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黃花,先給凡子爺爺挑幾樣菜端過去,揀幾塊驢肉,挑軟和的。~~~~手機登6:」老莫說。

「肋板兒,肋板兒軟和。」二子媳婦端著一盤苜蓿肉進來說。

「二嫂,你這跑堂兒的別的沒學會,偷嘴倒學的挺麻利。」拐哥又開始貧上了。

「誰偷嘴了?誰偷嘴了?你看見咧?」二子媳婦紅著臉不承認。

「沒偷嘴,沒偷嘴你怎麼知道肋板兒軟和呀?」拐哥緊追不捨。

「人家那叫嘗嘗,哪道菜出鍋前,廚子不得先嘗嘗薄咸呀,對吧?廚子媳婦跟着嘗嘗也不框外呀。」常伯伯今天的話也格外多。

「就是,不嘗嘗,我怎麼知道軟和不軟和呀!」二子媳婦斜了拐哥一眼就要走。

「回來!我再問問你,肋板軟和,哪兒硬棒啊?」拐哥故意問二子媳婦。

「你嘗嘗就知道了,問我幹嗎?我還替你嚼嚼哇?」二子媳婦也不示弱,回頭大喊。

「嘿!她偷嘴吃倒偷出理來了。來,咱們甭理他們,先喝着。」常伯伯說。

苶燈先敬了大家一杯,這時黃花又把那一小盤驢肉端回來說爺爺不吃。說完又主動端起老莫的杯子敬了大夥一杯。

「哎呀!還是小嫂子大方。來,我再回敬小嫂子一杯。」苶燈說完幹了杯中的酒。黃花猶豫地看着老莫,老莫笑笑說:「喝吧,苶燈兄弟敬你還能不喝?」

苶燈喝完了杯中的酒又滿上,敬了兩位車把式,大家就隨意喝開了。

「好哇!不等我回來就敢開席?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大老李呀?」李大伯今天值班兒,剛一進門就大喊大叫。

「嗨!這不有遠道兒來的客人等著趕路嘛!好菜還沒敢上呢!」苶燈趕緊站起來打圓場。其實他也知道李大伯是說着玩呢。

「得!我這兒再給大家添道菜,二子,再調點兒你那怪味兒醬,咱們來個大蘿蔔沾醬,越吃越胖。」李大伯手裏拎着一網兜心裏美大蘿蔔。

「瞧瞧你買的這是什麼呀?全都疙頭梆腦,歪歪巴巴的。」李嬸埋怨著。

「這還是託人走後門買的呢。歪巴,歪巴怎麼了,歪瓜裂棗。蘿蔔也不例外。」李大伯坐下。

大夥正說着,二子端上一碗醬:「來啦!怪味醬來啦!蘿蔔沾醬,越吃越胖。」

倆車把式一看,什麼玩意兒啊?漿糊糊一大碗。腦袋上包着白手巾的那位問:「怎麼叫了個怪味醬呢?」

「先嘗嘗,不好吃不要錢。」苶燈拿起根兒蘿蔔條沾了怪味醬咔吧咔吧吃起來。

這怪味醬是二子的明創造。今年春天苶燈回來的時候,大夥湊在一起吃飯,苶燈愛吃小蔥沾甜麵醬,也愛吃臭豆腐。二子忙忙乎乎的不小心把甜麵醬和臭豆腐倒一個碗裏了。扔了吧,可惜了兒的,不扔,這什麼味兒呀?二子攪和攪和,一嘗,還湊和,臭中有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要攪和就攪和個徹底的。二子想着就又擱了塊醬豆腐、再倒上點兒臭蝦醬、芝麻醬、最後倒了點兒李嬸自個兒做的西紅柿醬,舀了一勺子辣椒醬。嘿!這下可全乎了。二子把這幾樣醬攪和勻了端上來。大家一嘗,味兒還真不賴,李大伯就給起名叫了怪味醬的名字。

「來來,全端起來,喝一口兒。」李大伯說。大家端起酒杯共飲一口。

「苶燈哥,都說驢錢兒肉驢錢兒肉的,你說這上面怎麼沒眼兒啊?」麻桿兒夾起片驢鞭小聲問。

「你真是二子他大哥!」苶燈笑着說。

「什麼?大哥?」麻桿兒不解地問。

「對呀!他是二傻子,你是大傻子,你不是二子他大哥是誰呀?」苶燈說完,大夥才明白過來,都哈哈大笑起來。

「就是。你以為這是鐵管兒呀,那玩意兒也是肉長的,燉熟了就沒眼兒嘍。」二子緊著說。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凡子他老舅哇,這方面你內行,你說說這玩意吃了真管用啊?」常伯伯支走了凡子和冬冬問。

「要說管用嘛,應該也管點兒用。人們不是常說吃哪兒補哪兒嗎?」凡子老舅端起酒杯敬了敬常伯伯和兩位客人,拿出一本破書又說:「書上是這麼說的。驢肉性溫,具有補氣養血,益精壯陽、固精填髓之功效。尤其對止煩、利肺、舒肝、安神、清腦有獨特療效。常吃點兒驢肉還有利於舒筋活絡,打通七**八脈。」凡子老舅羅嗦了半天,誰也聽不懂,驢唇不對馬嘴。大夥想。

「行了,你就別拽詞兒了,管用不管用明天起來問問二嫂不就結了。今天就屬二子哥吃的多。」拐哥沖二嫂擠擠眼壞笑着說。

「就是,剛才二子哥還嫌膩味呢,這會兒一個人都吃了有大半根兒了,還吃呢。」麻桿兒用手比劃着說。

「放屁!我就吃了三、四片兒。」二子說。

「行了,二子哥,別不好意思。能吃是好事兒,能吃才能幹呢,對吧二嫂?」拐哥緊跟着起膩。

「少他媽搭理我,說着說着就沒正行咧,這麼大人了,也不害臊。」二嫂紅著臉說。

「行了,別喝了,吃飯吧,我給你們熱粥去。」李嬸見他們越說越不像話,趕緊打岔。「餃子熟嘍!」麻桿兒媽端著兩盤餃子進來了。

「小凡子,你們倆也進來喝口粥來,灌灌縫兒,刮刮油,吃了那麼多肉,省得再消化不了。」李嬸又沖凡子和冬冬喊。

李大伯說:「趕緊著,我這兒還等著值班去呢!光顧了說話,連點兒都忘了。」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註釋:1拍婆子:青年男女談戀愛,男的追女的叫拍,女的追男的叫反拍。

2蛆葫蘆:長了蛆的棗。

第十六章

涮羊肉

寒假過去了,明天又要該開學了,凡子和冬冬心裏空落落的。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照在空蕩蕩的院子裏,一切都懶洋洋的沒滋寡味。凡子和冬冬想不出玩什麼,就在大槐樹下彈球兒,一副漫不經心的懶散樣兒,玩著玩著倆人又想起了十五那天吃涮羊肉。

初十那天,凡子老舅中午包的豬肉白菜餡兒餃子,吃着餃子凡子又想起籃子裏那塊羊肉來,就問老舅哪會涮羊肉,老舅一拍大腿說:「哎呀!年前買的那塊羊肉還凍著呢,你不說我早忘了。行,晚上咱們就吃涮羊肉。」老舅說完,凡子高興的連餃子也吃不下去了。正說着話,二子和麻桿兒進來了,二子一聽要吃涮羊肉,就說:「你們家有什麼呀,還想吃涮羊肉?做夢!」凡子着急地問:「我們家有羊肉哇,怎麼不能吃涮羊肉?」。二子說着拿過老舅的筷子夾了個餃子擱嘴裏,吧唧吧唧嘴又說:「你以為光有羊肉就能吃涮羊肉哇?差遠嘍。那得有專門兒的碳火鍋兒,還得紫銅的,你們家有嗎?沒有。還得有幾十種小料兒,芝麻醬、韭菜花兒,醬豆腐,鮮芫荽末兒、辣椒醬、蝦油、香油、味精、芝麻……多了去了,三天三宿也說不完。你們家有嗎?沒有。再配上新鮮的大白菜葉兒、口蘑、粉絲、白豆腐、凍豆腐、鴨血豆腐,還是沒有。那肉就更講究了,得選羊的……」二子說着又夾了個餃子擱嘴裏大嚼起來。

「我老舅說了,就能涮。手機登6:」凡子着急地說,他是生怕讓二子把這頓涮羊肉給攪了。

「嗨!哪那麼多講究兒哇!火鍋沒有,咱們有煤油爐子啊。你說的那些小料兒差不多就行咧唄。」老舅說。

「差不多就行咧唄?你說的輕巧,缺哪樣也不能叫涮羊肉。還有哇,最要勁兒的我還沒說呢,就是刀功,刀功得跟上,那傢伙,切出來的羊肉片,薄的跟紙差不多,沖老爺兒一照都透亮兒,那才能涮呢。」二子越說越上勁兒。

「你這純屬叫硬抬杠。」麻桿兒看了凡子一眼,沒好意思說二子是死**硬抬。「凡子,別聽他的,聽他的就沒完了。什麼事兒到他嘴裏就熱鬧了。咱們呀,要揚鐵人精神,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別擔心,今兒晚上這頓涮羊肉我包了,二子哥,別的都不用你管了,你就負責切切羊肉就行了。」麻桿兒插話說。

「嘿!你小子倒是會說便宜話。我今兒也喝出去了,就給你們露一手兒。我那兒還有塊羊肉呢,湊一塊兒。你小子出酒就行了。」二子說。凡子聽了他倆的話又高興了。

晚上一大幫子人湊在凡子家熱熱鬧鬧吃了頓的涮羊肉。雖然沒吃出多麼香來,可那熱鬧勁兒卻足以讓凡子和冬冬終生難忘。

2.來了一男一女看房的

凡子和冬冬正美滋滋回味涮羊肉的時候,從大門口進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男的走在前面,推一輛嶄新的28綠色鳳凰大坤車。女的推一輛26白色小飛鴿緊緊跟在後邊,兩輛自行車車都是單車梯,鋥光瓦亮的,晃的凡子和冬冬兩眼花。

「咔咔」隨着兩聲清脆的響聲,倆人把自行車支好,小心地鎖上以後,便在院子裏轉着圈兒踅摸起來,最後都趴在前院東屋窗台上向裏面張望。

前院東屋一直沒住人,窗戶玻璃上糊滿了舊報紙,門上掛着一把大鐵鎖還貼著封條。鎖已經銹的不像樣兒了,鎖眼兒早被凡子他們用細鐵絲和火柴棍兒堵死了。

「小弟弟,你們在是這個院的嗎?」那個男的回過頭來,一邊撣着手上的灰一邊問。嗓音軟綿綿的,還有些咬舌兒,讓人聽着彆扭。

「是。你們找誰呀?那屋是倉庫,沒人住。」凡子上前問道。

「我們誰也不找,我們要搬到這院裏住了。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女的摸摸凡子的腦袋說,一口北京腔兒,也是細聲細氣的。

「你們叫什麼名字呀?小弟弟。」男的又問凡子和冬冬,

「他叫凡子,我叫冬冬。」冬冬搶著回答。

「噢!凡子,平凡的凡嗎?好。你叫冬冬,東方紅的東嗎?」男的又問。冬冬還沒來得及回答,二子推着他那輛大自行車稀里嘩啦進來了。先掃了一眼當院兩輛明晃晃的車子,又看看那一男一女,然後一本正經地問:「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有什麼事嗎?」那個男的趕緊告訴二子他們要搬過來住。

二子又問:「搬過來住,誰讓你們搬來的?這屋可是省革委留下的倉庫,沒看還貼著封條嗎?」二子兩手扶著車把一副盤查的口氣。問完,稀里嘩啦把他那輛大破車子支在兩輛新車子旁邊。和人家的新車子一比,二子的大破車就像剛進城的大老趕兒。

二子解開腰裏扎的牛皮繩子拎在手裏比比劃划,繼續上下打量著這一男一女,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凡子和冬冬對二子的裝模作樣還有些不習慣,總覺著假模假式的。

「噢!我們是膠片兒的,她姨夫是省革委的,姓商。」那個男的卻一點兒不敢怠慢,臉上堆滿了巴結的笑容,大概是看着二子匪里匪氣的樣子有些膽小。

「省革委的,姓商?沒聽說過。」二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又搖搖頭說,就像省革委的人他都認識的差不多似的。

「對,姓商,商場的商。」那個男的陪着笑臉更加小心翼翼地回答。

二子甩手把牛皮繩子搭在鐵絲上又問:「沒看見裏邊堆的都是公家的東西嗎?你們搬進去住,東西放哪兒?放當院?」看着那男的巴結的樣子,二子的口氣更橫了。

「這——」男的一下子被二子問住了。

「你們有介紹信嗎?」二子又問。

「有的說着掏出一張蓋着大紅公章的介紹信,打開,雙手捧著遞給二子:「我們今天先過來看看房,裏邊的東西好說,明天她姨夫派人歸置到裏屋,我們倆住外屋就足夠了。」

「這裏的東西都擱多少年了,還有用呢,誰也不敢碰,都是老輩子那會兒傳下來的重要檔檔……」說到這兒二子一下子擋住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檔什麼來,一張大臉憋的通紅。那個男的倒挺識相,趕緊接過去說:「對對。都是重要的檔案資料,這我們懂,她姨夫就是管檔案的……」

「噢!對對對!都是重要的檔、檔案,還有資料。滿滿當當的怎麼歸置呀?萬一丟了什麼可就麻煩了。」二子一邊裝模作樣看介紹信一邊嘟囔起來沒完。凡子心說,都卡殼了,還裝洋蒜。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一定多加註意。噢,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我叫阿康,她叫元元,你老哥貴姓啊?」男的說着遞給二子一支鳳凰煙又摸出火柴等著。二子本來不會抽煙,可還是接過去,捏鼓捏鼓,還假裝內行地在拇指蓋兒上墩墩,這才歪著嘴角叼上。那男的趕緊划著火柴給他點上。一股甜絲絲的香精味兒從二子鼻孔里噴出來,接下來二子嘴裏的話就軟和多了。

「那好,你們先看着吧,有什麼事只管招呼一聲兒。」二子說完,搬下綁在後椅架上的化肥口袋,解開繩子兜底一倒,一堆臟乎乎的羊頭嘰里咕嚕滾出來。把那一男一女嚇得「吱嘍!」一聲跳了起來。

「沒事兒,沒事兒,別害怕!」二子滿不在乎地說。心想這倆人真他媽不開眼。

「不要緊,不要緊。您忙着,我們也該回去了,明天見,明天見!」男的紅著臉說。女的嚇得捂著胸口呼呼直喘粗氣。

又是「咔咔」兩聲清脆的響聲,倆人推起自行車走了。

「這小子怎麼像他媽個二尾子呀,還叫阿,阿康?真他媽有意思!」二子沖倆人的背影撇撇嘴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什麼叫二尾子呀?二子叔?」冬冬問。

「二尾子就是仨尾巴的老母子唄……」凡子說。

「蛐蛐呀?」冬冬又問。

「去去!一邊兒待着去!小兔崽子,不該問的別瞎問!」二子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這時大老黃聞着羊頭的腥氣味兒,晃晃悠悠溜達過來,圍着一堆羊頭直吸流鼻子。

「去,去!少在這兒打歪主意啊!凡子,趕緊給我把它轟走,要不,待會兒我連它一塊兒剁巴剁巴燉嘍!」二子大聲嚷嚷着。

小凡子嚇得趕緊抱起大老黃跑了。

二嫂,什麼叫內衣內褲哇

一個禮拜以後阿康兩口子搬來了。這兩口子的到來,先是在槐樹院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後來又把槐樹院攪和了個烏煙瘴氣人仰馬翻。

阿康小兩口也是剛結婚。阿康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元元是本地人,都在西郊的膠片廠上班。阿康是會計,元元是出納。

阿康的個頭兒不高,長著一張白白嫩嫩的小圓臉,一雙眼睛不大,總是滴溜亂轉,薄薄的嘴唇透著精明,說話又尖又細,好像帶着一股子甜膩膩的牛奶糖味兒,真像二子說的比娘們兒還娘們兒。元元呢正相反,和阿康站在一起,顯得五大三粗的,說話也是粗門兒大嗓,反倒像個大老爺們兒,這兩口子真是配的有意思。

這小兩口剛搬來時,二子兩口子是怎麼看他們怎麼不順眼,整天價嘟嘟囔囔的,你說說這兩口子怎麼配的這麼得呀?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整個兒一猴吃麻花——滿擰。二子搖晃着腦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南蠻子都這德行,看那男的那德性,粘粘糊糊的,說話女里女氣娘娘們兒們兒的,自個兒還覺著挺美,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二子媳婦說,說完嘴一撇就跟吃了蒼蠅喝了醋似的。

麻桿兒嫌二子兩口子老叨叨麻煩,就說,你倆吃飽了撐的?人家長什麼樣兒說什麼話,礙你兩口子屁事兒呀?滿世界的人長得都像你們倆,你們看着才順眼?

常伯伯卻另有一番高論,說:「二大廚,你這就外行了。這人呀,要從面相上講,叫做男人女相,有福之人,女人男相,也是有福之人,這樣的人要是配一塊兒就是福上加福,雙福臨門呀!」

「呸!長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兒就有福了?那就把男的都劁了算了,更徹底。」二子媳婦還是打心眼裏不服氣。「那先把你們家二子劁了得了。麻桿兒說。」

「滾!」二子媳婦急了。

誰也沒想到,沒過一個禮拜,二子兩口子對阿康兩口子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兒,逢人便誇阿康兩口子如何如何精明能幹,如何如何細,又如何如何會過日子,每一樣不好兒。尤其二子媳婦說起阿康來,兩隻小眯縫眼一抹搭,人家阿康怎麼怎麼的,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天傍晚,人們下班回來了,一邊忙着做晚飯一邊聊著一天的見聞。麻桿兒沒事兒可干,東溜溜西看看,見阿康兩口子還沒回來,就把話題引到了阿康身上。二子兩口子一聽阿康,精神頭兒立碼上來了。

「人家阿康不愧是上海人,見過大世面,人家那兩口子,那才叫那才叫活的講究呢!」二子媳婦搶著說。說完還端過二子的大茶缸子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準備繼續言。「可唄,人家那兩口子!」二子正在大灶上烙餅,一邊添柴火一邊哼哈地附和著媳婦。

「是呀?他們是怎麼活的?快說說,讓我也開開眼,學學。」麻桿兒湊上前一本正經地問。

「怎麼跟你說呢?這麼說吧,我活這麼大歲數,現在才知道什麼叫講究衛生,什麼叫講究營養。」二嫂喘了口氣接着說:「人家阿康兩口子連內衣都一天一換呢,啊!」二子媳婦瞪大了眼睛看着麻桿兒。「一天一換?」麻桿兒更是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問。「那可不,人家喝牛奶都看時辰,不能瞎喝,得吃飽了飯再喝。人家阿康說咧,時辰不對付,喝了也是白喝,還不如喝口涼水呢。」二子媳婦擠鼻子弄眼兒地說。

「真的?」麻桿兒大吃一驚。

「真(金)的,還銀的呢!你要不信,一會兒阿康回來,問問就知道了。人家那兩口子,晚上睡覺前還得洗回臉,刷回牙。內衣內褲天天洗,天天換。」二子媳婦撇撇嘴又接着說:「還有哇,人家阿康過日子,可不像你們大手大腳的。不光會省錢,還會掂兌,買了肉,肥的耗油,瘦的炒菜,肉皮熬湯,一點兒不糟踏東西。家裏來了客人,買三兩肉,一會兒工夫就鼓搗出滿滿一桌菜來,既好看又出數兒,四五個人也吃不清。哪像你們呀!買二斤肉回來,擱鍋里燉巴燉巴,一人一筷子就光了。嘁!」

「就是,就是。人家阿康包的豬油餡兒元宵也跟咱們的不一樣。人家那元宵是包的,就跟包餃子似的,皮兒薄,餡兒大,還外帶着軟和好吃。」二子和媳婦一唱一和,都快把阿康兩口子捧上天了。

「什麼呀!打住吧,不懂就別胡咧咧。那叫你們家元宵哇?那叫,叫什麼來着?你看我這腦子。噢!對了,那叫湯圓兒。你看看你,學個舌都學不清。」二子媳婦不滿地埋怨著二子。

「等會兒,二嫂,你剛才說他們兩口子的內衣內褲還天天洗,天天換?那多麻煩呀?」麻桿兒伸長了脖子吧腦袋湊過去問。

「你躲我遠點兒啊,滿嘴臭蒜味兒!」二子媳婦扇著鼻子躲著說。

「你不吃蒜呀?你吃了蒜,滿嘴雪花膏味兒呀?」麻桿兒湊合的更近了。

「不識教調!人家阿康說了,吃了蒜,嚼點兒茶葉就沒臭味兒了。」二子媳婦說完,又緊接着說:「別打岔!麻煩?那叫講衛生。像你個臟攤兒,半個月不準換回褲衩兒。」

「沒錯兒,我就是半月換一回。怎麼,你都看見了?」麻桿兒做出大吃一驚的樣子。二子媳婦臉一紅。

沒等二子媳婦說話,麻桿兒又換了一副虛心求教的表情問,「二嫂,到底什麼叫內衣內褲哇?」

其實,麻桿兒這是沒話逗話,他是看着二子兩口子眉飛色舞小家子擺飾的樣兒,心裏頭有氣。三兩肉炒桌子菜?還不夠喂大老黃的呢!

「嗨!你呀,真是不開眼兒,說了半天還不知道什麼叫內衣內褲哇?就是褲衩背心唄。少見多怪!」二子媳婦卻一點兒沒看出麻桿兒是在裝傻充愣故意逗她呢。

這幾天二子媳婦進步挺大,跟着阿康兩口子還真學了不少新詞兒,連成語都使上了,而且使得還挺合適。

「噢——」麻桿兒故意拉着長聲兒「噢」了一聲。還誇張地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着又自言自語地說:「褲衩背心叫內衣內褲,內衣內褲就是褲衩背心。」二子媳婦看着麻桿兒的傻樣兒心裏更美了,心說這回可把麻桿兒說傻了,以往和麻桿兒鬥嘴兒,老娘從來沒佔過便宜。

麻桿兒又問:「那,咱們穿的褲子褂子就應該叫外衣外褲了吧?那毛衣毛褲秋衣秋褲又該叫什麼衣呢?」麻桿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狀。

二子媳婦聞聽傻了眼,她也沒想過這個問題。還沒等她回答,麻桿兒又問:「那要是有人不穿內衣內褲怎麼辦呀?就說我二哥吧,睡覺從來都是光着腚眼子一絲不掛,沒的可換呀,更講衛生。」

「你們倆說人家就說人家,少摻和我啊!」二子不高興地說。

「唉!我算拿你沒法咧,什麼都不懂。還死鑽牛角尖,整個兒一小市民!」二子媳婦不知不覺中又把從阿康兩口子那兒學的新詞兒小市民用上了。

「就是,我是小市民,我是大老鄉。你們兩口子是大市民,是上海屁熏出來的,行嘍唄?那你倒是教教我這小市民呀!」麻桿兒假裝委屈地說。

「行了,行了。別他媽磨牙蹭痒痒了。什麼內衣外衣的,不就兜襠的大褲衩子嘛,說那麼花哨,全是小資產階級那一套。甭長嘍,扔到鄉下待倆月,招一身臭蟲跳蚤的回來,就他媽不內衣內褲了!」苶燈打斷麻桿兒的話說。

其實,苶燈也看不上阿康兩口子的窮酸樣,不就是上海人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有能耐在大上海待着呀,跑我們這小地方幹嘛來呀?

苶燈的話音兒剛落,阿康兩口子推著自行車高高興興進了大門。

「噯!夥計們,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我也聽聽。元元,你先把米飯溫上。」阿康笑容滿面地指了指自己后椅架上的飯盒,那是中午在廠里蒸好的米飯。

「沒,沒說什麼,我們正商量著給苶燈湊份子呢。」二子趕緊接過阿康的話掩飾著,生怕阿康聽見苶燈剛才的話,現編了一句就出來了。

「湊份子?這麼說,苶燈老弟要娶媳婦呀?太好了,到時可別忘了算我們家一份兒。」阿康說着費勁地從后椅架上提溜下一隻包着棉套子的白鐵桶,那是下班后從廠里打回來的開水。二子趕緊上前幫忙,阿康說:「甭沾手了,二哥,一會兒餅再烙糊嘍。」

大概是為了和街坊鄰居打成一片,阿康搬到槐樹院以後,說話的口音總是學着本地腔,稱呼也盡量和大夥兒靠近,可學的又不像,南腔北調的,讓人聽起來更肉麻。

「謝謝,還早著呢。阿康老兄可真會過日子啊!這大老遠的,還從廠里打桶開水回來,道兒上可得注意,別再磕了碰了的,就不划算了。」苶燈的話聽起來是好話,充滿了關心。細咂摸咂摸,卻是挖苦阿康愛佔小便宜兒。

「那可不,我剛才說什麼來着?人家阿康就是會過日子,細,講究。」二子媳婦趕緊搶過苶燈的話茬兒賣乖地說。

「嗐!苶燈老弟,俗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嘛。咱們一個院子住着,低頭不見抬頭見,你還客氣什麼呀?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言聲,最起碼我給二哥這個大廚打打下手還是富富有餘的吧!」阿康笑眯眯地說,沒接苶燈打開水的話茬兒。

「說的咧!您是大上海來的貴客,哪能打下手兒呢,得坐上座兒。」苶燈說。

「凡子,過來!告訴叔叔,今天上課學的什麼呀,記住了嗎?」阿康沖苶燈哈哈兩聲,又彎下腰問凡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

「今天,今天我們語文課學的**詩詞《沁園春子說。凡子見了阿康還有些認生。

「背過了嗎?給叔叔背一遍好嗎?」阿康說着蹲下身子摸摸凡子的臉蛋,又翹起指頭把凡子頭上粘的什麼捏下來扔了。

「背了,還不太熟。」凡子不好意思地說。

「沒關係,能背多少,背多少。」阿康說。

凡子扭捏了一下,開始背誦:「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下邊,下邊忘了。」凡子紅著臉小聲說。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阿康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拿腔拿調地把下面的句子朗誦完了。二子媳婦帶頭鼓起掌來,可沒人響應。阿康又說:「不錯,不錯,剛學的就能背多一半兒了。噯!凡子,叔叔再問你個事兒。你說,是叔叔給你的上海大白兔好吃呢,還是高粱飴好吃?」沒等凡子回答,阿康緊接着又問:「凡子,告訴叔叔,你上次是怎麼買的高梁飴呀?」

「在青年門市部買的呀,怎麼咧?」凡子不明白阿康叔為什麼背着背着**詩詞,又突然冒出大白兔高粱飴來。

「不是!叔叔不是問你在哪兒買的,叔叔是問你怎麼買的,是論斤買的還是論塊兒?」

凡子更不明白了,這有什麼關係呀。就納悶地說:「論塊兒買的,一毛錢八塊兒。我買了兩毛錢的,一共十六塊兒。」

「看看,看看,上當了不是?叔叔就知道你准得上當。你聽叔叔的,下回再買,你論斤買,別論塊兒買了,不上算。叔叔試過,那種高梁飴九毛八分錢一斤,你買二兩給你十七塊兒,是一毛九分六,四捨五入才兩毛錢。可論塊兒買呢,兩毛錢才給你十六塊兒。多不上算呀,下次一定記住啊!」阿康一五一十地給凡子仔細分析著論斤與論塊兒的得失。凡子雖然聽的暈暈糊糊的,還是直點頭。

「哎喲喲!你看人家阿康多細呀!不愧是當會計的,真是算計到家了,一分一厘都不放過。你們呀,都學着點兒吧!」二子媳婦仔細聽完阿康精準的分析后,羨慕的直嘬牙花子。

「他***,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下一跳。這要不算清楚嘍,你說這商店一年得坑多少人呀!」二子一臉豁然開朗而又義憤填膺的樣子。

「就是,要不怎麼說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呢。」二子媳婦又情真意切地補了一句。

「嗨!你們可別誇他啦,再誇他他就美上天了,他乾的就是專門兒算計錢的活兒嘛!」元元嘴上這麼說,可心裏卻美滋滋的。

西郊幾個國營大廠的工人,大都是南方人,這些南方人平時最看不起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了。元元的父母也是從南方來的,再加上元元嫁了個地地道道上海人,元元就更以南方人自居了。

「你呀,就是得了便宜賣乖!阿康這麼好的上海小伙兒,打着燈籠也難找哇,知足吧你就!」二子媳婦仍在覥著臉子誇阿康。

「呸!這兩口子怎麼這麼不開眼兒呢!小家子擺飾的丟人現眼!」麻桿兒和苶燈躲在過廳里憤憤地罵着,心裏的氣直頂腦袋門兒。

4.二子兩口子學織毛衣

從此以後,二子兩口子不僅言必稱阿康如何如何,元元怎樣怎樣,而且處處以阿康兩口子為榜樣,見天見都得到阿康家報個到,再後來就和阿康兩口子簡直到了吃喝不分的地步,再也沒工夫和麻桿兒拐哥他們在一起了,還真有點兒像半個上海人了。二子也從廠里做了個開水桶,而且比阿康的還大,掛在車子上忽忽悠悠,每天從廠里打回一大桶熱水,除了沏茶熬粥,刷碗刷鍋都使不清,二子媳婦天天晚上逼着二子洗內衣內褲。

然而,阿康有一項絕技,是二子想學也學不來的。別說二子,就連二子媳婦也沒學到手。

時間一長,院裏的人們才現,原來元元身上穿的各式各樣的漂亮毛衣,竟然都是阿康一針一線織的。太不可思議,一個大男人誰會織毛衣呢?人家阿康不僅會織毛衣,而且織的還特別好,各種新鮮花樣兒,像什麼元寶針兒、魚骨針兒、棒槌針兒,不管多複雜,都是一看就會,拿起來就織。對此,二子媳婦不僅不覺著奇怪,反而覺著理所應當,男人就應該這樣,能文能武,能里能外。因此就人前人後地攛掇二子跟阿康學織毛衣。

為了調動二子的積極性,二子媳婦率先垂範身體力行,親自削了兩副竹籤子,自己一副,二子一副,又拆了二丫頭的舊毛褲,倆人比著賽著學習織毛衣。

開始二子還沒覺著有什麼不對勁兒,積極性頗高,可真幹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扎煞著兩隻長滿老繭的大手,瞪着一副竹籤子和一疙瘩爛毛線頭兒,怎麼沒個抓撓的地方。***,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天天洗褲衩子還不行,還得學織毛衣,二子越想越來氣,咔吧咔吧把竹籤子撅斷添灶火坑了。二子媳婦也不行,吭哧了好長時間,才學會了織平針兒,織出來還疙頭棒腦的,一生氣也不幹了。二子兩口子學習織毛以失敗告終。自從織毛衣失敗以後,二子兩口子在生活習慣上也慢慢恢復了老樣子。晚上睡覺前再也不張羅著刷牙洗臉換褲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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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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