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天陰陰的,看不見陽光的天空是沉沉的灰。

該是要落雨的天氣吧?

心裏這麼想着,一滴滴的水珠馬上自天空掉落,伸掌探出廊外,粒粒珠兒打在掌心濕濕冷冷地。

「身子單薄就該懂得照顧自己。」淡音色披風罩上憐兒單薄的肩,回眸一看是一臉無可奈何又充滿溺愛表情的紅玉。

從他們離開憐袖坊至今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他現在十六,後天就滿十七,紅玉也有二十了。兩年來他幾乎沒啥變化,一樣的嬌小瘦弱,一樣地貌似女子;倒是紅玉跟映螢他們變了不少,雖然不像堂堂七尺男子,但也脫了過往的嬌柔味道。

都兩年了呢!沒想到時間過得這般快。

這兩年裏玉棠常常過來,來的時候總是不論早晚,每次都可以看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而回去的時候總是在他熟睡的那一刻。

「兩年了,紅玉。」

「想說什麼?」明明知道憐兒只要一發起呆來,想的必然都是同一件事,紅玉故意不講明,還用曖昧的眼光瞄他。

憐兒也不在乎,笑着替自己拿過放在一旁的白色小玉瓶,從裏頭倒出紅艷艷的葡萄美酒在杯子裏,一小口一小口淺酌。「想說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到江南來的,而且慕容家借給咱們這個院落,也已經到了該歸還的期限,不曉得今後我們又會去到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知自己依戀朱玉棠,那是事實,不怕人笑。

「北方!」低低的朗笑聲自背後響起,憐兒愣了一下,晶瑩剔透的夜光杯自掌中滑落;早就發現異樣的紅玉連忙伸手接住那一杯酒紅,淌了一地一手的艷色。

仍是一臉風塵僕僕的朱玉棠,寵溺地看着那單薄的背影一個震動,然後倚坐的身子連忙蹲了過來,天人一般嬌美的臉蛋頓時展露在自己眼前,粉嫩紅唇從淺淺微張進而勾起曲線。很習慣地,他張開雙臂,那嬌小的身子如預料中地撲進自己的懷中,纖細的臂膀一如往常,用力緊緊箍著自己的腰身直到感覺痛楚,巴掌大的臉蛋淹沒在他的懷中。

「想我嗎?」他知道他想,可還是希望聽見他說。

「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朗朗笑聲不斷自勾成曲線的雙瓣流瀉而出。平時的憐兒其實象個大人的成分多些,也只有朱玉棠在身邊的時候,他才會像個孩子。

紅玉不明白為什麼,只見過憐兒笑得開心無憂的朱玉棠自然更不會知曉,他只知道自己不論何時何地,心裏總會記掛着這遠在江南的小東西。如果說朱家在江南的勢力以驚人速度擴展是因為與慕容家合作,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急切想要見憐兒一面的心,才會令他不時找借口下江南與他憐惜的人兒相聚。

憐兒的事情,他娘始終不知,這兩年的時間,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在京城郊外替憐兒蓋一棟別院,免得兩人兩地相思。近來娘不曉得在忙些什麼,比較不管他的事,憐兒的事情只要安排得好,相信應該不會讓娘知曉才是。

「真的要帶我們去北方?」接住已經溢出酒液的夜光杯,紅寶石般的液體落在白皙的手臂上,紅玉的話像是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是的,我在北方替你們蓋了一棟很美麗的宅院,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兩人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替他們蓋了一棟美麗的宅院,而不是讓他們搬進朱家大宅。

紅玉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而憐兒只是笑,很開心地笑着,沒有哀傷,沒有憂愁,更沒有嘲笑朱玉棠的不願意承擔。

「聽說北方的天氣可冷了。」

沒瞧見紅玉的模樣,朱玉棠抱着憐兒親親他的小嘴。「是啊!我幫你裁了不少的冬衣,曉得你這小東西禁不起冷,前年冬天為了取暖,乾脆直接賴在我的懷裏動也不肯動,吃東西還要人喂。」

「有人自願替我暖身,餵飽我肚子,這等好事可不是常有,我何必拒絕?」人啊!能享受的時候就要懂得享福。福禍無常,誰知道明天是不是連一口飯都吃不着。

他的回答令朱玉棠大笑。

憐兒一直是這麼的不同,直接大膽不若女孩兒的扭捏羞怯,依賴嬌柔不若男孩子的獨立強悍,除了憐兒,他還找不到誰的性子可以如此……陰陽難辦。

「真要我到北方?」其實,他寧可待在這裏天天想着他,能想着總比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嗯,願意嗎?」

憐兒笑笑。「沒啥不願意的,自從那天你買下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算有一天你要我殺了自己,我也不會拒絕。

「我比較希望你別用這樣的方式回答我。」朱玉棠皺眉,他希望他是心甘情願的。這些日子來每一天分別的日子他都會想他,所以了甘冒被娘親發現的危險將宅院蓋在離家頗近的郊外。難道他的憐兒一點也不想他?所以才會在聽見消息之後仍然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喜歡這個想法!

「生氣了?」憐兒輕而易舉地看透他的心思。

這個傻男人,每次非要他把話說白了,他才能夠了解嗎?真不曉得他跟人交易時的精明幹練都飛到哪兒去了。

「別生氣,要我住哪兒我都無謂,求的也不過是你能來看看我,有空的時候想想我這樣就夠了。」

他說的是實話,語調里也沒有委屈的意思,但聽在他耳里就教他心疼得不舒服,抱着嬌小身軀的雙臂也跟着收攏。

「我不希望你委屈。」多少個日子裏,他都希望他的憐兒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自在的人兒,但是每一次看見憐兒,心裏就覺得虧欠。

有些東西,他永遠也無法給予,畢竟即使憐兒如何的美麗,他也是個小官,兩個男子,終究是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不覺得委屈,一點也不覺得。」帶笑的臉龐偎進溫熱的頸項間,美目輕輕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眼睫似乎沾染七彩微光,那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無法得知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濃長小扇上真有那麼一點光芒。

***

第一次出遠門,憐兒才不過十七的年紀,對外頭的世界仍是好奇。

「夢軒,那是咱門待過的花街是不?」掀開車簾,發現馬車正穿越過杭州城,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發覺那是有着八年回憶的老地方。

從來沒有在這個方向看花街,這才發現原來花街的景緻並不如記憶中那般繁華。人潮依然是多如流水,樓上的燈籠仍是高高掛,來來往往的不是色慾熏心的客人,便是一臉假笑的娼妓。

那是假象,一切都是假的。

人潮不會永遠都是同一批,燈籠終究會熄滅,等到年華老去,終有一天會連習慣的假笑也漾不上被歲月侵蝕的臉。

「是啊!是咱們待過的地方。」夢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瞧,他不像紅玉那般可以心思表情兩般樣,也無法如憐兒般絕然;看着那地方,即使已經相隔兩年,他依然覺得不堪,依然無法控制難受的情緒表達在臉上。

「夢軒。」憐兒伸手攬過比自己高大的身子,讓他的臉龐依靠在自己的胸膛。

夢軒算是他們幾個裏最直率的一個人吧!紅玉的直是一種豪氣,夢軒的直是對未來還有一點點期望。

或許,他該將夢軒留在這個地方,不該讓他一起去北方……

「要走一起走。」言亭的話一向不多,但說出總是的最真實的話。「我們都是走過同樣骯臟地方的人,該忍的我們都能忍,不能忍的我們也很清楚要怎麼辦。」

世人總是愛將他們這些在風塵中打滾的人看成只愛錢財,沒有感情的愚蠢之人;殊不知為了取悅他們這些「雅士」,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在學習詩書禮樂,並且將人性看得清楚透徹。

他們幾個,已經不單純只是其患難的朋友,而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家人,憐兒心裏頭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不曉得。

他們到北方的事情定瞞不了多久的,等到瞞不住的那天,也就是風暴來臨的那一刻,以他們這等卑賤的身分,會有什麼結果,他們都清楚得很。更何況或許不用等到風暴來臨,朱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有一天必然會娶妻生子,男人通常有了家累,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官就不會有太好的遭遇。

「事情才剛開始,別想這麼多。」

「你們在說些什麼?」朱玉棠隔着一層竹簾,聽不清楚裏面的人說些什麼。

「在說我們從來沒離開過杭州,不曉得杭州外的生活是怎生的模樣。」看着那俊朗的容顏,幾個人都笑了,那笑並非刻意她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跟他們相比,朱玉棠儘管有為他們遮蔽風雨的力量,但卻比他們要純真多了;看着他,他們便忍不住笑,似乎只要這麼笑着,他們也可以同他一樣生活。

「杭州是美麗的地方,可杭州以外的地方也同樣的美。杭州美在水,美在飄柔;京城美在闊,美在氣勢。」一點也不在意杭州城裏的人已經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朱玉棠探手進車內拖出憐兒,與他一起坐在車夫身旁。

「玉棠!」憐兒抓緊了朱玉棠的手臂,表面再如何平靜無波,與眾人的眼光相對時仍是局促不安。他從來不曾在太陽底下跟一群陌生人面面相對,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身分是見不得光的。

「別怕呵!他們不曉得你是誰,你可以好好看看外頭,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得了你。」

有我在,沒人能夠傷害得了你……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對他說的,兩年來從來不曾改變,即使是在歡愛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對他說。擁着他、包圍他,一次又一次將承諾刻進心口的每一個角落,讓他真的這麼相信,即使兩個人不可能有未來,他也會這麼守着他一輩子。

不能相信的話,他卻相信了,信得死心塌地。

「你說的,別毀約……」

「什麼?」街頭因為憐兒的出現而起了轟動,為了他的美停上動作的大有人在,朱玉棠只能從嘈雜中隱約聽見憐兒說了話,卻聽不清楚地說了些什麼。

「我說啊!杭州城我也待了八年,卻從來不曾仔細看看,出城前我們停下來看看,你說好不好?」

「停下來那可就出不了城門了。」瞧見他難得出現的嬌俏模樣,朱玉棠伸指點點他的鼻頭笑道。

「為什麼?」出杭州城有什麼特別的規定嗎?

「美人傾城,傾城美人,咱們這一停下來,城可就要傾了。」

「朱玉棠!」

哈哈大笑,他攬着他纖細的腰身飛身下車。「將馬車停到悅來樓吧!酉時前我們再離開。」

紅玉四人紛紛探出頭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攬着他們的憐兒飛上屋檐,四人相顧一眼,笑着一起溜出馬車,手中確實探著懷裏的錢囊,心已停留在四散的小攤販上。

市集呢!從多久以前就想看看了……究竟是多久以前呢?

***

手裏拿着一包包零食蜜餞,身上掛着剛買來的博浪鼓跟風箏,憐兒笑得跟個孩子一樣。反正自己長得像個女娃兒,在大街上公然讓朱玉棠牽着手也不會有人投以異樣的眼光,樂得拖着他高大的身子到處跑到處瞧。

「早上的花街真冷清。」不經意地,又回到剛剛馬車經過的地方,嘴裏咬着冰糖葫蘆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坐下,不遠也不近地,瞧著大門緊閉的戀袖坊。

朱玉棠坐在憐兒的身後,讓他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懷裏。他們常常這麼做,相聚時只要一有空閑,就會兩人一前一後的依偎在一起,管他天冷天熱,管他景色是否美麗;什麼事情也不做,怔怔然對着眼前的景物發獃,慢慢將游移的視線聚在同一塊地方。不需要看對方的眼睛,他們都曉得,他們看的,是一樣的平靜。

「這裏本來就是屬於夜晚,累了一天怎麼可能早起呢?」

將另一手的葫蘆串子塞進他的嘴裏,瞧他愕然又捨不得拒絕地咬下一顆酸甜帶澀的李子,自己也笑着又咬了一顆。嚼碎甜膩的糖衣,滲入點點酸溜,還有李子心的苦味。

好象心都是苦的,苦澀的滋味,才能讓人明白果肉的酸甜。

「以前我們總是看不到天剛亮的時候,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艷陽高照的午時。那麼熱的天,寧可賴在床上讓頭痛減輕點,也不願意起來吃點東西喂喂肚子;等真正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接近黃昏了,戀袖坊的大門也已經敞開,緊接在後頭的又是另一場宿醉。」那時候發現時間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漫長,同樣的一天接一天,日子早已經過數年歲月也不知曉;腦子只是拚命地告訴自己為什麼還那麼久,為什麼時間還沒過去,其實時間早在他們自以為漫長的時刻里流逝。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晨起的時候看見夢軒一個人坐在靠着窗欞的地方偷偷掉淚,我沒問他為什麼哭泣,可是我卻很清楚為什麼。因為那一天的天色特別明朗,晨起的時候可以看見遠遠的那一端淡淡如螢火般的色澤染在天際,慢慢將一整片天空照亮;從暗暗的藍到深深的紫,最後一眨眼間整個天就亮了起來。很美麗的景色,我們卻在那時候才發現。」

從那天起,他們不約而同地比伺候他們的僕人還要早起,有時候聚在一起,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在房裏,瞧著天慢慢地亮,聽遠遠的地方有雞啼的聲音。

他的話其實不過是在喃喃自語,並不是說給朱玉棠聽,但是聽着聽着心就跟着他的話同步,憐兒的語氣不像是在難過,他的心卻是真的酸楚。

「到北方,我天天陪你看日出。」

「天天?」憐兒轉頭微笑,明知他失言,心還是一動。

唉,不知足呢!

朱玉棠也曉得自己一時錯口,乾脆低首吻住那一張微微開啟的小嘴。「小東西、小臉蛋、小嘴兒,就愛抓我的錯處。」

憐兒嘻嘻輕笑。「想說我小心眼兒就直說,何必拐了那麼大的一個彎,吻我念我還說不到重點呢!」

「我可沒說你小心眼,是你自個兒承認的。」手指點點他單薄的胸膛,還故意滑了一下。

憐兒尖喊,他最怕有人搔他癢,連忙從他的身上跳起。「每次都這樣,你這個無賴王爺。」

「是憐袖不是無賴。」朱玉棠笑着起身,馬上就把小人兒給抓回懷裏,手裏不忘搔得他拚命躲藏。

「無賴!明明就是無賴,不是無賴怎麼會在花街上調戲小官!」

憐袖憐袖,終究不是戀袖……

「在花街不調戲小官那該做什麼?」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小東西,像孩子、像大人、像情人……也像個妻……

憐兒跳進他的懷抱,一點也不端莊地像八爪章魚一樣黏着他。「在花街不調戲小官的話,當然是好好疼愛小官,好好疼我……」雙手搭上他的臉,拇指輕揉他帶着鬍渣子的下巴,一分分、一寸寸爬上臉頰。

他有好挺的鼻、大大的眼、濃濃的眼睫、又直又長的眉,他不只要用眼睛看他,還要用手看他,如果可以,還想用耳朵記憶低沉有力的嗓音,用鼻於留取那乾乾的青草味道。

「別忘了我……」他就這麼一個要求。

「怎麼可能忘了你?」他覺得這一個小小的要求好傻。

「說了就是約定。」

說了,就不可以忘記,因為他已經用刀子刻在自己的心裏,千萬別忘記……

***

其實京城離杭州雖然有段距離,但也並不挺遠,可一路這樣玩下來,等到了新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冷!」一下馬車,紅玉就抓着衣袍咕噥。

「冷就該多穿一件衣。」憐兒從衣箱裏拿了件披風替他披上,自己肩上也跟着落下一件溫暖的外袍,是朱玉棠剛剛脫下的,很暖和。

「別總記着別人,你的身子骨可比紅玉嬌弱多了。」

「是啊!憐兒的身子骨可嬌弱了,朱大公子可要好好伺候着,要是讓憐兒病著了,有人的夜晚可就難耐了。」

「紅玉!」

眼珠子轉了一圈,紅玉自顧自地先踏入新蓋的字院裏晃晃。「讓我酸一下都不行,可憐的紅玉喔!生病了也沒人噓寒問暖,妒忌了也沒人可以發泄……」

「紅玉!」

抗議聲換來院落里的朗笑,人早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

憐兒嘆息,近年來紅玉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像個大孩子。不只是紅玉,他還不是一樣,淚姬這個稱號似乎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已好久不曾落淚。

「這裏離京城這麼近,真的可以嗎?」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在京城是有名的大戶人家,在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蓋座別院,瞞不了太久的時間。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若是讓人知曉了,怕朱家的名聲就這麼毀了。

玩小官是一回事,養小官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會有事的。「他也想過將別院蓋得遠一點,但是想起憐兒總在不知不覺中露出的愁容,最後還是決定將院落蓋在這裏。憐兒喜歡有山有湖的地方,這裏的環境很美,雖然離京城近了點,但是能讓他開心,他也高興。

不願令他掃興,憐兒不說出自己心中的隱憂。「帶我看看這個地方吧!你蓋的院落一定是很美的地方。」

說到朱玉棠的得意之處,豪邁的臉上又露出灑脫自得的笑容。「那是當然的,我還辟了一個小湖,湖邊的涼亭是很適合小酌的地方,你不是喜歡在月圓時候賞月喝酒嗎?」

「是啊!」

憐兒讓他牽起手,正打算邁入大門,後面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遏止兩個人的腳步。

朱玉棠一看就知道來者是誰,剛剛舒展的眉峰攏聚;憐兒淡然地看着他,看着停下來的馬車與下車的男子。

「少爺,老天人請您回去一趟。」趙總管恭敬地向朱玉棠揖禮,眼睛掃過憐兒的時候先是一陣訝異,再來的便是憐兒熟悉的嫌惡。

來得真快。「晚一點我自然會回去,有什麼急事嗎?」

「小的不知,老夫人命令小的請少爺回府,如果可以,也請身邊的那位公子一起過去。」忍不住又看了憐兒一眼。

果然絕色,怪不得會讓一向遊戲花街柳巷不將這些賤民當一回事的少爺,竟反常地為他蓋了棟宅院。好好一個男人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弱嬌美,一看便知是個禍害,他們朱家雖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名門之後,可再怎麼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家,豈能容一個禍害入朱家家門。

「娘要憐兒過去做什麼?」

「小的不知。」還是同樣的一句回話。老天人嚴厲的模樣至今如在眼前,想起仍能使他背脊發涼。

能夠撐起如此龐大家族的婦人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少爺風流的事迹老夫人都曉得,只要別太過分,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情就這麼過去;可這次少爺的行為已經嚴重考驗老天人的忍耐度,將小官給帶回京里,像什麼話!

「我不會帶憐兒回去的。」自己的娘親怎麼會不了解,若是讓憐兒見了娘,想必只會換來無盡的羞辱而已,他絕不讓娘有機會傷害憐兒。

「老天人說……」

「執掌朱家的人究竟是誰?」趙管事的堅持令他冷了一張俊臉,那是憐兒從沒看過的冷酷,寒透人心地對着面前打揖的人。

「是少爺。」

「那你是該聽我的命令還是我娘的?」他尊敬他的娘親,愛他的娘親,但並不代表下人就可以因此犯上。

「聽您的。」

朱玉棠沒說話,將趙管事瞪得不敢再抬頭后,才又溫和地望向身邊的憐兒。

「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見我娘。」朱玉棠掌心貼觸憐兒滑嫩的臉龐,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對他望,沒有責備的意思,卻教他愧疚了。

「這樣好嗎?別為我壞了你跟你娘之間的親情,我還是跟着你去吧!」他不願意他為難,知道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

「憐兒,你不懂我娘,她……」

「沒關係的,什麼樣的陣仗我沒經歷過,在戀袖坊那樣的地方,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過;朱老天人想必雍容大度,不會說出比那些人更令人難堪的話。我儘管是個小官,畢竟還是男子,別人能夠承受的,我自然也可以擔當。」

嘆了一口氣,他娘的確不會說出比妓院裏的客人更難聽的話,卻有辦法說出明是禮暗是嘲的諷刺來,憐兒懂得詩書禮樂,一顆心更是玲瓏剔透,自然不會不懂他娘親話中的涵義。不願意讓他去,正是因為不願意看見他受傷的神情,那會令他心疼。

「你說的我怎會不明白,但是……好吧!」現在不見以後還是會見面,他沒傻到以為自己的娘親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現在見面他可以在憐兒身邊護著,要是娘趁他不在的時候要與憐兒相見,那絕對不是他所願的。

憐兒平靜地對他漾開一抹淺笑,笑里看不出擔憂與哀愁。他總是這樣,怕他擔憂、怕他不悅,不管心裏怎麼想,總是給他這麼一個可以安慰人心的笑。

憐兒、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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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袖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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