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思

第四章 情思

能否掬一捧水洗盡想你的心傾瀉記憶忘了你身影

直到盡了再憶起這份痴狂再記起那個不曾屬於我的你

***

落雁樓,碧落齋。

來到這天子腳下,如果不上回落雁樓不想法子進趟碧落齋,可說等於沒來過,雖然只是秦楚煙花之地,其景其人卻全是京城之最。

景是處處巧奪天工華麗炫目,人則個個才貌出眾風情萬千,怎不叫人忘卻紅塵流連忘返,這樣不俗的所在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此尋夢,出入落雁樓的向來不是王公貴族商賈巨擘就是地方縉紳騷人墨客,就連江湖草莽之流只要夠出色也不乏其中。

而有幸能進碧落齋聽上一曲的,則又是小圈圈中的金圈圈,只因為碧落齋里有個冠蓋京華的名妓「初晴」。

只可惜,半年前一紙皇諭,竟把這位可人的初晴姑娘送上了前線和番,北去后音訊杳然,讓不少仰慕者驟然碎了一地心,碧落齋也就從此成了各方才俊掉淚憑弔的傷心地。

而今,這方久無人居的禁地卻突然有了幾許人氣,儘管齋閣四周依舊維持着無人的靜寂,燃起的燈燭卻明白昭顯著有人在裏頭。

「這樣好嗎?」坐在軟榻上,戎月不住環顧著屋內,據剛剛招呼的嬤嬤說,齋里的一切擺設都保持着雪哥離開前的樣子,讓他不禁萬分眷戀地摸摸這碰碰那,遙想着兄長往昔的生活模樣。

「有什麼不好?有吃有住有人伺候又沒人打擾。」推開窗子透氣,血螭不經意似地伸手在外頭窗欞上拂過,隱隱留下些圖案似的淺痕。

「何況你是『初晴』呀,住這兒名正言順,你難道不想在你哥待過的地方住上些時候?」

「想是想,可是大剌剌地住在這兒也太招搖了吧。」

「放心,除非他們不怕氣走你這棵搖錢樹,否則絕對三緘其口大氣不敢喘上一個,你瞧這附近不是連個影都沒有?那些傢伙還等著靠『你』吃飯,所以聽話得很。」

話說這碧落齋在初晴離開后落雁樓就立了規矩,仗着九王爺的庇護,任是重金利誘或強權逼迫也不讓人越足一步,而這當然難不倒血螭,他不過是神秘兮兮地請能做主的嬤嬤屏退左右,然後稍稍撩起戎月臉上的紗簾讓她看個清楚,結果自然不用多說,人給嚇得瞠目結舌差點連下巴都合不攏,哪還說得出一個拒絕的不字來。

趁此,血螭又鼓起三寸不爛之舌,不但讓對方相信他們是歷經重險逃回來的,更半脅半誘地讓人同意暫時匿而不宣,理由是待「初晴」拜訪過最疼她的九王爺取得皇上赦令后,才好正大光明地重啟蓬門迎客。

信手拈來的說辭合情合理毫無一絲破綻,所以也就順理成章大搖大擺地住進了這座媲美大內深宮的碧落齋。

轉身躍上窗枱坐下,血螭抱着膝頭屈腿高踞著,遠眺天邊缺角圓月的黑瞳熠熠生輝,有如夜幕上鑲綴的耀眼星子。

當然,銷魂鄉也是白骨地,他沒忘了這兒和「黃泉」的淵源,離了賊頭子窩,想必那隻老狐狸再無顧忌,但枱面上就算做樣子落雁樓也得替他們隱著行蹤,幫忙打發打發不相干的閑雜人等,鬧得滿城風雨那傢伙明裏暗裏可都沒好處,而至於那些遲早該來的……

在人家地頭上鑿山鑽洞只怕也藏不了,何不幹脆舒舒服服地以逸待勞等人上門?況且……收回遠眺的視線,幽幽目光改落在屋裏那映着一身皎潔月色的人兒身上。

那可恨的「魂牽一系」也是時候該做個了結了,省得一顆心老揪著懸在半空不好過,在這兒他多少比較有餘裕空得出手,只是這方法……長睫覆掩下的眸色不由地一黯,慣於微挑的唇也多了抹自嘲的苦色。

如果可以,他永遠也不想見到月牙兒失了笑的愁容,偏偏……這次卻不得不由自己親手烙下那傷那痛,虧他還信誓旦旦不讓人再欺負他的月牙兒,老天爺根本是在跟他作對看笑話。

歲說是他的疏忽才會讓人有機可乘,不過這樣懲罰也太狠了吧?可惡的賊老天,心眼還真不是普通的小,枉他還存着分敬意不似戎螣那般張狂……

「……雪哥在這兒過得開心嗎?」低喃的語聲像似自言自語般,只見視野中原本坐在榻上的人兒漫步走向一旁的妝台,神色幾許茫然地眸視着銅鏡中那張熟悉卻模糊的臉容。

「應該不,阿魅說過當年的事雪哥始終耿耿於懷不肯原諒自己,所以老故意弄得一身傷當作懲罰,雪哥一直……都很難過吧。」

「說得這麼傷感幹嘛?逝者已矣,就算有不開心也都過去了,再說你哥現在也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喜怒哀樂都有人分享分擔,不用替他操心啦。」

語氣有些不善,血螭意興闌珊地枕臂側倚著窗欞,原本就低落的心情無異雪上加霜變得更差了些,他本就見不得那張俏顏愁眉不展的苦瓜樣,何況還是為了個緣慳一面的陌生人。

他可不認為流着同樣的血就有什麼特別。

「嗯,我也這麼認為,那個靖遠將軍看來很在乎雪哥,而且好像很厲害呢,任他擺冷臉罵人都不管用,這點連阿魅都甘拜下風……」想起上次見面的情景,一抹笑就忍不住劃破戎月臉上的輕愁掛上唇角。

「只是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如果那時候跟媚姨走的是我而留下的是他,結果……會怎樣……」目光重新聚回鏡中扭曲的輪廓,放晴片刻的墨瞳又再次郁染朦朧。

「我能像他這麼堅強嗎?歐陽家覆滅的時候雪哥不過才六、七歲吧,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只剩他顛沛流離地掙扎生存,就算後來有阿魅相伴……殺手也不好當吧,那些傷那些痛如果落在我身上,呵,我大概連幾個月都撐不了。」

「……過來。」面具下的神色又再沉霾了幾分,血螭沉聲伸指勾了勾,見人聽話地走近時陰鷙的表情才稍霽,手腿並用章魚似地將人圈進懷裏。

「你也太小覷自己了吧,那些狗屁倒灶的無聊事是戎雪想不開自尋煩惱,換作是你,早豁達放開了天青海闊,哪來什麼苦什麼痛地無病申吟!再說你真以為正陽殿的那把椅子好坐?

「如果換戎雪當家做主,啥,我看第一個吐血昏倒的就是你的歐陽左相,依戎雪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沒攪得亡國也鐵定烏煙瘴氣,先別說跟戎甄硬對着干會惹出多少風波,光是螣那傢伙就准沒完沒了,你該很清楚你螣哥可不是好說話的人。

「你自己想想吧,把兩頭位高權重、偏偏只會前沖不懂後退、眼界又窄得看不到別的大笨牛牽在一塊,結果會是什麼慘樣?別指望他們兩個還會記得什麼叫大局為重。」

「呵……有那麼糟?」笑倒在血螭胸前,對於肩頭腰間霸道盤據的四隻毛腳戎月並不甚介懷,許是因為每晚在這寬大的懷抱里尋得好眠,久了也就習慣這份肢體相纏的親昵而不覺奇怪。

鬱塞難抒的無名惆悵已褪逝無蹤,此刻充斥胸臆心田間的是種他也說不出的心安舒散,就彷彿幼時日陽暖暖的午後趴在姆嬤腿上歇憩那般,只不過如今給他這感受的對象奇特地竟是個認識不過月余的神秘男人。

緣之一字,真的很妙,就像當初和阿魅的相識,即便人、地、時沒一樣對,也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們會是好朋友,而提到這位朋友……

「還有阿魅在啊,情況應該沒那麼糟吧。」

「噗!我說小月哪,你也把那隻笨貓想得太高了吧?」差點沒被自己的唾沫給噎著,背着人的血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那小子不管是對戎螣還是戎雪,下場都只有乖乖被吃的份,把他推到火線上,我保證那隻貓絕對被啃得連骨渣子都不剩。」

「你很了解阿魅嘛,哈~」掩嘴打了個呵欠,戎月把身子又往後窩進了些汲取暖意,渾然沒發現自己的行為有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健臂一攬順勢把人提上腿抱着,兩片微抿的薄唇終於露出進門后的第一抹弧曲,血螭心情大好地緊了緊雙臂,一點也不介意懷中人分享他的體溫。

「小月,我還想活得久一點,別把我跟那隻小貓扯在一起!我只是很了解你那位螣哥有多惡劣而已,非、常、了、解。」

想起那位挾天子令諸侯老叫他飛天遁地還嫌不夠的同胞兄弟,兩排整潔白牙就咬得再密合不過,雖然戎螣本就惡名在外,但嚴格說來那些王公大臣大多不過是懾於那些繪聲繪影的形容,哪比得上他……切切實實地深受其害。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他外想來也沒人能惹毛了那傢伙猶能留條命在吧,喔,現在破例多了只貓……指點着鼻頭,唇棱上勾挑的彎曲隨即又往兩旁咧了些,只是怎麼瞧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地不懷好意。

也許這張例外的名單上未來還得再多加個表親——這彎月牙的孿生兄長命該也夠硬了,就不知這兩個脾氣一樣壞的傢伙真撞上了,會是怎麼個天翻地覆……真叫人期待哪……

「血螭……你又笑得好詭異。」

白日夢瞬間終結在耳邊的一聲低囈,血螭趕緊收回快咧到耳邊的唇弧,在月牙兒記起他是誰前還是收斂點好,省得屆時會有人不敢認他這個禍害。

「嘿,不小心又想到好玩的……心情好點了沒?」

「啊?」嗜睡地閉了閉眼,戎月才意會到對方問的是他之前突涌的愁緒,「那個呀,沒事沒事……不過是覺得命運這種東西讓人無法不生感慨,很不公平呢。」

「呵……天真的小月,這世上哪有什麼是公平的?你這個王這麼多年難道當假的不成,看了這麼多還會感慨?」伸手輕撫著肩頭枕倚的人兒柔順的髮絲,血螭忍不住吃吃笑了出來,睇凝著天邊皎月的墨瞳灼如火耀。

「管它命運如何,想要什麼,動手掙就是了,抱怨再多也不會多省一分力。」

「……」原本被舒適暖意烘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霎時讓這番擲地有聲宣示般的言語激醒不少,戎月不由地抬頭望着月色下鑲著圈淡銀的俊挺輪廓,努力眨着眼驅走殘留的睡意。

「很有氣魄喔!不會是過來人的心得吧?我還以為你和螣哥的交情特別……在他身邊,不會太辛苦,哈~」

也許夜已深,也或許是裹覆的體溫太誘人,戎月張嘴義打了個呵欠,這次卻是連手都已懶得抬起遮擋,軟軟的語聲顯出人已困意十足,偏又貪戀着如此祥寧的感覺不舍睡去。

「那小子呀……別管望他會照顧人,不過他也不屑費功夫欺負人,通常他只是直接把人宰了而已。」看着懷裏人渴睡卻又強撐精神的嬌憨模樣,血螭失笑地把一臉瞌睡相的嬌顏又再新按回胸前,大掌跟着有一下沒一下拍上了緩緩起伏的背脊。

「先睡吧,我還想看會兒月色,等會兒再抱你上床。」

「嗯……」半響無聲,就任血螭以為人已睡着時,一句夢囈似的呢喃突然從胸前低低傳出。

「……你……螣哥……好像。」

「……」訝異地低頭瞧去,卻見發出驚人之語的人已是伴着淺淺的微鼾聲睡沉了,血螭不覺莞爾地彎了彎唇,良久才輕輕回了句。

「像嗎?應該不吧,那傢伙可是天之驕子哪,我這個苟且偷生的……哪那麼好命。」

==凡=間=獨=家=制=作==

夜未央,月正中,豐腴的圓月雖然猶缺了瓣,卻絲毫無減傾泄滿地的銀白,為這死寂的黑夜平添幾許寧和氣息。

碧落齋外暗香浮動樹影搖曳,一陣風起,幽幽月影間霎時多了兩株不屬於這靜謐世界的人形。

「參見主上。」月夜下,兩抹影一立一跪摻藏在婆娑葉影之中。

「在這兒就別多禮了,有什麼消息?」

「……三日前螣王和『月王』連袂出現在魔石坡南界,隨行的還有個年輕男子,往都城而去。」看不清楚影子的表情,然而平緩無調的語聲卻多了點起伏。

說曹操曹操到,沒想到那兩個傢伙還真碰在一起了,另一個是魑魅小貓吧,不過怎麼好像還少了個……那位靖遠大將該不會和月牙兒一樣天真,真相信光憑那隻貓就招架得住吧?

小天那傢伙肯回去十有九成是等著看他好戲,帶上戎雪不過是正戲前先來點小菜解饞罷了,可惜啊可惜,看不到那女人花容盡失的蠢樣,她一定沒想到處心積慮趕走好說話的那個,結果回來了個要命的……

那場景,光是想就叫他心癢難忍,偏是沒福氣親眼目睹。

「另外血蜻、血蝶……還有血皇十日前離城,行蹤……屬下查不到。」

「喔,這三人組出動了,那個八人大轎請不動的戀家狂這回居然也捨得出來走走?甄后的面子可真不小,這麼大手筆,就不怕血本無歸嗎?」挑揚的語聲似是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戲謔的玩味。

「屬下臆測,恐怕他們已猜到主上在這兒。」

「呵……我也這麼想,畢竟這一路我沒太刻意隱藏,那老小子若不來,那兩位美人可是會屍骨無存,到時候咱們偉大的血皇大人豈不夜夜擁冷裘深閨凄涼?」吃吃一笑,挺拔的立影霎時間渾身縈繞着一股說不出的邪魅。

「那票麻煩別再花力氣盯了,萬一無意間照上了就想法子閃,我可不想拿我的人去喂招。給我樓里和『黃泉』有關的人名,今夜先清這些。」

「要『暗』行動嗎?」

「不,交給我,麻煩已經夠多了,暫時別給對手動用官府力量的借口,我要他們瞎子摸象搞不清狀況,最好能多掙個四、五天的時間。」

「撤出七王爺府里的『暗』,改往臨淵堂和各府衙,另外……」沉吟了會,立影像是下了什麼決定般肅沉了語聲:「傳我口渝,除皇城外京里所有『暗』部自丑時起戍守碧落齋,任何人都不得近齋一丈。」

「……若情況惡劣,可否允許放手一搏?」

「可以,不過別太擔心。」輕拍著下屬的肩膀示意,嚴冷的語調又恢復了瀟灑從容:「就算他們手癢也不會那麼快,尤其等我拔了那些暗樁后,少了耳目對方應該會更謹慎,調『暗』戍守不過以防萬一罷了。」

從腕間束帶掏出紙卷呈上,跪影細稟著內容,平板的語調里隱隱多了份關心:「廚樓的是位隱居名宿,擅使毒,而幾位姑娘都擅樂,兵器可能就藏於樂器中,醇閣的嬤嬤指節分明雙掌粗厚,屬下猜可能是鷹爪之類的功夫。」

「嗯。」接過紙卷,立影瞄了遍后即在掌間搓揉成灰,「去吧,這幾日多留心點,等我離京這一處就全撤了,離家這麼多年也該回去看看。」

「呵,最高興的大概就屬後堂那幾個,終於不用替女人端洗腳水了……自個兒多小心,玩歸玩別過火。」站起身,一直頗為拘謹的語聲多了分說笑的輕鬆,臨去前的叮嚀更似兄長般口吻。

「知道了,你這婆媽的個性怎麼十年不改?小虎子長大后八成跟你這當爹的同副德行,大嫂已經跟我抱怨好幾次了,你回家等著接招吧。」

一拳擂上夥伴的肩頭,站立的人影也同樣露出從屬關係外的深厚情誼,而當人飛躍出視野后,身形也跟着倏閃消失在重葉疊影間,一切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凡◇間◇獨◇家◇制◇作**

月漸西沉,萬物隱隱覆了層朦朧,精緻的門扉前一抹淡影隨風拂過轉眼即逝,像似晨起前的朝霧,只是三更鼓過五更雞鳴卻還未及。

站在床頭前,血螭拋玩著剛剛從那位名廚手上得來的好東西,用在自己身上沒效可不代表用在床上的這位也無用,而一想到片刻前那位江湖前耆眼珠子瞪到快掉出來的模樣就不禁挑高了唇角。

那老傢伙,大概沒想過有人膽敢不閃不避他拋出來的東西吧,栽得是有些冤。

靜靜欣賞着眼前這張清秀的素顏,血螭考慮著知否該將手頭上的玩意灑下,省時省力就是有點對不起人,沒人會喜坎糊裏糊塗睡到閻王殿的,更別說是身負絕學的江湖人。

不知道是否因為殘雪不在了,「黃泉」在此的部署感覺鬆散了許多,按理閻羅應該已經知道他們落腳於此,多少有指示吧,然而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已經無聲無息地放倒了五個,床上的年輕女子是名單上的最後一個。

與其自大地以為自己太過高竿,他寧可相信這六個被「暗」探出的都不算大角色,真正厲害的不是還藏着伺機而動就是根本不在這落雁樓中,這首仗大概打得對方有點措手不及吧。

閻羅可能沒料到他人單勢弱還敢動手捻虎鬚,而且還是一刻都等不及。

笑染唇,血螭翻手灑下紙包中的粉末,雖然不到戎螣那傢伙水解風情的程度,他也沒憐香惜玉的習慣,何況人家可是耐心屏息等了這許久他又怎好意思不賞臉。

手一動,就見床上原本安憩的人影瞬息間動如脫兔般疾躍而出,連帶掀起的被褥也向他一頭罩來,勾起抹邪肆的笑意,血螭瀟灑地一旋身,瞬息從床頭移到了床尾。

「我們有仇?」倉卒離床的女人衣衫不整鬢髮凌亂顯得十分狼狽,然而那雙和清秀容顏不怎麼相稱的艷美鳳眸卻炯炯有神不見一絲慌亂。

眯了眯眼,血螭突然想起了一抹娉婷身影,這女人給他的感覺有點像窩子裏的血朧。

「給個答案如何?我不想有個萬一時做個糊塗鬼。」抬手輕理雲鬢,女子顯然很擅用自己得天獨厚的本錢,舉手投足皆是風情。

「還沒打就準備認輸了?」因為那點熟悉感,血螭決定多花點功夫在這妮子身上,也許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也不一定。

「連趙老都栽了我一個後生晚輩哪敢託大。」嫣然一笑,女子理好長發后改伸手重系起單衣的短帶,十指纖纖緩緩解開了單衣,翠綠色的貼身胸衣若隱若現。

「身材不錯,談條件?」好整以暇地斜倚著床柱看戲,血螭眼裏浮起一抹狡黠,這招數越看越是眼熟,難怪俚俗總雲老狗玩不出什麼新把戲。

「是,也不是!不過是希望壯士高抬貴手,若我倆間無冤無仇純為利的話……壯士的損失小女子願意加倍補償。」

「喔,這回是慫恿我叛主了?」打蛇隨棍上,血螭自是樂得有人幫他想話題,尤其當這語題可以衍生出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時,「閻老大就是這麼教你們的?難怪他老大這回發這麼大的火。」

「……」

「姑娘,再眨眼裝無辜也沒用,有力氣擠眉弄眼不如大方點認帳好了,還是說……姑娘的帳本一堆,不知道究竟該在我面前認哪本?也是,錯認了,解釋可麻煩。」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儘管表情依舊不知所措,唇棱勾勒出的柔媚卻已有絲僵硬,不是因為被戲嘲的窘迫,而是懾於一種無所遁形的壓迫,儘管眼前人一派懶散無狀,武人的直覺卻告訴她這男人不簡單。

「不見黃河心不死,你這妮子不是見過了黃河水才這般嘴硬吧?唉……為什麼非要我這懶人動手呢?」

語聲甫落,幽嘆的人影已如魍魎般在原處消失,女子只覺得一陣風迎面撲來,神色一變趕緊急往外廳逸去,的確,不知來人用意下她無法判斷該以哪種身份出手,就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只有先示弱逃跑再從長計議。

奈何才飛掠出屏風,就見那名神秘人竟已先她一步堵在了房門前,手上還痞痞地旋著一張……人臉?!女子大驚失色地撫上自己的雙頰摸索著。

「還摸什麼?你的『臉』在這兒,這麼美,藏着不給人看多可惜。」瞅著面前人艷如桃李般的嬌顏,血螭唇邊徐展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然而嘴裏吐的卻依舊如登徒子般無賴。

迥異的風格集於一身卻奇妙地讓人不覺衝突,融合的風采甚至有種讓人目不轉睛的惑人魅力,一時間女子不由地怔愣失了神,忘了被人識破真面目的窘況。

「……閻羅怎麼懷疑我的?」陡然回神,艷麗女子盛氣凜凜不復一絲方才的軟弱,身分既已暴露她當然不會再忍氣扮小。

隱伏不過半月又不似血影那般招搖惹事,她實在想不出身處在外圍的自己是哪裏露了馬腳,難道黃泉傳說中的主事者真如神人般厲害?

「別問我問閻老大去,我只是聽差辦事的小角色。」

將錯就錯,血螭當然不會好心到也拿下面具打招呼,只是認出了人問題也就一個跟着一個來,頭一個就是他該拿這隻花花蝴蝶怎麼辦呢?

眼前這個開始擺茶壺狀的女人,正是血皇身邊蜻蝶雙飛中的血蝶。

這妮子的功夫說高不高,說低偏也不低,尤其在現在一觸即發的備戰狀態下,很難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她的命,只不過想息事寧人略過這檔事也不容易……這隻蝶美歸美毒也夠毒,現在滿腦子轉的,只怕都是該怎麼要他小命堵他這張嘴吧。

說來也怪她不得,一時半刻她哪想得到遇上的正巧是自己這號煞星,那顆小腦袋現在可認定了他是「黃泉」派來內肅的殺手,而只要不是閻羅本人不是那個鬼魅殘雪,血蝶的確有一拼的本錢。

而另個更嚴重的問題是……血蝶已在這兒,那血皇呢?還有一隻蜻蜓,想必也不會太遠。

剛剛「暗」呈報的只怕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十天,得夜不寢寐全力掠行才有可能,血皇那錦衣玉食慣了的傢伙哪可能這麼想不開虐待自己。

這下可好,對小月不懷好意的傢伙全是看曆本出門湊著一道來……薄唇依舊噙著抹淡然自若的笑意,心底卻是哀怨地直擂鼓,血螭實在沒想過自己的運氣會這麼背。

他可以想見未來精彩的日子,有得好受了……

「小角色……哼,真是小角色你只有去見真閻王了。」美眸戾色一閃,雙手一震單衣兩袖倏地崩了縫線寬展許多,如蝶翼翩翩舞向敵人。

殺不得又甩不掉,無奈中血螭也只有舉掌迎上,為了隱匿身分連袖裏的寶貝紅繩都不能用,運勁又還得拿捏著分寸不讓人起疑,天亮前有得磨了……

只希望這女人別太死心眼,該跑時別還跟他咬牙豁命拼。

衣掌相擊,兩個人同時震退了步,眨眼功夫不到身影又再次交纏,霎時不大的廳閣內影舞漫天,雕梁壁上皆無可免,然而奇的是既沒桌掀椅倒也沒劈哩啪啦的碎瓷聲,只有牆上影過後多了些手痕腳印。

累啊……長這麼大,手下超度的亡魂沒千也數百,就連在戰場上血螭也沒打過這麼啰嗦的架。

手揮出去得順着那兩隻翅膀圓,圓不了撞上了還得瞬息卸去多餘的力,只能比對方多那麼一丁點,看到桌子椅子瓶子得趕緊拐,拐不了還得使勁黏,黏不動就只有暴力點推,推還得推得對向推得到位。

手辛苦腳也沒好過,一會兒旋滑一會兒立樁一會兒拉弓立馬步,或屈或直不光和另兩條腿勾纏,還得兼顧著閃桌躲椅避花瓶,更別提飛檐走壁時還得區分足下踏的是土牆是木樑還是鏤空的裝飾板,省得一不小心拆頂穿牆……

他都快分不清,這一場究竟是在拼搏廝殺還是在練基本功?

就這麼你來我往鬥了大半時辰,血螭總算看到辛勞的成效,那張艷容終於不復潤紅青澤隱現,鬢髮間也開始汗涔涔地成珠滴淌。

好在好在,再打下去他沒事也非得憋出內傷來。

掌上多加兒分力道,血螭刻意使掌風大作嘯聲隱隱,不出所料血蝶也咬牙豁出了全力,兩掌相交后血螭借力將人甩向厚實的牆面,離門很近的一堵牆。

咬破口裏的唇肉讓血淌下嘴角,血螭撫胸大口喘著氣,狼狽的模樣一如粉臉血色全無的血蝶,只不過他的背脊直挺不若對方的萎靡佝僂。

果然,佔了下風的血蝶在狠狠地一瞪眼后,立即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快步跟上追出門外,確定人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蹤后血螭懶懶地舉臂打了個大呵久,神態愜意地一點也無方才的狼狽,變臉之快判若兩人。

同頭巡了眼再慢吞吞地關上門,血螭步履悠閑地往來時路上走去,伸舌舔了舔受傷的唇角,血染的唇瓣委屈地半噘,他的嘴可是要留着給月牙兒咬的,結果正主兒還沒享用反倒先淪為自己齒下的犧牲品。

那隻臭蝴蝶,下次見面最好祈禱那個養尊處優的傢伙也在一旁,否則……恨恨地推開門,凌厲的目光在觸及床幔后的人影時瞬息柔和了下來。

這人兒的睡姿可是和他出門時相去甚遠,身子轉了大半個床面,一隻白皙的玉足抵在牆上,烏黑的青絲則是大半垂落床沿,只差一點整顆小腦袋就會滑下來叩咚親上地板。

被他寵壞了嗎?這寶貝的睡相怎麼越來越離譜了……笑嘆著搖了搖頭,血螭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把軟軟的身軀重新歸位納進自已懷裏。

「……你……到哪去了?哈~」也許是先前的睡姿太差壓麻了哪裏,戎月迷迷糊糊地半醒了過來,只抱怨似地嘟囔了句眼睛又閉了起來。

「沒事,茶喝多了起來小解,繼續睡吧。」溫言哄著,血螭輕拍著人兒的背脊安撫入睡,下一刻就見懷裏的人手腳並用攀上了自己的背腰。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再是他八爪章魚似地把人霸道地鎖在懷裏,反而是這彎月牙兒牢牢縛鎖地纏上自己,流露出身為王者不能顯露的倚賴。

愛憐地理了理人兒貼頰的細發,血螭很明白人兒心底深處有個被拋棄在角落的小孩,沒有愛意灌溉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始終沒機會能夠成長。

戎嬿逝去得早,即使戎月還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也得一肩挑起繁瑣的國政家務,不能軟弱怕事,更不能無主見依靠旁人,被迫着一夕長大,所有孩提的眷戀都得拋去。

從為王的那天起,這人兒就不曾再有過可以容他放下堅強的地方,自己看在眼裏不舍在心裏卻礙於時機不對無法插手,直到如今才有機會。

該高興嗎?他的月牙兒終於把他視為可以信任願意倚賴的避風港,朝思暮想了這麼久宿願得償,做夢都會傻笑,偏偏老天總是見不得人太好,這回又錯了時機。

漆眸幽然一黯,撫背的長指徐徐上移,至頸肩處,無情點下……

拜戎甄之賜,他不得不背叛這份得之不易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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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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