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翌日,安雅根本沒有時間去哀傷,雙方-兵厲馬地投入開會磋商。「鍾揚」那邊並沒有由鍾威出面,是故,安雅和「鍾揚」的人員開了一整天的會,卻沒見到鍾威的影子,倒是和鍾憶私下交談了一些話。鍾憶告訴她:

「我哥受傷后,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容易接近。」

安雅有很多事想問但不敢問,她細細地斟酌了一番之後,立意要測試一下鍾威對她到底還有多少關心。

丹尼爾對「鍾揚」提出的優厚條件覺得非常滿意,又加上安雅從中的協助,很快地雙方取得了共識,就等正式簽約。鍾威重重地握著丹尼爾的手,期許雙方愉快,丹尼爾笑着說:

「安雅大力推薦貴公司,我想,她的眼光一向錯不了的。你應該謝謝她。」

鍾威以一種絲毫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向安雅道了謝,看着她和丹尼爾交換了一種親昵的微笑,她向丹尼爾說:

「你的事我還能不管嗎?」

鍾威聞言,僵硬的笑微微一怔,旋即吩咐屬下把預備好的合約書拿來,和丹尼爾沙沙地簽下名字。

「今天,您無論如何要賞給我面子,一起出來玩玩,由我作東。」丹尼爾誠摯地邀請他。

鍾威點頭答應,但是責他:

「哪有這個道理?你迢迢千里而來,能夠招待你,這是我的光榮。」

「安雅,-也一併來。這幾天,-也忙壞了,晚上又得照顧傑西。」丹尼爾接着說。

鍾威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滿腹疑惑。

爾後,有人過來告訴安雅有她的電話。她起身去接聽。

鍾威旁邊的人低頭在鍾威耳邊低聲說:

「余小姐身邊帶着一個小嬰兒,大概就是傑西。」

只見安雅急切地用英語吩咐了一兩句之後,立即掛上電話,快速地拿起手提包向丹尼爾說:

「傑西發高燒了,安娜處理不來,我得先走。你們盡情去玩吧!」說完,她看了鍾威一眼,說道:「鍾先生,對不起,我有一些事,先告退。」

立即匆匆離開。

「那個小孩多大?」鍾威啞著嗓子低聲問旁邊的人。

「大概三、四個月吧?挺可愛的。」

天!鍾威緊緊握着手,沒有一絲一毫地猶疑,他轉頭向丹尼爾說:

「丹尼爾,今晚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相信我,這件事比我們的合約更重要!明天,我再向您賠罪。張經理,你和劉副總先行陪丹尼爾去用餐。丹尼爾,請您原諒。」

他鄭重且真誠的態度,使丹尼爾無法否決。鍾威也沒有心思再留意,旋即快步告退。

「到來來飯店!」他吩咐司機,心裏咚咚地跳。

一到「來來」,他徑往十樓去,找到了安雅的房間,他發着抖,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狐疑地望着他。身後,飯店的醫護人員正忙成一片。

安雅抱着傑西讓醫師打針,臉上憂急如焚,抬眼見是鍾威,兩泓清淚在眼眶裏滾動。

鍾威進來,靜靜在旁待着。

「余小姐,-不要擔心,他只是感冒着涼了,我已經給他打了退燒針。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就近到台大醫院掛急診。」

「好的,謝謝您。」

傑西哭得汗流浹背,鼻涕眼淚混成一團,安雅忙着替他更衣,也沒空理鍾威。

余小姐,總共的費用是新台幣五百元。」護理小姐很親切地提醒她,安雅一時忙不過來,鍾威見狀,立刻替她付了,並且替她送走了醫師。

「安娜,-去倒杯水,順便拿個小湯匙來,得讓小傑西吃些葯。鍾威,你別只顧站着,過來幫我的忙。這小夥子力量還真大,我快抱不住他了。」

安娜趕緊備了水和葯。安雅一把把傑西抱住:

「鍾威,你幫我抓住他的手。」然後叫安娜:「安娜,-把葯和好。傑西,拜託,聽媽咪的話,乖乖把葯喝下。-,好乖,就是這樣,乖寶寶,好啦!好啦!」

喂完,她豎着抱起他,拍着他的背部,嘴裏還不停安撫著:

「好寶寶,我們傑西最乖了。」

傑西停住哭泣,好奇地看着鍾威,似乎有些認生,眼睛大大地睜著,兩顆豆大的淚珠還在臉頰上。

「傑西好乖啊!」鍾威好心地逗他,沒想到這一來又惹得他怕生地哇哇大哭。

「鍾威,拜託你。別幫倒忙了,你先坐着。等我把你兒子安頓好,好不好?」

她就這麼輕鬆地把鍾威的身分給正名了。一見鍾威怔怔的表情,她補上一句:

「要不然,你以為我一個人生得出傑西?」睞他一眼,似氣非氣,似怨非怨的。

鍾威乖乖地一旁坐着,看她懷裏抱着傑西踱來踱去,嘴裏哼著歌,不斷地哄着他:

「傑西,我的小寶貝,快快睡。」有時她低垂著頭深情地注視傑西,有時她不經意地抬頭,以著如夢的眸子看看鐘威。

鍾威痴了。心裏一陣澎湃激蕩,怔怔地瞧着他們母子。

小傑西終於在她懷裏睡着,安雅停止了來回走動,輕輕巧巧地把傑西放下,蓋上了棉被,吩咐一旁的安娜:

「安娜,-看着傑西。我和鍾先生在一樓咖啡廳,有事立刻來叫我。」

說完,安雅示意鍾威腳步放輕點,兩人合上了門,鍾威已經按捺不住了,握住她的肩:

「-居然沒告訴我?」眼裏閃著興奮激動的光彩。

安雅冷靜地把他的手支開,反問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不是要我另擇良人嗎?你既已擺明了不想要我,還有什麼資格知道?知道了又有何意義?」

安雅盯着他,毫不示弱地反駁,然後她拉着他走開:

「我們別在這裏大聲嚷嚷,小心吵醒了傑西。」

然後下到大樓大堂旁邊的咖啡屋。鍾威的步伐有些蹣跚吃力,左腳的功能顯然並未完全恢復。他瘸着腳,一俟安雅坐下:

「我想,-不用故意裝着沒看見-旁邊的瘸子。」他幾近痛苦地自我解嘲。

「是嗎?我沒看到什麼瘸子,我只看到一個莫名其妙自卑的人。就因為這隻腳,你莫名其妙地給我那封信,就這樣把我甩掉。鍾威,你以為我愛上的是你的外表、你的瀟灑,或者你的完美無缺嗎?」安雅再也不能自制地掉下淚:「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現在,你又來幹什麼?你還不是瘸著一隻腳嗎?你就不怕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嗎?」

「安雅,」鍾威痛苦地交握雙手,幾乎心痛難抑:「我不僅是個殘廢,我根本配不上-。」

安雅由他握著,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情感與委屈一崩潰,根本無法遏抑,索性讓自己發泄一下。

鍾威在一旁手足無措,只有乾瞪眼的份。等她哭夠了,忽然她又抬頭問他:「你還要不要我?」聲音是一徑的惹人憐愛與十足委屈狀。

鍾威再也無法言語了,屏息地望着安雅,嘆了口氣,他問她:

「安雅,我究竟有哪裏值得-待我如此?」

安雅痴痴地望着形容憔悴的他,感到心疼莫名。鍾威,之於她,是絕對的,唯一的,就像琳達說的,「是她的神!」是前世的債!更是她無所逃避的命運。

安雅的回答是--趨向前,掀起他左腳的褲管,用手溫柔地撫觸,然後仰頭望着他,淌著淚:

「鍾威,你以為我會在乎嗎?就算你沒有了腿,我還是沒法子管住自己的,你懂嗎?」

鍾威動容地震顫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害怕了,安雅對他的這般深情,他如何能承受?

半晌,安雅斂容坐正,有些靦腆,心想:鍾威這一向的挫折太大,早已失卻了往日的自信,該如何是好呢?

她幽幽問起若蘭和文文,鍾威沒有特彆強調也不避諱他的婚姻狀況,說起話來,似不關己的冷漠。

安雅發現鍾威多少是變了,比以前更冷、更深沈。如非曾親眼見過一個熱情開朗一如孩子的他,安雅想,我還會愛他嗎?

鍾威送她回房,順便又看了傑西,疼愛之情流露臉上。

「他長得其好!」

安雅淡淡一笑,不作表示。

送他到門口,鍾威很客氣禮貌地向她再見之後。就這麼走了。

安雅發了好一會兒的楞:這就是我一直魂牽夢繫的人?心裏難過得幾乎受不了。為什麼他會變得這麼生疏?這麼客氣?連個親吻都不給?就這麼走了?

***

鍾威另有他的打算。

回到家后,他考慮了很久,很鄭重地向若蘭提出離婚,他態度之溫文、口氣之禮貌、舉止之謙卑,大大地嚇住了若蘭,在他們卧房裏,鍾威以著無比的誠懇開口:

「這一向,都是我對不起-。我知道長久以來,一直使-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不快樂,若蘭,-應該擁有更多的幸福,跟着我,永遠只有委屈和不幸。」

若蘭瞪着眼睛,思索着他復活的動機,半晌,她明白了,冷笑着說:

「你想說什麼就明說吧,不要拐彎抹角。」

鍾威有一絲難堪,還是忍住了,他又說:

「我們的婚姻一開始就錯了。既然錯了,我們何苦再繼續折磨彼此?」

「折磨?」若蘭冷笑道:「不會吧?我覺得很好呀。人前人後我們不是最令人稱羨的夫婦嗎?」

「若蘭,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真的想和-好好談談,讓我們像兩個成熟的人那樣好好談,好不好?」

若蘭放下冷笑,換上一副譏誚的表情。

「要談?現在?」她盯着鍾威,企圖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出一些線索:「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若蘭,我有我的工作;-有-的生活圈。其實,我們兩個人早已各自為政了,何必繼續著毫無意義的婚姻呢?趁著年輕,-還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這樣說來,我似乎應該感謝你這麼早讓我自由-?鍾威,很抱歉,我非常累了,如果你一直說些陳言老套,我實在沒有興趣聽。」

說完,她直接進入浴室,不想和他繼續談話。面對鏡子,若蘭禁不住傷心而掉下了淚:

鍾威,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

安雅直截了當地向丹尼爾請假:

「丹尼爾,我必須留下來處理一些事。安娜跟你們走,相信我,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

「是關於傑西的父親?」丹尼爾望着她,有一絲憂慮:「-一個人留下來,好嗎?」

「沒問題的,只要你答應放我假。」

丹尼爾大方地應允了,親切地擁抱,給予無限溫暖的鼓勵。

「去吧!去把那一個令我嫉妒的男人給找回來。」

安雅到先前住過的地方去詢問,那間套房已經租了出去,她趁著安娜還在,馬不停蹄地尋找住處,一整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居所,回到飯店,赫然發現鍾憶和中恆在大堂等她。

別來無恙,中恆更加成熟了,散發着令人心折的自信與智慧,態度熱絡一如往昔。

「安雅,怎麼-永遠都是那麼美麗?」中恆由衷讚美她。

「闊別三日,刮目相看,中恆你倒是不一樣了,嘴巴變得更甜,想必是鍾憶的教導有方。」

三人在咖啡廳里坐下敘舊。鍾憶直截了當地問她。

「小傑西呢?」

安雅有些驚訝於鍾憶獲得消息的速度。

「其實在我哥向我提到之前,我就猜到了。公司里的小張那張大嘴巴哪裏藏得住消息,他在機場見到-抱着小傑西,回來便四處宣傳。」

「安雅,-有什麼打算?」中恆很關心地問。

安雅沒有回答,轉而詢問鍾憶:

「鍾憶,我只問-一句話;-哥快樂嗎?如果我和傑西的存在帶給他的是不幸和不快樂,那麼,我立刻帶着傑西回到美國,我們早已經習慣這樣地過日子了。」

鍾憶無所逃遁地必要面對這個難題她不能說謊也說不了謊,頹然一嘆:

「安雅,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灰心沮喪過。在他認識-之前,或許不甚快樂,卻是自信自在淡然;從美國回來那段日子,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對生命充滿希望熱情的鐘威;而失去-之後,他徹底地封閉了自我,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人。」

「是他不要我。」安雅指正她。

「他敢想嗎?車禍的傷害使他自認為變成了半個殘廢,在他心中,-是完美主義者,他自覺不配,何況,外在種種不利因素都只有迫使他放棄-。安雅,希望-認清楚,如今的鐘威或許早已不是-所深愛的鐘威。-想清楚,值不值得-再-上這一淌渾水?我大嫂並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

鍾憶很凝重地把這一番話說完之後又補上一句:

「她甚至也知道-和哥之間的事了。她不見得多麼看重她的婚姻,可是她生性好強,或許為了爭一口氣,她仍是會不顧一切地保住她的婚姻。」

安雅一時無話了,她得好好想一想,重新評估自己究竟有多少自信?而究竟,鍾威想不想和她一起為他們的未來奮鬥?

鍾憶和中恆離開之前特地上樓去看小傑西,他剛好喝完了奶,也睡飽了覺,精神充沛,於是瞪着一對酷似鍾威的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對於鍾憶的逗弄響應得特彆強烈,笑得吱吱咯咯地,口水直冒。「安雅,他長得真好看,-瞧,他好可愛啊!要是我媽和我爸看了准心疼死了。」

鍾憶忍不住央求安雅把傑西讓她抱一抱,安雅輕輕地抱起傑西,說道:

「來吧,傑西,認識一下小姑姑。」

傑西瞪着眼睛,在鍾憶手中,開心地展顏歡笑。

「鍾憶,答應我,暫時別讓-爸媽知道小傑西的存在,好嗎?」安雅很慎重地拜託她。

鍾憶點頭,問她:

「丹尼爾他們明天走,-呢?難道-不打算留下來?」

「我想想看!」安雅靜靜地回答。

如果鍾威根本不想再爭了,那麼我留下來有什麼意思?

***

安雅開始動手整理行李,心情極度沮喪。

安娜抱着傑西在一旁玩耍,安雅開始認真地檢討自己是否來錯了?

夜很深了,安雅的東西大致也已整理妥當。安娜哄著傑西睡著了,她伸伸懶腰,才想去盥洗室,門鈴竟響了。她遲疑地去開門,果然是鍾威。

他迅速地打量房間一眼,問她:

「明天,就回去嗎?」

安雅示意他出去談,轉身把鑰匙帶上,輕輕地合上門。

「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她有些悶悶不樂。

「安雅,-在生我的氣。」鍾威定定地注視着她。

「沒有。」安雅嘆了一口氣,和他一起走進電梯,按下一樓,「我有什麼權利跟誰生氣?」

鍾威再也忍不住,一個長嘆,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裏,顫抖地,慎重地,小心冀冀地俯身,在她略帶無奈凄楚的臉上梭巡,半晌,然後把一切的話語無聲地印證在纏綿膠着的唇印里。

許久許久,鍾威緩緩地放開她,以着急切的口吻求她:

「留下來,安雅,留下來。就是放棄了所有一切,我也要擁有-。-願意為我留下來嗎?」

安雅緊緊地偎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怦怦的心跳,她閉上眼睛,心情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鍾威在士林給安雅找了一間寬大的房子,把她金屋藏嬌起來。

一時,安雅有點把自己放縱了:除了照顧小傑西之外,她就等著鍾威的來到,然後兩人恣意地沈耽在濃烈的愛意里。

鍾威迅速地恢復了朝氣,也變得積極開朗,一抹掩不住的笑容掛嘴邊,抱着小傑西,滿足得像是一個驕傲的國王:

「我該把傑西抱去給爸媽看,他們一定樂壞了。」

「不行的,」安雅一把搶過傑西:「你不要一時得意忘形,別忘了,你的身份。」

鍾威臉上不禁蒙上一層陰影。

若蘭這一陣子也注意到鍾威的轉變,有事沒事總是過了午夜才回家,而且並不在辦公室。她起了莫大疑心,於是用心地調查起鍾威的行蹤,當她獲知他竟在外頭養著小公館時,幾乎怒不可遏,一天,她帶着滿腔怒火,朝安雅興師問罪而來。

當她看到開門的竟是余安雅,臉上由錯愕變為醒悟,冷冷地跨進門,四下打量:

「好個溫暖的小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安雅剛準備喂傑西喝奶,一見是林若蘭,一時有些慌亂,傑西又因肚子餓而哭了起來,安雅只好對若蘭說:

「抱歉,-先坐會兒,我喂他吃奶。」

於是安雅藉著喂傑西吃奶的這一段空檔,調整自己的思緒,也考量著對方的來意;而若蘭強烈壓抑著內心的不滿與厭惡,打量著安雅和傑西,以及屋內的各樣陳設,嘴邊掛着一絲不屑和譏誚。

安雅靜靜喂完了傑西,把他貼在肩膀上,輕拍著背部,對若蘭說:

「抱歉,沒什麼好招待-的,這邊很簡陋。」

「-不必左一句抱歉,右一句抱歉,假如-其有抱歉的意思,那麼,就帶着-的寶貝兒子滾回美國去!」

安雅按捺住一股上升的怒氣,勉強笑了笑:

「台灣也是個自由的地方,我想幾時走都可以,沒有人有權利說這樣的話。」

若蘭冷笑着說:

「畢竟是美國產的,開口自由,閉口也自由。別把-美國的那一套自由開放毫無廉恥地搬到台灣來。余安雅,這是中國人的地方,我們不僅講自由,也講禮義廉恥。-不要以為這裏是美國,-可以不知羞恥地破壞別人的婚姻,和別人的丈夫搞七捻三,還帶着一個來路不明的雜種。」

「請-說話放尊重一點!鐘太太。」安雅面無表情地說。

「-既然知道我是鐘太太,那麼,也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對-不尊重。余安雅,因為-根本不自重。」若蘭咄咄逼人,勢如破竹:「一開始-就知道鍾威是個有家室的人,-還誘惑他?甚至以-自以為美麗無以倫比的外表色誘他去到美國。余安雅,-究竟打什麼主意?一個意外,讓鍾威丟了一隻腿,-也見風轉舵了,我以為鍾威終於覺悟了,沒想到-還陰魂不散。鍾威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在哪裏?這會子他人好了,-又巴巴地黏上他。余安雅,到底-有沒有廉恥心?」

「-說完了嗎?」安雅平靜地問她,仍舊拍著傑西的背:「如果-願意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或者我們還可以談談;如果-繼續這樣毫無理性地謾罵、攻訐,我很懷疑-聽得進去任何一句話。」

「-還要我心平氣和?換-站在我的立場,-做何感想?」若蘭逼視着她:「余安雅,別仗着-年輕貌美,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不怕將來得到報應?」

「如果我站在-的立場,我早就離婚了,絕不會讓自己處在這麼難堪的處境。如果-硬要說我這個在美國長大的女人究竟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不同,那只有一樣: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是很可悲的,在這裏絕大多數的女人不曉得自己要什麼。」

安雅把已睡着的傑西放回嬰兒床,之後,給若蘭倒了一杯水。

「我很早就想去找-談談,像一個朋友那樣。只是一直抽不出空來。難得-今天來,我希望我們冷靜地把問題談開來好不好?」

「我倒要聽聽-有什麼話說,也想看看你們這些人的臉皮有多厚!」若蘭依舊不肯在嘴上示饒。

安雅不理她,拿出生平最大的忍耐度,好脾氣地說:

「-可以說西方人亂七八糟,所以離婚率高;東方人安分守己,所以離婚率低;但是,這是實情嗎?中國自古以來三妻四妾,男人視為理所當然,到了現在,他們真的安分守己嗎?所以,我們不妨這麼看比較客觀:西方人比較勇於承認自己的錯,勇於突破現狀,追求自己所要的,但是東方人,特別是中國的女人,一向沒有自己,也不了解究竟自己能追求什麼。若蘭,我可以這麼叫-嗎?」安雅詢問她。

若蘭冷哼一聲。

「假如-今天是一個柔弱不堪一擊的傳統女性,不得不仰賴-的丈夫才能生存,那麼,我-對不會對-提出這樣的建議。但是,-不是傳統的那麼委屈的角色,而是一個受了高等教育的現代女姓,為什麼-還要委屈自己一輩子去扮演悲劇性的角色?」

安雅思維敏銳,口才一流,看若蘭的眼神微微黯然,立即乘勝追擊:

「鍾威和-,好吧,你們繼續這麼的婚姻,誰有好處?老實說,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我還在乎什麼名分?鍾-給不給我一個名分,對我根本不重要。對他嘛,坐享齊人之福,有什麼不好??只要我不吵不鬧不爭,他有什麼不好的?但是,-就不一樣了。我們都是明白人,也不必說假話了,-和鍾威之間還有多少實質關係?我想-對他大概也死了心了。但是,-還年輕,外頭的世界值得-追求的東西太多了。講得比較遠一點,哪天-認識了一個對-死心塌地的人,人家會怎樣講?中國人一向看待男女的態度是不同的。我這樣說,-是個明白人,應該也清楚了。」

若蘭被安雅這一番話徹底擊垮了,臉上露出不解與惶然。

「你們都是有着極好家世的人,當然愛面子。我就不同了,我是個孤兒,只要能按自己希望的樣子過日子就心滿意足了。我也想得不遠,過一天算一天,也許有一天鐘威對我厭倦了,-想我會死抱着他不放嗎?若蘭,我告訴-,我不會那麼笨的。-可以罵我現實功利,但是,我的教育教給我的就是讓自己得到快樂,才有可能帶給別人快樂。若蘭,-想想看,-和鍾威,在沒有我出現以前就真的快樂嗎?老實說,整整一年了,我不曾再和他聯繫,這段日子你們幸福嗎?若蘭,聰明的-應該為自己打算。如果-認為鍾威和-的生活可以繼續下去,-也可以安於這種現狀,那麼我勸-不要離婚,離婚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而且,如果-根本也沒有勇氣去找-自己所要的東西,我勸-或者還是躲在你們的婚姻里比較安全。至於我,我說過了,在我還愛着鍾威之前,我不會放棄的。不過,-放心,我一向沒有什麼大野心,就目前這樣子,我也滿意了。等過一陣子,我把傑西托給別人帶,也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

若蘭腦里迅速地旋轉,似乎有些了解,又有些迷惑。半天,她懷疑地盯着安雅問她:

「-說這番話,究竟有什麼目的?」

安雅搖搖頭,苦笑着:

「我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和鍾威離婚。不過,」安雅強調,「我說的都是肺俯之言。即使今天我不站在自己的立場,我也是會鼓勵-這麼做的。」

若蘭沉默地點頭,充滿無奈的挫敗感,半天她起身告辭:

「我得回去好好想想。不過,-不要以為我會就此算了。」她瞪視余安雅:「就算要跟他離婚,我會讓他很不好過。」

安雅報以一副等著瞧的表情,笑了笑說:

「這是你們的事。」

「還有,-也小心一點,惹惱了我,我會先去告-妨礙家庭,讓-吃上官司。」似乎要這麼說才能挽回若干她失去的自尊心,若蘭警告著安雅。

她從樓梯往下走,到了半途,突然回頭,很不解地問安雅:

「我實在弄不懂,鍾威究竟有什麼好?陰陽怪氣的,沒有一點生活情趣,-竟然偏偏對他那麼痴心,真是天曉得!」她喃喃念著,一面搖頭,一面嘖嘖稱奇。

安雅笑了,笑得很開心:我為什麼對那個陰陽怪氣的人那麼痴情?誰知道?

***

過了幾天,鍾威神秘兮兮地來了,哼著歌上樓,一把抱起傑西,親個不停,他故意賣關子,問安雅:

「曉不曉得我帶來什麼禮物?」

安雅約莫猜着,故意佯裝不知,聳聳肩搖搖頭:

「你能帶什麼禮物來?人來就不錯了。」也不理他,徑自忙着打掃房間。

「你幫我抱抱小傑西,我剛好利用時間打掃一下房子。」

「喂,余安雅,-怎麼愈來愈像黃臉婆了?我還沒有娶-進門,-就這副模樣,將來可怎麼得了?」

「你敢說我黃臉婆?看我饒不饒你?」

安雅放下了拖把,跑過來搔他腋下,鍾威抱着傑西拚命躲,後來,他變聰明了,把傑西丟在床上,一把反抱着安雅,將她壓在床上:

「-愈來愈潑辣了。將來要是真正娶-進門,我還管得住-嗎?」

「你說什麼?」安雅用手摸着他的嘴唇,摘掉他的眼鏡,故意裝着無辜樣。

「我說,」他極力把聲音放得很平常:「我說,她答應離婚了。」

他忍不住興奮地吻住她,弄得她喘不過氣來。小傑西在一旁咯咯地笑,安雅把鍾威推開,嗔道:

「小心教壞了傑西。」

「有什麼關係?這小傢伙以後肯定是個帥哥,女孩子怕要追到家裏來,他老爹得趁早教教他怎麼對付女孩子呀!」

陰陽怪氣?深沈抑鬱?天哪,若蘭-犯了多大的錯,鍾威哪裏是那樣一個人呢?

鍾威再次地親吻着她,纏綿了許久,他突然抬起下顎問她:

「不對,-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也不興奮?」

安雅把他的頭拉下來,往他的嘴重重地琢了一下,頑皮地說:

「我怎樣高興得起來呢?你啊你,是人家林若蘭不要的陰陽怪氣的老公,有什麼好高興的?」

「好啊!-竟敢說這種話,看我怎麼懲罰-!」

傑西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口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安雅側頭看着他,一抹幸福的笑容掛在她臉上,心裏漲滿了無比的喜悅與幸福。

安雅一直不曾告訴鍾威林若蘭來過的事,倒是鍾威從若蘭那兒不知聽到了什麼,一直纏着她問:

「有人警告我說,余安雅要是厭倦了,恐怕立刻另謀高就。叫我小心些,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這麼一回事,」安雅促狹地回答他:「你的確要小心一點,哪天我覺得你索然無味了,當然另謀出路呀!」

「-敢?」

「鍾威,那我們等著瞧吧!」

鍾威把眼睛一翻,心想:我栽了!這個喝美國牛奶長大的女孩可沒那麼好哄的。恐怕一輩子都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了。

若蘭獅子大開口,向鍾家要了一大筆贍養費,鍾威向安雅抱怨都是拜她之賜,所以若蘭開了竅,鍾臨軒被若蘭的胃口嚇壞了,一直嘆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當鍾威帶着安雅和傑西出現時,鍾臨軒一陣錯愕,可是他知道他這個鐘家的戶長再也作不了主了,為了博得傑西對他的好感,只有忍下怒氣扮著鬼臉逗傑西開心,當他知道傑西竟然姓余時,怒不可遏;而當鍾威暗示他安雅又懷了孕時,他把秋華拉到一旁,囑咐她:

「-趕緊叫他們把婚事辦一辦吧!免得第二個孫子又姓余,讓他們余家佔盡了便宜。」

鍾威和安雅同時想起在紐約時的那一幕鬧劇,不禁一齊笑了。

***

鍾憶和中恆不久之後也跟着結了婚,她說這是拜若蘭之賜,因為鍾臨軒被若蘭要走了大半財產心疼不已,大感偷雞不著蝕把米,所以成全了中恆這個窮小子。

子眉在美國西來寺正式皈依佛門,差點讓麗華哭得肝腸寸斷,琳達看了,安慰她:

「媽,結婚生兒育女有什麼好?看-就明白了,老來還得為兒女操心勞碌,子眉將來就不會有這種困擾了。」

麗華想了想,似乎也對,便止住了哭,暫時把此事擱下,可是半晌不到,她又唉聲嘆氣。

若蘭不久之後,即申請赴美留學,把文文暫時交給鍾家。立意要去開拓自己的天空。

安雅生了老二鍾家仁之後,鎮日忙着照顧孩子,有時候不免自怨自艾:

「真是天曉得!好好的一個快樂的單身貴族不做,鎮日和尿布牛奶為伍!」

這時候,鍾威總是會適時出現,給她深情的一吻,及時化解了危機。

琳達和子襄替安雅把已痊癒的亞琴送回台灣,看到傑西,亞琴立刻問安雅:

「這小傢伙叫什麼名字?」

「姑婆,我是余家希,他是鍾家仁。」傑西指著弟弟介紹給亞琴。

亞琴滿意地笑了。

琳達見狀,解嘲著說:

「姑媽,-的教育百分之百成功。安雅不僅達到了-的期望擄獲了鍾威,還替-們余家生了個寶貝,這下子,-可以滿意了吧?」

「琳達!」安雅忙着制止她。

「沒關係。安雅,這個瘋丫頭再囂張不了多久了。以後也會有人出來治治她了。」這人當然不可能是徐子襄了,而是徐子襄的兒子。

安雅會意地一笑,攙著亞琴慢慢走出機場。鍾威遠遠跟着,不敢接近,深怕惹亞琴不高興,亞琴察覺了,責怪安雅:

「是不是-向-那丈夫說我很可怕,要不然他怎麼避得遠遠的?」

「不是的,姑媽,」鍾威趕緊趕上來一齊攙著亞琴:

「安雅哪有說-可怕?她總是說姑媽是世界上最慈祥最和藹的姑媽。」

「你的話和你老子一樣靠不住。安雅,來,我告訴---」亞琴親昵地拉過安雅,把當年如何對付鄭將軍那一套盡數傳授。

琳達和子襄分別抱着家仁和家希。

「可憐的安雅,這一輩子沒指望了,肯定葬送在這三個男生的手裏了。」琳達這麼一說之後,回頭又想自己似乎也快差不多了。又怨又嗔地朝着子襄嚷嚷:「徐子襄,都是你。」

子襄驟然聽聞河東獅子吼,頓覺莫名其妙,滿頭霧水,楞楞地,無助地呆立着。

鍾威善體人意地把家希抱開,低聲催促他:

「老兄,還不趕快去化解你的危機?!」

誰雲紅顏自古多薄命?終不信。一個痴安雅,一個俏琳達。人生有愛,世間有情說不盡。且掩卷,止嘆息,還將閑愁隨風去,悠悠好夢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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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也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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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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