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

「起立,敬禮!」

零零落落地隨便鞠完躬后,教室響起一片就座的吵雜聲。第四堂課的數學課就此拉開序幕。

透從講台上走了下來,開始分發手上的測驗卷。

「九點五分收卷。」

一個禮拜固定在課堂上出現兩次的台詞。篤史一邊看着忙不迭地開始作答的同學,一邊凝望默默站在講台上的透。

「……」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吧?透將頭抬了起來。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深不可測。真樹常說他們微揚的眼眸很相象,不知倒映在那雙瞳眸里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一眨也不眨地和他對望的篤史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向他婉約一笑。

「——……」

篤史的笑容似乎讓透有點詫異。他先是瞪大了眼睛,跟着眯得細細的。

篤史再次對他笑了一笑,無言地將視線落到試卷上。他知道自己第二個笑容里融入了一絲絲的羞澀。

靜謐的教室里只有筆尖摩擦紙面的聲音。寫完所有的答案后,篤史緩緩抬起視線,他看了看隔壁的吉原,有看了看斜前方的清水,然後是最前面的真樹。最後,他的視線移到站在講台上望着手錶的透。

這個禮拜他夜夜失眠。每天晚上他用棉被把頭蒙住,苦苦思索著。吉原的話數度在他腦中盤旋,腦海里一會兒浮現倉坂的臉孔,一會兒又跳出清水口中聽到關於真樹的種種,有時又會想到在清晨的電車上真樹對香奈展露的微笑。

篤史撩起垂落在額際的劉海,將視線停留在透的身上。身着西裝的帥勁讓他心痛得像火在燒。儘管他很不甘心,但心越痛,越證明他對這份來得不易的感情有多麼認真。

他一直不把別人的愛情放在心上。這不是逞強好勝,而是真的不感興趣。過去他總在心裏的某個角落,嘲笑那些想交女朋友卻又無能為力的同儕,然後一個接一個收下送上門來的好運。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他要的不是輕佻、膚淺的戀情,他只要一個能讓他在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明白自己心境變化的情況下,懵懵懂懂地墜入情網的對象。

將實現系在透的身上,篤史逐一追溯過去那些偶過親密關係的女朋友和他結緣的契機。

國中同學,主動向他告白、打工時認識的同事,還有一些是朋友的介紹、團體交際、聯誼和搭訕。不論走到那裏,都有可能邂逅新的對象。

愛情的契機和戀愛的對象換了一次又一次,為什麼過程和內心的感動總是大同小異呢?

人世間的戀情包羅萬象,如何開始、如何維繫感情,也全看個人而定。所以——他只要遵循專屬於他們的方法和感覺,努力讓這段萌芽的戀情開花結果就行了。這麼簡單的道理,篤史終於明白了。

「……到此為止。」

透宣佈考試結束。篤史站起來收完考卷後走想講台,背面朝上地跟其他考卷疊在一起。

「今天的題目很簡單吧?」

咦——?才沒有咧!教室內報以異口同聲的哀號。透聽了笑得好開懷,篤史悄悄地仰望他臉上的笑容。

透的身材比他略高,平常看他都得仰頭。現在他站在講台上,脖子上仰的腳步就更大了,篤史望着他的下顎一帶,一時忘了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麼了嗎?」

透若無其事地詢問一動不動的篤史。篤史猛然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看向他的眼睛。

「菅野?」

呼喚自己的低沉嗓音。那疑惑的眼神和看着一個舉止有異的學生沒有任何分別。

和自己不一樣,他從不把感情形之於外,這點總讓篤史深深感慨年齡在他們之間造成的差距。可是,他現在卻發覺自己的心已經有餘力去理解,透刻意隱瞞住的成年人的苦衷和堅持。

「……我沒事。」

「……那就好。」

透點點頭拿起了教科書。篤史瞥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註解。透熱愛教職,對預習工作和數學計劃自然不會輕忽懈怠。

——在他的眼裏,我們這群學生八成只是些可愛的小鬼吧……。

篤史在內心嘀咕著走回最後一列的座位坐下,和大家一樣從書包取出教科書和筆記的他,再度對腦海中的自己嘟囔著:

——但是,我在他的心目中還是比較特別的?

放學后,真樹晃過來找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的篤史。

「阿篤,我們一塊走吧!」

「你不參加同好會了嗎?」

真樹聞言雙頰微紅地說:

「……今天跟香奈有約,所以不去了。」

望着扭扭捏捏的真樹,篤史真是快被打敗了。他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校門,搭上電車。

「要先回家一趟嗎?」

「沒辦法呀!我才不要穿着制服上街遊盪,要是再被人逮到那多丟臉啊!」

他一定是害怕如果被老師撞見,會讓女朋友看到他挨罵的窩囊相吧!

篤史對受過一次教訓就再也不敢搞怪的真樹溫柔一笑。

「說的也是……我也先回家一趟好了。」

「你待會兒也要出去嗎?」

「是啊……」

篤史言語不詳地回答。真樹哦了一聲繼續說:

「是不是跟你上次說的女朋友約會啊?」

「差不多啦!」

「你們和好如初啦?太好了!」

見真樹由衷為他感到高興,篤史苦笑了一下。望着真樹的頭髮,他模糊的想起半年前的事。

我最重要的兒時玩伴,也是我一直喜歡的人。最初是朋友,接着當成了情人,現在則有回歸成朋友。

真樹在篤史的心目中雖然和透的意義不同,卻同樣占偶特殊的地位。

(……)

他想起曾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愛過真樹。從現在的心情來判斷,自己應該是真心喜歡過他吧!篤史茫然地想着。雖然由於自己的不中用而美夢成空,但現在對他的愛,反而更勝於只是純粹覺得他好的那個時候。

「對了——,下次我們合辦一場約會好不好?這可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呢!」

真樹興緻勃勃地提議。篤史只能苦笑。

合辦約會絕對是不可能的。

回家洗澡換完衣服后,篤史便啟程前往透的公寓。

時間還不到七點。雖然覺得早了一點,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他在家裏也不能晃太久。每次篤史洗過澡又出門,就代表他那天要去約會。要是太晚出門的話,說不定會讓雛子起了無謂的疑心。

透住的並不是什麼高級公寓,因此沒有裝設警衛系統防止住戶以外的人出入。篤史旁若無人地通過空蕩蕩的管理室,搭上了電梯。

在四樓出了電梯后,他走到透的家門口。

(藤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他一邊獃獃的想着,一邊望着上上下下的電梯。偶爾會有幾個職業婦女和下了班的年輕上班族狐疑地朝他打量,篤史只好裝出笑容可掬的模樣。

一反篤史原先的預測,透出乎意料地早早回了家。他看看手錶,現在連七點半都還不到。

他在這裏等的時間頂多不超過二十分鐘。車了電梯的透看見篤史站在自家門口,只是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回來啦……」

聽見篤史的招呼,透無言地點點頭從西裝的口袋取出鑰匙。篤史讓出門口后,他將鑰匙插進鎖孔。

喀嚓一聲,門打開了。兩人面對面凝望了一會兒。

「……你一點也不驚訝?」

「……進來再說吧!」

簡短地交換了雞同鴨講的對話后,透讓篤史先行進門。將超市的塑膠袋放在玄關的透打開了電燈開關。

篤史並沒有脫掉腳下的球鞋,只是盯着透的眼睛。他仔細讀取潛伏在他眸底的顏色,不再像從前一樣逃避。

——眼前的表情曾被真樹說過和他很相似。篤史一邊相象著自己倒映在他眼裏的臉孔,一邊緩緩地舔了舔雙唇。

他們的確很像。不只是長相,好勝的脾氣和頑固的性格……以及面臨重要時刻竟變得出乎意外地懦弱這一點,全都如出一轍。

他們兩人是這麼相象,要是一方不主動踏出一步,這個均衡一定永遠不會崩潰吧!

(既然無法指望他當個大人……)

既然無法指望年長的他當個大人,那就只好由他來當了。只要他主動伸手去引導他,不再像個小孩一樣逞強就行了。

篤史輕輕吐樂意口氣,沙啞著嗓音對他說:

「你不問我來找你的原因嗎?」

「……」

「我已經改變宗旨了。」

三級跳的接話方式讓透露出「?」的表情。篤史直視他的眼睛輕輕地說:

「……正式交往不是從發生關係之後開始的。我已經決定,只有……只有在兩情相悅之後,才算開始交往。」

一口氣說完后,篤史微微低下了頭。他不是害怕看他的眼睛,只是有點害羞。

這樣的場面他經歷過無數次,過去的告白只是純粹用來確認彼此心意的儀式,但現在卻不一樣。這跟玩遊戲時的較量不同,而是——決定生死的賭注。

篤史做了一個深呼吸將頭抬了起來,發現透的表情似乎有了改變。總覺得自己似乎漏了某種重要的東西,正當他想回憶透在前一刻的表情時……。

「我喜歡你。」

透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明白地說。

「……」

「我喜歡你。」

他重複著同樣的台詞,對篤史笑了一笑。那是個讓人心跳家速的笑容。和最初那一夜,透湊過來接吻時映在他眼眸里的笑容一模一樣。

既然可以說得如此容易,為什麼不早點跟我開口?篤史好想這麼責備他,但一看到透的表情,長期蟄伏在他胸口的埋怨便煙消雲散了。

打從開始在乎透的那一天起,他的臉便幾乎天天出現在他的眼帘。然而,看到這個只給他一個人的微笑,他的一顆心還是會撲通直跳。

遠勝從前的溫柔視線,前所未見的坦率笑容,以及——「我喜歡你」這句只屬於他的告白,這一切緩緩地滲入他的胸口,化成燒灼的熱情。

「……」

篤史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印上透的唇瓣。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

雙唇輕觸的那一瞬間,透緊緊抱住了他。他的臂彎強而有力,全然不同於在電車上悄悄擁着他的時候。

透一邊折斷篤史的腰似的擁抱着他,一邊將嘴唇湊近他的頭髮。感覺他用臉頰磨蹭自己,篤史閉上了雙眼。一股熟悉的古龍水香味飄送過來,彌補了漆黑的視野。

「菅野。」

低沉的嗓音呼喚着他的名字,讓篤史的背脊竄過一陣顫慄。對自己稚嫩的反應,他感到有些羞窘。名字不過是稱呼用的代號,但經過他饒富磁性的呼喚,卻彷彿變得好特別。這樣的嗓音在課堂上被點名的時候不也常常聽到嗎——不過是略帶沙啞的聲音罷了。

透含笑凝望把透垂低低的篤史,接着伸出大掌捧住他的雙頰。篤史閉着眼睛感受掌心溫熱的觸感。

(叫我藤崎老師。)

他想起過去他曾如此命令自己,輕捏著自己臉龐的情景。只是這樣,全身便從頭滾燙到腳。

「我……」

將額頭埋在同性寬厚的胸膛中,篤史囁嚅著說:

「我也——喜歡你。」

才剛忸怩地吐出這句話,透便緊緊抱住篤史,在他發間落下溫柔的一吻。

在透的帶領下,篤史尾隨着他的腳步。雖然只見到緊閉的房門,但他知道門扉的彼端一定是寢室。

依言坐在床鋪的他將眼帘閉上感受着在額頭上輕啄的雙唇。唇瓣向下滑動,掠過他的眼角,落在他的臉頰。透讓他的脖子稍稍傾斜,舔吻着他的耳根。

篤史伸出手緩緩擁住眼前的身體,那時種不同於女子的感覺。

(可是……)

唯有奇異可以形容的這股微妙的感覺,深深震撼了他的心。

篤史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臉。他的眼神比過去見到的都要溫柔,深不見底的眼神溫和得令人羞怯。

「……」

為了掩飾自己的羞窘,篤史主動向他索吻。交換了幾次蜻蜓點水般的啄吻之後,雙唇交疊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當他深深探索著對方的口腔時,腦中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先挑逗誰的了。

嘴唇離開后,篤史有些沙啞地說:

「……喂。」

「……什麼事?」

「既然你可以說得那麼輕鬆……」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跟我說你喜歡我?他等這句話等得望眼欲穿,總覺得自己白吃了一大堆苦頭。

透露出頗覺以外的表情,接着平板地說:

「你不是跟我說『發生過關係才能算正式交往』嗎?」

「……」

「是你現在才跟我說你已經改變宗旨的。」

望着透一臉無辜的表情,篤史皺起了眉頭。

透說的確實有道理,但可是苦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耶,難道叫他就此一筆勾銷嗎?

正當他想整理一下腦中的思緒上四,上半身赤裸的透彎腰吻住了他。陶醉在甜蜜的觸感中,篤史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看來自己似乎病得不輕。

透隔着牛仔褲握住他慾望中心。反射性地拱起背脊的篤史瞧見眼前的表情閃過一絲捉狹……

「恩……啊——啊!」

泄出的呻吟漸趨迫切。反之,想要回敬給透的愛撫卻慢慢鬆懈了下來。

「唔……呃!」

偶爾回過神來的篤史繼續著緩慢的愛撫,透默默地不加干涉。曖昧而不規則的愛撫只會帶來殘酷的折磨,他卻沒有提出任何的抗議。

.......

恢復神志再回頭一想,那真是羞得讓人想一頭撞死。甩頭趕走適才的回想,篤史關上了蓮蓬頭。

在更衣室換上透幫他折好的衣服后,他彎腰駝背地走向客廳。

「現在幾點……」

「快九點了。」

感覺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似乎不然。

已經先洗完澡的透讓篤史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后,用平常那副冷靜的表情問道:

「你要回去了嗎?還是先吃點東西?」

「我要吃東西。我肚子好餓……」

犧牲晚餐跑來這裏,再加上剛剛做了激烈的運動,篤史虛弱得快沒力氣回答了。

或許是猜到他想點的是什麼菜吧,透二話不說就開始準備起晚餐。

篤史斜眼瞟了一下,透正一手拿着團扇,一手攪拌著白飯。他不解地皺起眉頭。

(……?)

默默地繼續往下看,只見透把東西迅速地擺到客廳的桌子上。

沙西米、海苔和醋飯。橫看豎看,菜單就是手卷壽司。

和兩情相悅的對象第一次上床后,一般人會準備這樣的東西嗎?為什麼不做羅曼蒂克一點的食物呢?

透將盛湯的木碗遞給他,全然不把他的不滿放在心上。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起吃壽司,不嫌太悲哀了嗎?不過我跟他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情侶,這樣的安排應該還過地去吧?

篤史一臉詫異地望着坐在對面的透,透朝他笑了一笑。

「你想吃壽司對不對?」

透笑眯眯地隨手拿些適當的材料做了一個收卷放在篤史的盤子裏。他似乎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裏吃飯時,他吵著要吃壽司的事情。

(那只是……我一時賭氣隨口說說的啊……)

雖然對透準備壽司的耿直有些無力,感覺卻也挺不賴的。撇開過去的種種不談,從這點就是以證明他有多麼愛我啊!

篤史心情愉快地拿起透為他卷好的壽司,突然停止了動作。沙西米是生鮮食品,不可能居家常備。想起透回家的時候手上拎着超市的袋子,篤史向他投以狐疑的眼光。這種行徑,擺明了就是他早已預知我今天會來嘛!

透興緻勃勃地對拿着壽司一動也不動的篤史說:

「下一個要什麼?」

「……等一下。」

輕輕吐了一口氣,篤史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俊男。

「有件事我想跟你確認一下。」

「恩?」

「你不問我為什麼跑來你家嗎?」

篤史陰側側地審問。透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回答說:

「不是為了來跟我做愛嗎?」

「當然不是!」

面對不留餘地的否定,透一點受傷的表情也沒有,反而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

心有不甘的篤史再次問道:

「我換個方式重問好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會來?」

「這個嘛……算是吧!」

聽見透單刀直入的回答,篤史當場呆住。自從保健室那件事以來,他們兩個一直處於冷戰狀態。為什麼毫無交集的他會發現呢?

為什麼?雖然問了他就可以知道,但這樣做實在很嘔,篤史只好默默地將視線落在盤子上。

他仔細推敲今天發生的事。可是,不論他怎麼搜索記憶,頂多就只有他在隨堂測驗的時候,朝自己笑了一笑這件事比較特別而已。

「……」

——不會吧!篤史拚命否決這個想法。難不成自己漸漸傾心於他這件事透早已注意到了?

如果他早就發現自己雖然不斷逃避,卻在不知不覺時常回頭等待他追上來的話……。

望着篤史無言地沉浸在思緒里,透眯起眼睛,眼神有些迷濛地說:

「你把我整地好慘啊!」

「我?」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篤史正打算回嘴的時候,透以一種懷念的口吻細數道:

「原以為你應該機靈的,誰知道你眼中只容得下葉。不得已之下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誰知道你竟不堪一擊。」

「本來想說你是真心想避開我,你又突然拿女人當幌子刺探我的心意。」

「……」

「你的試探令我相當感冒,我一時忍不住稍微欺負你一下,誰知道你居然哭得淅瀝嘩啦。」

「……」

「我以為保持一點距離或許會比較好,誰知道你又探頭探腦地跑過來對我東戳西戳。」

「……」

唉~透故意嘆了好長一口氣后微微一笑。換言之,透不肯老老實實地告訴他那一句話,全是為了給頑強抵抗的篤史一個『懲罰』,想起自己主動低頭的那一剎那頭回應給他的溫柔,篤史直直盯着他一言不發。

(被人劈頭地非禮一頓,一般人都會嚇得落荒而逃不是嗎?)

篤史在心裏痛罵着,只可惜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畢竟當初在追求真樹的時候,心中抱持着:我們都是男的,光是這一句「我喜歡你」又能改變得了什麼?這種想法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快吃吧!」

透用眼神朝他手上的手卷壽司示意了一下,篤史一邊默默地瞪着他,一邊用力的咬下。沒有沾醬油的壽司一點也不好吃。

「醬油。」

篤史兇巴巴地下達命令,透拿起醬油倒在碟子裏。篤史依舊滿懷敵意地瞪着他,隨手沾了一下醬油再次將壽司送進嘴裏。

「……怎麼沒有芥末?」

「我想還是別太刺激的好。」

透大言不慚的回答讓篤史差點把嘴裏的飯粒噴了出來。他指的是不要刺激哪裏啊?光想就覺得寒毛直豎。

篤史凝視着透喜滋滋地做着壽司的模樣。他幹嘛這副喜上眉梢的表情?是因為終於得到我的關係嗎?

(肯定沒有這麼單純……)

透過去的種種表情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當他跟真樹聊天的時候,他跑過來搗鬼的表情。第一次被他征服的時候,他那副樂不可支的表情。暑假那段期間,明明一副假道學的模樣,但兩個人單獨在學生餐廳時,他又深情款款地凝視着我……。

(難道……)

他受女孩子青睞的優點是高大的身材、俊俏的臉蛋,以及出類拔萃的成績。但這些對年長而且經驗老道的透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難道他看上我的最大原因,是因為我逗起來特別有成就感?)

他很想否定,但遺憾的是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第二個理由了。剛才他想把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時,他所錯過的表情肯定不是正經的。

「……」

暑假在游泳池遇到郁實的時候,篤史曾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現在想想,用欺負她的方式來博取朋繪歡心的郁實,像的其實不是自己而是透啊!

明知道我的心搖擺不定還對我時而溫柔、時而冷淡,最後更在課堂上用區區一個微笑確信我已經落入他的手中——

「……你小時候一定是個愛欺負人的傢伙,對不對?」

篤史低聲嘟囔著,透臉上一副「你問的是什麼蠢問題啊?」

他的這副表情,已經道盡了所有的一切。

「下一個要吃什麼?」

透眉開眼笑地詢問,篤史用眼神指著鮪魚。

——既然如此,你就別怪我就專挑最貴的來吃!

透拿起車子的鑰匙,對吃到快吐出來的篤史說「我送你回去。」

「你真的這麼愛吃壽司啊?」

聽到透哭笑不得地這麼說,篤史拚命搖頭否認。要是下次來的時候他又準備壽司,他可能會當場昏倒。壽司這種東西他可能有好一陣子都不想看到了。

「那,下次你想吃什麼?」

透笑着問在玄關搖搖晃晃穿着鞋子的篤史。

(肚子都快撐破了,誰還會去想吃的東西啊!)

空腹得到滿足后,強烈的倦怠感驟然襲向全身,在內心咒罵不已的篤史心情直走下坡。

「這陣子我都不會來了!」

他沒好氣地吼了出來,透故意裝做一臉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你不是挺舒服的嗎?」

「不是這個問題好不好!」

他吼得更大聲了,透卻只是不停微笑。顯而易見的,他的心情非常愉悅。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炫耀不管篤史再怎麼掙扎,終究還是落入他的手中。

篤史噘著嘴拉住透正想開門的手。

「怎麼了?」

「……你不問我上次去參加聯誼的時候,跟那個女孩子後來怎樣了嗎?」

為了吸引他的關心而拿女人出來當幌子,篤史覺得自己真是有夠孩子氣的。

透思考片刻后,平心靜氣的說:

「……有什麼好問的?你也是男人,想用這個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但這裏就不行了。」他邊說邊隔着牛仔褲觸摸剛才與他共赴雲雨的部位,篤史嚇得把身體一躲。

「不要碰!很痛耶!」

篤史狠狠地推開他,順便賞他一記大白眼。

——就在這時候,他敏感地察覺到潛藏在他眸底的顏色。

換成以前的話,透那一番無心的失言說不定又會把他氣的大鬧彆扭,但現在的他卻一眼就識破了他掩飾起來的真心,這或許該歸功於他們互訴情衷再加上肌膚相親后,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吧!

在玄關對視了幾秒后,篤史露出一臉的賊笑。

「為什麼不跟我說『以後不準和別人上床』?」

篤史的話讓透有些吃驚。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決不肯開口。看來他的脾氣不是普通的拗。

我們兩個真是有得拼……篤史不由得感到好笑。

預感我今天會來的他殷勤地準備了之前聽過一次的菜單,然後又期待着我下一次的拜訪。

但是在我剛來這裏的時候,他擺出的卻是一副淡淡的態度,就連現在也不肯坦率一點。

儘管他的年紀比我大,這一點讓人覺得可愛極了。但在同時,篤史模糊的想着,透有時候一定也覺得,拿女孩子來試探他的我實在幼稚得可愛吧!

戀愛一點也不困難,可是也絕對不簡單。或許正因為真心喜歡,才會把對方傷腦筋的地方當成可愛,又被對方可愛的地方氣的直跳腳。

愛情讓他下定決心前往對方的住處,將心中的愛意坦然相告。當愛情凌駕了堅持的時候,只要有一方願意低頭就沒事了。

我要珍惜這份毫無矯飾的感情,一路向前摸索。不需要按照什麼規範——只需要用屬於我們的方法。

篤史低頭強忍着笑意,透忽然溫柔地抱住了他。從手臂上他可以感覺到頑固與強烈的佔有慾,像個小孩一樣的年長情人掩藏的真心,清清楚楚地傳達了過來。

抵在臉頰上的襯衫傳來熟悉的味道。這股不可思議的味道雖然讓他感到安心,卻也使他的胸口騷動不已。

委身在比自己略高的男人懷中,篤史輕嘆著說:

「——我騙你的。」

「……」

「我不會去找女人。」

敏感的察覺抱着他的手臂加重了若有似無的力道,篤史笑着給透一記親吻。

「暫時不會。」

——儘管如此,死要面子的他還是忍不住在最後加進一句註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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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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