾,爾獨去追一個韓信,這明明是在此地欺我了。」蕭何道:「別人逃去一萬人,也不及韓信一個。韓信乃是國士,舉世無雙,怎好讓他逃去。大王若願久居漢中,原無用他之處,若還想這個天下,除他之外,真可說一個人沒有了。」

漢王聽了失驚道:「韓信真有這樣大才么?君既如此看重韓信,我准用他為將。」

蕭何搖首道:「未足留他。」漢王道:「那麼我便用他為大將。」蕭何喜得鼓掌,一連地說了幾個好字。漢王道:「如此,君可將韓信召來,他曾來勸我舉兵西向,我因不知為何如人,故未與議。」蕭何道:「那個是韓庶子信,並非我說的這位韓信。大王既想用這位韓信,豈可輕召,拜大將須要齋戒沐浴,築壇授印,敬謹從事。」

漢王聽了大笑道:「我當依爾之言,爾去速辦。」

不佞且趁蕭何築壇的時候,抽出空來先把這位韓信的歷史敘一敘。原來韓信是淮陰人氏,少年喪母,家貧失業。雖然具有大才,平時求充小吏,尚且不得,因此萬分拮据,往往就人寄食。家中一位老母,餓得愁病纏綿,旋即逝世。南昌亭長,常重視之,信因輒去打攪,致為亭長妻見惡,晨炊蓐食,不給他知。待他來時,堅不具餐。他既知其意,從此絕跡不至,獨往淮陰城下,臨水釣魚。有時得魚,大嚼一頓,若不得魚,只索受餓。有一日,看見一位老嫗,獨在那兒瀕水漂絮。他便問那位老嫗,每日所得苦力之資,究有幾何。老嫗答道:「僅僅三五十錢。」他又說道:「汝得微資,尚可一飽,予雖以持竿為生,然尚不及汝之所入穩當可靠。」那位老嫗,見其年少落魄,似甚憐憫,從此每將自己所攜冷飯分與他去果腹。一連多日,他感愧交加,向這位漂母申謝道:「信承老母如此厚待,異日若能發跡,必報母恩。」漂母聽了,竟含嗔相叱道:「大丈夫不能謀生,乃致坐困,我是看汝七尺鬚眉,好似一個王孫公子,所以不忍汝飢,給汝數餐,何嘗望報。汝出此言,可休矣!」說完,攜絮徑去。他碰了一鼻子灰,只是獃獃望著,益覺慚愧。他便暗忖道:「她雖然不望我報,我卻不可負她。」

無奈神星未臨,命途多舛,仍是有一頓沒一頓地這樣過去。他家雖無長物,尚有一柄隨身寶劍。因是祖傳,天天掛在腰間。

一日無事,躑躅街頭,碰著一個屠人子,見他走過,便揶揄他道:「韓信,汝平日出來,腰懸寶劍,究有何用?我想汝身體長大,膽量如何這般怯弱?」韓信絕口不答,市人在旁環視。

屠人子又對眾嘲他道:「信能拚死,不妨刺我,否則只好鑽我胯下。」邊說邊把他的兩胯分開,作騎馬式,立在街上。韓信端詳一會,就將身子匍伏,向屠人子的胯下爬過。市人無不竊笑。韓信不以為辱,起身自去。嗣聞項梁渡淮,他便仗劍過從,投入麾下。梁亦不甚重視,僅給微秩。至項梁敗死,又隸項羽。

項羽使為郎中,他也曾經獻策,項羽並不採納。復又棄楚歸漢,漢王亦淡漠相遇,給他一個尋常官職,叫作連敖。連敖系楚官名,大約與軍中司馬相類。韓信仍不得志,薄有牢騷,偶與同僚十三人,聚酒談心,酒後忘形,口出狂言,龐然自大。

有人密報夏侯嬰,夏侯嬰又去告知漢王。漢王正在酒後,不問姓名,只命一併問斬。

誰知將那十三人已經砍畢,正要再斬韓信,韓信始大喊道:「漢王想得天下,何為妄殺壯士?」夏侯嬰奇之,力請漢王赦了韓信。他雖然被赦,心中仍是鬱鬱不樂。

他一想在此也無出頭之日,於是逃去。幸得蕭何已知其才,一見他逃,自己親去追回。

不佞敘至此地,蕭何所築之壇,大概已經告成,不佞便接著敘韓信登壇拜將的事情了。漢王這天見壇築就,擇了吉期,帶領文武官吏,來至壇前,徐步而上。只見壇前懸著大旗,迎風飄蕩,四面列著戈矛,肅靜無嘩。天公更是做美,一輪紅日,光照全壇,萬覺得旌旗耀武,甲杖生威,心中分外高興。此時丞相蕭何已將符印斧鉞,呈與漢王。壇下一班金盔鐵甲的將官,都在翹首佇望,不知這顆斗大金印,究竟屬於何人。內中如樊噲、周勃、灌嬰諸將,身經百戰,功績最多,更是眼巴巴望著,想來總要輪到自身。忽見丞相蕭何代宣王命,高聲喊道:「謹請大將登壇行禮。」

當下陡然閃出一人,從容步上將壇。大眾的目光,誰不注在此人身上。仔細一看,乃是淮陰人氏,治粟都尉姓韓名信的便是。不由得出人意外,一軍皆驚。韓信上登將壇,向北肅立。就在響過行雲一片悠揚受樂之中,只見執禮官朗聲宣儀:「第一次授印,第二次授符,第三次授斧鉞。」

都由漢王親自交代,韓信一一拜受。漢王復面諭道:「閫外軍事,均歸將軍節制。將軍當善體我意,與士卒同甘苦,無胥戕,無胥虐,除暴安良,匡扶王業。如有違令者,准以軍法從事,先斬後奏。」說到末句,喉嚨更加提高,有意要使眾將聞知。

眾聽見,果然失色。韓信當下拜謝道:「臣敢不竭盡努力仰報大王知遇之恩!」

漢王聽了,忙問韓信,究以何策,可成大業?韓通道:「現今上策,只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使他們不備。」漢王一聽韓信所言,正與張良暗暗相合,自然大喜。乃擇定漢王元年八月吉日,出師東征。諸將此時已知韓信確有大將之才,也無異辭,大家情願隨著韓信,替漢王奪取天下。

此時雍王章邯聞知漢王已拜韓信為大將,親自同了韓信正在督修棧道,不日出兵。他便大笑道:「既想出兵,何以又燒棧道?現在修造,不知何年何月,方能修成。真笨賊也!」說完,又問韓信何人,左右忙將韓信的歷史對他說明。他復大笑道:「胯下庸夫,有何將才?」於是毫不防備。一日,忽有陳倉的敗兵,逃至廢邱。

報稱漢王親率大軍奪了陳倉,殺死戍將,即日就要攻至此地來了。章邯至此,方始大大地著急起來。趕忙引兵迎戰,哪裡是漢兵的對手,一敗二敗,早已敗到廢邱,他的長子名平,本守好畦地方,也被漢兵擒去。章邯正待向翟塞二王處討救,漢兵已是蜂擁而至,無法抵敵,自刎而死,雍地盡歸漢有。漢王便乘勝移兵轉攻司馬欣、董翳二人。二人一聽章邯敗死,自知決非漢敵,只得投降。三秦地方,不到兩月都歸漢王。項王的第一著計策,已完全失敗了。趙相張耳,西行入關,正值漢兵平定三秦,也既投順漢王。漢王兵力,因此益強。項王前聞齊趙皆叛,已是忿恨。此時又知三秦失去,已成漢屬,不由得大肆咆哮,急欲西向擊漢。一面命故吳令鄭昌為韓王牽制漢兵,一面使蕭公角,率兵數千,往攻彭越。彭越擊敗蕭公角,項王更為大怒,自思彭越小丑何能為力,必是仗著齊王。欲除彭越,不得不先除齊王。於是既欲攻漢,又欲攻齊。

可巧張良給他一信,說的是漢王失職,但已收復三秦,仍是為的前約,如約既止,決不東進。惟有齊梁蠢動,連同趙國,要想滅楚等語。這明明是幫助漢王,要使項王攻齊而不攻漢,好叫漢王乘隙東進的意思。誰知項王有勇無謀,竟被張良一激,真的先去攻齊。張良得信,忙親自去告知漢王,且為漢王划策東行。漢王乃使從前誤當他是蕭何所追回的韓信那個韓庶子信領兵圖韓,許他俟韓地平定后,即封他為韓王。那個韓庶子信,奉命去訖。張良又欲從韓庶子信東去,漢王堅留不放,始居幕中,並受封為成信侯。漢王復遣酈商等,往取上郡北地,俱皆得手。再使將軍薛敺王吸,引兵前往南陽,會同王陵徒眾,東入豐沛;迎取太公、呂雉全家之人入關。王陵亦是沛人,素與漢王相識,頗有膽略。漢王因他年紀較長,事以兄禮。

及起兵西進,路過南陽,適值王陵亦集眾數千,在南陽獨樹一幟,漢王因遣人招請王陵。王陵當時尚不甘居漢王下,託辭不往。此次薛、王二將復奉命去約王陵,王陵聞漢王已得三秦,其勢非小,始決意歸漢。且有老母在沛,正好乘此迎接,脫離危機,於是合兵東行。到了陽夏,卻被楚兵攔住,不得前進,只得暫時停駐,派人報知漢王,那時已是漢王二年了。漢王得薛、王二將報告,本擬既日東略,又因項王兵威,尚未大挫,正是一個勁敵,未便輕舉妄動。所以正在廣為號召,思俟兵力十分充足的時候,方敢啟行。

那時項王一面攻齊,一面密令英布,照計行事,不得有違。

英布接了這道密令,不禁大費躊躇。因為依了項王之命辦理,必召惡名,不依項王之命辦理,又是違命。想了半天,與其仗義違令,立攖項王之怒,自己王位便要不保,寧受身後罵名,到底圖了眼前的安穩。這就是威力戰勝天理,世人大都如此,也不好單責英布。那麼究竟是一件什麼大事呢?不佞要將它說得如此鄭重,閱者細細看了下去,便知真的有些鄭重。原來義帝自從被項王逼出彭城,要他遷都長沙郴地。可憐他手無寸鐵,部無一兵,哪敢不依。無如手下的隨從,皆戀故鄉,不肯即行起程,挨了許久,方始乘舟前進。又因大家看他不起,今天行五里,明天行十里,走走停停,走了半年,剛剛起過九江。這個九江地方,乃是英布的封地。項王那時正在軍事不甚順手之際,復想弒了義帝,就此即這帝位。一聽義帝行至九江地方,他便密令英布,叫他命人假裝水盜,擁入帝舟將義帝戕害。諸君,你們想想這件事情,鄭重不鄭重呀?義帝既已被弒,於是放出謠言,說他死於水盜。豈知人口難瞞,當時的人,誰不知義帝死在一位目有重瞳,心無仁義的亂臣賊子手中。不過懼他威力,大家不敢聲張就是了。正是:拚死來過皇帝癮,謀生不及牧童多。

不知項王既命英布弒了義帝之後,何人前來討他,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亂人倫陳平盜嫂遵父命戚女為姬

卻說漢王整兵秣馬,志在東略。只以道路迢遙,烽煙阻塞,對於項王命九江王英布謀弒義帝之事,一時無從遽知。僅聞項王攻齊,相持未決,正好乘間出師,遂與大將韓信出關至陝郡。

關外父老,相率郊迎。漢王傳令慰扶,眾皆悅服。河南王申陽,望風輸誠,漢王復書許降,改置河南郡,仍令申陽鎮守。同時接到韓地捷音,卻是韓庶子信擊敗鄭昌,鄭昌窮蹙乞降。韓已大定,漢王乃授韓庶子信為韓王,自己復引兵渡過黃河,直抵河內。殷王司馬邛率部迎戰不利,只得向項王告急。項王趕忙發兵援救,司馬邛已被樊噲活捉,解交漢王。漢王親自下坐,為之解縛,慰諭數語,仍令自去鎮守原地。漢兵旋即出略修武。

忽有一美男子前來投謁,軍吏問明來歷,始知是楚都尉陳平。

自稱為陽武縣人,與漢王部將魏無知相識。軍吏報知魏無知,無知出營迎入,班荊道故,相得益歡。無知問道:「聞足下已事項王,為何見訪?」陳平聞言,連搖其首答道:「小弟險些兒不能見君,幸虧尚有小智,方得脫險來此。」無知驚問其故,陳平道:「小弟在項王帳下,尚為其寵信。前因殷王司馬邛謀叛,項王遣我引兵往討,我因不欲勞兵,只與殷王說明利害,殷王謝罪了事,我去還報項王,項王曾賞我金二十鎰。近日漢王攻殷,項王復命我率兵救援。誰知我行至中途,殷王已降漢,我還兵回見項王,項王怪我遲誤軍情,便要將我加罪。我只得力求其嬖人,代為說情,連夜封金還印,舉身西走,是以到此。」無知道:「漢王豁達大度,知人善任,遠近豪傑,踵接來歸。

今足下棄暗投明,我當代為舉薦。「陳平拱手相謝,無知便設席為之接風。席間陳平又說道:」小弟此次走出,算已脫離虎穴,誰知半路之上,幾乎又入龍潭,真是禍不單行呢!拔拗耍置ξ屎問攏縷降潰骸蔽姨映齔營時,幸無人知?

到了黃河,雇舟西渡,舟子五六人,都是粗蠻大漢,我那時急於渡河,自然催舟子速駛。舟子邊狂搖櫓,連又互相耳語。我悄悄察知,似在疑身懷珍寶,大有謀財害命之意。我那時身邊僅有一劍,並且素來不習武事,怎能敵得過他們數人?我忽情急智生,詭說他們搖得太慢,恐誤行程,索性脫去上下衣裳,即去幫他們搖船。他們見我空無一物,方始大失所望。「陳平說至此處,又問無知道:」君說此事,險也不險?「無知道:」怎麼不險!幸君有此奇智,真是令人欽佩!暗鵲醚綈眨幣巡輝紓拗闈氤縷槳殘幌?

次早,無知把陳平引見漢王,漢王適值酒醉,命將陳平送入客館。陳平急去進謁中涓石奮,謂有要事,面稟漢王。石奮允諾,代達漢王。漢王方令進見,問陳平道:「君有何事見教,如此急迫?」陳平道:「大王出關,無非想要討楚。何不趁項王伐齊時,迅速東行,搗其巢穴,若得入彭城,截斷歸路,那時楚軍心亂,容易潰散,項王雖勇,琿有何能?」漢王聽了大喜,復詢行軍方略。陳平詳說路徑,了如指掌,只把漢王樂得眉飛色舞,欣慰異常,便問陳平在楚,官受何職,陳平答言:「項王多疑,范增又嫉人材,平不敢獻策,僅任都尉。」漢王道:「我也任你為都尉,兼掌護軍如何?」陳平拜謝而出。誰知帳下諸將,見陳平驟得貴官,不禁大嘩。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都說陳平初至,心跡未明,如何這般任用,未免不辨賢愚!

這種私議,一日傳入漢王耳中,漢王一笑置之,且待陳平益厚。

一面整頓兵馬,指日東行。

陳平既任護軍,急切籌備,限令甚嚴,從將一時布置不及,竟有去向陳平行賄之人,乞稍寬限。陳平亦不峻拒,每見賄金,直受不辭。眾將得隙奸平,並推周勃、灌嬰出頭,進白漢王道:陳平雖然美如冠玉,恐怕徒有外表,未具真才。臣等聞他在家時,逆倫盜嫂,今掌護國,又喜受賄金。品行如此,大王不可不察,毋為所惑!

「漢王聽了,也免不得疑心起來,遂召入魏無知,當面詰責道:」汝薦陳平可用,我如今始知他前曾盜嫂,今又受金,汝為何舉薦這個無行之人?「無知道:」臣薦陳平,但重其才具,大王責及其品行,實非今日行軍要務。今日楚漢相爭,全仗奇謀,以資佐助。就有信若尾生,賢如孝已的人出來,若無奇謀,也無補軍事於萬一。

大王只問陳平所獻計策,能否合用,何必究其盜嫂受金等事。此乃急則治標之法,真是要圖。陳平果無才能,臣甘坐罪!昂和跆希惺前胄虐胍桑刮拗撕螅終儷縷皆鷂省3縷街貝鸕潰骸背急疚吏,項王不能用臣,故棄而歸漢,封金還印,只剩得孑然一身,來投大王。若不稍稍受金,衣履難周,何暇划策?至於臣的家庭細故,乞勿追提前事。如以臣策為可用,不妨聽臣行事,或有一得之愚,以獻大王,否則原金具在,恩賜骸骨歸里便了。「漢王聽畢,微笑道:「汝能助我以成大業,我亦必令汝衣錦榮歸。」說罷,更加厚賜,並且升為護軍中尉,監護諸將,諸將從此再不敢多言了?

陳平對於受金一事,既自認不諱,不必說它。惟盜嫂一節,也說家庭細故,乞漢王勿提前事,這是不打自招。且讓不會把他的家事,略敘一敘。陳平少喪父母,與其兄名叫伯的同居。

其兄務農為業,所有家事,悉聽其妻料理。陳平雖是出身農家,卻喜讀書,每日手不釋卷,咿咿唔唔。其兄惡其坐食山空,常將其所有書籍,卻而焚之。陳平以告其嫂,嫂喜道:「小郎能知讀書,這是陳氏門中之幸。將來出山,榮宗耀祖,誰不尊敬,即我也有光輝。」說完,即以私蓄相贈,令陳平自去買書。一日,其兄已往田間,陳平在家,方與其嫂共食麥餅。適有里人前來閑談,見陳平面色豐腴,便戲語道:「君家素不裕,君究食何物,這般白嫩?」陳平尚未答語,其嫂卻笑道:「我叔有何美食,無非吃些糠粞罷了。」陳平聽了,臊得滿面通紅,急以其目,示意其嫂令勿相謔,免被裡人聽去,反疑他們叔嫂不和。當時其嫂見她叔叔,似有怪她多說之意,自悔一時語不留口,頓時也羞得粉粉緋紅起來。里人見他們叔嫂二人如此情景,心中明白,小坐即去。陳平等得里人去后,方對其嫂說道:「嫂嫂,你怎麼不管有人沒人,就來戲謔?我平時出去,旁人問我,你家嫂嫂待你如何,我無不答道,萬分憐愛。所以嫂嫂外面的賢惠之名,就是由此而出。今時嫂嫂雖是戲謔,人家聽去,便要說我對他們所說的話不是實在了。」陳平說到此地,便去與他嫂嫂咬上幾句耳朵,他的嫂嫂未曾聽畢,又是紅霞罩臉起來。

過了幾時,就有人來與陳平提親,其嫂私下對他說道:「這家姑娘我卻知道,她的品貌,生得粗枝大葉,在務農人家,要賴她做事,原也不錯。但是將她配你,彩鳳妻鴉,那就不對。」陳平聽了,自然將來人婉謝而去。後來凡是替陳平提親的,總被他嫂打破,不是說這家女子的相貌不佳,便是說那家姑娘的行為不正。過了許久許久,一樁親事也未成功。陳平有一天,也私下問他嫂嫂道:「嫂嫂,我今兒要問你一句說話,你卻不可多心。」他嫂嫂道:「你有話盡講,我怎好多你的心!」

說著便微微地瞟了他一眼。陳平見了,也不理她,只自顧自地說道:「我的年民,也一天一天地大起來了,我想娶房親事也好代嫂嫂替替手腳,嫂嫂替我揀精揀肥,似乎總想要替我娶房天仙美女。不過這是鄉間,哪有出色女子,依我之見,隨便一點就是了。」他嫂嫂聽了,略抬其頭,又把他盯了一眼道:「我說你就這樣過過也罷了,何必再娶妻子,也不要因此弄了是非出來。」陳平道:「嫂嫂放心,我會理會。」

陳平自從那天和他嫂嫂說明之後,自己便去留心親事。一日,偶與一個朋友說起,自己急於想娶一房妻校那個朋友,本來深知他們家中的事情的,當時聽了,便微笑道:「你想娶親,你曾否在你那令嫂面前說妥呢?」陳平道:「你不必管我們的事情。如有合適女子,請你放心,替我作伐就是!」那個朋友道:「有是有一個出色女子在此地,不過女命太硬一點,五次許字,五次喪夫。」陳平聽了,不待那個朋友辭畢,便說道:「你所說的,莫非就是張負的孫女么?他家那般富有,怎肯配於我這個窮鬼?至於命硬,我倒不怕。」那個朋友道:「你真不怕,那就一定成功。他家本在背後稱讚你的才貌。」陳平聽了大喜,便拜託他速代玉成。那個朋友也滿口答應。就在那天的第二天,里人舉辦大喪,浼陳平前去襄理喪務,適值張負這天也來弔唁。一見陳平,便與他立談數語,句句都是誇獎陳平的說話。張負回去之後,召子仲與語道:「我欲將孫女許與陳平。」仲愕然道:「陳平是一個窮士,何以與他提親起來?」張負道:「世上豈有美秀如陳平,尚至長貧賤的么?」仲尚不願,入問其女。其女雖然俯首無辭,看她一種情景,似乎倒也願意。可巧那個朋友,正來作伐,張負一口應允。又陰出財物,贈與陳平,便得諏吉成禮。陳平大喜過望,即日成婚。

迎親這日,張負又叮囑孫女,叫她謹守婦道,不可倚富欺貧。

孫女唯唯登輿,到了陳平家中,花燭洞房,萬分如意。新娘雖然如意,可是未免寂寞了那位嫂嫂了。那位嫂嫂,一見陳平娶了這位有錢有貌的嬸子來家,天天地卿卿我我,似漆投膠,不禁妒火中燒,未免口出怨言。暗怪陳平無情。陳平縱用好言相勸,這種事情斷非空口可以敷衍了事的。後來他的嫂嫂,鬧得更不成樣子。事為其夫知道,惡她無恥,立刻將她休回母家了。

陳平既娶張女,用度既裕,交遊自廣。就是里人,早已另眼相看。有一天,里中社祭,大家便公推陳平為社宰。陳平本有大才,社中分肉小事,自然不在他的心上。那班裡中父老,卻交口稱讚道:「好一個陳平孺子,不愧社宰!」陳平聞言嘆息道:「使我得宰天下,當如此肉一般。有才之人,總有發跡之日。」不久,陳勝起兵,使部將周市徇魏,立魏咎為魏王。陳平就近往謁,授為太僕。嗣因有人中傷,乃走出投項羽,從項羽入關,受官都慰。他也是書中的要緊人物,他的事情,既已敘明。

再說漢王傳集人馬,統率東征。渡過平陰津,進抵洛陽。

途次遇一龍鍾老人,叩謁馬前。漢王詢其姓氏,乃是新城三老董公,時年已八十有二,當令起立,問有何言。董公道:「臣聞順德必昌,逆德必亡。師出無名,人必不服,敢問大王出兵,究討何人?」漢王道:「項王無道,因此討他。」董公又道:「古語有言,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不仁,本來無可諱飾。

但其逆天害理之事,莫如陰弒義帝那樁最為重大。大王前與項羽共立義帝,北面臣事,今義帝被弒江中,雖有江畔居民,撈屍藁葬,終究難慰陰靈。為大王計,若欲討項,何不為義帝發喪,全軍縞素,傳檄諸侯,使人人知項羽是個亂臣賊子,大王亦得義聲,豈不甚善!昂和跆耍ο蚨笆值潰骸憊隕跏牽也揮齬牡夢糯蘇邸!暗畢輪厴投皇芏ァ:和蹌宋宓劬侔В釗胤三日,併發檄文,發賚各國,文中略謂: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弒義帝於江中,大逆無道,莫此為甚。寡人謹為義帝發喪,諸侯應皆縞素,悉發關內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這道檄文,傳報各國。魏王豹復書請從,漢王請他發兵相助,魏王豹如約而至。

其餘的是塞、翟、韓、殷、趙、河南各路大兵,紛紛殺奔彭城。漢王又恐項羽乘虛襲秦,特令大將韓信,留駐河南。彭城本是虛空,不久即將彭城占祝漢王攬轡徐入,查得項王後宮所有美人,半是秦宮妃嬪,不由得故態復萌,就在宮中住下。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更比從前入咸陽的時候格外膽大了。彭城潰卒,奔至咸陽,往報項羽。項羽一聞是信,氣得暴跳如雷,留下諸將攻齊,自己率領精兵十萬,由魯地出胡陵,徑抵蕭縣。蕭縣本有漢兵防守,奈非項王之敵,略略抗拒,早被楚兵殺散。

項王長驅直入,即抵彭城。漢王日耽酒色,驕氣橫生,諸將亦上行下效,都在溫柔鄉中鏖兵,**帳內打仗,哪裡還顧防守。忽聞楚兵已抵城下,全嚇得心驚膽戰,神色倉皇。當由漢王摩挲倦眼,出宮升帳,調集大兵,開城迎敵。遙見項王跨著馬騅,披著黑甲,當先開道,挾怒奔來。所有的楚兵楚將,因為城中都有他們的父母妻小,對於漢兵本是前來拚命。因此戰一合,勝一合,戰十合,勝十合,漢兵此時早被殺散其半。項王又親自動手,一槍撥倒漢王的那一面大纛。大纛一倒,全軍自然慌亂。漢王此時也顧不得新搭上的楚宮美人,只得落荒而逃。

好容易逃到靈璧縣界以東,回顧那一條大河,一時屍如山積,隨波漂散,睢水已為之不流。漢王逃了一程,又被禁兵追及,宛如鐵桶般地圍了三匝。自顧隨身人馬,只有百餘騎,如何沖得出去,不禁仰天長嘆道:「唉!我大不該貪圖楚宮女色,疏於防備。可憐我今天死於此地的了!」嘆罷之後,頓時流出幾點英雄之淚。正在待斃的時候,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遍地黑暗,楚兵伸手不見五指,也恐或有埋伏,只得退回。漢王乘間脫圍,尋路再走。此時身只一騎,邊向前逃,邊又暗忖道:「此地若有楚將突出,我真的沒有命了呢!」言猶未已,陡見小路上,又閃出一支楚兵,當頭那員楚將,頗覺面善,只得高聲道:「兩賢何必相厄,不如放我逃生!」說罷,只見那員楚將,似有放他之意。他疾妖馬衝過,只向前奔。原來那員楚將,名叫丁公,因知漢王人稱賢人,樂得賣個人情,收兵回營。漢王逃出之後,因思距家不遠,不如就此回家,把老父嬌妻搬取出來,免遭楚兵毒手。當下弛至豐鄉,走近家門。但見雙扉緊閉,外加封鎖,不覺大吃一驚。再去看看鄰居,亦是如此。無從問詢,只好丟開再說,忙又縱轡前行。

走了許久,離家約有數十里了,看看日色西沉。人困馬乏倒還在次,腹中飢餓實在難熬。只思尋個村落,便有法想。又走數里,忽見有幾家人家,已在前面。疾忙奔到那裡,敲開一家之門。見一老人,方在晚餐。他此時也顧不得漢王身份,只得靦顏求食。那位老人問他姓氏,他倒也不相瞞,老實說了出來。老人一聽他是漢王,倒身即拜。他一面扶起老人,一面又說腹中飢餓,快請賜食之後,再說別的。

老人聽了,慌忙進去,稍頃,捧出幾樣酒菜出來道:「大王獨自請用,老朽入內尚有小事,辦畢之後,再來奉陪大王。」漢王答聲請便,他就獨酌起來。忽聽得裡面似乎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爹爹所講,雖是有理,不過在女兒想來,母親去世,爹爹的年紀已大。若將女兒獻與這位漢王作妾,他現在正與楚兵相爭。兵乃凶事,若有三長兩短,女兒終身,又靠何人。女兒情願在膝下侍奉爹爹,這等無憑的富貴,女兒卻不貪圖。」又聽得方才進去的那位老人道:「我兒此言差矣!為人在世,自然要望富貴。現在漢王已是王位,縱不為帝,你也是一位妃子呢。為父要你嫁他,乃是為的光耀門楣。我兒快快聽為父之言,不可任性。」又聽得那個女子說道:「女兒的意思,仍是為的爹爹。爹爹既是一定要女兒跟他,女兒怎敢不遵爹爹之命。

不過人家……」那個女子說到這句,就把聲音低了下去。漢王聽到此地,便知那位老人要將他的閨女贈他作妾。他想鄉村人家,此女不知長得如何,要有姿色,寡人也可收她。正是:雖然家破人亡客,尚擇天姿國色姬。

不知這位女子,究竟有無姿色,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同命鴛鴦營中充質品**蝴蝶帳下擅專房

一庭明月如晝,照著門窗戶壁,宛在水晶宮中模樣。茅堂之上,點著一對紅燭,中間爐煙裊裊,塞滿一堂氤氳之氣,香味芬芳。桌前垂著一幅紅布椅圍,地下燒了一盆炭火,烈焰四騰。座旁端坐著一位天姿國色,布服荊釵的二八女郎,含羞默默,低首無言。這是什麼地方?就是那個老人家中。老人思將他的愛女,贈與漢王為姬,故有此等布置。當下只聽得老人對漢王喜氣盈盈地說道:「老朽戚姓,系定陶縣人氏。前因秦項交兵,避難居此,妻子逝世。」說著,就指指座旁那位女郎道:「僅有此女,隨在膝下。幸她尚知孝順,腹中也有幾部詩書。

某歲曾遇一位相士,他說小女頗有貴相,今日大王果然無間中辱臨敝舍,可見前緣註定,所以老朽方才匆匆入內,已與小女說明,小女也願奉侍大王內櫛。因此不揣冒昧,草草設備,今夜便是大王花燭之期。老朽只有此女,大王後宮,必多佳麗,尚乞格外垂憐!昂和跆耍⑽⑿Φ潰骸憊訝頌幽閻鏈耍貿惺誆停迅惺⑶椋鹺迷僨畎齬訝說募ф兀俊襖先說潰骸敝慌灤∨猜慌溲∪牒蠊笸跚胛鶩迫矗「漢王此時早見這位戚女,生得如花似玉,楚楚可憐。他本是好色,見一個愛一個的人,當下便欣然笑答道:「既承厚意,寡人只好領情了。」說完,解下身邊玉佩,交與老人,作為聘物。老人乃命女兒,叩拜漢王。戚女聞言,陡將羊脂粉靨,紅添二月之桃,蛇樣纖腰,輕擺三春之柳,於是向這位漢王夫主,羞怯怯地拜了下去。漢王受了她一禮,始將她扶了起來,命她坐在身旁。戚女又去斟上一杯,雙手呈與漢王。漢王接來一飲而盡,也斟一杯還賜戚女。戚女未便固辭,慢慢兒地喝乾。

這就算是合巹酒了。他們父女翁婿三個,暢飲一會兒,看看夜色已闌,漢王趁著酒興,挽了戚女的玉臂,一同進房安睡。戚女年已及笄,已解雲情雨意。且小家碧玉,一旦作了王妃,將來的富貴榮華,享受不盡,自然曲意順從,一任漢王替她寬衣解帶,擁入衾內。兩情繾綣,春風豆蔻。驪珠已探,一索得男,珠胎暗結,此子即是將來的如意。此時的戚女,真是萬分滿意,哪裡防到她異日要做人彘的呢?此是后話,且不提它。單說詰旦起床,漢王即欲辭行。戚氏父女,苦留漢王再住數日。漢王道:「我軍潰散,將士想在尋我。我為天下大事,未便久留。

且俟收集人馬,再來迎迓老丈父女便了。「戚公不敢強留,只得依依送別。只有戚女,新婚燕爾,僅得一宵恩愛,便要兩地分離,怎得不眉鎖愁峰,眼含珠露。

只說得一聲:」珍重!?

可憐她的熱淚,早已盈盈地掉了下來了。漢王此時也未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臨歧絮語,握著戚女的柔荑,戀戀難別。沒有法子,只得硬著心腸,情致纏綿地望了戚女一眼,匆匆出門上了馬,揚鞭徑去。

走了多時,忽見前面塵頭起處,約有數百騎人馬,奔將過來。怕是楚兵,疾忙將身躲入樹林之內。偷眼窺看,方知並非楚兵,卻是自己部將夏侯嬰。那時夏侯嬰已受封滕公,兼職太僕。彭城一敗,突出重圍,正來尋找漢王。漢王大喜,慌忙出林與他相見,各述經過,漢王即改坐夏侯嬰所乘的車子同行。

沿途見難民,攜老扶幼地紛紛奔走。內中有一對男女孩子,狼狽同行,屢顧車中。夏侯嬰見了,便與漢王說道:「難民中有兩個孩子,好像是大王的婦子。」漢王仔細一看,果是呂氏所生的子女。便命夏侯嬰把他們兩個,抱來同車。問起家事。

女兒稍長,當下答道:「祖父母親,避亂出外。想來尋找父親,途次忽被亂兵衝散,不知下落。我們姊弟,幸虧此地遇見父親。」說到親家,淚下不止。漢王聽了,也未免有些傷心。正在談話之際,陡聽得一陣人喊馬嘶,已經近了攏來。為首一員大將,乃是楚軍中的季布,趕來捉拿漢王。漢王逃一程,季布便追一程。一逃一追,看看已將迫近,漢王恐怕車重難行,竟把兩孩推墜地上。夏侯嬰見了,忙去抱上車來,又往前進。沒有多時,漢王又將兩孩推落,夏侯嬰重去抱上。一連數次,惹得漢王怒起,顧叱夏侯嬰道:「我們自顧不遑。難道還管孩子,自喪性命不成!」夏侯嬰道:「大王親生骨肉,奈何棄去!」漢王更加惱怒,便拔出劍來,欲殺夏侯嬰。

夏侯嬰閃過一旁,又見兩孩仍被漢王踢下,索性去把兩孩抱起,挾在兩腋,一躍上馬,保護著漢王再逃。復在馬上問漢王道:「我們究竟逃往何處?」

漢王道:「此去離碭縣以東的下邑不遠,寡人妻兄呂澤,帶兵駐紮下邑,且到那兒,再作計議。」成長侯嬰聽了,忙挈著兩孩,由間道直向下邑奔去。

那時呂澤正派前來探望,見了漢王等人,一同迎入。漢王至此,方有一個安身之地。所有逃散各將,聞知漢王有了著落,陸續趨集,軍旅漸振。惟探聽各路諸侯消息,殷王司馬邛,已經陣亡;塞王、翟王,又復降楚;韓、趙、河南各路人馬,亦皆散去。這些隨合隨離的人馬,倒還在次,同時又得一個最是驚心的信息,乃是太公、呂氏二人,已被楚兵擄掠而去。漢王一想,我入彭城,曾犯項羽後宮的人物,現在我父被捉,當然性命不保。我妻尚在青年,項羽豈有不將她污辱,以報前仇之理?如此一來,我異日縱得天下,一位皇后,已蒙醜名,我拿什麼臉去見臣下呢?

他雖這般想,然又無可如何。原來太公攜了家眷,避楚逃難,子婦孫兒孫女之外,還有舍人審食其相從。

大家扮作難民模樣,雜在難民之中,只向前奔。頭一兩天,尚算平安。至第三日,正在行走的時候,忽遇一股楚兵。偏偏楚兵之中,有認識太公的,一哄上來,竟把他們翁媳捉祝審食其因為難捨呂氏,情願一同被拘。幸而漢王的子女,在楚兵衝來的當口,已經岔散。所以在半路上為夏侯嬰看見,通知漢王。

其時兩孩,尚不知他們祖父母被擄,見父親只說衝散。楚軍得了太公翁媳,如獲至寶,忙連同審食其這人,送至項王帳下。

項王一聽是漢王的父親妻子,便想殺害太公,姦汙呂氏,以泄漢王曾經住宿他的後宮之憤。呂氏畏死,早擬不惜此身,一任項王如何的了。誰知忽然遇著救星,項王非但不污呂氏,且給她好的一所房子,讓她們居祝不過門外有兵防守,不准她與太公逃走罷了。那麼這個救星,究竟是誰呢?仍是那位項伯。

項伯一見太公、呂氏都被捉住,恐怕項王殺害太公,污辱呂氏,慌忙進見項王道:「太公、呂氏,不妨將他們嚴行看守,以作抵押之品。漢王知他的父親妻子,在我們軍中,投鼠忌器,自然要顧前顧後起來。這是以逸待勞之計。大王若將太公、呂氏,或殺或污,漢王那時無所顧忌,放膽也與大王作對,實於大王大大有害。」

項王聽了,方命將太公、呂氏,交與項伯監守。項伯聽了,始把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及至出去,正要去安慰太公、呂氏,誰知僅見太公、審食其二人,呂氏卻不知去向。細細一查,始知呂氏已入項羽的後宮,忙又去問項羽道:「大王既然允不犯呂氏,何以又將她送入後宮?」項羽聽了,愕然道:「我何曾將呂氏取入後宮,不知誰人所為;叔父且在此等候,讓我回家看來。」

項王說完,匆匆地就向後宮而去。及至進去一看,內見他的一班妃嬪,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敵人的妻女,照例要作戰勝的口頭之肉,因想討好於他,早將呂氏索入後宮。

有的勸呂氏既已羊落虎口,只有順從,否則難保性命;有的忙來替她塗脂抹粉,改換衣衫,把她打扮得像一個新娘一般。此時呂氏早拼不能全貞的了。正在含羞默默,一語都無的時候,忽見項王匆匆進來,顧那班妃嬪道:「誰是呂氏?」眾妃聽了,即將呂氏擁至,命她叩見項王。呂氏此時身不由己作主,只得口稱:「大王在上,受犯婦呂雉一拜。」邊說,邊已盈盈地拜了下去。項王因已答應項伯,倒也不肯食言,便命左右將呂氏送與項伯收管。項伯一見呂氏,忙一面安慰一番,一面將她送入已經收拾好的屋子。此時審食其忽見呂氏到來,自然大喜。

項伯這樣一辦,反而成全了審食其與呂氏兩個。雖在監守之中,身為抵押之品,仍不拆散他們兩個恩愛。可憐漢王,還在那裡愁他妻子一到項羽之手,便即喪廉失節,何嘗防到早與審食其兩個,做了一對的同命鴛鴦。雖然同是一頂綠頭巾,究竟一明一暗,保全顏面多了。

現在不提他們在楚軍之事,再說漢王已把大將韓信,由河南調至。還有丞相蕭何,也遣發關中守卒,無論老弱,悉詣滎陽,於是人數較前益眾。漢王大喜,遂使韓信統兵留守,擋住楚軍,自引子女等人,徑還櫟陽。韓信究屬知兵,出與楚軍鏖兵,一連大勝三次。一次是在滎陽附近;二次是在南京地方,這個地京,即春秋時的鄭京,並非現在的江寧;三次是在索城境內。楚兵既是節節敗退,不能越過滎陽。

韓信復令兵卒沿著河濱,築起甬道,運取殲倉儲粟,接濟軍糧,漸漸地兵精餉足,屹成重鎮。漢王自到櫟陽,連接韓信捷報,心裡一喜,遂立呂氏所生之子盈為太子,大赦罪犯,命充兵戍。那時太子盈尚只五歲,漢王便使丞相蕭何為輔,監守關中,並立宗廟,置社稷,所有大事,俱准蕭何便宜行事。漢王復至滎陽,指揮軍事。

一日,魏王豹入白漢王,乞假歸視母疾,漢王許可。魏王豹一到平陽,遂將河口截斷設兵扼守,叛漢聯楚起來。漢王得信,尚冀魏豹悔悟,便命酈食其前去曉諭。

酈食其領命,星夜弛至平陽,進見魏豹,說明來意。魏豹微笑道:「大丈夫誰不願南面稱王。漢王專喜侮人,待遇諸侯不啻奴隸,孤不願再與他見面的了。」酈食其返報漢王,漢王大怒,立命韓信為左丞相,率同曹參、灌嬰二將,統兵討魏。漢王等得韓信出發,又召問酈食其道:「汝知魏豹命何人為大將?」酈食其道:「聞他的大將,名叫柏直。」漢王欣髯大笑道:「柏直乳臭未乾,怎能當我韓信?」又問:「騎將為誰?」酈食其又答道:「聞是馮敬。」漢王道:「馮敬即秦將馮無擇之子,頗負賢聲,惜少戰略,也未足當我灌嬰。還有步將為誰呢?」酈食其介面道:「叫做項它。」漢王大喜道:「他也不是我曹參的對手。如此說來,我可無憂了,只候韓信捷報到來,汝等方知寡人料事不錯呢。」誰知果然被其料著。韓信等一到臨晉津,望見對岸全是魏兵,不敢徑渡,紮下營盤,察看地勢,恍然有得,即用「木罌渡河」之法,從上流夏陽地方偷渡。魏將柏直等人,只知扼住臨晉津,因知夏陽地方,無艦可渡,漢兵斷難徒涉,所以置諸度外。不料韓信用了木罌渡河,攻其不備。及至漢兵已抵東張,魏兵方始著慌,然已來不及了。灌嬰、曹參又非等閑之將,只殺得魏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未死的兵將,只得一齊投降。魏豹單身逃走,又被韓信活捉,並半他的全家婦女,一同解至滎陽。

漢王一面又派韓信,會同張耳,前去擊趙。一面提入魏豹,拍案大罵,意欲將他梟首。嚇得魏豹匍匐座前,叩頭如搗蒜,乞貸一死。漢王忽然想著一事,便轉怒為笑道:「汝這鼠子,量汝也沒本領。今日不妨權寄首級。惟須將你妻妾,全行押在此地作奴,代汝領罪。」魏豹此時只想活命,哪裡還敢道個不字,連連叩頭道:「遵命!遵命!聽命大王發落就是!」漢王放還魏豹之後,便顧左右道:「魏豹慈母年高,准其免役,余者統統驅入織室作工。」原來漢王久聞魏豹有個姬妾,姓薄,小字蝴蝶,生得面不抹粉而白,唇不塗脂而紅,萬分美麗。萬分風流,還在其次。

最奇怪的是,每逢出汗,偏會滿體奇香。

一聞其氣,無不心醉。薄蝴蝶之母,本為魏國宗女。魏為秦滅,流落異鄉,與吳人私通,便么蝴蝶。尚未及笄,已負美人之譽。

後來魏豹得立為王,首先將蝴蝶立為妃子,異常寵愛。那時河內有一老嫗,具相人術,言無不中,時人呼為許負。魏豹聞其名,召入命其遍相家屬。許負相至蝴蝶,不勝驚愕道:「這位妃子,將來必生龍種,當為天子。」魏豹聽了,驚喜交集道:「可真的么?能應爾言,我必富爾。試相我面,結果何如?」

許負笑答道:「大王原是貴相,今已為王,尚好說是未貴么?」

魏豹聽到此語,知道自己不過為王而已。惟得子為帝,勝於自為,更是歡喜,厚賞許負使去。從此益寵蝴蝶,就是他的背漢,也因許負帝子的那句說話釀成。誰知痴願未償,反將寵妃蝴蝶,被漢王罰她作奴。蝴蝶也自傷薄命,身為罪人,充作賤役,許負之言,成了囈語。

哪知不到數日,夜得一夢,忽為蒼龍所交,大驚而寤。醒后看看,織室寂靜,益覺凄楚。正在暗暗傷心的時候,忽見兩個宮娥,匆匆含笑趨入,向她口稱貴人。

說是奉了漢王之命,前來宣召,令她入侍。她只得含羞問道:「漢王現在何處,何以忽然想及罪人?」宮娥答道:「大王方才在帳內,批判軍營公牘已畢。僅命奴輩來此宣召,這是貴人的幸運到了。」蝴蝶聽畢,不得不略整殘妝,前去應命,便一面梳洗,一面暗忖道:「難道那位許負之言,應在漢王身上不成?即使空言不準,我今得侍漢王,已較此地為奴,勝得多多了。」裝扮已畢,隨了宮娥進帳。見過漢王,在旁低頭侍立其側。漢王方在酣飲,一雙釀眼,朝她細細打量一番道:「汝知道寡人不斬魏豹之意么?」蝴蝶答道:「未知。」漢王微笑道:「這是為的是你呀!

納人之婦,哪好不留人之命。」蝴蝶道:「大王仁厚待人,必延萬世基業。」她說到基業二字,陡然想許負之言,心中一喜,禁不住微微地嫣然一笑。漢王見她這一笑,真顯傾國傾城之貌,便順手把她拉到坐在膝上,也笑著問她道:「汝心中在想何事?何故笑得如此有味?」蝴蝶便呈出媚態,邊拂著漢王的美髯,邊答道:「織室罪奴,一旦忽蒙召侍,不禁竊喜,故有此笑。」漢王見她出言知趣,也就呵呵地一笑,即倚著她的肩頭,同入幃中去演高唐故事去了。蝴蝶此時身不由主,卻在恩承雨露的時候,始將她的夢兆,以及許負之言,告知漢王。

漢王笑道:「此是貴徵,我此刻就玉成你罷!」說也奇怪,蝴蝶經此一番交歡,便已懷胎,後來十月滿足,果生一男,取名為恆,就是將來的漢文帝。當時只晦氣了一個魏王豹,天天的在那兒大罵許負相術不靈。在不佞看起來,許負的相術,真正是大靈特靈。譬如許負當時不說蝴蝶要生帝子,魏豹也不敢獨立,竟去叛漢。若不叛漢,蝴蝶仍做魏豹的妃子,仍做魏豹的妃子,自然不會與漢王交歡。不與漢王交歡,試問這個龍種,又從何去求得呢?必要這樣一說,方能引動魏豹叛漢之心,蝴蝶因此方得做漢王的妃子。人生遇合,命數倒也不可不信。劉媼曾受龍種,而生漢高帝;蝴蝶亦受龍種,而生漢文帝。兩代相傳,都是龍種。雖是史家附會之說,未可深信。不過取作小說材料,憑空添了不少的熱鬧。

再說那時爭天下的只有楚漢二國,其餘諸侯,不過類似堤邊楊柳,隨著風勢,東西亂倒罷了。項王一見各路諸侯,對於他叛了又降,降了又叛,無非為的是漢王一個人。若能將漢王滅去,各路的諸侯,傳檄可定。他又因漢王手下有三個能人:划策的是張良,籌餉的是蕭何,打仗的是韓信。漢王既有他們三人扶助,連年交戰,大小何止百次,與其和他死戰,不如招他投順,省得長動干戈。但是漢王如此軍威,如何肯來投順呢?項王躊躇了幾天,竟被他想出一個毒計。正是:思人服我談何易,對於烹親技亦窮。

不知項王想出的什麼毒計,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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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宮廷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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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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