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師徒閑說呂洞賓

眾仙聞得此言，仔細一看，原來是八仙中的呂洞賓但見他，金形木質，道骨仙風。鶴頂龜背，虎體龍腮。翠眉梭層，鳳眼朝鬢。頸修顴露，額闊身圓。鼻樑聳直，左眉角一黑子，左眼下一黑子。星冠羽衣，一副黑亮的長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唇若塗朱，齒若珠貝，真是俊秀賽過潘安，風雅不讓宋玉。唐僧本也是神采奕奕的人物，此刻見了呂洞賓，一下就顯得遜色不少，於是他也不由暗暗地喝彩。

八戒笑道：「聞說呂洞賓本是個風流仙子，酒色財氣全沾，王母娘娘曾下玉旨，不準呂洞賓參加蟠桃會。不知此番為何就開了恩？」

沙僧道：「風流仙子？看起來也是了相貌堂堂的漢子，不知怎麼個風流法？」

八戒道：「聽說我們成佛前後，凡間也有八仙成仙。呂洞賓本純陽之體，東華大帝轉世，唐德宗貞元年間，本為一落魄書生，屢試不第，後來被鍾離權度化成仙。他成仙之後，依然遊戲人間，采陰補陽，處處留情。」

唐僧道：「八戒，不要亂嚼舌根，小心下了拔舌地獄。」

八戒道：「我說的都是別人說的，又不曾添油加醋哦。」

悟空道：「師傅古板，他不聽拉倒。八戒，你且八卦一番。」

唐僧道：「唉，仙風日下，仙風日下！」

八戒不理師傅，娓娓道：「這呂洞賓第一次下山雲遊，要到那凡間尋取有緣得道之人度化。可惜他整整找了一年，一個有緣的也沒有找到。後來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因在山中曾聽得師父說來，直上太虛頂上觀看，但是紫氣現處，五霸諸侯；黑氣現處，山妖水怪；青氣現處，得道神仙。有祥雲善光籠罩其頭頂上的，都是善良有德之人。於是他就飛上雲頭一道雲頭，四下觀望，遠遠見一處青氣衝天而起。洞賓道：「好！此處必有神仙。」於是他飛落此地，喚土地問話：下界青氣現者，誰家男子婦人？土地道：下界西京河南府在城銅駝巷口有個婦人殷氏，約年三十有餘，不曾出嫁。累世奉道，積有陰果。此女唐朝殷開山的子孫，七世女身，因此青氣現。」

唐僧聽了，不覺驚道：「「殷開山的後人，這豈不和我還沾點親戚！」

沙僧道：「是嗎？還沒聽師傅講過家事呢！」

唐僧吁了一口氣，道：「我母親就是殷開山的女兒，他是我外公。」

悟空道：「我知道。師傅的父親就是唐太宗時的狀元陳光蕊，也是名門之後呀！」

唐僧道：「你們還不知道，我本是帝王的後裔，我的曾祖就是赫赫有名的陳朝後主陳叔寶。」

八戒聽了，不禁呵呵大笑，「師傅果然是個有來歷的，原來還是帝王苗裔。那陳叔寶不愛江山愛美人，性情中人也。聽說他最喜歡的一個美人，叫什麼張麗華，頭有七尺長，光可鑒人，眉目如畫，妖媚動人。他特別寵愛她，連隋軍打進陳國都城時，他也和張麗華孔貴嬪一起躲進了宮中的一口井裡。隋兵從井裡拉上陳後主時，覺得籮筐非常重，等他們上來，才現是三個人。「

唐僧深深嘆息道：「怎麼說呢，曾祖他也是個情種，還寫得一漂亮的詩文。尤其是他的《玉樹花》，最為人所稱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唉，如果他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卿卿我我的，』只羨鴛鴦不羨仙』，倒也是人間美事。可惜他卻生於帝王之家。唉！」

沙僧道：「後來聽說張麗華被當做禍水殺掉了，據說李淵看中了她，隋王子楊廣也想要。李淵知道爭不過楊廣，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張麗華殺掉了。陳叔寶後來也被毒死了。」

悟空笑道：「那花從此被後人廣為傳頌，『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被目為靡靡之音，一度還成為男風的代名詞呢！」

沙僧見唐僧凄凄慘慘，有泫然欲滴之意，趕忙話頭一轉，道：「二師兄，快講，呂洞賓怎麼占那小娘子的便宜了？」

八戒道：「那呂洞賓化作一個白衣秀才，直入城來。到銅駝巷口，見牌一面，上寫『殷家澆造細心耐點清油蠟燭』。鋪中立著個女娘，魚魫冠兒，道裝打扮，眉間青氣現。洞賓見了，叫聲好，說道：『小娘子，我想買兩根蠟燭。』那殷小娘子正與澆蠟燭的夥計說話。回頭道：『先生等一會。』洞賓上前一看，見怒氣太重，對自己不太重視，就道聲『可惜』！湊了四句詩道：出山罰願度三千，尋遍閻浮未結緣。特地來時真有意，可憐殷氏骨難仙。詩后還寫道：口口仙作。這個小娘子見那道人留下的墨寶，自己不識字，就讓別人看，別人說是呂神仙寫的。這殷小娘子從此瘋了一十二年。後來坐化而亡。」

悟空道：「可見這情字害人不淺。」

八戒道：「別慌，他才剛剛有些意思哩。他在洛陽遇第一名妓白牡丹，長得傾國傾城。呂洞賓見了心動，於是秀才打扮登門拜訪，二人一見如故，自夜達旦，兩相采戰，呂洞賓竟然連宿數晚，**多端，並不走泄。後來也不知是黃龍禪師，也不知是被鐵拐李、何仙姑與張果老三人聽說此事，他們就開玩笑給白牡丹出了個主意，終於使呂洞賓不及提防，一泄其精。後來白牡丹因此產下一子，其子死後成了溧水縣的城隍，白牡丹後來也成了仙子。

又有一次，呂洞賓到廣陵遊玩，聽說此處有一，名黃鶯，極有姿色，豪客宿之者紛紛。她長得那個漂亮：白凈凈鍾乳粉的面貌，妖嬈嬈紅娘子的行藏。黑悠悠的烏頭滑膩，輕飄飄的海帶飛揚。鬢插著鮮艷艷的紅花朵，衣染著芬馥馥的桂枝香。溫雅雅的從容態度，渾素素的厚朴梳妝。乖巧巧見重於當家的貝母，俊嬌嬌愛殺了賣俏的檳郎。

呂洞賓見這樣標緻的女子墮落胭花，就假扮個秀才要和她睡覺。不想道這個女子只貪錢財富貴，哪裡在乎這窮酸的秀才？這呂洞賓三番兩次，要與那歇宿。那千推萬阻，不與呂洞賓交歡。呂洞賓無可奈何，只好題詩二於牆壁上。

其一云：嫫母西施共此身，可憐老少隔千春。他年鶴雞皮媼，卻是玉顏花貌人。

其一云：花開花落兩悲歡，花與人還事一般。開在枝頭防客折，落來地上請誰看。

吟畢，未題云：『昌虛中書』。

當時又有一妓，名楊柳，系是黃鶯之妹，亦稱絕色。怎見得絕色？只見：身服著一領紅衲襖，腳穿著一雙紅繡鞋。香羅帶挽著身子兒窄，金錢花插著鬢雲兒歪。雲鬢兒光光乍，勝人的打扮；金蓮兒步步嬌，動人的情懷。宛轉的歌聲，黃鶯兒睍睆，婆姿的舞態，粉蝶兒徘徊。他接的是倘秀才，人兒俏俏；我愛的此虞美人，我的乖乖。這個楊柳，愛的是俊俏男子，且好吟詩作對。見了呂洞賓題的詩句，就十分憐愛，萬分割捨不下。她就向呂洞賓說道：『秀才，我姐姐既不接你，如不棄，就在我這裡歇罷。」於是兩個人就成了好事，春風暗度。卿卿我我，如膠似漆，過了好一段快活日子。後來呂洞賓為答謝楊柳的美意，還給了她一顆長生丹呢！』

還有一次，在一富翁家，齋戒時呂洞賓見到了一位美女。那美女生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那女子本姓何，呂洞賓一見又色迷心竅了。他扮作一個道人，破衣爛衫的。一到了齋壇，只見掛有許多聖像，上三清，次四聖，次五帝，次四大真人。呂洞賓心道：『這雖是畫像，這樣大齋事，這樣漂亮的美女，豈無真天帝降下？萬一天帝降下，不好迴避。』就悄悄地躲在齋廚之中。

那些丫環們見了這個道人襤襤褸褸，都扯他出：『這個道人，這不是坐的地方，快出出去！』只有這個何氏女，果與呂純陽有緣。何氏女見了呂純陽，就有顧盼之意。呂純陽見了個何氏女，就有憐惜之心。何氏女見那眾丫環推出這個道人，就阻止道：『出家人隨他這裡坐罷，不要推他出去。』那些眾丫環方才罷手，只是沒有個好嘴臉相待。大的丫頭來也說是：『道人站開些，不要弄髒了我的齋。』小的丫頭來也說是：『道人站開些，不要污我的供。』只有這個何氏女，齋熟時就把齋與道人吃，供熟時就把供與道人嘗。有茶奉一杯茶，有酒與一杯酒。眾丫環都笑著何氏女，何氏女道：「出家人把些他吃，也是我一點仁心。後來，一來二去，他們就黏糊上了。這以後，呂洞賓教了那何氏女學習道術，何氏女也很勤奮，日久功成，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也成了神仙，上了天庭，就是何仙姑。那可是天宮裡的第二美女呀。」悟空笑道：「呂洞賓倒是艷福不淺呀！那第一美女是誰？」

八戒不服氣地道：「當然是廣寒宮的嫦娥了，想當年俺也艷福不淺，那嫦娥，那卵二姐，那高小姐，都曾與俺有過這方面，那方面的男女關係。並且俺還是那采戰的行家裡手哩。原來我在福陵山為妖時，曾經娶妻卵二姐，她可惜不是俺的對手，早早就死了。後來又討了高老莊的高小姐做老婆，可憐她凡女弱質，就更加不濟事了。」

沙僧笑道：「原來二師兄還有這本事呀。那你何不當初就在集市中開館收徒，倒可以賺些銀兩混口飯吃。豈不強盛過你在高老莊當長工。」

八戒道：「這采陰補陽之術，本是天界禁止的，怕有干天和，一旦現，就會被削了仙籍，貶為凡人，嚴重的還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呢。就是在人間，也為鬼神所忌，所以我倒奇怪，這呂洞賓怎麼就可以大張旗鼓地去風流快活而安然無事？」

觀音菩薩道：「這都不曉得，還怎麼在天界混呀？記著，呂洞賓是東華帝君的一魂所化。玉皇大帝是東華帝君的兒子。明白了嗎？」

沙僧撓撓頭，道：「沒明白。呂洞賓該喊玉皇大帝什麼呀？兄弟？兒子？」

大家都沉默了。

唐僧嚮往地道：「聽說呂洞賓還是一才子呢，你聽聽他做的詩：『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那狂傲自若的氣度，多讓人羨慕！他還有好多瀟洒出塵的詩呢！我都能背下來：

遙指高峰笑一聲，紅霞紫霧面前生。每於廛市無人識，

長到山中有鶴行。時弄玉蟾驅鬼魅，夜煎金鼎煮瓊英。

他時若赴蓬萊洞，知我仙家有姓名。

堪笑時人問我家，杖擔雲物惹煙霞。眉藏火電非他說，

手種金蓮不自誇。三尺焦桐為活計，一壺美酒是生涯。

騎龍遠出遊三島，夜久無人玩月華。

莫怪愛吟天上詩，蓋緣吟得世間稀。慣餐玉帝宮中飯，

曾著蓬萊洞裡衣。馬踏日輪紅露卷，鳳銜月角擘雲飛。

何時再控青絲轡，又掉金鞭入紫微。

當年詩價滿皇都，掉臂西歸是丈夫。萬頃白雲獨自有，

一枝丹桂阿誰無。閑尋渭曲漁翁引，醉上蓮峰道士扶。

他日與君重際會，竹溪茅舍夜相呼。

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托永無憂。閑騎白鹿游三島，

悶駕青牛看十洲。碧洞遠觀明月上，青山高隱彩雲流。

時人若要還如此，名利浮華即便休。

紫極宮中我自知，親磨神劍劍還飛。先差玉子開南殿，

后遣青龍入紫微。九鼎黃芽棲瑞鳳，一軀仙骨養靈芝。

蓬萊不是凡人處，只怕愚人泄世機。

春盡閑閑過落花，一回舞劍一吁嗟。常憂白日光陰促，

每恨青天道路賒。本志不求名與利，元心只慕水兼霞。

世間萬種浮沉事，達理誰能似我家。

鐵牛耕地種金錢，刻石時童把貫穿。一粒粟中藏世界，

二升鐺內煮山川。白頭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兒手指天。

若向此中玄會得，此玄玄外更無玄。

垂袖騰騰傲世塵，葫蘆攜卻數游巡。利名身外終非道，

龍虎門前辨取真。一覺夢魂朝紫府，數年蹤跡隱埃塵。

華陰市內才相見，不是尋常賣葯人。

曾戰蚩尤玉座前，六龍高駕振鳴鑾。如來車后隨金鼓，

黃帝旂傍戴鐵冠。醉捋黑須三島黯，怒抽霜劍十洲寒。

軒轅世代橫行后，直隱深岩久覓難。

五嶽灘頭景象新，仁人方達杳冥身。天綱運轉三元凈，

地脈通來萬物生。自曉穀神通此道，誰將理修真。

明明說向中黃路，霹靂聲中自得神。」

悟空道：「灑，真灑！怪不得有那麼多妮子會迷上他。『曾戰蚩尤玉座前，六龍高駕振鳴鑾。如來車后隨金鼓，黃帝旂傍戴鐵冠。醉捋黑須三島黯，怒抽霜劍十洲寒。軒轅世代橫行后，直隱深岩久覓難。』看來這呂洞賓的仙史夠悠久的。」

唐僧道：「這詩是說的他前世為東華帝君時的往事。」

八戒道：「說到中黃，原來他學的還是黃帝的招式。那黃帝居太極宮，號中黃真人。那《**經》據說就是他的傑作呢！」

悟空失笑道：「八戒善采戰，喜女色，師傅喜詩詞，喜說禪，你們兩個加起來，活脫就是一個呂洞賓。」

沙僧仔細一想，也不覺撫掌笑道：「大師兄說的有理。」

呂洞賓獻上的原來是雌雄劍二把，道：「貧道此劍能飛萬里，斬妖滅邪，自會相尋，入水水分。」

悟空笑道：「聽說此劍去斬過黃龍禪師，結果被黃龍禪師收了去。」

呂洞賓道：「只因他教了白牡丹方法，泄了我的真陽。所以我才飛劍去斬他。」

沙僧暗道：「還不是那黃龍禪師原是闡教黃龍真人，後來嫌在闡教中沒學到大本事，就由道入釋，呂洞賓是道家精英，所以挾嫌報復。」

那孫悟空也起了好勝之心，於是他自耳中取出如意金箍棒，道：「貧僧此棒要長便長要大便大如棟樑，要小便如花針，降妖捉鬼，變化無窮。遇見它的人，不說可恨可恨，就說過癮過癮！」

呂洞賓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我崇信愛情就是美好的人生，所以我用雌雄鴛鴦劍。

孫悟空道：「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堅持自由才是人生的天地，所以我用如意金箍棒。

呂洞賓笑道：「我還有一寶，不知斗戰勝佛可比得？」

孫悟空好奇地道：「什麼寶，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