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元月和褚追雲在山林深處,療傷練功。由於他們所在的地方,偏僻幽靜,褚晏南和葉慕豐雖然多次找尋,卻總是無功而返,只得黯然離開。

約莫過了一個半月,冬雪逐日消融,人們對「插天峰」這場盛會也漸漸淡忘,這時他們卻重現江湖,落腳於京城的客棧中。

褚追雲到了京城后,連著幾日,舉止怪異,常借口外出。一出去便是大半天不見人影。

元月初時只料他是好強要勝,嘴上不肯原諒褚晏南,私下卻盤量著如何與褚父和好,故而這幾日行徑怪異,她並不多加干涉。然而她卻不知褚追雲去找褚晏南,並非全

為了父子和好之事,另外他更透過褚晏南在京城的勢力,與宮內的人接線。

褚追雲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心中一直惦記著御前侍衛夏飛初始見到元月時錯愕驚疑的模樣,他想這其中必有緣故。元月的姑姑蕭皇后當年被廢之事說不定另有隱情。然而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擾了元月的心情,故而背著她私下探訪。

元月對於褚追雲的心思自是不得而知,只覺得他回來是一天晚過一天,心下有些悶悶不快。

這天元月半夜肚子餓了,旋到褚追雲房中,想讓他弄些吃的,卻發現他房中空無一人。「大半夜的,怎麼還沒回來?」她掀開被子探了探床鋪,冷涼一片。

元月眉頭深鎖。喃喃叨念著:「不說說你,倒不曉得要回來了,你會到處跑,竟以為我追你不到嗎?」說完踢開窗子,向外躍去。

***

白色身影,像陣風似地颶颶颳起,最後停位在一棟華宅之前。「褚府該是這裡了!」

縱身翻過高牆,她輕易地在褚府內遊走。

「有人!」提燈巡視的仆衛發現后連忙趕來,霎時燈火通明。

元月甩開長發。「褚晏南呢?」劍未抽出。

「大膽!我家老爺的名字,豈容你直呼?」一人將劍直指元月。

「有眼不識泰山,這位是元月姑娘,往後見她不得無禮。」褚晏南走了出來,揮揮衣袖。「統統退下!」

「褚追雲呢?」元月並不領情。

褚晏南溫溫地笑。「元姑娘,這是和公公說話的態度?」

「聽你這麼說,褚追雲果然是來過。」她冷哼一聲。

「你還敢說是我公公,我倒沒見過和媳婦玩心機的公公。」

褚晏南始終保持和善的態度。「元姑娘何出此言,怕是有誤會吧?」

「誤會?」元月桃眉。「你和褚追雲一樣,鬼心眼多,當我不知道,不說破還真以為本姑娘好欺瞞。去年九月,我和你約在『紅葉鎮楓樹林』決戰,比武前夕,正好遇到『夜行蟲江太郎』在』紅葉鎮』為惡。我為了剷除他,不惜以比武勝負為注,耽擱了一天。當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可弄不明白。事後我才想到,這一切都在你的盤量當中。你到『紅葉鎮』時,必然和我一樣,聽聞他浮虐婦女的惡行,可你卻刻意留下他,讓他絆延住我,以增加你勝算的機會。」她瞪視他。「怕是你很早之前便想好,勝了我之後,就要我替你想法子讓褚追雲學武!」

褚晏南竟然笑得出來。「元月姑娘若不是這般聰慧,老朽怎會委任於你呢!不過我並不是事先預謀,而是到了『紅葉鎮』聽聞此事後,才有此想法的。」

元月譏嘲。「好一個武林盟主!」握緊拳頭。

褚晏南聳肩。「元姑娘莫不以為武林盟主要做的都是正義凜然的事,況且元姑娘實不需如此憤怒,為惡之人,又不是老朽。」

「你卻是縱容為惡之人!」元月橫劍而出。

褚晏南沒有閃躲,劍架在他的脖上。元姑娘若不除去江太郎,老朽事後一樣會按照江湖公道懲治他的。」

「公道……哼!」元月怒目。「這是強者的公道,不是弱者的公道。你想縱是晚了幾天,受害的不過多幾個,你關心的是自己的盤算,而不是這些女子的感受,這一點褚追雲比你好多了!」

她忽地收劍。「恕我多嘴,就是如此,你妻子才會憤而離去的。」

「你……」褚晏南的瞼整個垮下。

「抱歉!是我多事,可不吐不快,我不想見你這麼老了,連這都沒弄清楚。」劍光沒入劍鞘之中,她武功又有進展,出劍收劍快如閃電。

他臉色仍不好看,但平緩了些。「我想我多少可了解,追雲喜歡你的原因了。不過我倒是從沒想過他會看上好武的女子!」

「為什麼不會?」元月斂眉。「他討厭的是你,又不是武功,為什麼不喜歡我?」

看褚晏南有些愕然的樣子,元月抿緊嘴,可忍不住最後還是脫口道:「我再和你說一件事,雖然我們都好武,可我們倆是不同的。我愛的是武學意境,你好的卻是武學帶來的權勢名利。」

褚晏南僵硬許久,才牽動嘴角。「元姑娘的嘴,當真和劍法一樣犀利,一針見血哪!」他微微笑著。「『九天修羅』好福氣,收了個好徒弟,追雲也有眼光挑上這麼個好媳婦!」

「謝謝。」元月回以笑容。「可我還沒決定嫁給他呢!」

雖然褚追雲對她百般關愛,近乎寵溺。「對了!他到底去哪兒了?」

褚晏南搖頭。「我不知道!」說不知道,其實他心裡有底,因為褚追雲最近向他尋求不少協助。他給元月一個暗示。「他只說既然到了京城,就該會替你查明那件事。」

「哪件事?」元月低頭思忖著,京城與她有關的事,除了她的身世和皇室的牽扯恩怨,再無其他了。

元月頓時瞭然於胸,她拋下一句:「褚晏南.我先走一步!」翩然躍身而去。

***

「有刺客!有刺客!」戒備森嚴的皇宮內院,因為有人闖入,霎時緊繃喧鬧起來,訓練有素的侍衛,紛紛趕來支援,高舉的火把,連綿成一條發光的火蛇,照亮閻黑的暗夜。

元月低咒:「該死!」可惱的不是為數眾多的侍衛,而是複雜龐大的宮殿建築,讓她根本無從找起。「居高臨下,總是沒錯。」她縱身一躍,攀伏在屋脊之上,低身潛行。

「上面!」有名侍衛高喊。

她翻過屋脊,整個人吸貼在屋瓦之上,若非她內力絕妙,早滾落下去。

「哪裡有人?」另外幾名傳衛,不滿地嘟嘍。「別隨便說話,驚擾了聖上,你我都擔待不起,還是去別處看看!」

「奇怪了,剛剛明明……」說話那人猛力眨眼,再三看去,屋脊上真是空無一人。「我想那刺客,應該還在這裡才是--」他努力替自己辯解。「你們想,為皇上到民間尋寶的李大人,剛扛了個大箱子進皇上的寢殿。那刺客說不定是跟著李大人進來,要盜那稀世珍寶的,我想他應該還在這裡才對。」

幾個人附和:「這麼說也是有理,咱們還是在這裡多留意留意才好。」

元月暗笑。「我哪是找什麼稀世珍寶?」可這群人在這一帶徘徊,害她動彈不得,她側耳傾聽,想聽聽這些人何時走,卻聽到屋內的咳嗽聲。

一時興起。「既然走不得,就留下來看看吧!」她悄握屋瓦在手時,她突然心生一計,狠狠地往遠處拋去。

「那裡有動靜!」為首的人立刻調度人手,走了大半的人。

元月笑笑,原想走人,可已經挑起的好奇心,讓她決定還是趴在上頭偷看。「咳!咳,這是……「屋內咳嗽的那人開口,聲音雖然蒼老,卻飽含威儀,元月見他在說話時,把一樣東西壓在枕頭下!

「啟稟呈上--」李大人打開箱子。「這就是人證!」

元月心中疑雲漫涌,暗忖--方才她明明聽見侍衛說了,箱子里是什麼稀世珍寶,怎麼會變成個「人證」?

這皇帝老頭究竟在搞什麼鬼?她的一家人都被他害死了,對他,她有一肚子不滿,皇室的事,她並無興趣,但捱不住好奇,她耐著性子聽下去--

不料,此時耳邊竟聽到有人高喊:「刺客!」還是讓另一側的侍衛發現她了!

「可惜。」元月施展輕功,如燕子抄水,縱橫於屋頂之上。

「追啊--」元月動作疾如快風,侍衛們無從射箭,只好不斷追在後頭,喊叫之聲,如潮水般迭盪高起。「追啊!」

元月來到另一棟樓,忽見有人推開門。「怎麼回事?」

門一開,元月便以倒掛金勾之姿,翻身進去,如老鷹抓小雞,順勢將那個人推回去,她旋身落地,低聲囑咐:「想活命就照姑娘的話做!」

「你是……」那人覺得這聲音好熟悉,側臉瞧過去。「元月姑娘!」

「殿下!」幾名侍衛正要闖進來。

「快鬆手,我來對付他們!」賈璋走過去撐開雙手頂住門。

「救駕來遲,讓殿下受驚了!」侍衛跪了下來。

「外頭是怎麼回事?鬧哄哄的?」一臉頗為不耐的樣子。

「啟稟殿下,有刺客闖入。」侍衛們畢恭畢敬。

「這還得了,還不快去抓,杵在這裡做什麼?」賈璋揮手斥下他們。

侍衛們抬頭,相互張望終於有個膽大地開口:「啟稟殿下,方才有人看到刺客闖進殿下的寢殿……」看到的人,正是他。

「放肆!」賈璋大喝。「你們是把我當成瞎子嗎?若有,我怎會沒見到?若有,你們現在才來,我還有救嗎?」臉色益發暗沉。

幾個侍衛噤若寒蟬。「是!是!是!」

「還不快去尋找刺客--」賈璋拂袖。『吩咐下去,沒抓到刺客前,誰部別來打擾我!」轉身砰地關上門,嚇得侍衛及幾個太監、宮女躲得遠遠的。

元月從柱子後面轉出來。「赫!挺威風的嘛!」

賈璋立刻板上一臉笑。「不想還能再見到姑娘,那時我還以為……」

「托福,沒死。」元月逕自走到門邊,打開個縫。

「外面沒人了!姑娘可以放心了!」賈璋趨步上前。

「我知道!」元月轉頭,賈璋的氣息撲在耳畔,他的臉與她貼靠得近,他的味道,讓她很不舒服,她馬上挪開。「姑娘就是要利用沒人時離開。」

「啊!」賈璋眼底寫滿失望。「元姑娘來宮裡,不是為了來找……」他款款注視元月,卻讓元月覺得反胃。

元月皺眉。「你不會誤會我是來找你的吧?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不過就表兄嘛!「我為什麼要來找你?」

她想推開門,賈璋卻突地握住她的手,她想也不想就甩了出去。

討厭的賈璋,讓她想到褚追雲,褚追雲也會碰她,可從來不曾令她不快。「你到底要幹麼?你幫了我的忙,我一聲謝就是了,別動手動腳的!你要惹了我,我無法保證不傷到你!」

賈璋嘆了口氣。「我真的這樣令你討厭嗎?你知道嗎?我以為你死的時候,傷心了好久,幾乎快瘋了,卻連你一個笑也得不到。不瞞你說,從第一眼,我便喜歡上你,喜歡你的英姿颯爽,喜歡你的真率無偽。官中詭譎多變,我真的很渴盼身邊有像你這樣的女子!」現在他是失而復得,他不想再錯過。

元月撩開頭髮。「現在該說『承蒙錯愛』吧!」

自從褚追雲表示要追她以後,她一直認為,被追求的人,應該都是挺快樂的。這時她才知道,好像不是這樣,真不喜歡的人,若展開追求,其實會招致反感的。褚追雲說她也是喜歡他的,真是這樣嗎?

「很抱歉--」元月抱拳。「我不可能喜歡你。」

「為什麼?」賈璋不死心。「莫非你有喜歡的人?」

「我……」她腦中突地浮出褚追雲的身影。

「啟稟殿下!」門外有人高喊,元月聽到這聲音時,臉上露出笑容。

「什麼事?」賈璋回應,語氣中明顯的燒著怒氣。「我不是說沒找到刺客之前,別再擾我!」

「啟稟殿下,刺客已經找到。」門外那人的語氣十分堅定。

「怎麼可能?」賈璋很自然地開門。

那人忽然像陣風似地卷了進來,掠過賈璋的耳畔。「就在這兒,殿下。」

「褚追雲--」」元月一看到他,便擁上前去。「果然是你!」

褚追天摟緊她。「我的師父、我的姑娘,你是想嚇死我啊!今天耽擱得久,就怕發生事。怕你聰明到知道上這裡來找我,卻又衝動到不辨東西南北就隨便闖入!」褚追雲一身太監的打扮。

「我這不是沒事!」還是褚追雲身上味道好聞。

「沒事.?真出事就來不及了!」元月的行事風格,真是挑戰他的心臟強度。

「你別老太婆似的擔心,皇宮就幾個地方,繞來繞去,一定找得到你。找不到你的話,我再出去就是,怎麼會出事?」她賴在他的肩上。

「什麼叫幾個地方?」褚追雲都快昏倒了。「你知道這裡有幾殿、幾立、幾門、幾樓、幾觀?光是殿,就有大慶殿、文德殿、紫定殿、垂拱殿、皇極殿、集英殿、需雲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延慶殿、安福殿、觀文殿、情景殿、慶雲殿、王京殿、福寧殿……」褚追雲一口氣僻哩啪啦的說,越說越急。

話還沒說完,元月便推開他,不滿地瞪著。「褚追雲,你對我很兇喔!」

真是莫大冤枉:「我沒有凶,我只是急!」

元月沒說話,一逕地看著他。

褚追雲和她對看著,不久肩膀松下,口氣軟化。「是我的錯!我不該不告而出,讓你擔心,不該氣急敗壞,惹你惱怒。」兩相爭執,最後讓步的常是他。

元月終於肯跟他說話。「你是真心誠意的認錯?」

「是。」褚追雲拉長了語調。

元月一笑。「好吧!想你也是擔心我,才這樣說話,那我原諒你了。」

她個性火爆強勢,若褚追雲不先認錯,她是不會思及這一層的。

褚追雲牽住她。「那我們先回去吧,這裡危險多,不宜久留。」

他知道,若不讓元月消了火氣,後面啥也別談了,現下他只得處處以退為進。

「你要穿這樣回去?」元月終於注意到他的打扮。

「也是--」褚追雲順手卸下外衣,丟給了賈璋,「這是在宮裡借的,還給你們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先說聲謝了!」

賈璋擋在門口,面容陰沉。「想走就走,你們當這裡是哪裡?」太過分了,自始至終,兩人卿卿我我,竟當他不存在。

褚追雲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喲!這不就是上次想和我們交朋友的殿下嗎?怎麼宮裡規知多,連待客之道都這般不同?能進卻不許出的!」

元月拔劍。「褚追雲,別和他羅嗦,咱們能打進來,還怕打不出去!」

「哎!這樣不好!」褚追雲按下她的劍。「咱不是每件事都要耍刀動劍的,合咱師徒二力,自然是打得出去,只是這樣做太不厚道了,你想這皇宮大內,任憑著江湖人物打進打出,傳出去,豈不有損君威!」

元月看他這樣,準是成竹在胸,想戲弄或羞辱賈璋一番,也跟著搭唱。「是啊,說不定還動搖國本。」心頭竊笑著。

果然她是了解他心意的,褚追雲心中大喜,手略向上移,握住她的手。「沒錯,師父顧量的正是,而且,不是說不定動搖國本,是很有可能動搖國本。」

「怎麼說?」元月是真不明白了,有這麼嚴重嗎?

「你不知道,多年前皇上膝下無子,收了他侄兒做皇子。咳、咳--」他故意頓了一下。「就是現在這個臉色難看的太子。可沒想到六年前,皇上又得一龍子,雖說立了太子,可畢竟不是龍種,這以後的皇位……」

「放肆!」賈璋臉上一陣黃白。

元月也嚇了一跳,沒想褚追雲會去查這個,她終於知道所謂皇位之爭的原由。

褚追雲竟沖著賈璋笑。「別凶,你現在對我們發狠,也只有你一人知曉,旁人是不曉得的。」他加深笑意。「他們只知道皇宮進出兩名刺客,而且是從太子寢殿出去的!更不湊巧的,這兩人還曾救過太子!不明白的人,會不會以為是太子勾結了刺客?」

褚追雲突然皺緊眉頭。「太子結交匪黨,究竟意欲為何?真不敢猜想,聖上會怎麼揣量這事?」

原來是這樣!元月索性收了劍。「褚追雲,那咱們這一走,若是引發宮廷內鬥,聖上『父子』不合,不也罪過?」

「夠了!」賈璋出言制止他們。「你們朝西南走,那裡守衛少,出去便再也不要回來,否則你們私探皇宮機密,假扮太監,罪也不輕。」雖是處於挨打的地位,他倒不是全無還擊之力。「褚追雲,誰引你進宮,和你串通,我不追究。你們進來之事,也莫要張揚,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希望往後你我不再見面!」

褚追雲依舊回以笑容。「何必如此絕情呢?山高水長的。還怕後會無期!」

***

元月邊吃著褚追雲張羅好的早點邊問褚追云:「褚追雲!怎麼從回來之後就不太說話?」

「我在想些事情。」他整著元月床上的被子。「折騰了一夜,要累的話,先回床上補眠吧!」

「不要!」元月灌了口熱呼呼的豆汁。「你有心事,不說給我聽,我心頭會不痛快的,更何況,是和我有關係的吧!」

褚追雲走過去。「不是不說給你聽,是在想怎麼說才好。」拉張椅子坐下。

「直說。」她不覺得天下有什麼大事是不能說的:「而且--」元月笑出來。「這事情是你扮成太監才套出來的,不是嗎?」

「笑!」褚追雲點著她的頭。

「我只是覺得你這臉長得好,生成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好。」元月不知死活,繼續挾著桌上的小萊。

「再說!」褚追雲瞪她。

「我不說了,你快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

「你記不記得,夏飛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直嚷著好像!」褚追雲坐得好好的,眼前的食物,沒動半分。

「記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舀碗豆汁。「這豆汁熬得好,挺不錯的。」端到褚追雲面前。「我想過了,應該是我和那皇后姑姑長得很像吧!」

「不全是--」褚追雲吸了口熱豆汁。「皇后不是你姑姑,是你娘。」

「你沒弄錯吧?」元月停了筷子。

「我扮成太監才問出的事,錯不了!」褚追雲答得認真。

「到底是怎麼回事?」元月笑笑。「我從郡主升成公主了。」

「當年蕭皇后被懷疑與人通姦,自知不久人世,便托親信的太監蕭山,以偷龍轉鳳的方式,將剛滿月的小公主賈瑋送到國舅家中。國舅並無女兒,所以我很確定你就是當年的小公主。而且這件事,我從夏飛那裡獲得證實了。」

「夏飛?為什麼和他有關?」元月依舊是淺笑,只心裡隱約有些沉重。

「蕭山告訴我,當年他要將小公主運出宮外時,小公主忽然哭了,夏飛就在這時出現。蕭山嚇得直哆嗦,以為這下完了,不想,夏飛竟放了他一命,還助他將小公主送出。」褚追雲一直注意元月的反應。

「原來我的命,還是這兩人救的--」元月鼻子莫名有些酸,只是她一直強牽出個笑容。「下次遇到夏飛真要好好道謝。那個蕭山,他現在好嗎?」

「不好!」褚追雲把位置移近。「皇后出事後,他雖未受牽連,卻因此失勢,淪為下等太監。一生在宮中,孤老貧病。」他的手搭上元月的手。「你放心,他對你母女有恩,我會想法子照料他的。」

「謝謝--」元月握住他。「他有沒有說……我娘怎樣,當年所傳的……通姦,又是怎麼回事?」

「夏飛說,你們倆像是一個模子印出的。蕭皇后出自將門,俏麗無雙,不過性子卻剛烈無比。初時,她與皇上頗為恩愛,可她事事直言無偉,很快就觸怒了皇上。開始,皇上還願忍讓,最後,卻逐漸疏遠她,一旬半月,偶或見上幾次面。」

「哼!」元月冷哼一聲,沒有太多話,卻流露出強烈的不滿。

「不過你娘還是懷了你,她被懷疑通姦那件事……」他停了一下。「你娘沒錯,若真有錯,便是錯嫁皇室。那裡后妃之間,爭寵奪愛。淑妃--也就是後來生了小皇子的嬪妃,覬覦后位,設計誣陷你娘。」他攬臂圈住元月僵冷的身子。

元月咬牙。「她怎麼設計?」

褚追雲鬆手,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

元月伸手要取,褚追雲卻收到後頭。「給你看可以,你莫要太過激動好嗎?」他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柔。

「嗯。」元月抓過來,以顫抖的手指打開紙張,紙張上染了塊墨漬。

褚追雲解釋。「這墨漬是蕭山當年不小心弄髒的,你娘讓他丟掉,他揣著,忘了丟,這一留便是二十幾年。」

元月看著紙上秀挺的字跡,跟著念出來:「風南少惡羅衫薄,深宮夜長難消磨,殘月孤空還照我,忍聽翠輦門前過!」

詩中是說,一名失意的妃嬪,在夏夜穿著薄衫出來閑晃,可長夜難磨,看守明月也是孤寂。此時卻聽到皇上出遊的馬車聲,轆轆的馬車聲,這樣滑過門口,未曾停留。

元月凝眉。「這不過就是我娘失意時,寫下的一首詩罷了!怎麼會和通姦一事扯上關係,又怎會遭淑妃誣陷?」

「因為這首詩,前三行第二個字,湊起來剛好是一個人的名字--南宮月!不巧,他正是當年第一侍衛,和你娘略有往來。這首詩,你娘重謄一遍,放入她的詩稿中,不知怎麼流了出去。讓淑妃曉得,她找人在皇上面前,曲解了這首詩,說是……」褚追雲頓口,為什麼他費心耗力,冒著危險查出來的事實,這樣殘酷?為什麼又得由他說出來呢?

「說是什麼,你說啊!」元月瞅著他。

「夏夜晚風裡,你娘身著薄衫,和南宮月……幽會!」纏綿或苟合這樣的字眼,他還是不忍說出。「這時,皇上正好趨車經過,全然不知已經……」褚追雲思索著,有沒有含蓄的字眼,可以代替「綠雲罩頂」這四個字。

「做王人烏龜了--」元月手緊握著,冒出青筋。「荒謬!不會因為這麼一首詩,就定了我娘的罪吧?後面還有什麼可笑的證據嗎?」她強壓心中的怒意。

「沒了。皇上在盛怒之下,賜你娘自盡。」這才是整件事中最殘酷的地方。褚追雲等著元月發泄內心的情緒--

「我不信!我不信!」元月掀翻了整張桌子,碗盤湯瓢噼哩啪啦掉了一地,還溫熱的豆汁四濺,乳白色汁液,嘩啦成一攤,就像淚一樣。「這麼粗淺的計謀,怎麼會要了我娘的命,?」酸從鼻子嗆出冰涼的水珠噙在眼眶,倔強地凝住。「怎麼會要了她的命……」

「元月!」褚追雲主動擁住她,溫柔地低語。「陰謀不需要深沉,只要人性夠脆弱!」這就是令他考慮良久,而難以啟齒的原因。

她娘的死,主要並不全是因為淑妃的陰險狡詐,而是她爹對她娘的不信任。貴為天子,可以三妻四妾,卻不容背叛出軌的自私!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個?」元月哽咽,淚終於爆出。「為什麼你要去查出整件事?」她像個孩子似,沾了褚追雲一身濕黏。「為什麼?」

褚追雲柔聲道:「因為,我想你有權利知道。」拍著她抽搐起伏的背部。

「為什麼……」元月賴在他的懷裡,任隨眼淚橫流。

元月舉起筷子,無力地翻挾著桌上的菜。

桌上各色美食俱全,琳琅滿目,熱氣騰騰中飄散出陣陣香味。

自從元月知道身世之後,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少言、少動、少笑、少吃。為了引發她的食慾,褚追雲每天都精心烹調各種食物,不過……

褚追雲收了元月手中的筷子。「真吃不下的話,就先去睡吧!」和幾天前一樣,元月仍只動了幾下筷子。

「我再吃幾口好了……」她扯個笑容,不忍糟蹋他的心意。

「沒關係,不要勉強自己。明天我再變幾個菜色讓你嘗嘗!」褚追雲一笑。「我會的萊這麼多,總會有道讓你愛上的菜。」

元月鼻頭竄出酸--最近她實在太善感了!她暗罵自己,不能再這樣了,她得振作才行。

她把筷子按下,頗有平日收劍的架勢。「褚追雲,幫我一件事,好嗎?」

褚追雲的眼睛霎時亮起。「當然好了!」這是元月今天說的第十三句話!

這幾天,元月大概只照三餐說話。

最常的幾句話--褚追雲煮好菜上桌時,她說:「菜色不錯。」吃了兩口,她再稱讚一次:「挺好吃的。」可翻了幾下筷子,便意態闌珊,看著褚追雲,瞧瞧滿桌的萊,再夾幾口萊。「我吃飽了。」最後:「我累了,想休息。」

因此,她一天通常只有十二到十五句話。

莫怪乎,褚追雲聽到這話,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

「什麼事?」他趕緊問,怕元月興緻又突然消失。

看他樣子,元月忍不住笑。「難得有人被安派差事,還這樣開心的。」

「那是因為是你叫我做的。」褚追雲眼角含笑。

他對她真的很好,元月眨了下眼,怕有東西不小心溢出。「你替我查一個李大人,我不知道他名字、官銜,只曉得……那個男人--」指的是元月的父親。「命令他到民間尋寶。我去宮中找你的那天,看到他帶了只大箱子進宮,我從那個男人的房間上頭,瞧見箱子里裝的竟然是個人。」

「喔!」褚追雲也覺得事有蹊蹺。不過對他而言,事情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元月願意麵對和處理這件事。

「他還說『這就是人證』,可惜我沒來得及瞄出那人是誰,我想弄明白這件事。這樣的話,對那個男人的心思,我就可以多幾分了解。我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再決定要怎麼替我娘討回公道。」按在桌上的手握緊成拳。

褚追雲連聲應道:「好。」他掠起配劍。「我現在就去查那個男人究竟在搞什麼鬼!」他轉身就走。

元月叫住他。「等一下,這事不急,我看天暗了,先歇息吧--」

「不用了。」褚追雲回頭笑著。「不把這事查清楚,我也睡不著,倒是你--」摸著她的頭。「今晚好好睡,明天再盤量,看要做何打算。」

他對她真的很好,元月攀上他。「謝謝!」附上他的耳朵輕聲道。「我想,我真的有些喜歡你了!」她的臉驀然發紅。

「啊!」褚追雲看著她微紅的俏臉。

「看什麼?」元月躲開他燦亮的目光。

「那表示我可以吻你了嗎?」褚追雲做勢俯身。

「休想!」褚追雲什麼也沒沾到,就被一把冰涼的劍堵住嘴。「還不快去!」

「好可惜哪!」褚連雲遺憾地笑了。

咻地一下,劍鋒轉到他的頸間。「褚追雲,你去是不去?」元月瞪他。

「去!」褚追雲輕輕撥開劍,語中多有無奈。他轉開身,嘴角卻藏著一抹笑,心頭為元月終於恢復精神而喜,不過,若能真的一親芳澤就更好了!他搖搖頭,縱身向長巷奔去。

透過他爹,京城裡做官的,他還識得幾個,要知這誰是李大人並不難。

他很快便尋到李大人的宅第。「赫!官果然做得不小。」

褚追雲蒙面躍過高聳的圍牆,穿過華美的園林,到了一間透光的房間前。

來來往往的侍衛,大約五、六個,褚追雲停了下來。

當官的多是怕死,守衛越多的地方,越有可能他在的地方。

果然,一個侍衛開口,低聲和另一名抱怨著:「去!

都春天了,晚上還這麼冷。」那個人回應:「沒辦法,咱們沒錢的,只有寒夜,有錢的大人才有春天。」他指指屋內,笑容暖昧。「嘿嘿嘿……」另外幾個人也跟看發笑。

笑到一半,一道黑影過來。「啊--」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人就昏了過去。

褚追雲原要踢開門,突然想起被元月「壞事」的那一次,他改成敲門。

「怎麼回事?」李大人--李方,整整衣服,掀開帘子,正準備出來罵人。

「討厭!」床那頭干嬌百媚的小妾,跟著起身,以手指梳攏著長發。

褚追雲破門而人,燭火搖曳下,他的身影快如鬼魅,一下竟冒到床頭。

「啊!」兩個人同時大叫,女子的叫聲到一半就軟下,褚追雲點住她的昏穴,一把短匕首抵住李方的脖子。「別緊張,我只是要問幾個問題。」

李方吞了口口水。「什麼問題?」吞咽困難哪!

「送進皇宮的珍寶是什麼?」褚追雲收了匕首,只在李方的眼前晃。

「是海外來的貨物,像是象牙、犀角、珍珠、珊瑚、碧甸子等等……」

「了不起!」褚追雲忽然笑了。「說謊都能面不改色,難怪這樣受重用。」聲音一沉。「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不就說實話,要不就等著一輩子不能說話!」匕首縮回黑靴,另外再從懷裡拿出一瓶葯。

「你想毒死我?」李方額上冒汗。

「放心--」褚追雲一逕笑著。「有什麼會比你們當官的毒?要毒死還不容易呢!不過這葯可以讓你成為啞巴,少了這張嘴,看你拿什麼當官。我可以先拿你身邊的女人開刀,讓你曉得這葯的厲害。」

李方擦汗。「不用了!」不是心疼這小妾,是知道抵抗也沒有用。「回答問題之前,我想知道壯士的目的?還有壯士是誰請來的?」

「這是交換嗎?」褚連雲挑眉。

「不敢,只是,這樣我才能想好,那些事情該怎麼說,對壯士才最有好處。」

褚追雲不住搖頭。「好厲害的一張嘴,啞了倒真可惜。告訴你,是殿下要我來的。」他沒說謊,不過要他來的是公主殿下,不是太子殿下就是了。

李方變了臉色。在褚追雲的威脅利誘下,他一五一十地說出事情的前因後果。「往後還請壯士美言!」堆著一臉笑,送褚追雲離開。

「很好!你很合作,往後有你好處的。」臨走前褚追雲忽地回頭。「對了!李大人,告訴你的小妾,見客前先把衣服穿好。」

「是、是、是!」目送褚追雲遠去的背影,這才擦乾手心冒出的汗。

褚追雲再度翻牆離開。「元月!」正好看見元月在門外張望。

「褚追雲--」元月趨步到他身邊,搭住他的手。「我還在想是不是這棟李府呢!還好沒進去,不然就與你錯身了。」

褚追雲寵溺地看她。「睡不著,還是想來探個究竟?」

「嗯。查到什麼?」和他並肩走著。

「那個男人是派李方去查誰想殺害賈璋,他特別交代李方,一定要在賈璋之前把人證物證搜全,不借代價,你所看到的人證,就是上次暗殺賈璋的那個人,策劃差遣他的,自然就是淑妃了,至於那個男人的意圖……」

元月冷道:「是想袒護淑妃了,我早該想出他是一國之君,心思自然深沉。」

「你有想法了嗎?」褚追雲停下腳步。

「嗯,我們現在就到宮裡吧!」元月下了決定。

「好。」褚追雲沒有遲疑。

兩人馬上動身前往皇宮,一路無言。

在褚追雲的帶引下,他們閃過重重警衛,來到皇上的寢殿附近,隱匿在茂密的綠樹中。「褚追雲……」元月煞住步伐。

褚追雲溫柔地望著她。「怎麼了?」早發現她的掌心冒著汗。「要我陪你進去嗎?」

「不用。」元月偎在他的旁邊。「我和那個男人的事,還是得我去解決。只是……」她捏緊褚追雲的手,驀然抬頭。「我不知道,所謂父女該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我等會兒做的事,是不是錯的……」

「相信你自己,就像你相信我一樣。」褚追雲吻上她的額頭。

元月臉上暈出層淡紅,她攪臂環住他,傾身聽著他的心跳。「我怎麼做……」

「都算我一份!」褚追雲笑著,眼眸溫柔而深切。「去吧--」他輕拍元月的背,不忍因為貪戀這難得的柔情,而誤了元月的事。

「嗯。」元月旋身。

褚追雲望著她淡去的身影,攤開掌心翻看著。剛才好不容易她才主動挽住他呢!現在手頭空空的,什麼也沒了……算了!他斂回心神,觀察著四周動靜。

元月仗著一身本事,沒驚動半個人,悄悄地潛進寢殿內,擊暈了守在旁邊的宮女,再撲出掌風,颶颶地吹著掛好的簾幕。

「咳!咳!」裡頭傳出咳嗽聲。「來人啊--」皇上賈道掀開帳子。

元月看著他,方正的面目,隱約可看出年輕時煥發的威儀,只是眼眶下有一圈圈的黑,這個人是她的………「你……睡得不好吧?」

賈道瞪大眼。「月兒!」那是他對蕭墾后的昵稱。

元月幽幽念著:「風南少惡羅衫薄,深宮夜長難消磨,殘月孤空遵照我,忍聽翠輦門前過。」燭火暈著黃色光圈,人影隱約而不真切。

這是夢嗎?他揉揉眼睛。「你怎麼會來?這麼多年了,你都沒來看過朕。」

「為什麼要來?」元月聲音陡然透寒。

「你恨朕吧?咳、咳……」他頹然靠在床上。

「為什麼不恨?」元月冷冷地勾起嘴角。

「當年朕是太衝動了。」他拉緊衣服。

「不是衝動,是斷情絕義!」看著滅道的目光,始終沒有溫度。

「月兒,原諒朕,朕真的很後悔。相信朕,朕一直為你保留皇后的位置。」他起身撲向元月。「月兒,朕好想你--」

元月挪移身形。「何必呢!空著有意義嗎?還有很多人想要,不是嗎?」

賈道撲了空。「你是說淑妃?」

他果然是知道的!元月冷笑。「當年……你事後都知道了吧?」

賈道看著她。「所以,朕一直沒讓她如意地取代你的位置。」

元月逼問:「可你也沒有揪出她,不是嗎?」

賈道啞口,默然良久,吁了一口氣。「月兒,朕是皇帝啊!」

她步步地迫近他。「你是皇帝,所以你無法承認你的錯。因此,你寧可留下淑妃,寧可殺了我娘,寧可一錯再錯殺了我舅舅,甚至斬了個無辜的南宮月,都不肯拋下你皇帝的尊嚴。」死心了!對這個「爹」,她徹底死心了!

「你……你不是月兒?」賈道愕然。「你怎……不可能!不可能!咳、咳……」他肩膀搖晃得厲害!

元月停了步。「人不會死而復活,但有可能死裡逃生。還記得,剛滿月就讓你處死的月兒嗎?」

他圈住她的雙臂。「月兒!你是我的月兒--我早該知道你不是月兒,月兒不會還是年輕的樣貌!」

元月再度滑開身子。「在你的冷落下,想必她老得很快吧!」

「月兒!不要這樣對爹,爹會補償你的。告訴爹你怎麼會沒死,過得怎樣,怎麼進宮的?」他想攬住她,卻一再落空。

元月忽然笑了。「如果我告訴你,是賈璋放我進來刺殺你的呢?」

賈道只覺得一陣寒毛豎起,毛骨悚然。「別…別開玩笑!月兒!」身子不自覺地向後退縮。

元月往前逼。「你也會怕吧!我就知道你和賈璋存有心結,你暗中包庇置他於死地的淑妃,而他表面上對你恭敬、孝順,其實心頭巴不得你快些死去,那麼他的皇位才能確保。」

賈道整個人跌回床上。「月兒,不要胡思亂想,他為我去取雪蓮,還受了傷,怎麼會巴不得我死呢?」

「你不會不知道,只是你不敢承認罷了!」元月又笑了。「他特地出京去取雪蓮,不過是為了引出淑妃的人來殺他,好讓他抓住人證物證,解決他們。誰曉得,以自己為餌,畢竟太危險,失算之下,才會受傷的。至於他根本無心取得雪蓮,這一點,我也是事後想通的。他打著保護國寶的名義,不讓任何人取下雪蓮,其實是為了避免擁有雪蓮的人,在權勢名利富貴的誘引下,將雪蓮獻給你。他若有心,直接重賞採蓮者,不就好了……」

「咳!咳!咳!」賈道止不住咳嗽。

燭火搖曳下,元月的笑容陰晴不定。「可能是我身上有你的血吧!你們的想法,我竟然可以明白,真是悲哀而噁心。

「別說了!」賈道撫著胸膛,閉上眼睛。「月兒!忘了過去,讓爹補償你好嗎、』眼角汩出淚光。

元月忍住酸楚的感覺。「要忘了,太不容易。我會想起無辜的嬰孩、受累的侍衛、悲憤的母親、冤死的舅舅,而你在殺人之後,竟還想做慈父?世上就算沒公義,也不該有這種道理吧!」這聲爹她喊不出口。

賈道睜開眼。「月兒,我們終究是父女,不是嗎?」淚已經流出。

「是--」元月吸住鼻間的水氣。「不過,只做到我滿月為止。」她掏出那張詩稿。「現在,我是娘的月兒。」

「月兒!你究竟想怎樣?」他拭去眼淚。

「做我該做的事,替我娘討公道,還她清白。」元月抽出劍,劍光冽冽。

「月兒!你不要做傻事--」賈道涔涔冒汗,身子向後退,手悄悄地移動想拉下警報。「啊!」他並沒有成功,元月的劍急射到他的手邊,搖晃了兩下。

元月譏嘲:「原來你還真的怕我!」冷峭的語氣卻透出淡淡酸愁。「聖上,你還堅持我們是父女嗎?」

賈道臉色泛白。「就算朕是你爹,朕也會怕死啊!朕只是……怕死啊!」

除了恨他之外,元月對他竟有絲絲的同情。「是啊!你也該怕死的。不過你不用怕,我拿劍出來,不是要殺你,而是為了撬開你鎖人的箱子。」

「你怎麼知道箱子里鎖了人?」賈道的視線移向鎖在一角的大箱子。

「為什麼不?箱子里關的人,還與我交過手呢!」元月看著他驚奇的表情。「你一定查過在破廟裡,有個叫元月的女子救過賈璋。不過,我想沒有人敢告訴你,她和蕭皇后相貌酷似吧?」

「月兒!說來也許你不信,這兩年,朕的身體不好,常想起你娘,咳、咳……」賈道咳得厲害,咳出血絲。「月兒!不管你怎麼想,爹還是不忍心看你浪跡江湖,回宮裡來吧,我們父女重新來過,咳!」

「回宮?我娘死在這裡,我怎麼回得來呢?」她縮起原本想向前沖的腳步,她不能對他心軟。「你對我娘若有所眷戀,怎麼忍心讓她含冤而死,怎麼要包庇淑妃的種種罪狀?這樣娘怎能瞑目?」

看賈道無言,元月逕自介面:「你扣留下她謀害賈璋的人證、物證,是因為你也有私心,讓小皇子即位。淑妃畢竟是小孩的娘,這事扯出來,小皇子恐怕得被貶作庶人,而對你懷有二心的賈璋,就要順利坐上皇位了!不過,對於淑妃意圖干擾朝政,你也有所不滿,所以你留下證據,警告於她,莫想再背著你搞鬼,對不對?」

「咳!,咳!」賈道背靠著枕頭,喃喃自語。「朕是皇上啊!」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元月掠到他的床頭,取回劍。「人證、物證都在你的手中,若真還念著我娘,給淑妃應有的懲罰,讓我娘瞑目。至於你……你早是個犯人了,費盡心機,到頭一切成空。縱然位高權重,卻是骨肉分離,眾叛親離,連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是這樣你才會想起我娘吧!可你知道嗎?我娘走得絕望,她到死後,連魂魄都不願意來見你--」兀自背過身,和著眼角的光,落下又冷又重的嘆息。「她……寧願飄蕩,就像我一樣。」

元月的身影,恍恍惚惚地淡去。

「元月!」褚追雲眼尖,看到她近乎無意識地推開門,交班的守衛,僅在幾尺之外,她卻似是渾然未覺。褚追雲施展輕功,如風般捲起她的身子,隱於樹堆之中。「你怎麼了?像是失魂似的!」輕輕地放下她,讓她安適地坐著。

元月靠向他,臉上淚痕未乾。「沒事,我只是累了。方才像是打了一架,好長的一架,弄到心力交瘁哪!」

褚云云自然地擁住她。「這場架,你覺得是贏是輸?」

元月想也不想。「輸!這種架沒有贏的,只是,不打不快啊!」她換了個姿勢,鑽進褚追雲的胸膛。「不打完,就沒辦法休息。」

褚追雲柔聲笑著。「那咱就在這兒歇息吧!」一手警戒地持劍。

元月似乎真忘了,這裡還是皇宮內苑,就這樣輕閉上眼,倚著他厚實的胸膛。她喜歡這樣靠著,舒服而溫暖。「褚追雲……」她嘴上咕噥。

「怎麼了?」他收回張望的視線。

她含糊不清道:「我們成親吧!」全心偎靠著他。

「什麼?」褚追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元月,你再說一次!」

元月睜開晶亮的眼睛,勾勾手指,褚追雲貼過去,元月附在他的耳旁,輕吐著:「好話不說第二遍。」她好喜歡……戲弄褚追雲哪1

「你……」褚追雲伸出手指做勢掐她。

元月握住他的手,指著蒙蒙透光的天空。「你看--天快亮了……」

她側頭,瞥見褚追雲眼角的笑。她知道,未來她也要迎向朝陽!

***

沒過幾天之後,皇宮內部有了大變動!

賈道為蕭皇后平冤昭雪,追謐「宜懿皇后」。

淑妃因叛亂和誣陷的罪名,處以極刑,牽涉入內的人,一概處死,唯小皇子年幼,存其性命,貶為庶人。

賈璋如願地穩固太子之位,卻逐漸成為另一個可悲的賈道!

元月終於答應褚追雲的求親,喜帖發出去之後,葉慕豐和花舞影遠從江南到京城為他們倆祝福。褚府上下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花舞影巧笑盈盈。「追雲,恭喜你大難不死,還娶了如花美眷。」

葉慕豐一看到褚追雲,便用力地拍著他背。「好兄弟,了不起!」

「客氣!客氣!」褚追雲掩不住得意之色。

他倒了兩杯茶,請他們坐下。

葉慕豐大刺刺地坐下。「你有什麼好客氣的,這可是真了不起的事--」豎起大拇指稱讚。「敢娶武林中功夫最好,脾氣最壞的女人,真是不得了!」

雖說當年他也看上元月,不過他膽子小,最後只敢娶個溫柔的女人。

花舞影踩了他一腳。「你這說的是什麼渾話?」

褚追雲不怒反笑。「舞影,你別替我惱。慕豐這麼說,是因為識見短淺,元月不是脾氣壞,是性情真,得妻如此,是莫大福分。」

葉慕豐四處張望。「你娘子不在,你不用這麼說。」

言下之意,是認定他是怕老婆才這麼說的。

褚追雲倒一杯茶,喝了起來。「慕豐,你這就真不曉得了--夫妻相處之道,猶如練劍,劍法用勁講究吞吐、起伏、閃展、開會、擰轉、俯仰,這基礎是什麼?就是「剛柔參互」,彼剛我柔,相濟相生。她有時好強,便讓她三分,回過頭后,她抓到分寸,便知曉你的好處了。」

葉慕豐打量他。「雅怪外傳你武藝大進,看來不假。」

他抱拳回禮。「哪裡,是我娘子教得好。」夫妻倆感情正濃,他是言必稱元月。

「對了--」花舞影放下茶杯。「怎麼沒見到新娘子?」

褚追雲笑著。「她在後廳看賀禮,這幾天的禮多到沒處安放了。她對賀禮原是不關心,可後來聽下人們說,禮多到沒地方放了,這才決定去看看。」

「賀禮?」葉慕豐大叫。「對了!我們幾天前就聽到不少傳言,說武林盟主娶媳婦,驚動武林,轟動萬教,連皇上和太子都給送禮。這皇家到底送來啥寶貝?」

褚追雲輕描淡寫。「哪值得這樣驚奇,元月救過賈璋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家送禮來,也是人之常情,送的不過是些海外奇貨之類,元月連看都不愛看。」

不過,賈道倒是讓夏飛送了兩份禮來,明裡送的,是蕭家傳家的玉佩,那是蕭國舅被抄家時,沒入國庫的東西,暗裡送的,是救了元月性命的蕭山。

花舞影淺笑。「連皇家的東西,元月姑娘都看不上眼,這下禮可難送了。」

「也不,有樣禮,元月可愛不釋手。」褚追雲起身。「那東西她一直揣在懷裡,我去拿來給你們瞧。」

「等一下--」葉慕豐揪住他衣服。「這太令人好奇了,我等不及走過去看了,你索性現在就告訴我吧!」

褚追雲揚起嘴角。「是我爹送的劍譜!二十幾年前,他自創一套男女對練的劍譜。」其實他本來是希望,借著和妻子共練同套劍法,能挽回漸行漸遠的狀況。誰知還沒送出去,他妻子就發生意外了。

葉慕豐拍拍胸膛。「你們還真是武林世家,太可怕了!」

「什麼太可怕?」一道人影躍了進來。

「元月姑娘!」葉慕豐先是嚇了跳,隨即含笑抱拳。「我們認識這麼久,你怎麼好像很少用走的,幾乎每次遇到你,你都是突然跳出來的。」

「是嗎?」元月朗笑。「對了,葉慕豐你送什麼禮來,我剛看他們送的禮,都沒什麼特別的,害我失望得很。」

花舞影抿嘴而笑。「元月姑娘,你不會真要人送刀槍棍棒當賀禮吧!」

元月眼睛一亮。「有人送這個么?我怎麼沒見到?」

「有--」葉慕豐得意地挺起胸膛。「就我。」他解下一柄劍。「嘿、嘿!我跟舞影說了,別人結婚這禮送不得,可你成親就不一樣了!」

元月抽出劍來。「果然是好劍!怕真是削鐵如泥……」劍身薄如蟬翼,劍光凜冽,握在手中輕巧好使,挺適合元月的劍路。

葉慕豐送上劍鞘。「誰要你拿這劍削泥,要不,我就送你把『削泥劍』了。」他忽然賊賊地笑了。「這劍名取得雅,取得好,叫『降雲劍』,是要你來降雲的!」

「咳!咳!」褚追雲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他瞪著葉慕豐。「你是存心來破壞這婚禮的嗎?」

「他哪有這本事?」元月話一說完,葉慕豐就躲在她身後,頻頻點頭,他可不想試看看,褚追雲的功夫究竟進步到何程度。

「褚追雲--」元月拉起他的手,面帶笑容。「我剛還在想這禮大家送得俗,可我們的婚禮,卻不能辦得普通--」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褚追雲臉上逸出的儘是寵溺的笑。

「太噁心了!」葉慕豐差點看不下去,卻遭舞影一記白眼。

元月笑得燦爛暈亮。「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最寵她了。「我突然想到,我和你爹還有一仗沒比,現在該是和他比試的時候。」

褚追雲的笑容萎縮。「什麼……」

葉慕豐和花舞影卻是努力剋制想笑的衝動!

元月卻是越說越興奮。「而且你記得嗎?我們還有一百招沒打--」故意裝做沒看到褚追雲的表情。「這點花姑娘可以做主的,當時你不還想邀集武林各路好手嗎?眼下他們全來了,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咱們三個都是當世絕代高手,不如就藉此機會一較高下!」

「元月--」褚追雲終於能說出話來。「這是婚禮,不是武林大會!」他一生就只想成一次親哪!

接下來元月說什麼,他都沒聽清楚,教葉慕豐和花舞影爆出的笑聲給掩蓋住了。

轟轟的笑聲中,他想起一件事--

「三從四德」!第一從妻,第二從妻,第三還是從妻!

那是他親口許諾的--這婚禮啊--恐怕真的會成了武林大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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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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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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