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半個月後——

銀白的教堂里,除了木質的簡陋椅凳外,尚有十字架懸挂在牆上。礫地上跪著一女,穿著白底綠邊的衣衫,鐵棍擱置在腳旁。

「隨玉?」沙神父脫口叫道,快步走向十字架前。「你怎麼來了?」

隨玉回過頭,笑道:「怎麼?我不能來?」

「不,你當然能來,但我以為你忙於雙嶼之事,少有空見上一面。」

「我倒覺得這半個月來,神父忙於教堂之事,少進南邊。」她環視四周,有點困惑。「最近教堂里都沒人嗎?」

「是……是啊。」

「也是。」隨玉站起來,拍拍膝裙,揚眉說道:「自從五哥落海后,島上走了不少人,走私的海商也改往雙嶼進行交易。他們仍然以為女人不行,即使我是五哥的妻子。」

「那麼,你願意放棄了嗎?」

「誰說我放棄了,神父?」她在笑,笑容可掬的,卻帶有幾分狐狸王的語氣。「我可不在乎他們愛上哪兒交易,我要的是雙嶼。」

沙神父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隨玉,你想任由自己的復仇之心壯大,就跟再武一樣嗎?」

隨玉沉默了會,走到窗邊,將其推開,讓微風吹進,吹動了她的秀髮。

「神父,除了上帝外,只要是人,都會有復仇之心的,我想我可以體會再武兄的心情。」何況,這份復仇是為了五哥啊。

即便日子在走,依舊忘不掉椎心的痛楚,忘不掉五哥的身影。她從來沒有想過喜不喜歡當海賊,五哥做什麼,她便跟著他做,她的喜好因他而動,現在五哥不在了,唯一想做的,就是為他報仇。

「你要報仇,報完之後呢?」沙神父嘆了口氣,目光移向十字架。

「我……想將島交給再武兄,在沿海附近造一棟草屋,等著五哥。」

隨玉瞧見他皺眉,她反而笑,笑得有點開心。

「神父,你認為我這樣等待五哥是浪費時間嗎?可這卻是我唯一的快樂,數著日子,也許下一刻五哥就出現在我面前。你的上帝將靈魂放進肉體的同時,他也在每具肉體上給了一顆心,這可是你說過的,所以人會有情有義,所以會有母子之愛、兄妹之愛、情人之愛,我覺得,有這顆心很好,為五哥而疼、為五哥而愛,永遠也忘不掉五哥……我但願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他再是我的五哥,而我是他的隨玉……」她靦腆的笑了笑:「這些話,我只藏在心裡,從沒跟人說過呢。」

沙神父沉靜了會,微笑。「上帝會祝福你的。」她太過冷靜,唯有在談到狐狸王的時候才會露出她的情緒來。

她依舊在笑,卻笑得有幾分邪氣,說是像狐狸王的笑法,不如說是像回到了當年她初來島上之時的隨玉。狐狸王精心教養的愛笑隨玉不再見了嗎?

「你可以做任何事,我都不會阻止你,但請你不要忘了,你到哪兒,都有我跟羅傑。」他溫柔說道。

「神父,你該離開狐狸島的。你來東土,不就是為了傳教?我只要派遣一艘船,你便能到大明國土,將你的上帝傳給他們。」隨玉低聲說道,眼眶忽然有點熱。除了五哥之外,還有疼她的羅傑也在那一役中失了蹤,在她生命中扮演爹的角色的只剩沙神父了。

沙神父想了會,看看牆上的十字架,露出笑容,忽然之間眨了眨眼,有些淘氣的。

「咦?神父,有人在整理你的花圃呢。」從窗外探出去,瞧見有名男子正在澆花。

「他……」沙神父的手撫上聖經。「他是島上的居民,閑來無事來幫個忙的。」

「島上的居民,我大多見過。」她起了疑心。「我可不記得曾見過他。」

「你的記憶力不好,隨玉。上回你跟五爺過來,他也在花圃澆花,記得嗎?」

隨玉皺著眉想了想,隨即放棄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想。她又瞧了花圃一眼,那人抬起頭,略嫌凌亂的髮絲在藍天中畫了個弧,泛起銀色的光芒,有抹熟悉感。

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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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玉!」聶元巧不知打哪兒跳出來,笑眯了眼。「我找你好久了,原來你在船屋……啊啊,你在燒什麼?燒什麼?」

映著火光,隨玉抬臉笑道:「我在燒我設計的佛郎機炮草圖。」

「啊?」元巧瞪圓了眼。「草……草圖?」她瘋了嗎?聽四哥說,她在船隻跟火藥上是天才,設計的草圖連佛郎機人都要。

「是啊,燒了它,就一輩子都沒有人會得到它。」隨玉將最後一張紙放進火爐中。「我……當海賊,從沒遇過生離死別,五哥想要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他像不倒的山,我從沒有認真的體會過失去親人的痛,現在,我知道了,所以我想燒掉這些草圖,不再有經我手的火炮去害人,我要退出戰爭之外。」

「是……是這樣嗎?」元巧蹲下來,火光在夜色里逐漸轉弱。「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報仇呢?」

「我要報仇,可我不想拿島上人的命去換。」

「那就是另有方法嘍?」元巧挑眉,眼珠子轉了轉。「你……五哥的房,你睡得還習慣吧?」他試探地問。「你若隨時反悔了,不當寡婦了,我的懷抱可是隨時讓你撲的。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最喜歡女人了,你要為五哥浪費青春,我是萬分惋惜,啊,不如隨我到南京,我買個金屋給你,好吧?」他的語氣是輕佻的,宛如一隻小色狼,但從他嘴裡說出來並不淫穢,甚至他年輕的臉龐是調笑的,顯得有幾分孩子氣。

這是半月多以來,首次正眼瞧他,心裡莫名的起了一陣奇異感覺。元巧是活潑好動的男孩,脾氣也很沖,但五哥走後,他似乎不怒不叫,反而繼續過著跟之前一般的日子,他的衣著還是華麗的……這麼說起來,四哥也不曾有過太激動的反應,原先她一直以為是兄弟分隔兩地多年,感情淡了是自然,可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哪兒有異,卻說不上口。

「你……」

「怎麼?答應了嗎?」火花一滅,黑夜裡只見他露出的白牙。「我最疼女孩了,來,讓我抱抱,可愛的隨玉,你不知道這半個月來,我對你有多心痛……真巴不得半夜帶你遠走高飛,去他的五哥、去他的狐狸島……哎唷!好痛!」

「元巧?」

「玉姑娘,夜黑了,該回房了。」

「誰?」她立刻旋過身,只能隱約看見高大的身軀擋在門口。太黑了,她的視力不夠好到足以瞧清他的容貌。他的聲音低啞而粗嘎,沒有印象。她的兵器收在五哥房裡,未曾帶出來,元巧的功夫是三腳貓……

「別防備我,日前我在沙神父那兒工作。」他像看出了她的心思。

隨玉輕輕啊了聲,回憶起那名眼熟的男子。

「喂喂喂!」元巧撫著左臉頰,痛恨又哀怨地瞪著他。「你你你來幹嘛?本少爺正談情說愛談得快樂,你插進來是存心攪和嗎?」

「是嗎?我,打擾了十二少爺嗎?」語氣是溫和的,卻讓元巧的頭皮發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有點不太自然。

「其實呢……不算打擾啦。」元巧幹笑。「我只是來陪陪隨玉,我瞧她寂寞嘛,你不知道自從我那該死的五哥走了后,隨玉有多寂寞,陪了十年哪,就算把他當爹當娘的,也會日久生情。我說這五哥倒賊,賊得讓人忍不住想罵罵他,玩那一套自己教養老婆的遊戲,擺明了讓隨玉天天看著他,看啊看的,看到最後發現其他人都不如五哥,啐,就算像我這麼好的人才擺在她跟前,她也早已習慣粗茶淡飯,不知我這山珍海味的味道。」

「你說夠了沒?」語氣依舊溫吞,卻隱約有了不耐,這讓隨玉眯起了眼。

「我……」元巧又退了一步,嘿笑了兩聲。「說夠了說夠了,我難得吐一次,就讓我吐個爽快嘛,彆氣彆氣。」

在黑夜裡,看不見那男子的表情,卻在空氣中感覺到他的不悅。

「玉姑娘,沙神父要我帶你回房。你眼睛不好,又無燈籠也無油燈引路,船屋離『藏春』有好一段距離,請跟我回去。」

「嘿。你不知道嗎?現下隨玉搬到我五哥的房去睡啊……啊咳咳咳……」像忽然岔了氣,元巧猛咳不已,隨玉欲上前拍他,他卻連忙退數步,邊咳邊叫:「不不,你別過來,是我多事,是我多事,你跟著他回去吧,我……咳……我替你收拾火爐吧。」嗚,回頭他要找四哥哭一哭,他的喉口不知被打進什麼東西,辣得他眼淚直流,幸虧在暗夜裡,沒人瞧見,不然他一個男孩子哭成這樣,也可以準備跳海了。

「玉姑娘?」

隨玉有些狐疑地,隨手將平日削船舶模型的小刀揣進懷裡。狐狸島難進外人,就連上回欲暗殺五哥的佛郎機人都是混在海商之中,但即使是海商也絕無法進到南邊的島,而他……是她太多疑了嗎?他是沙神父所認識的,她也眼熟,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的。

「好,你就引路吧。」她轉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塊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爐呢,記得嗎?何況我眼力好,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間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著那男子一塊走出船屋。

外頭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見,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態不像是個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兒來的?」她防備地問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這兒的島民啊,玉姑娘不常見到我,是因我住南邊之最,一棟小小的草屋而已,沿著海。原本負責瞭望的,后調來幫沙神父清教堂。」他的聲音始終低啞著。

「原來如此。你身強體壯的,該上北島才是。」

「我身強體壯?也還好,前一陣子受了點傷,現下好了點,因為我懂得照顧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幾乎要以為狐狸王的女人還只是個孩子。本來呢,傳出斷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錯愕,現下要讓人知道為他守寡的女人不過是丁點大的孩子,還需人照顧,怕又要傳出狐狸王戀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惱怒。「你在胡扯什麼?」心頭隱隱約約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後,她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的知覺,可現在對他的話卻感到相當的憤怒,卻又……辯駁不出任何話來。這樣熟悉的感覺湧進胸口,讓她有點難受。

「這是胡扯嗎?」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氣,那是學不來的一種氣質。

隨玉怔了怔,幾乎入了痴的瞪著他,即使看不見他的容貌,也能感覺當他說這話時,唇邊勾起邪惡的笑。

一時不覺,撞上拱門,她低叫了一聲,捂著頭。已經很久沒幹這種糗事了,五哥在時,她做了什麼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聞不問,冷冷地瞅著她,等她哭鬧完,才拋下一句:自己出的問題得由自己解決。在外人的眼裡,他是冷淡得緊的男人,可他對她的教養卻讓她培養出了獨立的個性。

她有點迷惑,心中閃過些什麼。抬起臉,瞧見那男人像是轉過身,雙臂環胸地睨著她,冷冷的,並不說話,似乎在等著她跟上來。

「你……」明明看不見他的容貌,卻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譏諷的臉龐,是俊美的,是無情的,也是最熟悉的臉龐。

她輕輕啊了聲,退了一步。她瘋了嗎?才會將教堂中的男人視作五哥……

「怎麼?不走了嗎?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將你帶到荒山野嶺,讓你教野狼給吃了嗎?」

嘲諷的口吻是如此熟悉,如果再聯想不起,就白費了那麼久的相處。十年的日久生情啊,每一天都感激當初老天爺讓五哥撿到了她,就算再一個十年也忘不掉他的聲音、他的語氣,何況只是區區幾十天呢。

「我……我……」她的臉布滿痛苦,揪住衣領,彎下身。「我的心好痛……」

「痛?怎麼會呢?」他大步跨前,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身體,熟悉的觸感讓她眼淚涌了出來。他似乎有點緊張,像五哥又不像五哥……沒見過五哥緊張過,即使幼時她練武受了傷、即使雙嶼擊中狐狸船、即使他落海的那一剎那,都不曾見過他緊張或驚嚇的神情。

「隨玉?」

「你……你太過分了!」淚一直止不住,她抬起臉注視著他。模糊的眼仍然看不清他的臉,然而他的體溫、他的身體、他的氣味是這麼的熟悉,熟悉到她堅信成真了。

「五哥!」她用力地環抱住他的身體。那樣的觸感如此熟悉而真實,真實到以為過去的日子又回來了。

「我……」他似乎在微笑。「我有這麼好認嗎?」

「五哥……你……你太過分了,既然……既然回來了,為什麼要躲起來……」抽噎含糊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

他蹙起眉,想要捧起她的臉,她卻死也不肯離開。

「隨玉,你先放開我,抬起頭來。」

「我不要!我一放手,五哥就不見了……」

他微微驚訝她的反應。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我不聽!我寧願不聽五哥的話,不必顧忌你我之間的差距,不管我……追不追得上你,我……我都算是你的妻子了……我……我當然可以與你平起平坐的……」她的纖肩一直在抖,猛抽了好幾個嗝,讓話斷斷續續的,卻有她的堅持。

在厚實的衣衫上幾乎已能感受到她的淚浸透了。他嘆了口氣,撫上她的頭髮。

「你的眼淚還真多。我以為我教養的女人應該跟我一樣。」她像用盡一生的力氣緊緊抱住他不放,揪得他的心——緊了。

她猛然抬起臉,淚眼汪汪地瞪著他。

「五哥可以冷血,可是……可是我不能。只要五哥能回來,我……我可以哭一輩子……咳,咳咳……」

他輕拍她的背,劍眉依舊是蹙起的,俊美的臉龐卻柔和起來。

「瞧你,眼淚像泉水,沒有辦法止住嗎?」

她的淚真像海,不停的流著,流不盡似的,她輕咳了起來,抽噎得劇烈。

「我可從來沒瞧見過我的隨玉哭成這樣。」他俯頭輕輕吸吮她的眼淚,是涼的、是冰的,但在每一滴淚里充滿了對他的感情。

他教養她的十年來,偶爾待她的態度是在禮教之外,但多數時候他是冷眼旁觀的。在不知不覺中,她敬仰他,視他的每一句話如聖旨,將他看待成天邊的月亮,卻從未視他如男人,即使是習慣了抱著他的身體入眠,他依舊在他眼裡看見敬仰,而現在她開始懂得反抗他了……

「五哥……我……我好痛……」抓著他背衫的指尖幾乎陷進他的身體,她細緻的月眉痛苦的皺了起來。

「痛?你哪兒在痛?」

「我的心……好痛……」死不肯鬆手,寧願痛死也不要再放開五哥了。

聶泱雍將她抱了起來,她的眼淚流得更凶;從小五哥抱她,不像一般人的抱法,他讓她坐在他的雙臂之上,她搖晃了下,急忙摟住他的頸子。

「五哥,我不要離開你了,再也不要了。」她喃喃地說。痛一次就夠了,難以想像失而復得之後,再失去五哥會是怎樣的情景。

忽然之間,頓覺自己騰空起來,她嚇了跳,來不及說話,下一刻已坐在樹上,依在五哥的懷裡。

樹枝密布而高聳,幾乎掩去了他們的身影。她迷惑的:「五哥……咱們為何要待在這兒……」

他將她緊抱在懷裡,熱切的索求她的唇。他的手環上她的腰際,將她完全的貼在他身上,她閉上眼,感覺五哥的溫暖。

「你的心還在痛嗎?」他貼著她的唇喃道。

「不……」蒼白的臉有點血色了。

「你的淚還在流。」他似乎有點不悅,撩開了她濕透的鬢髮。

她怯怯懦懦的笑了笑,將臉枕在他的胸口上,傾聽他的心跳。

「我愛哭嘛。」就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明知五哥回來了,明知五哥是真實的,眼淚就是如湧泉般止不住。

她又向他靠了靠,抱住他的背。兩具身體已無縫隙可言,但仍然想要再貼近他,想要揉進他的體內,想要得連心都痛了……

「我的傷雖還沒好,可也好歹是個正常的男人,你再將身子貼上我,我可是不在乎這兒是哪兒。」他下了威脅,讓她抬起臉。

「五哥,你的傷……」她撫上他胸口的地方,手指有些發顫。「我明明……明明瞧見火槍打中了你……你……你……」就算五哥是幽魂,她也不怕,就怕不能守到白首。

「是打中了我,但那可不代表我就得丟掉命。羅傑跳海救了我。」

「羅傑爹?他還活著嗎?」她又驚又喜。能回來一個五哥已是奇迹,何況還有視她如女兒的羅傑爹。

他緩緩點頭。

「我讓他去做別的事,等完事了,他會在『飛鳥號』與咱們會合。」他詭笑,但瞧她臉上的淚,鬼魅般的神色又柔和下來。他伸出手,抹去她的淚,新淚又生。「你是打算哭瞎嗎?」

「我……控制不了自己啊,五哥。」她的唇在顫。她只哭過一回,在五哥落海之時,事後就再也不哭了。她只想要為他報仇,想要做好他的妻子,把所有的眼淚都忍了下來,現在像是山洪一樣,把這些聚集在心底的淚海一口氣全湧出來。

她仰起臉,輕輕碰觸他的唇。

「五哥,你的唇是暖的,天亮之後,你還會在嗎?這不會是夢吧?」像想到什麼,她忽然扯開他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胸膛。

她朝胸口的地方摸索,碰觸到了繃帶,繃帶纏著他的胸口,她低低叫道:「很痛吧?如果五哥不是為了救我,不會挨上這一槍,我寧願……我寧願被打中的是我,也不要五哥受這樣的苦難。」

聶泱雍嘆了口氣,讓她輕輕窩在他的胸上。

「我教養出來的,原來是個淚缸子,你要哭就哭吧,我可不管你會不會哭瞎哭壞了嗓子,自己種的惡果得自己承受。瞧瞧我種了什麼惡果,我以為我教養的是一個獨立而愛笑的女人,現下,我得承受你這惡果了。」

「五哥難得嘆氣。」她小聲說道,暖暖的身體讓她有了真實感。

「是嗎?難得的事太多了,我倒也沒料到會為你挨上那一槍。」聶泱雍垂下眼,瞧著她的頭頂。她的側面含笑,淚水仍是自她的眼裡掉出來。她的淚像條細繩,緊緊系住他的心口。

「我養你、教育你,是出自於自私的想法,我不願迎合任何一名女子,所以在破廟見到你之後,起了自己教養妻子的心態,我要你當我的妻子,我要你適應我,我也能接受你,但你的個性卻出乎我意料之外,可我仍然執意不變我當初的想法,天下芸芸眾生間,我只要你,因為你是我教養出來的女人,這是我的固執,也是我偏心的想法。我在等你一點一滴的長大,我在等我的未來多了一個女人,而那女人是相伴終生的,而且能追上我的女人,除此外,咱們之間的情感繁雜難辨,亦師亦友亦主僕,我對你……始終談不上愛情。」懷裡的隨玉縮了下肩,他笑道:

「談不上又如何呢?天下間的愛情能持久嗎?我的親爹有七名妻妾,我娘不過是他的四房,他能見一個愛一個,嘴裡能說情說愛,可他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娶回家。我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我要什麼就去得到什麼,我要你的身體不再抗拒我,不再視我如神秘,我要你習慣我,這是我的私心,我要一個能與我談得來的女人,在閨房之內也不會將我視作神秘的女人。」他嘆了口氣:

「可我也沒想過我竟會為你挨槍子兒。隨玉,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該明白我並不會為任何人去擋那致命的一槍。」

她又顫顫的仰起臉。

「五哥……」此刻的五哥有點不太甘願,在點點星光里,能隱約瞧兒他的意氣風發之外,還有抹柔情。

「你的眼淚可以停了,或者,你要我說出你我心知肚明的情感?」

「五哥……」她用力抹去眼淚。「我不要你說。我想聽,可我不要你說,我要你等十年……不不,等五十年,五十年以後,你的頭髮白了,再跟我說那句話。」他對她的情感已是昭然若揭。

五哥向來不人愛解釋。他要做什麼,底下的人就聽他的命令,不必有任何的解釋,而一直以來五哥也是一直這樣對待她的,直到北京之旅。

當某日在聶宅里,五哥從外走回房時,告訴了她的身世、告訴了再武兄的掙扎,那時她驚詫痛苦,也迷惑五哥的坦白,他一向不愛說明的。後來,她發現他開始對她有了「解釋」,他可以很耐心的對她說明為何要如此做,卻對旁人依舊置之不理。

他是個我行我素的男人,只為自己而活,而要他為一個人,甚至是他的親信挨槍,那皆是難以置信的事,但他將她推開,自己挨了槍。對她,他已用行動表示了他對她的愛逾性命,那麼說不說出口都是無所謂的。

「就算五哥一輩子都不說,我也心甘情願了。」她低喃。「可你不該在獲救活之後,不來知會我,你可知我的復仇之心幾乎跟再武兄一般了,那樣讓我很難受……可是我得這樣做。」

「我知道。」他的唇撇了撇。「所以我來了,不是嗎?你的修行還不夠,讓你的復仇之心掩蓋了你的理智,你是看到了再武那模樣,你想步上他的路子嗎?」

「我不得不啊,我終於了解再武兄的心理。」她認真地說,眼淚直掉。「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像他一樣,即使那得拋去沙神父口中的上帝,即使我得下地獄。十年的相處不是假的,如果沒有復仇之心支撐我,五哥,你可知道我受不了再也見不到你的事實……」她閉了閉眼。「為此,我寧願捨棄所有的一切。」

靜默了會兒,聶泱雍並未吭聲,只是靜靜的摟住她。

「五哥。」她枕在他懷裡。

「嗯?」

「我……只想叫叫你,聽你回應我而已。」她滿足的嘆了口氣,寧願時光停止。「咱們該去找再武兄、找四哥、找元巧,告訴他們,你回來了,可我好想就待在這兒,跟你一輩子。」

他輕輕哼了一聲。「我可不打算見他們。再武再走不出他的魔障,我也無能為力。隨玉,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遲早會出事。」

「五哥?!」她嚇了跳。再武兄是從小就跟著他的啊。

「我不出現有諸多原因,你別怕,我慢慢說給你聽。」

「好。」就算聽他說一夜的話,也心滿意足。五哥活著啊,只要活著,哪怕是要她折壽十年,她也心甘情願。

「可在那之前,你得先答覆我一件事。」

「五哥請問。」她悄悄抱住他的腰,唇輕輕點上他胸前的紗布。

聶泱雍玩弄她的髮絲,縱容她小小的挑逗。他的唇在笑。

「將來,若你不再侍在狐狸島上,你想做什麼?」

「我……」雖仍是淚眼婆挲,但她的眼晴有點彎,笑眯眯的,打了個嗝,聲音啞啞的:「我以往總有個夢,倘若五哥不是狐狸王,我想跟著五哥走遍七大洋,將鄭和的航海圖延續為世界地圖,沒有任何的遺漏。」

「好,就聽你的。咱們走遍七大洋,不再參與任何國家的歷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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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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