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十一月,一個介於秋冬之際的月份。

十一月,一個模糊不清的月份,就連窗外的風,也是曖昧得涼中透冷。

晚間八點,不該有人的高中部學生會辦公室里,自門縫中透出絲絲光明,泄出喀喀輕響。

一名身着高中部三年級制服的少年坐在計算機桌前,西裝外套上別着的徽章,明顯的告知人們他的身分。

學生會副會長──一個在蔚心學園被視為菁英份子的身分。在蔚心學園裏,學生會幹部往往被人與「資優生」、「能力卓越」、「文武雙全」等等字眼畫上等號。

少年面無表情的盯着計算機屏幕,十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打着,優美的動作,讓他看來宛若演奏中的鋼琴家。

沒有半點聲息的,一名穿着三年級制服的少年走入學生會辦公室。

那是一名高大的少年,他手裏拎了一個香氣四溢的牛皮紙袋;那種屬於食物的誘人香氣,讓埋首於計算機的少年抬起頭。

「剡律,你來了。」抬起頭的少年這么說道,臉上漾著柔柔的淺笑,一點也不訝異耿剡律的突兀出現。

耿剡律微皺眉道:「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澄羽。」他的眼底清楚的寫着不贊同。

「什麼叫作我真的在這裏?剡律。」坐在計算機桌前的安澄羽偏首溫雅一笑,烏黑的眼眸柔柔的瞅住耿剡律。「難道身為學生會副會長的我不該出現在學生會辦公室里嗎?」

「現在是晚上八點,你不應該還待在這裏。」耿剡律的臉上明顯表現出他的不悅。將手上拎着的牛皮紙袋拋向安澄羽后,他隨意的拉了張椅子落座。

「這是什麼?」優雅接住紙袋的安澄羽並不急着打開它,只是看着耿剡律,臉上漾著一抹清雅的笑。

「非攸要我送來的晚餐。」耿剡律舒展開微皺的眉宇,露齒一笑,如陽光一般的氣質表露無遺。「他說你大概還沒吃晚飯,要我送糧食過來。喂,不要只是在那邊笑,快點吃吧,非攸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非攸怎麼不來?」垂首看了眼紙袋內的東西,安澄羽淡淡的笑了;是他最喜歡的蒜香蛤蜊面。沒想到非攸比剡律還了解他的喜好……嘖,剡律這傢伙真該反省反省。

「他在寫報告。」耿剡律輕啐了聲,孩子氣極重的抿起嘴,「我懷疑非攸只是不想我在旁邊煩,所以才會要我送吃的過來學生會。」

「往好的方面想,這代表你對他的影響力很大,不是嗎?」安澄羽輕笑着。「你晚上很閑?」

「是很閑啊!」耿剡律爬爬發,揚唇一笑,「好了好了,你快點吃啦,吃完之後我要拿那個空盒子回去向非攸交差。」

安澄羽什麼都沒說,只是用一種很難理解的眼神盯住耿剡律,臉上仍舊帶着一抹笑,只是這笑看來多了幾分詭異。

「喂,幹嘛用那種恐怖的眼神看我?」耿剡律輕皺眉,身體不自覺的向後仰。「澄羽,你是不是又想整我了?」

「怎麼會。」安澄羽甜甜一笑,純潔得猶如不沾凡塵的天使。「只是有個問題想請教你而已。」

「什麼問題?」耿剡律小心翼翼,整個人處於警戒狀態。

安澄羽沒有回答,只是慢條斯理的從紙袋裏拿出透明保溫盒及叉子,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來。

「澄羽,你到底想問什麼?」耿剡律不耐的低吼。

「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給耿剡律一抹足以讓人氣得跳腳的微笑,安澄羽又低首吃他那盒蒜香蛤蜊面。

「安澄羽!」耿剡律咆哮出聲,震得人頭昏腦脹。

安澄羽仍是不為所動,直到他把盒中的面吃完。

「剡律,盒子就麻煩你送回去了,順便幫我謝謝非攸。」從抽屜取出一張面紙拭凈嘴角后,安澄羽朝耿剡律露齒一笑。

「少來這套,我已經對你那種騙死人的笑免疫了。」耿剡律擺擺手,起身走向安澄羽。「澄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剛才到底要問我什麼問題?」

「你堅持要我問?」安澄羽微微一笑,斂下眼底那抹狡黠。

「廢話,話說到一半吊人胃口的人是你,你當然要說完。」向來少根筋的耿剡律,並沒有發現安澄羽眼中那抹邪氣。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安澄羽昂首沖着耿剡律甜甜一笑,眼底寫着不懷好意四個字。「如果我沒記錯,昨天是非攸十八歲的生日,親愛的剡律,你昨天是不是拿你自己當那隻黑貓的禮物了?」

耿剡律俊酷的臉蛋在下一秒完全刷紅。

「你……」耿剡律指著安澄羽,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來。

安澄羽心領神會的淡淡一笑。「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是不是?」

耿剡律死命點頭,紅潮蔓延至他的頸子。

「因為昨天晚上你不在你宿舍房間,身為你的好友,我很擔心你,所以七早八早的就打了你的手機和非攸的手機,只是接的人好象是同一個就是了。」安澄羽十指交握的擱在桌面上,好整以暇的笑看着耿剡律。

「你……你幾點打的?」耿剡律總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好象是早上六點半吧,非攸的聲音聽起來還很愛睏。」安澄羽笑得一臉天真。「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非攸還沒睡醒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性感。」他朝耿剡律曖昧的眨了下眼。

「你……」耿剡律氣得直跳腳。「你沒事打我的手機做什麼?」他爆出狂吼。

「我哪有沒事,我一開始就說了,因為你昨天一整晚都沒回你宿舍房間,所以我才打手機找人呀。」安澄羽一攤手,表情無辜至極。「而且我還特地避開晚上,就怕打擾到你們耶,你怎麼可以踐踏我的體貼!」

「體貼?」耿剡律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安澄羽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你明明只是想看戲!」他一語道破。

「哎呀,被你發現了呀?」安澄羽淺淺一笑,完全沒有謊言被人揭穿的歉意。「唉,剡律,我其實也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今天不小心起得早,太閑了嘛,沒別的事好做啊!」他的表情是百般無奈。

「安、澄、羽!」耿剡律吼得更大聲了。「這干你屁事啊!」

「是不干我屁事。」安澄羽低下頭,表示他正在懺悔中。「對不起嘛,剡律。不過……這件事的確干你屁事就是了。」

說着,天澄羽仰起頭,給了耿剡律一個好純潔、好無邪的微笑,口中卻不搭軋的說出下流又露骨的話。

耿剡律死握著的雙拳微微顫抖,他正在猶豫要不要一拳揍扁這個他相交十二年的好友。

「好啦好啦,剡律,別生氣嘛,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安澄羽站起身,緩步走至耿剡律跟前,直視他的眼。「因為你和非攸本來都不是同志,一定都不大清楚該怎麼做比較好,所以我有點擔心你這個受方……受方通常都比較辛苦,這個我很清楚。」

「我還好啦。」耿剡律眨了下眼,想眨掉眼中突如其來的水氣,有些難為情的別過了頭。「因為你教過我和非攸,私底下也給非攸你特地做的筆記了,所以……呃……咳!」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反正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不忍心讓非攸痛嘛!嗯……那個,反正多做幾次就會比較熟練了,你不用擔心啦!」

安澄羽淡淡一笑,拍了拍耿剡律的臂。「我明白你的意思,剡律。你們很幸福,真的。」

耿剡律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低下頭。

「好啦,我吃飽了,你可以拿盒子回去向非攸交差了。」安澄羽像是看透一切似的笑了笑,伸手將已收拾好的紙袋遞給耿剡律。

耿剡律接過紙袋,轉身要離開時,突然又轉回來道:「澄羽,我聽說你最近常常翹課,真的嗎?」他的神情嚴肅。

「是真的。」安澄羽微微的笑着,很爽快的承認了。

「為什麼?」耿剡律感到有些困惑。「你不想上課嗎?澄羽。」

「我只是不想見到某位老師罷了。」安澄羽仍舊笑着。「別擔心,剡律,我不需要你和非攸操心,我有分寸的。」

「那個老師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耿剡律隱約察覺到安澄羽的不對勁,他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覺,雖然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他就是不對勁。

「沒那回事。」安澄羽搖搖頭,踱回計算機桌前,那抹如天使般的微笑始終沒有自他臉上消失。

「澄羽,你變了。」

盯着安澄羽好半晌后,耿剡律若有所感的道出這一句話。

「怎麼突然這么說?」安澄羽淺淺勾起一彎笑,以漆黑的瞳眸望向耿剡律。

「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耿剡律微微皺眉。「你以前至少會把某部分的情緒表現在眼裏,現在你都藏起來了。」

「剡律,你說的那個我,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已經高三了,多少會有些改變。」安澄羽淡淡一笑,看來卻有些凄涼。「不過,時間過得真快,你和非攸正式交往已經滿一年了……不變的,只有你和非攸。」

耿剡律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因安澄羽一揚手而止住。

「剡律,不管我怎麼變,你都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非攸也是。」安澄羽定定的看着耿剡律的眼,專註的望入他眸中。「不會變的。你和非攸,都是我唯一願意交心的朋友。」

耿剡律看着安澄羽,好一會兒才說道:「澄羽,告訴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吧?」

安澄羽沒有說話,只是笑着。

「澄羽,別想用笑打混過去,告訴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耿剡律走上前,雙手按住他的肩,有些心驚的瞪着他頸側的紫紅色痕迹。「這不是吻痕吧!這是什麼?澄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啊,被你發現了。」安澄羽沒有半分不自在的輕笑起來,「沒辦法,昨天那傢伙太粗魯了,又有點怪癖,弄得我全身上下幾乎都是這東西,不過這種事習慣就好了,你放心。」

「這種事哪能習慣?澄羽,我只要你承諾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讓自己傷成這個樣子……」他擁住安澄羽,眼底泛著心疼。「澄羽,你是我和非攸最重要的朋友,看見你變成這樣子,我們會很難過。」

安澄羽眨了眨眼,意外的發現自己竟有些哽咽。「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他張手回抱耿剡律,安撫似的拍了拍他。

「你保證?」微微推開安澄羽,耿剡律深深的望進他眸中。

安澄羽退了幾步,抬起自己的右手道:「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讓別人傷害我。」

耿剡律靜靜的看着他,幾分鐘過去后,他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我相信你,非攸也會相信你。」

「剡律,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回去嘍!」安澄羽揚唇一笑,伸手點點腕間的手錶。

耿剡律瞥了眼左腕手錶,然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叫:「啊──九點了!」他轉身就跑,拋下的話還回蕩在偌大的學生會辦公室里。「澄羽,我和非攸明天再來找你……」

安澄羽摀住雙耳,對急驚風似的好友淡淡一笑。

「謝謝。」

立在原地,望着耿剡律迅速消失的背影,安澄羽這么低聲說道。

他感謝剡律的直率,又帶給他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他感謝非攸的細心,又帶給他迎向明天的勇氣。

純白的房間內,瀰漫着令人不舒服的化學藥味,淡淡的陽光斜斜地自窗外射入昏暗不明的室內,悄然無聲的將溫暖映照在一名坐在床畔、神情木然的少年身上。

身着高中制服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盯着躺在白色病床上,身上插了數根透明導管的男人。

那是一個骨瘦如柴、臉色蒼白,年紀已逾花甲之年的男人。

這個憔悴萬分的男人,是少年的父親,同時也是「遠揚企業」的總裁,至少目前仍是。

遠揚企業是一個相當知名的跨國企業。在高科技產業的領域裏,算得上是龍頭老大的它擁有最完整、最細密的管理體系,因此,少了一個總裁對它而言,在短時間之內並不會有任何影響;更何況遠揚企業一直都是尹氏的家族企業,就算總裁病倒了,也還有其它的尹家人能穩固大局。

是的,尹家人,一個象著着絕對尊榮的姓氏。尹家人的尊榮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永遠屹立不搖的遠揚企業,是永遠不虞匱乏的金錢,是永遠不為政局所動的超然權勢。

少年也是尹家的一份子,但他卻沒有屬於尹家人的光芒,亦無法享有尹家人的優渥生活。

私生子。

這三個字,便是全部的理由。

即使少年身上的確流有尊貴的尹家血脈,但他仍然不被尹家人承認,除了他的父親。

少年的父親是尹家的直系血脈,享有特殊的待遇,並握有遠揚企業的大權,但即使如此,身為私生子的他還是無法被尹家人所承認。

因為他是光華炫目的尹家唯一的污點,所以他不被承認。

很早以前,少年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也早就釋懷了,但是他的父親卻遲遲無法明白這一層道理,一直努力的想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尹家人。

看着雙眼緊閉的男人許久,少年緩緩啟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在尚未發出聲音之前,他卻又合上了雙唇。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寂靜得只剩下機械運轉聲的病房,即將有訪客到來。

敏銳的察覺到腳步聲,少年僅是側首看向窗外,對於來者的身分沒有半分好奇。

對他而言,不管來的人是誰都一樣,一樣的毫無意義。

回蕩在走廊上的腳步聲在漸漸接近病房后停住,喀喳一聲后,一陣濃郁的花香飄入死氣沉沉的病房內,盈滿一室馨香,刺鼻而濃烈。

門被輕輕的帶上后,腳步聲再度響起,一束美麗的純白香水百合映入少年眼中。

少年動也沒動,仍是盯着窗外那片灰濛濛的天空,視而不見就在眼前的燦爛花朵。

「把這束花插起來好嗎?」溫柔悅耳的男聲這么請求。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抬手捧住那束盛開的香水百合,起身走至窗枱處。

「我覺得香水百合開得很漂亮,所以就帶來了。」那輕柔的男聲又道,帶着幾分初春的暖意。

少年沒有應聲,任他一個人在旁邊自說自話,完全不予理會。

「不好奇我為什麼過來嗎?」溫柔的男聲含笑低問。

少年站在窗邊,看來纖細卻又透著精悍的身軀背向來者,一言不發。

「我是來找你的。」說着,男子踱向少年,雙手插在價值不菲的西裝長褲中。「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尹先生早在兩年前就在好幾位律師面前立下他的遺囑,並錄像存證了;而我今天找你,是要通知你遺囑公佈的地點與日期。」

「他還沒死。」少年淡道,冷冷的語氣透出迫人的凌厲氣勢。

父親……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在兩年前就把遺囑立好了?

少年不著痕迹的瞥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向來無波的心湖似乎被人丟入一顆小石頭,起了不該有的疑惑漣漪。

「尹先生在他入院的第一天,就主動簽署了一份安樂死的同意書。」男子更加靠近少年,「如果尹先生在明天早上七點還沒醒過來的話,那麼明日七點過後,他就要被施打安樂死藥劑。」

安樂死!?

少年聞言,有些意外的瞪向病床上的父親,無法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簽那種同意書?

儘管心中訝異,但少年的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完全把心緒藏在眼底。

無聲無息的,男子移步至少年身後,將厚實的大掌搭在少年肩上。「和我在一起吧!」他低語。

少年在男子的手觸及自己的同時立即閃避了開,帶着薄慍的無溫視線,毫不掩飾的射向男子。

「抱歉,我忘了你不習慣被人碰。」男子無辜一笑,收回手,用炯炯有神的眼瞅住少年。「不過,我是認真的。」

少年的響應則是更加低溫的眼神。「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他的語氣又冷又硬,直逼極地永不融化的冰山。

「我知道你不愛聽這個。」男子溫柔一笑,望向少年的眸,眼底的認真教人見了心驚。「好吧,既然你不愛聽這個,那我就不多說了。」他一頓,又道:「不過,依尹先生現在的情形看來,我想他大概再也不會醒過來了,除非是奇迹出現,所以我剛才的提議你還是考慮看看。」

「沒那必要。」少年別開臉,不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也不看眼前笑得溫柔的男子,而是將視線投向無際的灰色蒼穹。

「別把話說得太滿,紊。」男子向前跨了一步,用厚實的大掌輕握住少年的手。「雖然說這種話會讓你不高興,不過我還是要說。和我在一起吧!紊,至少我還能保住你的人身安全。」

少年不悅的甩開男子的手,零度以下的冰冷視線瞥向男子,卻不經意捕捉到男子噙在唇角,看來別有深意的淡笑一閃而逝。

少年輕蹙眉,用黑曜石似的眼迎視男子略帶侵略意味的眸。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而且問題一定出在父親的遺囑上。

「遺囑的內容是什麼?」良久,少年才吐出這么一句問話。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男子輕輕的笑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份遺囑將會讓你的生活變得非常刺激。」

刺激?

少年眼底掠過一抹似是不屑的光芒。

身為不被承認的私生子,拜他那些相差十多歲的兄長所賜,他的生活從來就找不到「平靜」兩個字,倒是常常與「混亂」為伍,他倒想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他的生活更加不安定。

「遺囑明天公佈,地點是尹家主宅,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別遲到了。」觀察著少年的一舉一動,男子微微一笑,將少年異樣的情緒波動細細收入眼底。

「我不去。」一轉身,少年決然的背向男子。「尹家的一切都和我無關。」

就算他姓尹,就算他的父親是尹家人,他也不會是尹家的一份子。他從來就不是尹家人,也從來沒被承認過,就連他現在的姓,也都是父親做了相當多的妥協才換來的;這樣的家族,他不想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如果你不去,你將見不到尹先生的最後一面。」男子淡淡一笑,溫柔得有如和煦春風。「因為尹家將在今天晚上把尹先生接回尹家主宅。」

少年動也不動,彷佛對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驚訝、多錯愕。

「話我已經帶到,明天見了,紊。」拍了下少年的肩,男子邁開步伐,瀟灑的離開毫無生氣可言的冰冷病房。

少年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有動作。

轉身走向病床,少年在床畔坐了下來,一雙漆黑的眸子泄露出些許脆弱。

父親今天晚上就要被接回主宅,如果明天不去,就無法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他必須回去……但,他一點也不想回去。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回去尹家主宅,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面對那些身上與他流有相同的血液,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們。

靜靜的瞧著躺在床上,看來毫無生氣可言的男人,少年的眼裏,在短短的幾分鐘內閃過各種不同的情緒。

「父親,如果人生能夠再重來一次的話,你還會選擇和母親在一起嗎?」少年低問,聲音既柔且輕,但卻沉重得令人聞之鼻酸。

明知永遠也無法自男人口中得到答案,但少年仍是將心中的疑惑一個接着一個的問出口。「父親,如果你早知道我的出生會使母親難產而死,你還會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嗎?」

看着男人緊閉的眼,少年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父親,如果我真是個會帶來禍害的掃把星的話,你還會這么疼我嗎?」

少年握住男人乾枯無肉的大手,聲音有些哽咽。「父親,如果在一年半前,你沒有出車禍,那麼現在的情況是不是會不一樣……」

眼眶微紅,緩緩鬆開握住男人的那隻手,名為尹紊的少年終於深深的將臉埋入雙掌中。

如果父親和母親早一點相遇的話,如果他不是私生子的話,那麼他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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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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