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今夜子時

廿五、今夜子時

我見狀有點困惑,這名婦人若是是來找大夫尋仇的,並不是沒有可能;但何必特地把女兒也給帶來?莫非是什麼在女兒身上暗藏槍砲的女帶子狼之流……果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美婦已經來到大夫面前盈盈拜倒,恭敬有禮地說︰「前日大夫住處那兒人多口雜,故民婦不敢多禮,今日特帶小女來向大夫道謝,感謝大夫的診治。」

女童聞言便也一同拜倒在地上,隔着口罩不清不楚地說道︰「謝謝大夫的診治。」

九指狐大夫冷眼看着,不知道她們母女在搞什麼把戲。

「哪有戴着口罩道謝的,真沒禮貌,快取下來,話說完再戴上。

小女童連忙把口罩取下之後,同樣的話又再說了一遍,長得眉清目秀、果然和那美婦有幾份相似,只是久病未愈,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這時我才注意到,九指狐大夫見了那女童的模樣,居然露出震驚的神情。

可惜我注意到得太晚了,大夫很快恢復成原來的神色,笑着說︰「很好,很好,乖孩子。妳很有禮貌。」我試着感應大夫和美婦的想法,沒想到兩人都沒什麼關於女童長相的想法。

「大夫,關於這孩子的肺病……」美婦想的是,也許知道了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大夫會改變自己的診斷也說不定。但是大夫顯然沒有這種打算,道︰「嗯,怎麼了嗎?」

「……沒什麼。」

這至少讓我知道了一件事,這女童的父親可能是九指狐大夫認識的人,因此美婦當初和現在才這麼希望大夫跟她件上一面,好好給她診治。但是大夫原本就不是這樣的人,那既非誤診又更不是信口開河,所以也就沒有重新診斷的必要了。

天色暗下來我們回到天壘谷之後,一時之間附近還沒什麼動靜,我就照樣練起我的零級法術。夜闌人靜,天壘谷中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再沒別的聲息,我現在已經可以輕易感應到附近的元素活動,但大夫細密悠長的呼吸聲,我竟不容易聽到,旁邊田野的蟲鳴還更吵些。突然之間,不遠處的某塊田邊,居然傳出田埂上的草被踩到的聲音,我吃了一驚,探頭往那兒望去,卻沒想到天壘谷本是一個深坑,這樣怎麼看得到東西?不多時,腳步聲已經來到谷口,一個若有似無的微弱語聲道︰「這麼晚了才前來叨擾,民婦深感抱歉,不知大夫歇下了嗎?」

大夫沒好氣地回答︰「妳既潛行來此,為何不一路潛入谷中,還中途現出身形做什麼。」「民婦倒不是有意現出身形,只是因為長久疏於練習,功夫擱下了,給這位小兄弟察覺。」我聞言朝谷口處望去,只見來的果然是不久前才在林子裏向大夫道歉的那位美婦人,只是已經換回初次見面時那一身暗色緊身的潛形者打扮。

「進來吧。妳有什麼事?」

「雖然萬分感激大夫為小女地診治。但是民婦這次懇請大夫也給我治一治。」

「妳有什麼癥狀?」

「我患了『如果不查出隆基努司之槍地線索回報。就會被同門追殺至死』地不治之症。」

我聞言心下暗嘆。雖然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還是很感嘆她果然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

「誰跟妳說我有辦法治這個病?」大夫厭煩地反問。

「沒人說過,純屬憑空猜測。」雖然是憑空猜測,不過從一個知道隆基努司之槍(十幾年前的)下落的新贖教徒來到這附近才被殺的事實來推斷,這樣的猜測命中率看來起來還是很高的,換做是我也會這樣推測──或者至少在我聽說新贖教徒自己之間也分成好幾個不同派系自相殘殺之前,我會這樣胡亂猜測。

「妳倒是猜的沒錯,隆基努司之槍的事情,我的確知道一點。」沒想到大夫這樣回答。不過他隨即又說︰「但是我有一點很好奇,希望妳也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包括我剛剛的回答、和等一下可能所說出的關於聖槍的下落等,妳怎麼知道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畫?」

「別人說的,民婦多少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來判斷;」那女子無奈地說︰「但大夫並非常人,大夫所說的話是真是假,民婦還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

「哦。那麼妳還是認為我有辦法救妳?」「民婦只能懇求大夫搭救。」「我拒絕。」

婦人一咬牙,拔出配刀,指着我的喉嚨說︰「螻蟻尚且偷生,如果大夫真的不肯賜救,民婦只好把這個和大夫朝夕相處的小童,快刀斬成十七、八截了。」

我覺得這件事情荒唐滑稽之極,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有何好笑?」美婦冷冷地問說,刀鋒輕顫,我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我又笑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說︰「妳找錯對象了,我兩個月前來此,大夫便診斷我只剩三個月的壽命,一個月後才死,還是現在就死,對我來說有何區別?對大夫來說有何區別?妳說妳能判斷某些人說話的真假,妳瞧瞧我說的是真是假?我若不是絕症患者,何必在這天壘谷中伴着大夫靜待壽終正寢的那天到來?」

美婦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收下長刀,嘆息道︰「大夫於小女有救命之恩,我寧願把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千刀萬剮,也不願意傷了大夫尊驅;但是人都是自私的,既然我自己也無法活命,便也……也顧不得恩將仇報了。」

她蓮步輕移,來到大夫跟前,溫柔地執起大夫的雙手,哀求道︰「大夫真的不救我?」

「為了保全這個秘密而死的教中弟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卻不行。只可惜……」「可惜什麼?」「可惜我不管說也不說,或者說多少,終究沒有辦法救妳,妳是活不過今晚了。」大夫此時眼神中彷彿有無限哀傷,衷心地感嘆。

美婦俏臉一寒,冷言道︰「大夫還是多為自己的身後世操心吧,民婦的會自己料理了。大夫若真的不說,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說完雙手用力,登時響起一連串骨骼爆碎的聲音。

大夫悶哼一聲,頭一偏,差點疼得暈去。我雖然難忍此事在我面前上演,但一方面大夫之前千萬吩咐,另一方面又聽到大夫說這名婦人也活不過今晚,也就暫時拚命按著性子。

美婦及時放手,大夫便沒有暈去,但仍疼的臉色白、牙關格格顫抖,兩手本就有舊傷,現在更是全成了淤青色。「這手……以前還碎得真徹底,比起我潛形者的拷問手法,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者只是我功力不到?」她感嘆說︰「以前對大夫施此酷刑的,莫非也是為了這個秘密嗎?」大夫勉強開口,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能出聲音。

美婦低下了頭,耳朵靠了近去,只聽大夫低聲說︰「我當日……受此刑時,**的痛楚遠較……今日為甚。但那個時候卻……微笑,面對。現在,就連走路被路邊石頭絆到,磕破……一點皮傷,我也笑……不出來了。」

美婦有點訝異,偏著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為啥大夫要對她說這些。我卻知道大夫憐她是將死之人,勉強對她說些哲理,希望她今生有些體悟不至於虛度。她又回頭望了望我,恢復恭敬的神情對大夫說道︰「先生既然有以教我,咱們換個地方讓民婦好好侍奉您。」便舉起大夫的手臂環過自己的頸肩,輕輕地把他抬了起來,大夫的身子本來就極其瘦弱,這美婦又是練家子,這樣抬一個人當真是不算什麼,簡直跟拎了頭小狗小貓或小兔子沒啥兩樣。

我們的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極其清脆好聽的女聲︰「住手!妳想把我親愛的帶到哪去?」

美婦一驚,和我一同向谷口望去,那兒卻並無人影。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勁裝打扮的中年醜婦緩緩走來,原來話時她距此尚遠,但說話聲卻如在耳邊、清晰分明,又不是靠着喊叫大聲,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美婦看她年齡比自己要長了將近二十歲,柳眉一豎,放下了大夫,轉身行禮說道︰「不知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客套什麼,我問妳的話卻沒回答,難道故意岔開?」醜婦憤怒地說,聲音卻和長相的年齡不合,雖然不是娃娃音,卻怎麼聽也不過像是和美婦差不多的年紀而已。

「嗯……是這樣的,民婦欲請求大夫出診,大夫不從,人命關天,民婦只好用了稍微強硬點的手段,惹得前輩心中不快的話,民婦先在這裏給您賠禮啦!」女潛形者說完,即盈盈拜倒在地。我知她只是故意顯出畏縮膽怯的樣子,讓對手起輕敵之心,心想等一下定有好戲可瞧。

沒想到才剛動了這個念頭,勁裝的中年女子馬上轉過身來,劈啪甩了我兩個大耳光,惡狠狠地痛罵道︰「你什麼東西,有機會看姑奶奶我跟人動手,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還不好好感恩!在那裏賊笑什麼?」我無辜挨了兩記,疼得眼淚都要出來,心想反正可能不久就要死了,犯不着再受此活罪,納納地回答道︰「您教訓的是,小輩知錯了。」

她換了個語氣音調,對大夫和藹地說︰「親愛的,手又給人捏碎啦?疼不疼呢?」我正摸不清這人跟大夫究竟是什麼關係,卻聽到大夫也以充滿柔情密意的語氣回答︰「妳終於來了,我想妳想得好苦。來得正好,快把這無禮的小女生殘忍地殺掉為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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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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