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5章

第41-45章

第四十一回假含羞蛺蝶頭貼地真搶物蜻蜓背朝天

卻說武帝既准平陽公主之奏,回宮即封陳後身邊的宮娥旦白為貴人。次日黎明,復至平陽公主家中,要公主踐約,好將歌姬衛子夫其人帶回宮去。誰知因為時候過早,公主尚在高卧,武帝無奈,只得坐在外堂守候。這末武帝對於公主,如何這等遷就呢?內中卻有一段艷史。公主有恃無恐,所以不怕這位皇帝兄弟動怒,原來公主本封信陽公主,自嫁與平陽侯曹壽為妻之後,乃改稱平陽公主。公主為王太后所出,與武帝為姊弟,僅長武帝兩歲,生得豐不見肉,瘦不露骨,當時在宮中的時候,已有美人之譽。那時武帝還是太子,一天聽了韓嫣的指使,吃得大醉的,前去私調公主。其時公主獨處深宮,尚未壞樣可學,因此嚴辭拒絕,不為武帝所亂。乃嫁到曹侯府中,初則嫌憎夫婿不識枕上風情,次則看見竇太主豢養董偃,花朝月夕,淫樂為事。於是漸漸看了壞樣,也想私下搜羅幾個如意情郎,以備作樂。雖然不懼夫婿見責,卻怕武帝從旁吃醋,天子尊敬,是不好玩的。既有這樁難題,必須先通此關,方能為所欲為,無人干涉。又知武帝早將愛她的心思淡了下去,若是自己進宮調戲皇帝,耳目眾多,深有不便。

好容易被她想出一個對症下藥的妙計,特用千金,向娼家買到一個衛子夫,來到府內,充作歌姬。更知衛子夫非但能房中術,且具特別才智,即將己意告知子夫。

子夫聞言,豈有不從之理?公主剛剛布置妥帖,可巧陳后阿嬌正與武帝恢復感情,因納宮娥旦白之計,大收附己黨羽,好與韓嫣、仙娟一派對壘。

想來想去,只有平陽公主可以做她幫手,遂遣旦白去與公主說通。公主樂得答應,故以子夫用餌,好叫武帝上鉤。武帝一見子夫,眉分八字,妖艷奇淫,竟認作美在韓嫣、仙娟之上,故而公主請他先封旦白為貴人,武帝連忙允許,這天大早到來。

公主晚上因為子夫與她商量計策,直到東方放白,始行入夢。

武帝既到,當下就有侍婢急來報告。公主聽了,方才慢慢的升帳,同與子夫兩個畫上八字眉,梳好雙飛髻,裝扮得真似天仙一般。且將子夫藏過,始命侍婢把武帝請入內堂。武帝見了公主,開口就說戲話道:「曹侯現方奉命出征,公主夜間無人陪伴,應該倒枕就睡,何至此時香夢猶酣呢?」公主聽了含笑答道:「臣妾近日骨軟筋疫,春睡甚濃,以致失迓聖駕。」

武帝道:「原來如此。朕當體貼公主之意,亟將曹侯召回便了。」公主聽了,趕忙頻搖其頭道:「此人粗蠢若豕,哪堪承教!」

武帝道:「這也不難。」公主不待武帝說完,忙介面道:「談何容易!今日臣妾,料知御駕必定光臨,略備水酒,為陛下壽。」武帝道:「酒可不必,請將衛姬見贈,即感盛情!」公主聽了微笑道:「陛下今日必須在臣妾家中暢樂一天,夜間准令衛姬同歸可也。」武帝聽了道:「公主賜宴,朕敢不遵!」公主便將武帝引至園中藏春閣上,一邊擺上盛筵,一邊把衛子夫喚出侍宴。武帝便攜了子夫的手,走至窗前,並肩而立地閑眺園中景緻。此時正是暮春時候,艷陽天氣,園中萬紫千紅,似乎也在那兒爭妍獻媚,以助他們君臣的興緻。武帝看了一會,看得十分出神,只聽得公主催他入席,始行回到席上。公主便與子夫兩個左右奉陪,殷勤把盞。

酒過三巡,公主笑向武帝道:「陛下如今尊為天子,日理萬機,還記得幼時常與臣妾捉迷藏之戲否?」武帝聽了,喟然嘆道:「咳,怎不記得!可惜流光催人,再過幾時,朕與公主,勢必至發脫齒落,虛生人世了。」公主道:「誠如聖論,臣妾也是此意,無如想不出一樁特殊的尋歡之事。」說著,以目視子夫道:「倒是她想出一法。」公主說到這裡,笑謂子夫道:「汝可奏知萬歲,如以為可,不妨就在此間行之。」子夫聽了,趕忙趨近武帝身邊,咬了一會耳朵。武帝聽了,樂得手舞足蹈,大讚道:「妙極!妙極!捉迷藏的玩藝,朕有十多年不鬧了。

再加上諸人都是無葉之花,更有趣味。「說著,看了一看公主道:」但使公主向隅,未免有些對不起主人呢!白臃蚪涌詰潰骸憊魎淙徊槐慵性誒錈媯梢鄖腖先思易鮃桓黽嗔罟伲穩宋シǎ閽鴟:穩恕!拔淶叟氖值潰骸貝朔ǜ睿?

「公主紅了臉,笑著推辭道:」監令官須與她們有別,不能那般模樣,免失監令官的尊嚴。「子夫笑道:」公主首先違法,陛下須要罰她三觶「武帝聽了,邊笑著,邊去親篩三大觥熱酒,強逼公主喝下。公主不敢不喝,喝下之後,不到三分鐘的辰光,早已頭重腳輕,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子夫一面把昨晚預備好的美貌歌姬二十餘人,一齊喚入。

叩見武帝之後,分列兩旁。武帝急朝大眾細細一看,個個都畫著八字眉毛,長得雖然趕不上子夫,卻也都還妖艷,便命各人遵照子夫的辦法,又與子夫二人,幫同將公主如法炮製,不禁呵呵大笑。又催子夫速用醒酒湯,將公主灌醒。公主醒了一看,直羞得無地自容。還想爭辯,已被子夫阻止道:「公主若再多說,萬歲又要罰你喝酒了。」公主無奈,只得立在一張椅上,擔任監令之職。武帝與子夫二人,也和大家一樣。子夫又用一條綢巾,去把武帝的雙目扎住,請他先捉。子夫的辦法是,武帝捉著何人,何人算得頭標。得頭標的,武帝要如何便好如何。

武帝本是一位風流天子,淫毒魔王,不論甚麼大事,就是秦始皇也沒有做過的把戲,他也要乾乾,何況關在房內,與幾個女子取樂的小事呢?當時武帝便對大眾笑道:「爾等快跑,朕要動手捉人了。」嘴內猶未說完,雙手就向空中亂摸。那時子夫早同那班歌姬,一個個輕手輕腳,抿著嘴邊笑邊四散的亂跑。

武帝一個人卻在中間亂轉。捉了半天,一個都沒有捉祝其實那班歌姬,依她們的心理,只望武帝把自己首先捉住,便好如何如何。這樣一來,將來不是妃子,即是貴人,豈不比做這侯府歌姬,高升萬倍么?只因公主早已吩咐過的,不準眾人被武帝捉住,只有她與子夫二人,方有這個資格。暗中既有安排,試問武帝怎樣能夠捉著呢?

武帝一時覺得有些乏力了,可巧一把將站著一動不動的那位平陽公主抱住,頓時連連大叫道:「朕捉住一個了!朕捉住一個了!」公主不待武帝去除臉上所扎的那塊綢巾,忙也連聲大叫道:「我是監令,不能算數,不能算數。」武帝哪裡肯聽,一面自將綢巾除去,一面笑對公主道:「這是天緣,公主何必推託!」公主假裝發急道:「陛下不可造次,臣妾與陛下乃是一母所生的呢!」武帝聽了,復大笑道:「我們劉氏,原有老例,先帝與竇太主,難道不是一母所生的么?」公主聽完,仍是假作羞得無可如何的形狀,趕緊俯伏地上,把她的腦袋,不敢絲毫抬起。武帝見她這般嬌羞,更覺可愛。當時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把將公主抱到榻上,做那真正的禽獸行為去了。

那時滿房中的那些歌姬,非但個個眼觀鼻,鼻觀胸的,不敢正視他們;連那位運籌帷幄的衛子夫,也恐羞了公主,故意走了開去。誰知這座閣外,早已圍滿了不少的侍婢,都在那兒偷看裡面的把戲。看得要緊的關頭,也會悄悄暗笑起來。不過不敢出聲,僅僅乎微微噗哧噗哧的罷了。內中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侍婢,因為身子短小,要求較大的抱她起來偷看。她又情竇未開,盡問別人,裡面嘻嘻哈哈的在干甚事。別個都抿了嘴,悄悄笑答道:「公主在與萬歲秘密奏事,你千萬不可對外人聲張!」小侍婢便信以為真的道:「我看這件奏本,未必能准呢!」別個問她:「你怎樣知道不準的呢?」小侍婢道:「我見萬歲對著我們公主,只是在那兒哼哼哼的,我卻知道哼的唧的便是不許可的表示,你們莫要欺侮我年紀小呢!」大家聽她這話,險些兒要大笑出來了。

不言外面偷看,且說裡面一時完畢,子夫慌忙上去服侍他們二人,重整杯盤。

武帝便與公主並肩坐著,同喝熱酒。子夫又想出一樁特別玩法道:「陛下可惜沒有攜帶飾物前來,不然,婢子還有一事,能使陛下大樂特樂。」武帝道:「這有何難!

朕命人回宮去取也可,就是向公主暫借也可。「公主慌忙介面道:」臣妾之物,本是陛下所賜,何必說到借字?「說著,立命一個歌姬到她房內,取來百十件小巧玲瓏的飾物。武帝又問子夫道:」飾物已到,汝打算如何玩法?「子夫笑道:」請陛下將這等飾物,一面可向地上亂擲,一面准這班歌姬自由搶奪;她們既向地上亂爬亂搶,自然雙手據地,背脊朝天,宛似幾條野狗搶食。陛下看了,必定失笑。

「武帝聽了,果對兩旁分立的那班歌姬說道:」子夫所上條陳,爾等聽見否?朕所擲在地上的飾物,准汝等自由搶取,搶得多的人,還有重賞!八低暾飠埃惆咽撾錚紫虻厴下抑饋D閬牘韉氖撾錚裼脅還籩氐模鑾儀賴枚嗟模杏懈褳饃痛汀S謔譴籩謖瓤趾螅追椎吶澇詰厴希デ朗撾鎩5筆鋇那樾危拖竇甘或唑眩諛嵌闥話恪T惱弒漳克賈嗆尉跋螅看說仁率擔⒎遣回拋刂羆蠆幔煽伎剎欏O衷諞殉擅裰髦嗣遣揮υ俅嫻弁跛枷搿2回櫳垂嗍罰耆欽悶渥鋃瘢谷嗣切鬧校春拮ㄖ憑醯淖鋃瘢蔽蘅繕狻U庖彩遣回煺琶袢ǖ囊饉寄兀∠醒孕鴯槐懟T偎嫡庖刮淶垡膊換毓兔鰲⒆臃蚨人,即在藏春閣上一同侍寢,次日方才帶了子夫回宮。陳后、旦白二人,一見武帝攜了衛子夫回宮,暗暗歡喜,憑空多了兩個幫手,面子上不露動靜,設席賀喜而已。獨有韓嫣、仙娟兩個,陡見來了一位勁敵,此人的相貌,實在他們二人之上,若不設法除去,於己大有不利。首先便由韓嫣向武帝再三再四地說子夫這人,生得太覺妖艷,不宜親近。武帝聽了,笑答道:」爾與仙娟兩個,難道還不算妖艷么?「韓嫣道:」臣與仙娟妃子,只知保重陛下身體為主,返衷自問,實是兩個忠臣,不比新來的這位衛妃,除了自己蠱惑陛下不算外,還要想出種種沒規矩的玩藝兒出來,使陛下名譽上,道理上,都有損害。「武帝聽了,置諸不理,反勸韓嫣不必吃醋。韓嫣無法,又由仙娟上去進讒,武帝仍舊兩面敷衍,仙娟也只好慢慢地另想別法,以除敵人?

一天,韓嫣忽然打聽得建章宮中,有一個小吏,叫做衛青,乃是衛子夫的同母兄弟,新近進宮當差。他既一時推不倒子夫,要想從她母弟身上出氣。於是暗中吩咐從人,隨時隨地,只要看見衛青,硬加他一個私奸嬪嬙的罪名,將他捕來,由他發落。

誰知衛青,早已有人通信,避了開去,反而因禍得福。原來衛青與衛子夫,同母不同父。其母曾充平陽侯府中的婢女,嫁與衛氏,生有一男三女:子名長君,長女名君儒,次女名少兒,三女就是子夫。後來夫死,仍回平陽侯府中為佣。又與家僮鄭季勾搭上了,生下衛青。鄭季本有妻室,不能再娶衛媼。衛媼養了衛青數年,無力澆裹,乃將衛青交與鄭季。鄭季義不容辭,只好收留。又因髮妻奇妒,卻使衛青自去牧羊。衛青一日遇見一個老道,注視了他良久道:「小郎今日雖然牧羊,異日卻要封侯。」衛青聽了,心中暗喜。又過數年,仍去尋找衛媼,替他設法。衛媼力求平陽公主。公主喚進衛青一看,見他相貌堂堂,即日用為騎奴。那時衛氏三女,皆已入都,長女嫁了太子舍人公孫賀;次女嫁了平陽家臣霍仲孺,生子名叫去病;三女子夫嫁一士人,因為犯奸,罰入娼家,已由平陽公主買去贈與武帝。衛青因恨鄭氏無情,仍去姓衛,自取一個表字,叫做仲卿。沒有幾時,便由公主將他薦入建章宮中,充作小吏。他方以為既已入宮,不難慢慢地巴結上去,封侯縱不敢望,個把官兒,或不煩難。不料有人通信,說是韓嫣命人捕他,叫他趕快避開。他一時無處可躲,不知怎的一弄,竟到武帝的廁所之中去了。可巧武帝正來大解,忽見一人,疑為竊賊,親自審訊,方知就是寵妃衛子夫的介弟。問他:「何故不在建章宮中當差,躲在此處作甚?」衛青也知韓嫣是位嬖臣,不敢說出捕他之事。

只說忽然病腹,不知此處卻是禁地,罪該萬死。武帝那時正在寵幸子夫,頓時授衛青為中大夫之職。又有子夫暗中吹噓,不久,便升了上大夫。但他出身微賤,僅識之無,哪知政治;也是他的福星照命,忽有一個才與司馬相如相等的寒土,前來投他。

此人是誰?姓朱名叫買臣,表字翁子,吳中人氏,性好讀書,不治生產。蹉跎至四十多歲,還是一個落拓儒生,食貧居賤,困頓無聊。家中只有一個妻子,不能養活,無法可想,只得丟下詩書,去到深山砍柴,挑往市上求售,易錢為生。惟買臣肩上挑柴,口中吚唔不絕。有時那班買主,當他是個痴漢,反而不敢照顧。自早至晚,一根柴草也沒售脫,每日回家,必被妻子咕嘰。一天,他又挑柴上市,他的妻子,悄悄跟在後面。

他也並不知道,仍舊一邊躑躅前行,一邊口中背誦詩文。他妻在後聽著,自然半句不懂,揣度情形,總是讀那飢不可以為食,寒不可以為衣的斷命書本。不由得火星亂迸,大喝一聲道:「你若再哼,老娘馬上和你拚命!」豈知買臣聽了越念越響,甚至如唱歌一般。他的妻子,見此情狀,頓時大發雌威,一把將買臣拖回家中,拍桌打凳地叫罵道:「我本是一位良家女子,要吃要穿,方嫁丈夫。現在你有早頓沒晚頓的,叫老娘怎樣度日?請你給我一條生路,我要別尋門徑去了!」買臣嘆息道:「你勿急,相士說過,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多了,不久包你發跡就是。」

買臣還要往下再說,早被其妻一聲喝住道:「你會發跡,黃狗也不吃屎了。我一定要走,留著這個夫人位置,且讓有福氣的人,前來風光罷!」說完,大哭大鬧,不可開交。買臣無奈,只得給她一張休書,任她自去。買臣仍操故業,讀書賣柴,行吟如昔。

一日,正是清明令節,買臣挑了一擔柴草,剛剛下山,陡遇一場大雨,把柴弄濕。不能售錢,還是小事;且將全身破衣,弄得好像落湯雞的一般,未可奈何,走至一座墳墓之前,暫避風雨。豈知天總不晴,腹中又餓,委實支撐不住,方在為難時候,忽見前面來了男女二人,挑著祭品,行的墓前,祭掃起來,買臣仔細一看,那個婦人,正是他的故妻,劈口就問他道:「君還沒有發跡么?」買臣愧不能答,正想逃走,免遭揶揄,又被其妻一把拖住,將祭畢的酒食,分給一半與他。買臣此時也顧不得羞慚,到口就吃。總算有些志氣,吃完之後,不去交還婦人,卻去遞與那個男子,說聲奉擾,挑了柴擔掉頭就走,那位男子,就是他故妻的後夫。單看他能夠祭掃墳墓,家境似比買臣好得多了。買臣相形見絀,自然溜之大吉。又過數年,買臣年屆知命,果是前時那個相士,順便帶他入都,詣闕上書,多日不見發落。買臣雖然待詔公車,可是無錢使用。幸遇邑人庄助,把他薦入衛青門下。衛青原是腹儉,一切文字,皆賴買臣代其捉刀,因此感激買臣,力在武帝面前保舉。武帝召入,面詢學術。買臣先說《春秋》,繼言《楚辭》,適合武帝意旨,遂拜為中大夫,竟與庄助同侍禁中,比那衛青僅小一級。正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朝上難容白木人。

不知買臣何時富貴還鄉,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朱買臣訛傳潑水東方朔力辟偷桃

卻說朱買臣雖然對答稱旨,拜為中大夫,不意釋褐以後,官運仍未亨通,屢生波折,甚至坐事免官,乃在長安寄食。又閱年余,方得召他待詔。那時武帝正在注意南方,欲平越地,遂令買臣獻策。越地乃是他的故鄉,所見所聞,自較他人為親切,於是被他取得銅章墨綬,竟作本地長官。或是老天因為買臣故妻嫌貧愛富,不念夫妻之情,特地造出這個機會,好使買臣回去氣氣他那下堂之妻。否則現在盛行的這出《馬前潑水》之戲,便不能附會了。

話雖如此,當時買臣所獻之策,倒也切中時弊。只因那時東南一帶地方,南越最大,次為閩越,又次為東越。閩越王無諸,受封最早,還是漢高祖所封。東越王搖,以及南越王趙佗,受封較遲,搖為惠帝時所封,趙佗為文帝時所封。他們三國子孫,代代相傳,從未絕過。自從吳王劉濞敗奔東越,被他殺死,吳太子駒,出亡閩越屢思報復父仇,輒勸閩越王進擊東越。閩越王郢,乃發兵東侵。東越抵敵不住,使人向都中求救。武帝召問群臣。武安侯田蚡首先說道:「越地遼遠,不宜勞師動眾。」庄助聽了駁之道:「小國有難,天子不救,如何能撫萬邦?」

武帝當時以庄助之言為然,即遣他持節東行,到會稽郡調發戍兵,使救東越。

誰知會稽太守陽奉陰違,遷延不發。庄助本有符節在手,當場斬了一員司馬。太守始懼,方由海道出兵,前往救援。行至中途,閩越將官聞得漢兵將到,自行退去。

東越王屢次受創,恐怕漢兵一退,閩越仍要進擾,因請舉國內徙,得邀俞允。於是東越王以下,悉數遷入江淮之間。閩越王郢,自恃兵強器利,既得逐走東越,復欲乘勢并吞南越。休養了三四年,真的侵人南越地境。南越王胡,即趙佗之孫,一聽閩越犯邊,一面固守勿出應戰,一面飛報漢廷,略言兩越俱為藩臣,不應互相攻擊。

如今閩越無故侵臣,臣卻不敢還擊,惟求我皇裁奪。武帝覽奏,極口褒讚,說他知禮,不能不為他出師。當下便命大行王恢,以及大司農韓安國,二人都為將軍,一出豫章,一出會稽,兩路齊發,夾討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阻,武帝不聽,並飭兩路人馬,飛速進攻。

閩越王郢,回軍據險,防禦漢軍。郢弟余善,聚族與謀,暗擬殺郢謝漢,族人個個贊成。即由余善懷刃見郢,趁郢未及防備,將郢刺斃,立刻飭人齎著郢的首級,獻到王恢軍前。王恢大喜,一面通知韓安國毋庸進攻;一面將郢的首級,專人送至都中,候詔定奪。武帝下詔退兵,並遣中郎將傳諭閩越,另立無諸孫繇君丑為王,使承先祀。不料余善挾威自恣,不服繇王。繇王遣人入報。武帝以余善誅郢有功,不如使王東越,權示羈廉,即派使冊封,並諭誡余善,不準再與繇王相爭。余善既得為王,總算聽命,武帝又使庄助慰諭南越。南越王胡謝恩之後,願遣太子嬰齊入都,備作宿衛。庄助遂與嬰齊同行,路經淮南,淮南王安,迎接庄助等人入都,表示殷勤。庄助本奉武帝面囑,負有順道傳諭淮南王之使命,淮南王也知前諫錯誤,惶恐謝罪,並且厚待庄助等人。庄助不便久留,回至長安。武帝因他不辱使命,設宴賞功。偶然問及庄助家事,庄助答稱:「臣事陛下,屢荷天恩,於願已足;惟少時家貧,致為友朋富人所辱,迄今未免耿耿於心。」武帝聽了,立拜庄助為會稽太守,有意使他誇耀鄉里,以吐當年之氣。誰知庄助蒞任以後,並無政聲。武帝正擬將他調回,適值東越王余善屢征不朝,武帝盛怒,即欲征討。朱買臣便乘機獻策道:「東越王余善,向居泉山,負嵎自固,一夫守險,萬夫難越。今聞他南遷大澤,去泉山已五百里,無險可恃,倘若發兵浮海,真指泉水,陳舟列兵,席捲南趨,破東越似非難事。」武帝聽完,凝思良久,陡然笑道:「汝言是也!」遂把庄助調回,拜朱買臣為會稽太守。買臣謝恩之日,武帝笑謂道:「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汝今可謂衣錦榮歸了。」買臣聽了,免冠叩首道:「此乃陛下之賜,臣當盡忠國事,不負此行方好。」武帝又囑道:「此去到郡,亟治樓船,儲糧蓄械,待軍俱進,不得違誤。」買臣奉命而退。

從前買臣曾經一度失官,無資賃屋,借寓會稽守邸中,那時守邸,即現在的會館,困守無聊,無免遭人白眼;此次既已榮任會稽太守,誠如武帝所謂,正好揚眉吐氣。他便藏著印綬,仍穿一件破舊衣服,傴僂其身,蹣跚其步,來至邸中。可巧邸中坐著上計郡吏等人,方在置酒高會,見了買臣進去,並不邀他入席。買臣也不說明,低頭趨入內室,偏與邸中當差夫役,一同吃喝。待至吃畢,方從懷中露出綬帶,隨風飄揚。旋被一個夫役瞧見,趨至買臣身邊,引綬出懷定睛一看,卻是會稽郡太守的官櫻一時尚難分別真偽,趕忙奔出告知大眾。大眾都已爛醉,還說夫役見鬼,青天白日,在說囈語。那個夫役發急道:「我也不知真假,但他懷著的那顆官印,上面確是會稽郡太守官印字樣。你們快去看一看呢,倘是真的,豈不是得罪貴人了么?」當下就有一個素來瞧不起買臣的書吏,他聽了夫役說得這般活龍活現,嘴上雖是不肯相信,可是他的那一雙穿著官靴的尊腿,早已不聽他的支配,自由行動的提腳,就往朱買臣所在之地奔去。頃刻趨出,對了大眾,急得搖著頭,頓著腳的自怨自艾道:「不得了,了不得!朱買臣果真做了會稽郡太守了!」大眾一聽此言,也顧不得再去問他細情,頓時你搶我奪的奔去稟知守邸郡丞。守邸郡丞,大怪眾人,不應簡慢貴官,疾忙穿戴衣冠,吩咐眾人排班肅立,自己親自進去,恭請買臣出來受謁。買臣方始徐徐踱到中堂。眾人猶恐慌張失儀,各皆加意小心,拜倒地上。買臣僅僅微彎其腰,算是答禮。眾人剛剛拜畢,外面已經擁滿了賀客,以及迎接買臣上任的人員。買臣分別接見之後,登車自去。還有那班勢利小人,趕著變了笑臉,恭維買臣,要想跟去到任,派些差使。雖被買臣一口拒絕,甚至諷譏得無縫可鑽,也無半句怨言。這是世態炎涼的例子,毋庸細敘。

單講買臣馳入吳境,吏民夾道歡迎,真箇萬人空巷。吳中婦女,尤喜看會觀燈,那天一聽新任太守到來,又是本地人做本地的官,愈覺稀奇,一時爭先恐後,仰望丰采,把一條大街,幾乎塞得水泄不通。此時買臣坐在輿中,正在得意洋洋的時候,一眼瞥見他的那位下堂故妻張氏,也在人叢之中,伸頭縮腦地看他,不禁想起舊情,念那墓前分食的余惠,便命左右,呼她過來,停下官輿,細詢近狀。可憐這位張氏,哪裡還能答話,既羞且悔,珠淚紛紛而已。買臣也長嘆了一聲,命她且俟接印以後,來衙再談。張氏聽了,含羞退去。

過了幾天,買臣諸事已畢,方問近身家人,那個張氏曾否來過?家人等復道:「夫人……」那個家人剛剛說出夫人二字,忙又縮住,改口道:「那位張氏,早已來過多次,家人等因見主人沒有閑空,不敢引她進見。」買臣尚未答話,又見一個家人介面道:「那位張氏,早上候至此刻了。」買臣即令喚進。

張氏到了此時,自知貴賤懸殊,況且後夫又充衙中公役,此刻不是婦隨夫貴,乃是婦隨夫賤了,只得老老臉皮,雙膝跪下。

買臣叫她起來站著道:「前事不必再談,爾的後夫,既是衙中公役,我當揀派優差,使你不致凍餒便了。」張氏尚未開口,又已雙淚交流,低聲答道:「我已懊悔無及。務望念我與你二十餘載夫妻之情,將我收留身邊,作妾作婢,悉聽尊便。」

買臣聽了,很是慨嘆一會,方始搖頭道:「下堂之女,潑水難收,你應該知道,但我既有今日,可以將你夫婦,留居後園。你個人的衣食,由我供給。」說完,立命左右,將她帶出,以後毋須再來相見。張氏無法,只得跟了左右出去,回至寓中,一把扭住後夫的前襟大罵道:「都是你這天殺的害我!老娘若不嫁你,老娘此刻豈不是一位現成夫人。」她的後夫道:「這事不能怪我,我娶你的當口,你早已與朱家脫了關係的。」張氏不待後夫說完,陡的飛起一腿,可巧踢在後夫的下部,只聽得哎唷一聲,已沒氣了。張氏一見闖了人命,急忙託人告知買臣,求他搭救。買臣聽了,也吃一驚,因是命案,無法幫忙,一口謝絕。張氏見沒指望,自己想想,就算不去抵命,活著也無趣味,便趁衙役尚未來捕捉的時候,趁早一索子弔死了事。

後人演劇,附會其詞,竟演出朱買臣真在馬前潑水,張氏一頭碰死。

其實潑水難收的事情,乃是太公望的故事,本與朱買臣無關。

當時朱買臣對於張氏,僅引這個古典,並未實做。不知後人如何張冠李戴,弄到他的頭上。不佞編撰這部《漢宮》,事事根據正史,兼采古人雜記野史,以及各省省府縣誌,不敢面壁虛構,即此一段,就可證明。現在再說當時朱買臣聽得張氏畏罪自盡,自然將她從優棺殮了案。至於朱買臣如何置備船械,如何助討東越,不必細述。

單講武帝聽得朱買臣到任以後,所施政績,卻比庄助為優,倒也放心。便將出兵的事情,概付廷臣主持,自己仍在宮中與后妃取樂。有一天,正與陳后、韓嫣、仙娟、子夫、旦白等人,同在槐蔭院里,大玩捉迷藏的當口,忽見新封的一位美人,名叫馮吟霞的,笑嘻嘻地拿著一封書走來,向他說道:「奴婢奉了陛下之命,整理奏牘,忽見此書的詞句,十分詼諧。細查上書之人,方知就是東方朔。奴婢久知此人,是個滑稽派的首領,並且曾經遇著異人,授他長春不老之術。照奴婢的愚見,陛下與其以捉迷藏消遣,弄得精疲力倦,何不把此人召至。正經的呢,向他學些延壽之方。玩笑的呢,命他講些笑話,以消長晝。

據古人傳說,一個人每天能夠大笑三次,比服補藥十劑,還要有益呢!拔淶凵形創鷓裕雷臃蛞蚣饗頰飧鮒髡牛苡械覽恚Π閹擲鐧哪且環饈椋永匆豢矗患廈嫘吹氖牽撼妓飛偈Ц改福ぱ稚D曄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鑼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巳誦四十四萬言,又嘗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殊,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子夫讀完此書,不禁笑不可抑地對武帝說道:「我們快快停了這個捉迷藏的把戲,准照馮美人的主意,速將東方朔召來。」武帝聽了道:「東方朔的笑話,朕已聽厭了的。爾等既是要聽,將他召人也無不可。」

一時東方朔來到,見過武帝。武帝又將專管遊戲的術士召到,欲令東方朔射覆為樂。武帝又命取過一盂,笑向吟霞道:「汝可暗取一物,覆在盂下。」說著,又指指東方朔道:「他能猜著。」吟霞果去取了一個守宮蟲,悄悄覆於盂下,先命各術士次第猜來。各術士猜了半天,一個也未猜著。武帝方命東方朔猜來。東方朔於是分蓍布卦,依象推測,頃刻答出四句道:臣以為龍又無角,謂之為蛇又無足;肢肢脈脈喜緣壁,是非守宮即蜥蠍。吟霞一見竟被東方朔猜著,不禁嚇得呆若木雞,半晌不言。陳后等人,無不笑聲吃吃。武帝即賜東方朔錦帛十匹,再令續猜別物,沒有一件不是奇中。當下便惹妒了旁立武帝最寵愛的一個優伶郭舍人,盛氣地進白武帝道:「東方朔不過僥倖偶中,不足為奇。臣來令他再射,若能射中,臣願受笞百下,否則東方朔也須受笞。」武帝頷首,郭舍人即密向盂下,放入一物,便叫東方朔再射。東方朔布卦畢,即笑道:「這不過是個窶數罷了。」郭舍人聽了,立刻就現得色道:「臣原曉得東方朔亂講的。」東方朔忙又介面道:「生肉不膾,干肉為脯,著樹為寄生,盆下為窶數。」郭舍人聽了,不禁失色。武帝命人揭盂一看,果系樹上寄生。

武帝因愛郭舍人,正擬下詔免笞,誰知陳后、子夫、仙娟、吟霞、旦白、韓嫣等人,大家都幫著東方朔,逼著武帝如約,立笞郭舍人。郭舍人無法,只好自己褪下褲子,露出那個雪白的屁股,伏地受笞。於是執刑的喝打聲,郭舍人叫痛聲,東方朔拍掌聲,陳后等人互相說笑聲,哄然而起,鬧得煙障霧罩,聲震屋瓦。東方朔拍了一陣復大笑道:「出口無毛,敲聲好,尻益高。」郭舍人聽了,又痛又恨,又羞又氣。等得受笞既畢,忙一蹺一拐地走至武帝面前,哭訴道:「東方朔毀辱天子從臣,罪應問斬。」武帝乃問東方朔道:「你何故毀辱他?」東方朔道:「臣何嘗毀辱他,不過與他說了幾句隱語。」武帝問:「是什麼隱語?」東方朔道:「口無毛是狗竇形,敲聲好是鳥哺谷聲,尻益高是鶴俯啄狀。」郭舍人聽了道:「他有隱語,臣也有隱語,他若不知,也要受笞。」東方朔道:「汝儘管說來!」郭舍人胸無成竹,只好信口胡謅,作為諧語道:「令壺齟,老柏塗,伊優亞,(犭示)吽牙。」

東方朔不假思索,即應聲道:「令作命字解;壺所以盛物;齟即邪齒貌;老是年長的稱呼,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時陰濃,為鬼所聚;塗是低濕的路徑;伊優亞乃未定詞;(犭示)吽牙乃犬爭聲。如此淺語,有何難解?」郭舍人聽畢,暗忖道:「我本雜湊而成,毫無深意;如今被齒一解,反而都有來歷。如此看來,我的辯才,萬不及他,還是挨了一頓板子了事。」想完之後,只得老實奏道:「東方朔真是能人,臣服輸了!」武帝聽了,喜他不忌人才,也賞錦帛十匹。郭舍人拜謝退下。

適有東都獻來一個矮人,武帝召入。那個矮人,頭足大於常人,身子不滿二尺,卻是舉動有致,出口成章,舞蹈既畢,忽指東方朔向武帝奏道:「此人會偷王母蟠桃,何亦在此?」

武帝怪問原因。矮人答道:「西方王母所種之桃,三千年方始結實,此人無行,業已偷過三次了。」武帝乃問東方朔,命他據實奏來。東方朔但笑不言。武帝尚恐矮人在此,東方朔或有不便地方,即把矮人送至御苑,又問東方朔道:「爾不直奏,朕要見罪了!」東方朔聽了,方才跪下奏道:「臣昔遇異人,秘授長生之術。此術既非煉丹,亦非絕食:第一須不近女色;第二須不作惡事;第三須出語詼諧,樂天行道。第三樣,既容易而又最要緊者也。不近女色,精神充足;不作惡事,心地光明;出語詼諧,包涵太和。此三事不缺一樣,既能與天地同壽,若僅抱定詼諧為主,每日大笑數次,或數十百次,縱不白日飛升,也可長春不老;一個人盡在春令之中,譬如永作赤子,自無老境堪虞了。至於偷桃一事,即是臣詼諧的詭說。臣現年二十有二,雖在力行長生之術,尚未成仙,怎能去偷王母之桃呢?世人以耳為目,此時已經當真。臣恐千秋萬世之後,東方朔偷桃一事,或致演成戲劇,亦未可知。臣非但此時詼諧,直可以永遠詼諧下去了。不過不敢欺君,故以實奏。」吟霞在旁插口對武帝笑道:「如此說來,奴婢所奏非虛矣。」武帝聽了也笑道:「不近女色,朕斷難辦到;不作惡事,也不敢保證;獨有語出詼諧,包涵太和,朕當行之。」那裡知道武帝本是暴厲之主,稍不合意,就要把人族誅,孔子所說的不遷怒,不貳過,彷彿是為他說的。包涵太和之舉,叫他如何辦到?所以東方朔壽至百歲以上,武帝未及其半,即已嗚呼。馮吟霞勸武帝的一番說話,雖非金玉良言,可是比較子夫、仙娟、韓嫣之流,專以酒色為事,已是老鴉中的鳳凰了。正是:須知心境原難足,做了人君想學仙。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馬上結同心姻緣特別池中成密約體統何存

卻說那時上大夫衛青,已因征討匈奴有功,授為大將軍之職,恩榮無比,富貴無雙。還有一條錦上添花的事情,前來湊趣。你道何事?就是前時衛青的女主人平陽公主,竟要嫁他。

其時曹壽已經病歿,公主不甘寡居,便想擇人再醮。當下召問邸中僕從等人道,目今各列侯中,何人最貴?何人最賢?僕從所說,大家都說除了衛大將軍以外,實無其人。公主聽了,沉吟半晌道:「他是我家騎奴,曾經跨馬隨我出入,如何是好呢?」僕從又說道:「衛大將軍如今卻不比從前了,自己身為大將軍,威權赫赫,連朝中丞相見了他,也要客氣三分。況且其姊指日就要冊立為後,所有兒子,又悉封列侯,恐怕除了當今皇上外,更有何人趕得上他。」公主聽了,暗思道:「此言甚是有理。而且衛青方在壯歲,身材狀貌,很是雄偉,較之那個死鬼曹壽真有天淵之別。我若嫁得此人,也好算得後半生的福氣了。只是眼前沒人作主,怎樣進行?」

正在左思右想,無計可施的當口,忽見幾個家臣,從外面奔進來對她說道:「公主快快進宮賀喜!衛妃子夫,真箇冊立皇后了!」公主聽了大喜道:「真有其事么?這是天從人願了!」說著,趕緊打扮起來,急急入宮,先與武帝叩喜。武帝因她介紹衛后之功,溫語留宮喝酒。公主又去謁見衛后,乘間忙把自己的心事,告知衛后。衛后道:「我無公主,怎有今日。

公主是我恩人,敢不竭力替公主設法?但是近日宮中多故,此事一時尚有阻礙。

「說著,便去咬了公主的耳朵,嘰嘰喳喳說了一會。公主聽完,紅了臉忸怩答道:」這個辦法,好是好的,不過羞人答答的,叫我怎樣做得出來呢?「衛后聽了,微笑道:」這有何礙,現在陳后又已廢去;韓嫣已被太后查出男扮女裝之事,問了斬罪,仙娟妃子,早也失了萬歲的歡心。只因太後為了竇太主與董偃合葬之事,深怪萬歲不顧大體,萬歲近來心下很不快活。公主改節再醮吾弟一事,雖比竇太主與董偃的事情,自然正當,可是機會碰得不好。所以我請公主以私情打動萬歲。只要萬歲答應了,太后那面總易設法。「公主聽了,方知自己因在喪中,久不入宮,宮中這般的大變故,她都未曾知道,當下只得依計而行。

這晚武帝喝得大醉如泥的,由宮娥等人將他扶到衛后寢宮,脫去衣服,睡入衾中,便即沉沉睡熟,齁聲大作。及至午夜,懶得睜開眼睛,即將睡在外床的那位衛后擁至懷內,**起來。所事未畢,似覺有異,急把眼睛睜開一看,誰知與他顛鸞倒鳳之人,卻是他的同胞姊姊平陽公主。不覺失驚問道:「你怎麼睡在此地?衛后這人,又到哪兒去了呢?」公主垂淚道:「臣妾自從夫死以後,影只形單,寂寞寡歡,直到現在陛下又只知寵幸新后,忘記原媒。臣妾既被陛下所污,原可尋著陛下,惟思一個人既為婦女,應該稍存廉恥,豫竇太主的那等行為,很敗劉氏門風,臣妾又不願學她。衛後方才忽然腹中奇痛,適遇臣妾進來。衛后急於要去更衣,反恐陛下這裡沒人照應,特命臣妾暫卧外床,俾得伺候聖躬。誰知陛下忽憶舊情,又來相犯。」公主說至此處,更是淚如泉湧,失聲而泣。武帝一見公主這般情狀,倒也一時心軟,極意溫存一番,藉贖平時冷落之愆。公主便在此時,要求武帝納她為妃,否則情願死在武帝面前。武帝無法,急把衛后呼來,請她調處。衛后笑道:「陛下既為公主同床共枕過了,納之為妃,也是正理。兄妹為婚的事情,古來極多,又不是陛下作俑。妾見陛下魄力雄厚,眼光遠大,歷代帝王所不敢為之事,陛下無不為之。像這一件小事,怎麼反又躊躇起來呢?」武帝聽了道:「天下之事,朕要如何便好如何。惟有宮內之事,太后要來干涉,朕是出名的一位孝子,怎好不奉慈訓?」

說著,佯嗔假怒,一定逼著衛后替他設法。衛后一見其計已售,始向武帝笑道:「吾弟衛青,現方斷弦,陛下何不將公主賜婚吾弟,太后那裡,由妾自去請求就是。」

武帝聽了大喜,那天晚上,一感嬌妻解圍之功,一與公主敘舊之樂,居然大被同眠,至於**蔑理,哪還顧及。

次日,公主回家靜候佳音,衛后便至長樂宮中謁見太后。

原來衛后最有心計,在做妃子時代,太後身邊的人,無不盡情賄賂,因此太后的兩隻耳內,天天聽見衛后的賢聲。此次衛后的冊立為後,太后故不反對。這天太後方在心痛平陽公主,青年寡居,又不便自己出口,叫她女兒嫁人。平時與武帝常常尋事,半是為此。衛后早已猜透太后的心理,故敢承認來求太后。

其實她是摔開武帝,由她提議,太后自然要見她的情分。當下見了太后,首先恭維一番,方將來意說明。太后一聽她言,正是實獲我心,非但滿口答應,還要誇獎衛后,能識大體,對於姑娘,很是多情。衛后一見太后應允,趕忙回去奏知武帝。

武帝立刻下詔,令大將軍衛青尚平陽公主。

成婚這一天,大將軍府中,掛燈扎彩,靡麗紛華,不消細說。到了鳳輦臨門,當有儐相請出那位再醮公主,與大將軍行了花燭之禮。誰人不說他們兩人,真是天賜良緣。禮畢入房,夜深人靜,展開鴛衾,成了鳳侶。但不知行那周公之禮的時候,這位新娘,還記得她的皇帝令弟否?衛青自尚公主以後,武帝與他親上加親,當然越加寵信。滿朝公卿,孰敢不來趨奉。兒有汲黯,不甚為禮,卻與從前一樣。衛青為人,倒也謙和,因為他本敬重汲黯,今見汲黯稍事鋒芒,毫不介意。最可怪的是那位目中無人的武帝,也會見了汲黯生畏,平時不整衣冠,不敢見他。

一天,武帝御坐武帳,適值汲黯入內奏事。武帝自思尚未戴冠,不願使他瞧見,慌忙躲入帷中,命人出接奏牘,不及翻閱,即刻傳旨准奏。等得汲黯退出,方從帷中鑽出就座,這是武帝特別待遇汲黯。此外無論何人,都是隨便接見,傲不為禮,就是新任的丞相公孫弘進謁,也是未曾戴冠,便與接見。至如衛青,雖是第一等貴戚,第一位勛臣,武帝見他,總是穿著褻服。可見人臣立朝,只要自己正直,不問他是如何的雄主,也會敬服。可惜一班臣子,見理不明,只知阿諛為事,勢必至熟不知禮,有害無益,這是何苦來呢!可是汲黯雖然心地正直,他的身體卻不強健,略事操勞,便要生病,每每一請病假,總是再一至三。

這天,他又在病假期內,託了一個知己同僚,名叫嚴助的代向武帝展假。武帝准假之後,又問嚴助道:「爾看汲黯為甚等人?」嚴助答道:「汲黯居官任職,似乎亦與常人無異。若是寄孤託命,定能臨節不撓,雖遇孟賁、夏育,未必能奪他的志操。」武帝聽了,從此背後對人說話,總稱汲黯為社稷臣。

不過汲黯喜黃老術,與武帝的志趣不同;並且言多率直,有時實令武帝難以承受。就是邊界有事,汲黯卻阻武帝用兵。武帝還道他書生膽怯,不甚採用。況且身邊現有那位衛大將軍,英武絕倫,數次出塞,並無一次遭挫,正可乘此大張天威逐退強虜。

說到匈奴,卻又好笑,一敗便逃,天兵一退,他就又來擾邊,忽退忽進,捉摸不定。甚至今天入代地,明天攻雁門;不是掠定襄上郡,便是逼永昌安邑。於是元朔六年,武帝再使大將軍衛青,出討匈奴。並令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分掌六師,統歸大將軍節制。浩浩蕩蕩,出發定襄。衛青外甥霍去病,年僅十八,熟悉騎射,官拜侍中,此次也自願隨征軍中。衛青有心提拔,命為嫖姚校尉,另選壯士八百人,歸他帶領,一同前進。既至塞外,適與匈奴相遇,一場惡戰,匈奴大敗遁去。衛青暫駐定襄,休養士馬。約過月余,便又整隊直入匈奴境內百餘里,攻破好幾處胡壘,斬獲甚多。一班將土,殺得高興,分道再進。

前將軍趙信,本是匈奴小王,降漢封侯,自恃路徑熟悉,早由岔道殺入。右將軍蘇建,豈肯輕落人後。聯鑣繼進。霍去病少年好勝,自率壯士,另走一路,去尋胡虜。直到深夜,各將次第回報,都說不見胡虜蹤跡,無從追殺。衛青吩咐各自退去。

獨有趙信、蘇建以及自己外甥霍去病三人,不見回營,恐怕有失,復令各將前往追蹤救應。過了一日一夜,各將紛紛回繳將令,說是不見他們三個的影子,只得回來。衛青聽了,已知他們三個深入敵地,恐怕凶多吉少。方在惶惑不安之際,忽見蘇建狼狽而入,伏地請罪。問他原因,蘇建泣訴道:「末將與趙信,偕入敵境,猝被虜兵包圍,殺了一日,部下傷亡過半,虜兵死的更多,我兵正好趁此脫圍,不料趙信忽又變節,自帶千人,投降匈奴。末將獨力難支,僅以身免,特來請罪。」

衛青聽了道:「按照軍法,本應治罪;姑念將軍沒有畏罪投降胡奴,自來請罪,罰俸三月,戴罪立功可也。」蘇建退下,有人私議衛青執法太寬,似非治軍之道。衛青笑諭眾人道:「我若將蘇建治罪,以後將士偶有戰敗,勢必降敵,誰人還敢回營呢!」

眾人聽了,方才明白衛青深有見地,無不悅服。

又過兩天,衛青正擬親自率兵去尋去病,陡然聞得敲著得勝鼓之聲,由遠而近,頃刻已至營門,跟著又見去病雙手提著血淋淋的幾顆首級匆匆進營。衛青急問所提的是何人首級。去病聽了,且不答話,慌忙伏地自稱死罪。衛青不解道:「汝既斬有首級而回,何以又說有罪?」去病道:「末將一時輕進,殺入敵軍陣地。起初雖然勝了幾仗,後來敵軍愈圍愈多,漫山遍野,竟集十多萬人馬。末將因為寡不敵眾,一死雖不足惜,惟於我國的軍威有關,一時無法,猝出敵軍一個不防,幸將一員女將,活擒過來。當時敵方一見末將擒了他們的女將,銳氣略挫,陣腳稍亂,末將始能突出重圍,挾著女將落荒而走。邊跑邊問,才知那員女將,名叫翠羽公主,乃是匈奴單于的侄女。

她因被擒,思保性命,口述路徑,使我逃出險地。

到了一座高山,她又叫我直上。那時末將尚未知是善意,便想結果她的性命。

豈知她又立誓情願降漢作為嚮導,末將遂允其請。她又忸怩地說道,自願嫁與末將為妻。末將責她無恥,行軍之時,何能提到此事。她復申說道,她在她們國里,很有一部分人信仰她。她曾受平漢先鋒之職,她既降漢當然不能再回匈奴。她的私意,只要嫁了末將,至少可以導我殺斃她們國里幾位賢王。末將因已入了險地,只好權且應允。她一定逼著末將折箭為誓,末將既要羈縻她,便即答應。當下她就在高山之上,召集她的人馬,又把我的壯士八百人,悉行改扮虜兵,回軍沖入她們的陣地。

她們的將士,一見公主生還,個個喜得既像猴啼,又作雀躍。她就悄悄與我耳語數句,陡然給她們那方一個冷不防的,廝殺起來。他方既未防備,一時不能抵禦,立即潰散。她卻奮不顧身,便把單于季父羅姑,相國當戶,活擒過來,斬殺首級,也有三千餘顆。可惜末將所率壯士和她的親軍,不到二千人。若有我方軍隊接應,便可大勝數仗,衝破敵營,也(1——6——k——小說——網)未可知。「去病說完,急把手提的首級呈上道:」這是翠羽公主手下的部將,行至中途,忽然反抗起來,思將公主搶回獻功。末將幫同公主,方把這幾個將士斬首,其餘的人,才得伏貼歸順。不過末將未奉將令,擅與敵人配婚,當然罪在不赦。末將只求元帥恩賜生還,決計不敢邀此微功。「衛青聽畢大喜道:「吾甥此場大功,雖由翠羽公主所助,臨機應變,很是可嘉。

至於與公主配婚一節,候我專摺奏報長安,請旨定奪再說。」沒有幾時,接到武帝的手詔,一授翠羽公主為偏將軍,二授霍去病為冠軍侯,即補趙信所遺前將軍之缺,且准二人配為夫婦。衛青見他外甥建此奇功,自己也有面子,大樂之下,便在營中備設花燭,使他們二人成親。又因匈奴經此大敗,全行逃回,於是抱定窮寇勿追之議,引軍還朝。

武帝因為此次北征,雖得斬首萬級,逐退匈奴,自己這面,卻也覆沒兩軍,失去一個趙信,功罪僅足相抵,不應封賞,但賜衛青黃金百斤,以酬其勞。惟見霍去病戰績過人,擢為中郎將,護衛宮門,並將蘇建免為庶人。那時連歲出兵,軍需浩繁,不可勝數,害得國庫空虛,司農仰屋。不得已令人民出貲買爵,名曰武功,大約買爵一級,計錢十七萬,每級遞加二萬錢。嗣是朝廷名器,幾與市物相似,只要有錢輸入,不論人格如何,便是一個官兒,制度雖然不良,國用因得支持。這也不在話下。

單說武帝令霍去病守衛宮門,原有用意。那末是甚麼用意呢?因為偏將軍翠羽公主,雖是蠻邦女子,卻生得雪膚花貌,特別風騷。武帝本是色中餓鬼,一見這位異種,豈肯輕易放過?她的丈夫,既任守宮之職,她自然隨夫一起,朝夕相見,便可乘間調戲。這天可巧去病患病在家,就命他的妻子翠羽公主暫時庖代其職。武帝知道此事,正中下懷,於是一個人走到衛所。翠羽公主一見聖駕親臨,嚇得不知何故,朝拜之後,靜候綸音。武帝卻笑嘻嘻地和她談了一陣家常,後來又對她說,宮中妃嬪甚多,終日無所事事,擬命她做第二個孫武子,擔任教練一隊女兒兵。翠羽公主聽了,自然不敢違旨,只得跟了武帝入宮。武帝即將這事告知皇後衛氏。衛后還是頭一回見她這位外甥媳婦。至戚關係,除賞賜珍寶外,又向她問長問短,談個不休。武帝在旁,等得不耐煩起來,便一把將衛后拖到一間密室,老實把自己看中翠羽公主的意思,對衛后講明。衛后聽完,邊笑著,邊又啐了武帝一口道:「世間怎有你這昏君,難道我們衛氏方面的人物,都要被你受用不成?」武帝再三央求,衛后無法,只得與武帝咬了幾句耳朵,請他暫行避開,讓她安排。

武帝走後,衛后便邀翠羽公主小宴,一位姑母,一位外甥媳婦,低斟淺酌的,喝得萬分有趣。衛後有意將翠羽公主灌得大醉的時候,問她:「可愛洗澡?御園有個荷池,水清見底,涼爽無倫。」翠羽公主原是蠻邦女子,平時愛洗野裕此時酒醉的當口,面紅耳赤,心裡煩躁,一聽衛后之言,趕忙求著衛后同至御園。衛后含笑頷首。一時到了池邊。此地乃是禁地,除后妃前來沐浴外,無論何人,不準來此的。

翠羽公主一見池水清漣可愛,早已卸去衣服,口裡只對衛后說了一聲道:「臣妾先下去了。」言猶未畢,已聽得噗咚的一聲,她那個膚如凝脂的身子,早已跳入池內去了。衛后乃是天朝國母,又生在文物之邦,自然比較翠羽公主文雅得多,那時慢慢的先褪下裳,將下身跳入池內之後,方將上衣脫去,拋在池邊草地之上。這樣一來,她的下體為水所浸,便不至被人瞧見了。她們二人入水之後,正在洗得忘形的當口,陡見武帝一個人踱至池邊,也不打她們二人的招呼,自說自道地脫了衣履,早也鑽入池中。

衛后假意阻止,已是不及。可憐只把這位翠羽公主羞得無地自容,如果逃至岸上,當然更不雅相。惟有縮做一團,輕輕的只叫衛后解圍。武帝原是有為而來,又有皇后在旁幫凶,你們想想看,那這個蠻邦女子,還敢抗拒天朝的皇帝么?衛后還有王婆的手段,趁他們兩個結合將成之際,急去咬了翠羽公主的耳朵,訂成一個密約。不佞雖然不知她們二人所訂什麼密約,不過以後翠羽公主不敢單獨侍寢,一奉宣召,必與衛后同行,大約就是密約之中的條件了。當下三人洗完了浴,一同回到宮裡,從此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盡情取樂。不過瞞著霍去病一個人罷了。正是:皇后居然能帶馬,將軍可是已成龜。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大將軍性似迂儒小太后形同木偶

卻說衛后的替武帝拉馬,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自己已屆徐娘風韻,萬一色衰見棄,豈非要做陳阿嬌第二。一時為固寵起見,只有拿她的這位外甥媳婦來做幌子。這樣的又過兩年,衛后的姿首,真的大不如從前了。翠羽公主呢?又被武帝厭出。衛后沒有幫手,正思再去尋覓幾個美人來宮,以作臂助。

不料已為武帝捷足先得,反目衛後為老嫗,卻去寵愛了一位王夫人。這個王夫人出身趙地,色藝動人。自從進入宮中,見幸武帝,產下一男,取名為閩,竟與衛后做了情敵。

一天衛青進宮,衛后便執了他的手長嘆道:「我已無能為你的助了,你以後須要自己當心!」衛青聽了,略事勸慰幾句,悶悶出宮。路過鬧市,忽見一人攔車請謁,說有要事密談。衛青為人本最和氣,心裡正有隱憂,也望有人指教指教。當下即請那人同車,回到府邸,方知那人名叫寧乘,是個齊人,入都待詔,為日已久,不能見著武帝,累得貲用告罄,衣履不全,見他路過,乘間打算獻策。衛青問明來歷,寧乘便說道:「大將軍身食萬戶,三子封侯,可謂位極人臣,一時無兩了。但物極必反,高則益危,大將軍亦曾計及否?」衛青聽了,連連跺足道:「我正為此事擔憂,君既見詢,必有良策教我。」寧乘道:「大將軍得此尊榮,半為戰功,半乃叨光懿戚。今皇后原是無恙,王夫人已見大幸。王夫人尚有老母在都,未邀封賞,大將軍何不贈以千金,預結王氏歡心。多一內援,即多一保障,此後方可無慮呢!」

衛青聽了,甚以為然。當下謝過寧乘,一面留於府中,待以客禮。一面立取千金,親去奉送王夫人之母。

王母受了,自然告知其女。王夫人即將此事,告知武帝。武帝聽了,雖也高興,惟思衛青為人長厚,計不及此,為何無故贈起金來?次日坐朝面詢衛青。衛青老實答是齊人寧乘的主張。

武帝聽了,即問:「寧乘何在?」衛青答以現住臣家。武帝立即傳旨召見,拜為東海都尉。寧乘謝恩退出,居然駟馬高車地上任去了。武帝回至宮中,仍是天天淫樂。淫樂只管淫樂,卻又歡喜求仙,要覓長生之樂,一時投其所好的方士,不知凡幾。

小有靈驗的,封賞優異;不驗的也得賞銀百斤。

這般一年年地過下去,其間已改元十幾次。那年武帝已七十,生有六男,除長男衛太子名據的外,一為齊王閎,一為昌邑王髆,一為鉤弋子弗陵,還有燕王旦,及廣陵王胥。次年武帝忽染重病,自知不起,傳受顧命,越宿即駕崩五祚宮中。壽終七十一歲,在位五十四年,共改元十有一次。史稱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重儒術,興太學,修郊祀,改朔正,定曆數,協音律,作詩樂,本是一位英明的主子。

即如征伐四夷,連歲用兵,雖然未免勞師糜餉,卻也能夠拓土揚威。只是漁色求仙,築宮營室,侈封禪,好巡遊,任用計臣酷吏,暴虐人民,終落得上下交困,內外無親。虧得晚年輪台一詔,自知悔過,得人付託,藉保國詐,所以秦皇漢武,古今並稱。獨武帝傳位少子,不若秦二世的無道致亡,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後人或謂武帝崩后,移棺至未央前殿,早晚祭菜,似乎真來吃過一般。後來奉葬茂陵,後宮妃嬪,多赴陵園守制,夜間仍見武帝魂魄臨幸。

還有殉葬各物,又復出現人世,遂疑武帝屍解仙去。這種都是無稽之談,不佞這部《漢宮》,雖是小說體裁,可也不敢附會其詞。單說那時大將軍霍光,依著遺詔,奉太子弗陵即位,是謂昭帝。昭帝年甫八齡,未能親政,無論大小事件,均歸霍光等主持。霍光為顧命大臣的領袖,兼尚書事,因見主少國疑,防有不測,日夕宿於殿內,行坐俱有定處,不敢少移。且知少帝幼沖,飲食起居,需人照料,其時太后、皇后等人,皆已去世。

就是帝母鉤弋夫人,又已賜死。人謂仙去,也是訛言。只有蓋侯王充妻室,是昭帝的長姊鄂邑公主,方在寡居,家中已有嗣子文信,不必她去經管,正可乘暇入宮,請她護持昭帝。於是即加封鄂邑公主為蓋長公主,克日入宮伴駕。瑣屑內事,盡歸公主料理。外事由霍光與朝臣擔任。哪知不到數天,半夜有人人報,說是殿中出了怪異。霍光本是和衣睡著,聞報即起,出召尚符璽郎,向他取璽。霍光之意,以為御璽最關重要,所以首先顧著。豈知尚符璽郎,亦視御璽如命,不肯交出。霍光不暇與說,見他手捧御璽,便欲去奪。那個郎官見了,急抽佩劍道:「臣頭可斷,璽卻不能隨便交出!」霍光肅然道:「汝能保守御璽,尚有何說!我怕輕落人手,何嘗要奪取這個寶物呢?」郎官道:「臣職司所在,寧死不敢私交。」說畢便退。

霍光即傳令殿中宿衛,不得妄嘩,違者立斬。此令一出,全殿寂然。待到天明,並無所謂怪異。次日,霍光立斬誑報怪異之人,並加尚符璽郎俸祿二等。大小臣工,始服霍光公正,倚作朝廷柱石。霍光又與廷臣商議,尊鉤戈夫人為故皇太后,謚先帝為孝武皇帝,大赦天下,萬民悅服。

燕王旦與廣陵王胥,皆昭帝之兄。旦雖辯慧博學,但是性情倨傲;胥呢,雖有勇力,又喜遊獵,故武帝都不使為儲,反立年甫八歲的昭帝。昭帝即位,頒示諸侯王璽書,通報大喪。

燕王旦接璽書後,明知武帝凶耗,他卻並不悲慟,反顧左右群臣道:「這個璽書封函甚小,恐是偽造。難道朝中另有變故不成?」乃遣近臣壽西、孫縱之等,西入長安,託言探問喪禮,實是偵察內情。及諸人回報,謂由執金吾郭廣意言,主上崩逝五祚宮,諸將軍共立少子為帝,奉葬時候,並未出臨。旦不待說完,即猝然問道:「鄂邑公主你們見否?」壽西答道:「公主已經入宮,無從謁見。」旦佯驚道:「主上升遐,難道沒有遺囑?況且鄂邑公主又不得見,豈非怪事!」趕忙復遣中大夫邵梓入都上書,請就各郡國設立武帝廟。大將軍霍光,已經料定旦有異志,不予批准。僅傳詔賜錢三千萬,益封萬三千戶。

此外對蓋長公主及廣陵王胥,亦照燕王旦例加封,免露形跡。

旦卻傲然道:「我依次應該嗣立,當作天子,還勞何人封賜呢?」當下與中山哀王子劉長,齊孝王孫劉澤,互相通使,密謀變亂。詐稱前受武帝詔命,得修武備,以防不測。郎中成軫,更勸從速舉兵,遲則不及。旦竟昌言無忌,召令國中道:前高后時,偽立子弘為少帝,諸侯交手,事之八年;及高后崩,大臣誅諸呂,迎立文帝,天下乃知少帝非孝惠子也。我為武帝親子,依次當立,無端被棄,上書請立廟,又不見聽;恐今所立者,非武帝子,乃大臣所妄戴,願與天下共伐之!

這令既下,又使劉澤申作檄文,傳布各處。劉澤本來封爵,且浪遊齊燕,到處為家,此次既與燕王旦立約,自歸齊地,擬即糾黨起應。燕王旦亦大集奸人,收聚金鐵,鑄兵器,練士卒,屢出校閱,剋期發難。郎中韓義等先後進諫,均遭殺戮,共計十有五人之多。燕王正擬冒險舉事,不料劉澤赴齊,已為青州刺史焦不疑所執,飛報朝廷,眼見得逆謀敗露,不能有成了。

焦不疑素負賢名,曾由暴勝之薦,方授今職。不疑雖然執住劉澤,卻未知他有謀反情事。適由瓶侯劉成,聞急告變,方始據實上聞。大將軍霍光謂新主禪位,不宜驟殺親兄。但將劉澤處斬,令旦謝罪了事,遷不疑為京兆尹,益劉成食邑。一場天大風雲,化為沒事,這也是霍光存著寬大主義的好處。霍光又恐有人嫉他專權,乃舉宗室劉辟疆等任光祿大夫。辟疆系楚元王孫,年已八十有餘,徙官宗正,旋即病歿。

時光易過,匆匆已是始元四年,昭帝已經十有二歲。上官桀有子名安,娶霍光女為妻,生下一女,年才六齡,安欲獻入宮中,希望為後,乃求諸婦翁,說明己意。

霍光謂安女太幼,不合入宮。安雖掃興而回,不肯罷休。居然被他走著一條門路,跑到蓋侯門客丁外人家中,投刺請見。丁外人籍隸河間,小有才智,美丰儀,擅口令,蓋侯王文信,聘他入幕為賓。誰知卻被蓋長公主瞧見,不由得大動淫心。她雖中年守寡,大有竇太主與平陽公主之風。丁外人原是一位風流人物,到口饅頭,斷不推卻。不到幾時,自然似漆如膠了。及至蓋長公主入宮,護持昭帝,內外隔斷,情不能已,還時時出宮相會。事為霍光所聞,霍光暗思姦情事小,供奉事大,索性令丁外人一同住在宮內,使公主如了心愿,方能一心一意地照料幼主。於是面子上算是詔令丁外人入宮值宿,暗底下這個宿字大有文章。蓋長公主既滿她的心愿,其樂可知。

上官安探知此事,特地懇求丁外人入白公主,玉成此事。

丁外人樂得答應,事成之後,自然不致空勞。等得晚上與公主同宿的當口,告知公主。公主本想將故周陽侯趙兼女兒,配給昭帝,既是情人說項,只好把趙兼女兒降為妃嬪,即召安女入宮,封為婕妤,未幾就立為後。上官安既是國丈,不次超遷,已為車騎將軍。心感丁外人進言之功,要想替他求個侯爵,以酬大媒。一天特去面求霍光,霍光聽了搖頭道:「此事有違漢例,萬萬不可!」上官安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得請出乃父,去與丈人說情。上官桀與霍光同為顧命大臣,又是兒女親家,自己以為這點小事,定可為丁外人斡旋。豈知霍光抱定公事公辦,毫不以私廢公的宗旨。上官桀復又降格相求,能封丁外人一個光祿大夫,也算有個交代。不料霍光忿然道:「丁外人並無尺寸之功,何能輕易授爵?」上官桀抱慚回府,從此便與這位親家變成冤家。

蓋長公主也恨霍光不封她的情人為侯,於是裡應外合地要想推倒霍光。乃由桑弘羊偽寫燕王旦密劾霍光的一本奏章,遞與昭帝。是年本為始元七年,昭帝年雖只有十四,卻有作為,因改號元鳳元年。昭帝接了奏牘一看,早知是假,擱置不理。

那天坐朝,不見霍光,便問:「大將何在?」上官桀應聲道:「霍光自知有罪,不敢入見。」昭帝亟顧左右,召入霍光。霍光免冠伏地。昭帝道:「將軍無罪,盡可戴冠。」霍光謝恩起來,問昭帝道:「陛下何以知臣無罪?」昭帝笑道:「朕雖年少,真偽尚能鑒別。」群臣聽了,極口稱頌萬歲聖明。只有上官桀氣得不可開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擬先殺霍光,繼廢昭帝,再把燕王旦誘令入都將他刺死,自登大寶,一面告知蓋長公主,只說殺霍光,廢昭帝,迎立燕王。公主倒也依從。

上官桀復請蓋長公主設席宴請霍光,以便席間行刺。一面飛報燕王旦,請即入都。燕王大喜,即欲起程,燕相平阻止不聽。

正擬擇日入都,又接蓋長公主密書謂。本擬即日在都發難,因懼大將軍霍光、右將軍王莽二人。今王莽已逝,丞相又病,准趁這個機會舉事,叫燕王旦從速預備行裝等語。

燕王即將此書遍示群臣。偏偏天象告警,忽爾奇熱,忽爾奇寒,忽爾天上一虹下垂宮井,井水忽涸,大眾嘩言井水為虹喫干;忽又群豕突出廁中,闖入廚房,毀壞灶觚;忽又烏鵲在空中大戰,紛紛墮地而死;忽又鼠噪殿門,跳舞人立而行;殿門自閉,堅不能啟;城垣無故發火,宮中墜下巨星。燕王迭見這般怪異,也會嚇出病來,趕緊遣人入都探聽消息。去人回報,方知上官父子逆謀敗露,自己還有大禍。

先是蓋長公主聽了上官桀的計議,欲宴霍光,將其刺死。事尚未發,已被舍人燕蒼密告霍光,霍光急奏昭帝。昭帝即命丞相田千秋密捕上官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處斬。燕王旦賜令自盡,其子免罪,廢為庶人,削國為郡。蓋長公主與其子王文信,一同撤去封號。

惟上官皇后,未曾與謀,且是霍光的外孫女,因得免議;又封燕蒼為列侯,以獎其密告之功;丁外人因已畏罪自盡,亦得免議。燕王旦既知其事,一慟而歿。總算自荊昭帝辦過這場逆案,愈加信任霍光。霍光仍是舊日行為,並沒驕矜之色。

又過四年,昭帝已是十八歲了,提早舉行冠禮。上官皇后,六歲入宮,現年不過十有二歲。以十二歲的女子加笄,本也太早,無如劉氏上代,魯元公主之女張皇后已有先例。此次十八歲的新郎,十二歲的新娘,大家見了,也不為奇。大婚這天,大將軍以下,一律入賀,只有丞相田千秋,患病甚重,不能與賀。及至婚禮告成,千秋卻已謝世,謚曰定侯。昭帝乃命御史大夫王訢繼任丞相。至元鳳七年元日,復又改元平元年,詔減口賦錢十分之三,寬養民力。從前漢初定製,凡人民年在十五歲以上的,每年須納稅百二十錢;十五歲以下,概行豁免。武帝時代,因為國用不足,加增稅則,人民一到七歲,便要輸錢二十三錢。昭帝減稅,也是他的仁政。是年仲春,天空中忽現一星,形大似月,向西飛行,後有許多小星隨著,萬目共睹,大家無不驚異。誰知可巧應在昭帝身上,不久,昭帝年僅二十一歲。忽然生了一種絕症,醫治無效,竟於元平元年夏四月,在未央宮中告崩。共計在位十三年,改元三次。

那時上官皇后,年才十五,已作寡鵠,又未生下一男半女,其餘妃嬪也都是不曾生育。大將軍霍光以及盈廷臣工,都以繼立無人,頗費躊躇,或言昭帝無後,只好再立武帝遺胤。現在的廣陵王胥,本是武帝親子,可以繼嗣,霍光則不以為然。

正在相持未決之間,便有一郎官,窺透霍光意旨,上書說道:「昔周太王廢大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無非在付託得人,不必拘定長幼,廣陵王所為不道,故孝武帝不使承統,如今怎麼可承宗廟呢?」霍光見了此書,遂決計不立廣陵王,另想應立宗支。想來想去,只有昌邑王賀,本為武帝之孫,雖非正所出,但查武帝兩后,陳氏被黜,衛氏病歿,武帝卻說她自殺。這樣一來,好似沒有王后一般。當武帝駕崩時,命將李夫人配饗。李夫人就是昌邑王賀的親生祖母,正可入承大統。

且與昭帝有叔侄誼,以侄承叔,更好作為繼子。於是假上官皇后命令,特派少府史樂成、宗室劉德、光祿大夫牛吉等人,往迎昌邑王賀,入都主喪。原來昌邑王賀五齡嗣封,居國已十多年,卻是一位狂縱無度的人物,平時專喜游牧,半日之中,能馳三百里路。中尉王吉,屢次直諫,並無聽從,郎中令襲遂也常規勸,賀卻掩耳逃入後宮,但與騶奴宰夫,戲狎為樂。

一天,賀居宮內,陡見一隻巨大的犬,項下似人,頭戴方山冠,股中無尾,禁不住詫異起來。忙問左右,俱答未見。乃召襲遂入內,問主何兆?襲遂答稱:「這是上天垂戒大王。意謂大王左右,如犬戴冠之人,萬不可用,否則必失國土。」賀疑信參半。過了數日,又見一隻白熊,仍問襲遂,答道:「亦是危亡之象。」賀正待答話,忽見內侍急急報入,說道天使已至,來迎大王入都為帝。賀聽了大笑之下,急把襲遂所戴紗帽一掀道:「是不是寡人要做皇帝了?你還胡言亂語的說甚麼要失國土!」說完,又將襲遂推下陛墀道:「去休,去休,你枉做朕的大臣!」襲遂也把帽子戴正,邊立定答道:「十五歲的小太后能作什麼主張,不過形同木偶而已;全是大將軍霍光的主意。大王做得成皇帝,也是霍光的傀儡,做不成呢,貽笑天下,有何面目再回國來,臣為大王計,似宜審度而行為妥。」

賀當下聽了,連連道:「皇太后若是木偶,朕更可為所欲為,無人干涉了!」

襲遂一見忠言不納,趨出立即辭官而去。正是:忠言逆耳翻遭侮,喜氣臨頭怎肯推。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驛館作陽台死貪寫意宮廷易監獄活不耐煩

卻說襲遂去后,賀也不去留他,只急將史樂成等人,請入宮中。展書閱看未畢,又樂得手舞足蹈,喜氣洋洋的,昂頭向天大叫道:「老天,老天!我劉賀竟會做皇帝老子不成!」他痴痴獃呆地還要再說,他身邊的一班廚夫走卒,聞得長安使至,召王嗣位,個個也是中毒一般,一哄而進地圍著祝賀,要求跟著進京,弄個一官半職玩玩。賀見了這班牛鬼蛇神的仁兄,毫不討厭,反而對他們說道:「大家都是開國元勛,當然帶你們同去。」於是擇定次日起程。

還是史樂成等人,看了這位新主身邊的人物,太不成模樣,只得問他道:「大王身邊不是有一位諍臣襲遂么,現在何處去了?」賀答道:「諸公問他么?他方才與我鬧了一陣,辭職而去。」史樂成等人太息道:「這是不能准他走的!大王此次入都,單是中途招待迎送的侯王官吏,也有不少的酬應。襲遂為人,大家無不欽佩,所以臣等冒昧直言,務請大王將他召回同行。」賀聽了,心裡雖然不甚高興,惟恐得罪來使;若被他們掉個花槍,不要弄得到手的皇帝,不著杠起來,那還得了。沒有法子,只得忍氣吞聲地去把襲遂召回,好言勸慰一番。襲遂聽了,便與王吉二人,合繕一書,叩馬進諫,大略舉殷高宗故事,叫他諒暗不言,一切國政,全歸大將軍處決,幸勿輕舉妄動等語。

賀看了之後,假裝稱賞不置,立時同了大眾急急登程。他一個人仍是騎著他所蓄的那匹大馬,把韁一提,用出平生絕技,一口氣跑了一百三四十里。回頭看看從人,卻沒一個影子。其時已到定陶,他無奈只得入驛等候。直至晚上,一班朝使,以及隨從諸人,方始趕到,都言馬力不足,沿途倒斃甚多。原來各驛所備馬匹,寥寥無幾,總道新主入都,從吏不過百人。哪裡知道賀手下的幸臣,已有七八百人之多。再加幸臣手下的幸臣,也有數百。驛中一時不能湊數,只好把所有的劣馬病馬,統統獻出。劣馬病馬,如何追得上賀的良駿?沿途倒斃,本是意中之事。誰知賀的幸臣,狐假虎威,不勝騷擾。史樂成等人,心中雖不為然,究竟因是新主,不便多言。仍是襲遂在旁看不下去,力請賀減少隨從。賀倒應允。但是那班幸臣,個個都想攀龍附鳳,誰肯中道折回?襲遂左右為難了一會,竟會作主,挑選一百餘人,准令隨行,其餘人等,飭令自由入都,不得在此喧嘩。這樣一辦,次日方能成行。

及抵濟陽,賀忽然要買長鳴雞、積竹杖起來。因為這二物,是濟陽的著名土產。

其實於賀毫無用處,無奈這位新天子一定要辦。還是襲遂再三帶騙帶勸,總算只買了長鳴雞一百隻,積竹杖二百根,趲程再行。晚宿弘農,賀已沿途望見美貌民女,不勝艷羨。暗使大奴善物色佳麗,送入驛中。大奴善奉了賀命,便將民間婦女,稍有姿首的,強拉登車,用帷遮著,驅至驛舍。

賀如得異寶,順手撳著便奸,也不問她們願與不願。可憐那班村姑鄉婦,怎敵得這位遇缺即補皇帝的威力,只好吞聲飲泣,任其所為。事為史樂成等所知,便怪昌邑相安樂,為何不加諫阻。豈知安樂是個拍馬好手,那敢去掃新主的興緻,仍去轉告襲遂,要他來作凶人。襲遂原是硬漢,並不推辭,自然入諫。

賀也自知不合,極口抵賴。襲遂正色道:「大王果無此事,這是大奴善的妄為了,罪有應得,由臣將他處治。」大奴善系官奴頭目,故號大奴。當時立在賀側,即由襲遂親自動手,把他拉出,付與衛弁正法。並將所有婦女,各給十金,遣回原家。

案既辦了,又啟行至灞上。距離都城已近,早有大鴻臚等出郊遠迎,恭請賀改乘法駕。賀乃換乘龍輦,使壽成御車,襲遂參乘。行近廣明東都門,襲遂向賀陳請道:「依禮奔喪入都,望見都門,即要舉哀。」賀聞言,託詞喉痛,不能哭泣。再前進至城門,襲遂復申前請。賀尚推說城門與郭門相同,且至未央宮東闕,舉哀未遲。及入城,到了未央宮前,賀面上只有喜色,並沒戚容。襲遂又忙指示道:「那邊有棚帳設著,就是大王的坐帳,趕緊下車,向闕府伏,哭泣盡哀。」賀至此推無可推,方始一跳下車,步至帳前,伏在地上,俯首無聞,算在舉哀。

禮畢入宮,先以侄禮見過上官皇后。這位侄子,倒比她大著數歲。當下由上官皇後下諭,立賀為皇太子,擇吉登基。

賀自入宮至即位,幸有襲遂耳提面命,總算尚無大錯。便尊上官皇後為皇太后。

又過數日,將昭帝奉葬平陵,廟號孝昭皇帝。賀即登位,拜昌邑相安樂為長樂衛尉。

此外隨來的一班幸臣,統統授為內臣。一天到晚,仍與內臣游狎;一見美貌宮女,立刻召入侑酒侍寢;又把樂府中的樂器,悉行取出,叮叮咚咚,鬧個不休。一夕,賀正與一班內臣喝酒,內中有一個名叫項能恭的悄悄地對賀說道:「現在朝廷大權,全操霍光之手。

皇太后乃是霍光的外孫女兒,年僅十五,業已守寡。陛下若能向她挑逗,此關一通,便可把霍光革職,陛下就好為所欲為了。「賀聽了連連搖首道:」此人面有麻斑,只有那位孝昭皇帝,會賞識她,朕卻不中。「誰知可巧被襲遂親耳聽見,頓時一把將項能恭揪住,大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東西,竟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語出來!跋釒芄Щ瓜牒厝ゾ人K凳背伲鞘笨歟綾幌彀緯讎褰#制鸕堵洌釒芄У淖鶚祝延爰珉瓮牙牘叵怠:丶耍不嵯諾么蠛叭拿O煲幻娌迦朧種兄#幻娣卮罌薜潰骸北菹虜桓牧有校嫉人牢拊嶸碇σ櫻「賀也慚愧不遑,不過事情一過,仍復荒唐如故。

大將軍霍光,本是此次推戴最力的一個人。眼見賀如此荒淫無道,深以為憂,每與大司農田延年熟商善後方法。延年道:「將軍身為柱石,既然失檢於前,何不補救於後?只要入白太后,另選賢君,也不為晚。」霍光囁嚅道:「古來曾有此事否?」延年道:「從前伊尹相殷,嘗放太甲至桐宮,藉安宗廟,後世稱為聖人。今將軍能行此事,就是漢朝的伊尹了!」霍光聽了,乃擢延年為給事中,並與張安世秘密計議廢立大事,其外並無一人得知此謀。又過幾日,賀夢見蠅矢滿階,多至五六石,有瓦覆著,醒來又問襲遂,主何吉凶。襲遂道:「陛下嘗讀過《詩經》,詩云:」營營青蠅,止於樊。愷悌君子,毋信讒言!癖菹駱詡喩醵啵朴復約虼擻姓餉握住3莢副菹鹵骶毓食跡加κ紫雀嬙耍「賀聽了,似信不信地道:」從前在昌邑時候,種種夢兆,君謂不佳,朕何以已為天子?大家既是贊成你的為人,朕也不便放你回家!立於朕身邊的臣眾,他們又不談及國事,何必去理睬他們呢?「說完之後,就把此事丟開。

次日,太僕張敞,也來進諫。賀以嬉笑出之。言尚未已,光祿大夫夏侯勝因來奏事,奏畢也諫道:「臣見久陰不雨,臣下必有異謀,陛下不可不防。」賀聽了大怒,斥為妖言惑眾,立命發交有司究辦。有司告知霍光,霍光不禁暗暗起疑道:「夏侯勝語似有因,或由張安世泄謀,也未可知。」即把張安世召至,面加詰責。

張安世道:「此是何事,我怎麼與他言及秘密?可以面質!」霍光親提夏侯勝研訊。

夏侯勝從容答道:「《洪範傳》有言:」皇極不守,現象常陰。下人且謀代上位。

『我不便明言,故僅雲臣下有謀。「霍光當下聽了,不覺大驚;一面將夏侯勝官還原職,一面與張安世密議道:」此事不能緩了!凹疵幽暉特┫嘌畛āQ畛ㄌ耍偈畢諾妹嬡繽遼瓜濾朴輳桓以逝怠5故茄畛ㄆ拮櫻韭磽⒅撓脅鷗桑毫倍觶鎇幽甑潰骸貝蠼簿瓷檀聳攏聳遣黃頤牽爰錘幢ń頤親擠罱塘睢!把幽攴蹈婊艄狻?

霍光即令延年、安世二人,繕定奏牘,妥為安排。翌日,至未央宮,傳召丞相、御史、列侯,及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一同入議,連那位不肯抗節重歸故國的蘇武,亦令與會。群僚不知何故,只得靜聽大將軍發言。

霍光一見大眾均已到齊,便大聲道:「昌邑王行跡昏庸,恐危社稷。諸君都是食祿的臣子,可有甚麼高見?」大家聽了,方知是這個大問題,個個人把眼睛望看霍光的那一張嘴,想聽下文。心裡呢,莫不存著「但憑吩咐」四字罷了。霍光一見眾人不肯首先發言,又對眾人道:「這是國家大事,應該取個公論。」當下田延年奮然起座,按劍上前道:「先帝以社稷託付將軍,授以全權,無非深知將軍忠心為國,能安劉氏,今群下鼎沸,譬諸大廈將傾,將軍若不設法維持,試問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霍光正要答語,陡見由宮內奔出一個赤體光身的宮女,向他撲的跪下道:「奴名蘇馥,曾為先帝幸過。今皇帝不顧奴的節操,強行姦汙。奴因一個弱女子,力不可抗,此刻乘隙逃出,稟知將軍。奴死之後,沒有臉去見先帝,乞將奴面蒙上一布,奴心方安。」說完,就用手中所藏的一把繡花小剪,向她喉中一刺,頃刻之間,飛出一股鮮紅,死於殿上。霍光一面急命左右,把蘇馥的屍身拖下,好好安葬;一面對大眾道:「即此一端,廢之已有餘。」

大眾一見延年按劍而走,聲勢洶洶。又見賀的行為果也不對。大家若不相從,必遭殺害,何苦要替賀來做死忠臣呢?於是個個離座向霍光叩首說道:「社稷人民,全系將軍。大將軍苟有主張,臣等無不遵從。」霍光乃將大眾請起,袖中拿出奏牘,先請丞相楊敞署名,其餘次第署畢,便引大眾至長樂宮,入白太后,陳明昌邑王賀無道,不應嗣位的情形。可憐這位太后,年才十五,懂得甚事,自然是以霍光之言,惟命是從的了。

霍光又請太后駕臨未央宮,御承明殿,傳詔昌邑故臣,不準擅入。那時賀聞太后駕到,不得不入殿朝謁。但因酒醉過甚,由宮娥攙扶而行,朝畢趨出,退至殿北溫室中。霍光走來指揮門吏,速將室門關閉。賀張目問霍光道:「關門何為?」霍光跪答道:「太後有命,不準昌邑群臣入內。」賀搖頭道:「這也不必如此急急,讓朕慢慢地打發他們回去便了。」霍光也不與他多言,返身趨出。此時已由張安世率領羽林兵,把昌邑群臣拿下,約有四五百人,連襲遂、王吉也在其數。霍光又將昭帝舊日群臣召入,責令把賀監守,毋令自盡,致負弒主惡名。賀真昏憤,到了此時,還沒有知道廢立情事。一見新來侍臣,尚問道:「昌邑群臣,究犯何罪,卻被大將軍全行驅逐?」侍臣不便明言,只推不知。稍間,就有太后詔至,立傳賀去問話。

賀至此方才有些惶恐起來,問詔使道:「朕有何罪,乃煩太后召我?」詔使也含糊答應。賀只得隨之來見太后。只見太後身服珠襦,端坐武帳之中,侍衛森立,武士盈階,猶不知有何變故,戰戰兢兢地跪下,偷視太后之面。這時已有尚書令捧著奏牘朗聲宣讀道:丞相臣楊敞、大司馬大將軍臣霍光、車騎將軍臣張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韓增、后將軍臣趙充國、御史大夫臣蔡義、宜春侯臣王譚、當塗侯臣魏聖、隨桃侯臣趙昌樂、杜侯臣屠耆堂、太僕臣杜延年、太常臣門昌、大司農臣田延年、宗正臣劉德、少府臣史樂成、廷尉臣李光、執金吾臣李延壽、大鴻臚臣韋賢、左馮翊臣田廣明、右扶風臣周德、故典屬國臣蘇武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自孝昭皇帝棄世無嗣,遣使征昌邑王典喪,身服斬衰,獨無哀悲之心。在道不聞素食,使從官略取女子,載以衣車,私納所居館舍。及入都進謁,立為皇太子,嘗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璽於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復使從官持節,引入昌邑從官二百餘人,日與邀游,且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妻。又發樂府樂器,引納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優戲。至送殯還宮,即上前殿,召宗廟樂人,悉奏眾樂,乘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宮桂宮,弄彘斗虎。召皇太后所乘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之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詔掖庭令敢泄言者腰斬。

上官太后聽到此處,也不禁大怒,命尚書令暫行止讀,高聲對賀道:「為人臣子,可如此悖亂的么?」賀聽了,又慚又懼,退膝數步,仍然俯伏。尚書令又接續讀道: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與昌邑官奴。發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之人。沈湎於酒,荒耽於色。自受璽以來,僅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失帝之禮,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少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所為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

由不孝出之,示絕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其告宗廟。謹昧死上聞!

尚書令讀畢,上官太后單說准奏二字。這還是她的外公霍光教導她的。當下霍光便令賀起拜受詔。賀急仰首說道:「古語有言,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霍光不待說完,即介面道:「太後有詔廢王,怎得倘稱天子!」說完,忙走至賀身邊,代解璽綬,奉與太后,便命左右扶賀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送至闕外。

賀自知絕望,始西向望闕再拜道:「臣愚戇不能任事。」言罷乃起,自就乘與副車。

霍光親送入昌邑邸內,才向賀告辭道:「王所行自絕於天,臣寧可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此後不能再侍左右了。」說罷,涕泣而出。群臣復請治賀應得之罪,太后便把賀下入監獄。昌邑諸臣,陷王不義,一概斬首。只有郎中令襲遂,中尉王吉,因曾諫賀,得減輕髡為城旦。

賀入了監獄,又知昌邑群臣,個個斬首,至此方始懊悔起來,掩面大泣道:「我的性命,恐怕難保了!」連哭三日三夜,淚盡見血。當夜復得一夢,夢見一雙燕子,只在他的面前呢喃,醒來告知獄官,要他答出吉凶。獄官聽了,敷衍他道:「燕子應歸故壘,大王或者蒙赦,仍回昌邑,也未可知。」賀聽了悲喜交集地道:「我若能回返故土,那就心滿意足,再不去與昌邑群臣遊戲了。」獄官道:「昌邑群臣,早已棄市,大王怎會再與他們遊樂呢?」賀失驚道:「不錯,不錯!他們都死了!

我一時忘記,故有此言。「

不言賀在監中,日望賜回故土之詔,單講霍光既廢了賀,自知從前冒昧,並未先行察訪賀的平日為人,貿然便把他立為新君。現在朝廷無主,只有四面打聽劉氏的賢裔。一天與光祿大夫丙吉,談完國事,猝然問道:「君知劉氏後人,何人最賢?」

丙吉答道:「我妻素號知人。她在將軍迎立昌邑王賀的當口,曾經謂我道:」武帝曾孫病己,現年十八歲,通經術,具美材,且有孝行,比起昌邑王來,真有天壤之別;大將軍今乃舍賢立劣,是何用意?「霍光聽到此地,不待丙吉說完,連連地跺足道:」君夫人人稱女中丈夫,果然名不虛傳。此事怪君,何以不先告我?「丙吉道:」此刻提及此人,也不算遲。「霍光搖首道:」已經多此一段麻煩了,現在既有這位賢人在此,老夫即當奏知太后,請她定奪。「正是:帝位既為私有物,劉家以外自無人。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漢代宮廷艷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漢代宮廷艷史
上一章下一章

第41-4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