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承諾,太重!

第八章 說承諾,太重!

生命因為承諾而有了重量,如果是無法負荷的重,可不可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這就是我的愛情嗎?」想想再次低聲呢喃,一遍遍的詢問已經讓她的喉嚨疼痛沙啞。

東東緊緊摟著想想,輕拍著她的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而所有罵人的話更已經在心裡咒罵了上千上萬回。

該死!魔鬼!可惡!殺千刀的!

尹強這個衣冠禽獸,竟敢這樣對待想想!

東東只要一想到她匆匆忙忙趕到尹強門前時,想想臉上帶著傷且衣衫不整地抱著皮包歪坐在地上等待援助的畫面,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要不是怕驚動其他住戶讓想想難堪,她真想一腳踹開尹強的大門,狠狠踢他兩腳。

男人怎麼可以倚仗先天的氣力出手打女人?

當時她只是單純為尹強打傷想想而動怒,後來想想斷斷續續說出事情的經過,東東簡直氣得快暈厥,她萬萬沒想到真有這種性癖的男人存在,更不能接受的是,居然讓想想遇上了……

「什麼一心一意、此情不逾?騙子!騙子!」東東惡狠狠瞪著想想床頭柜上裝滿乾燥花瓣的瓶瓶罐罐,彷彿透過這樣的瞪視可以將尹強幹刀萬剮。

想想聽見東東的咒罵,渾身一僵,霍地掙脫東東的懷抱,發狂地打開床頭柜上的玻璃瓶,將花瓶里的乾燥花用力往空中一灑;然後,她又奔到梳妝台前,狠狠撕扯另一束乾燥花。不一會兒,卧室內所有尹強送的花束已經屍橫遍野。

想想努力張開哭紅的雙眼,看著一地殘破的「諾言」,凄涼地笑了……

「天長地久?愛我久久?相伴永久?去他的承諾!」想想大喊,終於忍不住掩面放聲大哭。

東東心酸地看著想想盡情發泄,等到她筋疲力竭癱坐在花海中,東東立即走向想想,再度緊緊摟住她惟一的妹妹。

想想哭了好久,直到東向的窗戶透進微弱的亮光,晨曦緩緩篩入屋內,想想抖動的肩頭才慢慢平靜。抽噎了幾聲之後,她用乾澀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男人的承諾算什麼?都是手段,只是手段罷了……」

唉!東東原本複雜的思緒更見紛亂,只能抓住想想這句哀傷的控訴:男人的承諾算什麼?

滿室浮動的芬芳嗅不見浪漫,聞來只是更覺心酸,東東眼眶也紅了,眼淚呼應紛飛的思緒,無法抑壓地漣汩汩落下,為想想的遭遇,也因為想起陶永哲和他對杜凝恩那個備受折磨的承諾。

男人的承諾算什麼?為什麼陶永哲的承諾偏偏又那麼重?

陶永哲調開注視著大樓的視線,仰首望天。晴空一輪明月,映照出他凝重的神唐。

他不覺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眼光落在手裡的信封上,白凈的信封反射月華,清楚照出「嚴東東」三個字。他的指頭不自覺地輕捻信封,隔著薄薄的紙撫摸二葉松的輪廓。

二葉松啊……

當愛來時,請不要送我玫瑰,玫瑰凋落的花瓣讓人無法承受;請送我二葉松,當激情過去,你我仍相偎,隨風而舞落。

自從昨天從網路上搜尋到這首短詩,他終於明白東東為什麼會送他二葉松。

「當激情過去,你我仍相偎……」陶永哲不覺喃喃自語,然後搖頭苦笑,從鼻間逸出的氣息充滿無奈。

怎能不感到無奈?

對他來說,有愛人相隨,已經是今生不能希冀的奢侈美夢。他的包袱太重,怎能接受東東的二葉松?只是決定送還它,人來到這裡,心頭卻異常沉重,好似要割捨掉心上的一塊肉,那麼依戀不舍,因而讓他在樓下躊躇。

他再深吸一口氣,不自覺握緊信封,指關節滑動著……

「還是面對現實吧!」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才舉步,卻瞧見東東從巷口踱來。

東東看來無精打採的,低頭信步走來。距離拉近后,更清楚看出她的雙眼浮腫,似乎疲倦至極,而飄忽的眼神輕易地泄漏了她的滿懷心事。

陶永哲下意識地將拿著信封的手背到身後。

東東直到看見地上投射的人影才喚回注意力,她抬起頭來,不期然地和陶永哲的眼神交接,瞬間,她的雙眸閃過驚訝,然後轉成放心的凝視。在汪洋中泅泳已久的她,終於找到可供暫憩的浮木。

東東的嘴癟了癟,輕輕咬住下唇,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

看著東東的表情,陶永哲以為下一秒她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但是沒有。東東已經來到他的面前,距離之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她仰著頭,眼神一瞬也不瞬地凝著他。

「怎了?」他低聲問。

沒想到這一問,竟逼出了東東的兩聲抽噎,繼而「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她像攀住浮木般撲向他的懷裡,死命地抱緊他,手上提著的食物透出熱度熨燙著他的後背,熱流就從這一點快速蔓延他的全身,讓他的臉忽地熱得發燙,彷彿白煙就要從頭頂冒出。

「喂——」陶永哲渾身不自在,卻又不忍心推開痛哭的東東,只好輕拍她的肩頭,「到底怎麼了?」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失聲痛哭。

不問還好,一問東東更是放聲大哭,驚天動地的,弄得陶永哲開始手足無措,只能一手猛拍她的肩頭,一手無意識地搔起頭,卻因為拿著信封,將信封和頭髮摩擦得彳彳作響。

「東東……快別哭了!」萬一驚擾到鄰居的話,搞不好人家還會以為他對她怎樣了。

果然!兩邊的住宅紛紛探出一顆顆頭顱,頻頻往他們這邊探望。

陶永哲無計可施,只好拉著東東的手,像牽著小孩般引她進入大樓。

「看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想想……想想……」東東抽抽搭搭的。

「想什麼?」不解!

「想想……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原來想想是人名。「她怎麼了?」

「她被欺負了……」想到想想被尹強那渾球踏蹋,東東的啜泣聲又轉強。

「被欺負?」陶永哲一聽立即攢起眉頭,「要說說是什麼狀況嗎?」看她哭成這樣,事情一定很嚴重,她們姐妹倆一定非常需要幫助。

「糟糕!」誰知東東答非所問,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不但瞬間止住了抽噎,表情也倏地嚴肅起來,「想想還等著我回去陪她呢!她心情糟透了……」說罷,她舉舉手上的食物:「我要先回去了,不喂她吃些東西不行。」

陶永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如果需要我的幫助,千萬不要客氣。」

感受到陶永哲的關切,東東眼眶又熱了,她趕緊吸吸鼻子,伸出手抹了抹未乾的淚水,「我看來還好吧?」她不想讓想想看出她哭過了,脆弱的想想還要倚靠她的支撐和幫助呢!

「唔……」陶永哲心口一窒,沉吟了好一會兒,避重就輕地說了聲:「還好!」

其實東東看來狼狽極了!

「謝謝你!那我回去了。」東東匆忙爬上樓梯,還忍不住頻頻回頭。

陶永哲就這樣揪著一顆心,站在原地看著東東三步一回眸、五步一回首的拾階而上。經過這一鬧,他也無心上樓為林伯伯復建了,不知為何心頭窒悶得厲害,他只想出去吹吹風,平靜突然紊亂的心緒。

不過,才轉身走了兩步,猛然想起手上還拿著信封,不由得令他停下腳步,回頭向樓上張望著。

要歸還二葉松嗎?他調回視線看著信封,心頭不禁掠過那首美麗的詩句。

你我仍相偎……

一聲長聲的喟嘆,陶永哲終於還是決定先留著二葉松。看東東剛才的狀況,現在何苦雪上加霜呢?他為自己找到了理由,卻不知道其實他的內心已經被東東的率真和堅強一寸寸佔據了。

想想從來不曾這樣了無生氣。

她不是沒嘗過分手的滋味,卻沒有一次像這回這麼凄慘。

白天她像行屍走肉,無意識地在客廳踱來踱去,在卧室里抱膝飲泣。

為了勞碌自己的思緒,她隨手抓了廚房的鍋子猛刷,拿起刷子將馬桶洗得晶亮,又拿了塊小小的抹布重複擦起客廳的地板。怎麼也想不到白天累得腰酸背痛,晚上竟然無法成眠。她不知道自己的意識在什麼狀態下才能獲得救贖,只能無助他睜著酸澀的眼,共著窗外滴答不停歇的雨聲相泣到黎明。

兩天下來,她警覺自己就要這樣垮了,奈何根本聚不攏勇氣振作。坐立難安、凄凄惶惶的她,倒是寧願就這樣死去。

「想想,為尹強那種男人這樣消沉,不值得。」東東柔聲勸她。

「我知道……」想想回答。但是付出的深情哪能說收回就收得一乾二淨,何況她真的愛尹強,否則怎會付出所有?

這到底是誰的錯?

不該這樣毫無保留愛一個人嗎?

還是她太天真,居然笨得讓自己相信尹強會為她「浪子回頭」?

她居然會栽在尹強手上?依她的條件落得這樣的下場,她怎麼接受?

不甘哪!

想想象只頹廢的蝦子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任憑音響的轉盤轉了一回又一回,播了什麼歌曲,她恍恍惚惚的,思緒始終在現實世界和歌曲的心情間擺盪……

當彭佳慧獨特的嗓音響起,吸引了想想的注意力,她不禁凝神聽著——

你總在花間穿梭,像一隻采蜜的蜂,習慣了自由自在,來去都隨風。

我總在你的背後,等著你花間回頭,嘗著你甜蜜謊言卻酸到心窩。

你彷彿看不見我,肆無忌憚地遊走,我開始告訴自己這樣不快樂,

……愛情總到了絕境才懂看破。

原來吸引想想注意力的是歌詞。雷同的遭遇,唱的不正是她的悲嗎?

愛情總到了絕境才懂看破……她看破了嗎?

……從今後,不過問你的生活。

我無心,你無情,早該分手,彆強求。

早該分手,彆強求?如果早在她覺得和尹強之間有問題時就提出分手,今天也許就不會這麼難堪了。這許多日子來,她是不是欺騙了自己?

聽到你一聲再會,我流下幾滴眼淚,在這個靜靜夜裡,

我們要離別……我們要離別……我們要離別……

唱盤卡住了!「我們要離別」嗚咽地重複著,強調著想想的心碎。

再也忍不住,想想痛哭出聲,傷心欲絕的哀泣聲中,有憤恨、不舍、不甘、羞辱、沮喪、絕望和心痛……

哭著哭著,想想隱約聽見另一個嚎啕大哭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呼應著。是她的幻覺嗎?誰也在為她哭泣?她不禁豎起耳朵聆聽……不會吧?!怎麼聽來像是東東的哭聲?

東東呢?

「東東——」想想喚了一聲。

沒人回應!

「姐姐——」

室內依然安靜著,遠處的哭聲卻愈來愈清晰。

東東去哪了?對了,她剛剛說要出去買吃的。東東究竟出去多久了?想想壓根兒沒留意到。

忍不住好奇心,想想走向門口,確定是東東的哭聲后,她開了門走出去,想下樓一探究竟。沒想到才走到樓梯轉角,就聽見男人的詢問和東東的抽噎,她下意識停住腳步,靠在牆壁偷聽。

聽著聽著,心頭一熱,哭聲幾乎要迸出口了,想想捂住嘴,趕緊轉身折回二樓。

「東東這個傻瓜!傻瓜……」門才關上,想想已經淚流滿面,靠在門扉斥罵著東東,罵的同時,卻也覺得心底的空虛漸漸被某種溫情填補了,不再像之前那麼孤單無助。

她的身子往下滑,蹲坐在門前,啜泣聲依然不斷,然而隨著眼淚流出的情緒已經不一樣了。

醫院的洗手間

想想凝視著鏡子里蒼白的容顏,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好久。剛剛辦妥請假手續,也調好了班,有九天的特休假可以讓她暫時離開醫院。

自從昨晚目睹東東大哭,想想的理智終於慢慢蘇醒了。她知道,無論她多麼痛徹心扉,尹強都無所謂吧?說不定她在這邊為不堪的愛情淚濕衣衫,那廂的他正與N號「老婆」耳鬢廝磨呢!

為他這樣的男人傷心,何苦呢?再說,她難過,連最親愛的姐姐也被連累得抑鬱寡歡,更不值得哪!

痛哭過後,想想告訴自己:心再痛,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痊癒;傷再重,也要堅強地重新站起來。

「姐,我不會倒下去的,你放心!」想想在心頭許下承諾。鏡子里的容顏雖然憔悴,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堅定!但是,要走過這一切多不容易。所以她決定休假,暫時離開醫院,好好整頓心情。

回想這兩天的失魂落魄,從一開始的無法置信,甚至拚命為尹強找理由;最後終於承認自己徹底失敗了,她看錯人,誤解了愛。

今後,她必須好好思考何謂愛情?什麼樣的男人值得信任和託付?

更重要的是,她必須重建自信。

想到這,想想不拉丁又紅了眼眶。怎能不氣?怎能不嘔?她是這樣掏心掏肺地全然付出,沒想到最愛的人反而傷她最重,尹強是如此殘酷地粉碎她的夢想和世界。

「尹強,我不會就這樣被你打倒的!」想想好強地眨回已經泛上眼眶的水霧,在心底對自己起誓。

吸了吸鼻子,一聲長嘆后,想想走出洗手間,盡量避開尹強可能會出現的路徑,朝電梯間走去。她小心翼翼地留意視野內出現的人物,現在的她只能躲著尹強,因為心理建設依然脆弱,看見他,絕對會讓她崩潰的。

順著迴廊左轉,想想和一位護士錯身而過,走了兩步,她煞住腳步……

剛剛那護士好面熟,她是?腦際靈光一現,想想旋身,「梁儷?」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護士聽見叫喚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朝想想這頭望來。走廊上只見想想一個人。「是你叫我嗎?」護士問。

真的是她!原來她就是梁儷!

想想的雙眼像探照燈,上上下下打量著梁儷,似乎想將她看透;然而,水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佔據她的眼,讓梁儷的身影愈來愈模糊。

「是你叫我嗎?」梁儷再問了一聲。不知為何,想想的表情讓她不安。「我們認識嗎?」她問。

想想吸了吸鼻子,輕輕搖頭。「我們不認識,不過前陣子,我們在洗手間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你捧著一束很漂亮的藍玫瑰……」

藍玫瑰?

「喔!我想起來了。」梁儷笑了,在腦海中搜尋那天的記憶,「但是,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印象中,那天她們好像沒談上什麼話。

想想牽動嘴角,唇瓣勾出的弧線看來有些凄涼,好不容易撫平的內心頓時又紛亂了。梁儷是她的情敵啊,但也和她一樣是個「受害者」,除非……

「注意你的『老公』,他……他……」是個偽君子!想想欲言又止,因為咒罵尹強是偽君子的同時,等於全盤否認這段感情。

「什麼?」梁儷愕然。

「你是高貴絕色的藍玫瑰花,萬中選一,我只願對你投射無與倫比的光亮。」想想說得雲淡風輕,「我收過同樣的卡片和藍玫瑰。」其實心底的沉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梁儷呆住了。

「他是不是也告訴你落紅的床單他要一輩子珍藏,因為那是你們靈肉合一的愛情見證?」想想苦澀地問。

梁儷的腦袋轟然一響,腳步晃了晃……「你怎麼知道?」這麼私密的事!

「我怎麼知道?哈……哈哈……」

想想突然乾笑了幾聲,接著,兩行眼淚就不受控制地飄流不停了。

「我告訴你我怎麼知道的……」想想雖然倔強地拭掉眼淚,然而她緩緩走到牆角,因為必須倚靠著牆壁的支撐,她才有力氣慢慢道出那晚的事情。

而梁儷呢?她一直怔愣地聽著,聽著聽著,小小的臉變得和想想一樣慘白……

「我已經告訴你想想不在台北,你還想怎樣?」東東衝出大門,惱火地對猛按對講機的尹強怒目相視。

尹強瞥了東東一眼,不予理會,索性退出遮雨棚籠罩的範圍,仰頭朝著二樓大喊:「想想你出來!我——」

「住口!」東東向尹強欺近,大喊一聲截斷他的呼叫,「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在這裡鬧笑話!」她氣得緊握拳頭。

「不想鬧笑話?簡單啊,叫想想下來。」尹強斜睨著東東,撒賴的味道濃厚。

噢!誰來阻止她,不然她真怕一個衝動會將眼前這無賴一腳踹到太平洋。

「叫想想下來!」尹強又喊了一聲。

「她不在!」東東不耐煩地吼回去。到底要說幾次,他才聽得懂?「我已經說了,想想不、在、台、北,你聽不懂人話嗎?」想來也是!眼前這人當然聽不懂人話,因為他是衣冠禽獸,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禽獸。

「不在台北?」尹強的聲音冷了下來,「她想一走了之嗎?」他刻意壓低的聲音隱含忿怒。

「什麼一走了之?不走難道還要留下來任由你糟蹋?」東東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你……算了!叫想想開機,我有話要跟她說。」

「你們已經沒話好說了!」東東沒好氣地拒絕。

「當然有話要說,這幾個月的相處難道都是假的?還有,她憑什麼跑去找梁儷?」

「喂,你居然有勇氣跑來問『真假』?」東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一個玩弄感情於股掌間的人也配說真假?」笑話!東東輕蔑的眼神和口氣讓尹強瞬間拉下了臉,空氣中有種火爆的氣味漸漸蔓延。

「你不是當事人,我不需要對你解釋什麼;而且,以你八股的思想,你也無法懂現代人的愛情觀,我不想對你多費唇舌。」

丟下一聲嗤笑,尹強自顧自取出手機,撥了想想的電話號碼,自然還是碰釘子了。

「拜託!行行好!叫想想開機,可以嗎?」尹強望向東東,不耐煩地說。

「辦不到!」東東搖頭,「我也不想浪費時間跟你討論現代人的愛情觀,但是請你看在和想想相識一場的份上,放過她吧!不要再來糾纏她了!想想不希望跟你還有任何牽連。」丟下這句話,東東轉身往回走,卻發現大門被她關上了。糟糕的是,她剛剛氣沖衝下樓根本忘了拿鑰匙出門。

這下可好!

東東推推大門,厚重的鐵門文風不動,讓她只能著惱地回頭瞪了尹強一眼。

尹強本來想擋住東東,發現她被關在門外,嘴角霎時勾起一抹興災樂禍的笑。這下她非得按鈴叫想想開門不可了。於是,他走近東東,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離我遠一點!」東東低嚷一聲后,按了按隔壁林伯伯家的對講機。

「想想真的不在?」尹強皺起眉頭問。直到現在,他才有些相信想想可能真的不在家。

看見尹強的驚訝和失望,東東翻翻白眼,根本懶得回答。

「你告訴我,想想去哪裡了?」尹強扯住東東的手臂問。

「放開我!」

「請你告訴我,想想到底去哪?」

「你幹什麼啦?放開我——」東東奮力一推,掙脫尹強的拉扯。

尹強退了一步,驀地換上懊惱的神情,他慌亂地耙梳自己的頭髮,最後索性蹲了下來。低垂著頭的他,看來竟然有些沮喪。

東東斜睨著尹強,怔愣了好一會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尹強對想想真的動了感情?不管他是否動過真情,他的花心都已經造成傷害,是否動情又於事何補?

「你回去吧!」東東語重心長地說。

「我真的有話要對想想說。」他抬頭,眼底有懇求。

「沒用的!你造成的傷害太大,她不會原諒你的。」

「我不需要原諒,我只是想減輕對她的傷害,想解釋清楚罷了!」尹強站了起來,激動地說。

「解釋?」東東忍不住嗤笑,「你怎麼解釋啊?再給想想一個承諾,說你以後絕對會鍾情於她一個人?那梁儷呢?你又要給她什麼承諾?嗯?」東東雙手一攤,氣急敗壞地繼續向尹強撥出冷水:「這聽來未免可笑,想想現在最不相信的就是你的承諾。」

「……我是真的愛她。」尹強囁嚅了半天,只能逼出這句話。

「她?你指的是想想?還是梁儷?」東東叉著腰問。

「我……」

「還是兩個都愛?」覷著尹強,東東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悲。「尹強,我勸你好好思考你所謂的『現代人的愛情觀』后,再來談愛還不遲!」

尹強倔強地昂起下巴。「你懂什麼?你去問問想想,她會告訴你她的生活哲學……」

「活在當下?追求快樂?」東東搶白。

「沒錯!追求快樂!我能給想想她想要的快樂。」尹強得意地說。

「如果是這樣,你聽清楚了,想想親口這麼說:『快樂是要建築在心安上,快樂不等於不顧一切地享樂』。」

「她真的這麼說?」尹強又拉扯東東的手。

「放開我啦!」

「你騙人!這根本不像想想說的話。叫她出來,她對我也有承諾……」

「是!或許想想對你有承諾,但是不恰當的承諾應該捨棄,禁不起反省的承諾,不該成為一生的絆腳石。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尹強,請你放手!」

尹強一時找不到話回答,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放開東東,略帶賭氣的意味,他加重手的力造——

「放開我啦!」東東邊掙扎邊喊。

「請你放開她!」大門適時開了,陶永哲跨了出來。

東東驚訝地望著陶永哲,尹強也料想不到會殺出一個程咬金,因此和陶永哲對峙著。兩人的眼神捉對廝殺,空氣中的因子快速凝聚了緊張的氣氛。最後,尹強自知理虧,甩開東東的手,怏怏地走離。

「你沒事吧?」看著尹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陶永哲才轉向東東。

東東搖搖頭。「你怎麼會在這?」

「我在林伯伯家……事實上剛剛你按對講機后,我就下來了。」

「原來是這樣……」東東鬆了一口氣。「所以我們的對話你都聽見了?」

「嗯。」陶永哲深邃的眸子閃動異樣的神采。「經過想想的事,你似乎成長不少。」

東東愣愣地望著陶永哲,他眼底的神采驀地匯成一股暖流襲向她,那麼和煦,仿若隆冬裡子夜時分捧在手上的香片,不只熨慰了心底的感傷,也同時注入溫情,掃除了尹強所帶來的晦氣。

「想想真的不在台北?」他問。

「她回屏東去了。」

「這麼說只剩你一個人?」陶永哲眉頭微蹙。「萬一那個渾球再來的話……」

東東心頭又是一熱,回視著陶永哲,心底有種異樣的感覺不斷在滋長。「我想,他還不至於會亂來才對。」說著說著,東東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再來的話,我會一腳把他踢到太平洋!」

「是嗎?」陶永哲莞爾。

東東微微一笑,丹鳳眼燦亮亮的。

「台北還有親人嗎?」他問。

東東搖搖頭。

「唔……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說著,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名片?你以前給過我一張,你忘了?」東東噙著笑。「一樣是男人,為什麼差這麼多?」她突地有感而發,語氣真誠。

陶永哲愣了愣,東東的話在他的心湖盪出悸動的漣漪,波動直漾上眸底,出現瞬間的迷離。

受陶永哲的眼神吸引,東東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懷裡,忘情地摟緊他。頭一回,她敏銳地意識到自己和陶永哲在性別上的差異,身體中女性與生俱來的柔情正逐漸蘇醒。

瞬間,東東終於能確定了,原來這就是愛情,完全不同於親人間的親情和朋友間的友誼。她滿懷感動地閉上眼,用心感受陶永哲的體溫。

東東的依偎,相對地充實了陶永哲的空虛,在在提醒了他存在的幸福和意義。

活著真好!

尤其是兩個靈犀相通的體魄緊緊相偎,最能感受到生命的質量。活著真好……活著……

不知為何,陶永哲的身子僵了僵,已經移到東東背上的手瞬間凍結,隔一秒,他的大手緊握成拳,靜止了動作。

而暈陶陶的東東壓根兒沒注意到陶永哲的轉變。「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夢囈般地輕問。

「因為……」陶永哲頓了頓。「我們是……朋友。」

朋友?東東啪地睜開眼,溫度倏地抽離身體。

朋友?這麼說並沒什麼不對,但是陶永哲的話就是刺痛了東東的所有神經。

「有一件事……」他輕推她的肩膀。

「什麼?」東東若無其事地抽離陶永哲的懷抱,仰起頭問。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幫林伯伯復健……」

「最後一次?」她不禁重複。

「嗯。林伯伯身體的狀況已經好多了,現在他自己上醫院已經沒有問題,也不需要每天進行復健,所以我幫他安排了醫院和復健師,以後他只要每星期上醫院做個兩次復健就可以了。」

這麼說……他以後不會來了……那她和他是不是很難再見面了!

東東傻傻地看著陶永哲,希望他開口說說話,告訴她他不是在向她話別,奈何他只是一勁地沉默著。

就要離別了……離別……

分離一定要在她確認自己的愛情時同時降臨嗎?她難道沒有選擇的權利?

而陶永哲呢?為什麼他一副準備放棄的堅決?

這一切,到底該如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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