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鞭炮聲響徹雲霄,滿地的紅屑被狂風吹得漫天亂舞。

媒婆劉大姊抬頭看著天空,高掛的太陽旁邊居然飄來數朵烏雲。

這是什麼怪天氣?劉大姊嘆了口氣,心裡想到這趟迎親之旅少說要一個月,以她多年的經驗,若是在這種陰睛不定的天氣出發,不僅旅程多險阻,而且婚事多半不美。但此刻的她卻一點也不擔憂,因為新娘是有名的福星,一切都會逢凶化吉。

望著騎在白馬上,代替新郎來迎娶的歐陽二公子,外貌英俊非凡,劉大姊嘴角不禁浮現笑意;她和歐陽夫人約定好了,送福星娘子到成都之後,二公子的婚事也包在她身上。一想到又有大紅包可賺,劉大姊嘴角的笑意擴大,彷彿是自己要嫁給二公子似的,瞧她笑得連嘴都合不朧了。

丫鬟扶著紅中罩頭的新娘款步走出福家大門,天空突然發出電吼,嚇得白馬仰起前腳嘶叫。不過歐陽二公子真的,臨危不亂的他穩若泰山地坐在馬上,果然是馴馬的高手,一旁圍觀的街坊鄰居見狀,不約而同地鼓掌叫好,心裡卻替福星娘子暗暗叫屈。

福老爺為什麼要讓福晴兒下嫁快病死的男人?宛若一朵鮮花插牛糞上啊!

早在婚事傳出后,街坊鄰居莫不議論紛紛,六箱黃金並非出價最高的聘禮,據他們所聞,有一位黃金貴族出十箱黃金,福老爺若是貪財,應該會把福晴兒嫁給黃金貴族才對。左想右想,大家以為福老爺有民族志氣,不願將女兒嫁給異族統治者。

殊不知福老爺心裡打的如意算盤是——貨物出門,概不退還!

福老爺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拒絕黃金貴族的求親。其實他早已私下答應把晴兒許配給黃金貴族,不過他又想要那大箱黃金,所以他用雨兒瓜代;

日後若是東窗事發,歐陽家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因為他有黃金貴族的女婿做靠山,諒歐陽家不敢亂來。

「劉大姊,這樣的天氣適合出發嗎?」歐陽二公子一對劍眉微皺。

「打雷表示老天爺祝賀歐陽世家娶到福星娘子。」劉大姊舌粲蓮花。

歐陽二公子喃喃自語道:「但願她真能為大哥帶來好運,袪除大哥體內的病魔。」

「出發吧!」劉大姊正說著,這時一道閃電卻從天而降,擊中花轎的冠「這不是走可怕的兆頭?」轎夫們嚇得臉色發自,身體打哆嗦。

劉大姊安撫道:「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兆頭,表示雷公都想來扛轎。」

福老爺看情形越來越不對,當心穿幫,急聲催促。「快走吧,免得耽誤了吉時!」

見花轎漸漸走遠,福老爺這才放心地回到屋裡,丫鬟們無一不淚花在眼裡打轉,臉上寫著「懼怕」二字;福星走了,留下掃把星,這怎麼不教她們擔心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但她們都不了解老爺和夫人為何都一臉笑吟吟?居然還叫廚房煮了一桌的大魚大肉慶祝?!追問之下才知嫁的是福雨兒,丫鬟們轉悲為喜,個個眉開眼笑。

「爹,娘,你們太過分了!」從衣櫃里被釋放出來的福睛兒,怒不可遏。

「我們有嗎?」福老爺和夫人兩人雙臂交纏,酒杯碰酒杯,快樂得不得了。

「你們讓妹妹嫁給快死之人,分明是想害她守寡一輩子。」福睛兒忿忿不平的指責。

「我們是為了雨兒好。」福老爺放下酒杯,挾了一隻雞腿到女兒的碗里,另一隻雞腿則挾到夫人的碗里。

以前為了遵照算命師的交代,另一隻雞腿必須挾到雨兒的碗里,但他總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因為讓雨兒吃雞腿,跟拿雞腿喂狗無異,自白糟踢美食。

「怎麼說?」福晴兒一點胃口也沒有,把雞腿揀到爹爹的碗里。

「你自己想想看,雨兒能嫁正常人嗎?」福老爺感動萬分,大口地噤著雞腿。

「有何不可?」福睛兒百思不解,妹妹雖然帶來災難,但她總是走在妹妹的背後,福雨兒不小心碰到什麼,她就趕快再碰一下,化解災難;這十七年來,福家平安無事,爹娘居然如此狠心將雨兒嫁給半死人,看來不正常的是爹娘。

可憐的妹妹,人人都視她瘟神,連爹娘也不例外,福晴兒感到好心疼。

打從懂事以來,福晴兒就有保護妹妹的強烈心態,跟雨兒形影不離。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福星而有半點高興,但她卻常為了雨兒是掃把星,而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啜泣;若是運氣能夠移傳,她希望能把自己的福氣分一半給妹妹,更希望能承擔妹妹一半的衰氣,讓她們兩姊妹不是福星和掃把星,只是平凡的女孩。

「她若嫁正常人,一定會剋死夫婿。」福老爺明白指出。

福晴兒反問:「我不懂,難道歐陽大公子死,妹妹就不必擔克夫之罪?」

「當然,歐陽大公子的身體本來就是藥石罔效、回天乏術,死是遲早必然的事。」

「爹,你這麼說太不厚道了,如果你認為他必死無疑,為何答應以找沖喜?」

「我可沒說,是他們自己認為你有這種功效。」福老爺堅不認錯。

福晴兒警告道:「歐陽家若知嫁過去的媳婦是雨兒,他們絕不會善罷干休。」

「雨兒已經答應了爹,以晴兒的身分在歐陽家過一輩子。」福老爺有恃無恐。

「只是包不住火,歐陽家終會拆穿妹妹是冒名頂替,到時我們一家人都得坐牢。」

「不會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福老爺笑容滿面,又斟了一杯酒。「因為爹已經為你找好了婆家,從此咱們一家人過著榮華富貴的好日子。」

福晴兒將酒杯奪下,用力地放在桌上,橙黃的酒液濺濕桌布,福老爺和夫人從沒見過她這麼生氣的模樣,一時間都噤了口,任憑福晴兒發飆。「一女不事二夫,我已經許配給了歐陽大公子,我怎麼能夠再嫁別的男人?」

「我當初答應嫁女兒,並沒說是嫁哪一個女兒,是他們自己想歪了。」

「晴兒,你別生氣,你爹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們姊妹著想。」

「手心和手背都是肉,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你憧嗎?」

「是啊!街頭巷尾都說雨兒是掃把星,若不是你爹聰明過人,雨兒怎麼嫁得出去?」

福老爺和夫人一搭一唱,完全不讓福晴兒有插嘴的餘地,而且他們的話,乍聽之下好像十分有道理,不過仔細想想,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福晴兒氣得將碗摔在地上。但說也奇怪,青瓷做的碗從她手上摔出去,居然完好無缺。

「這麼做根本是騙婚,完全沒顧慮到歐陽家和妹妹的心情。」

「住口!」福老爺惱羞成怒。「你給我回房去反省,今晚不許吃飯。」

「不吃就不吃。」福晴兒氣呼呼地起身。「我絕不會嫁給歐陽大公子以外的男人。」

「由不得你,我已經收了聘禮,下個月初一你非得上花轎不可。」福老爺斬釘截鐵地說道。

「既然爹收了聘禮,那就由爹去上花轎。」福晴兒大不敬地頂撞。

「老爺、晴兒,你們別吵,今天可是雨兒的大喜之目。」福夫人斟了三杯酒,站起身走向女兒,手搭在她肩上,硬是將她按回椅子上,打圓場地說:「我們應該一起舉杯祝雨兒幸福才對。來,你們父女倆別再嘔氣了,乾杯吧。」

「今天才不是雨兒的大喜之目,是大悲之目。」福晴兒毫不領情。

「晴兒,你心真壞,居然詛咒自己妹妹婚姻不幸福。」福夫人皺起眉頭。

福晴兒語帶哽咽地道:「心壞的是爹和娘,妹妹若是不幸,全是爹娘一手造成。」

「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福老爺氣得握緊拳頭,生平第一次有了揍晴兒的衝動。過去他都是想揍雨兒,那個掃把星的女兒,不知摔破多少名貴的骨董花瓶,尤其是把祖傳唐朝楊貴妃的古鏡摔破,讓他氣得三天三夜吃不下、睡不著。

福夫人扭曲地說:「我憧了,晴兒生氣是因為她是姊姊,應該她先嫁才對。」

「我才不是……」福晴兒氣得胸部趕起伏伏,上氣不接下氣,還來不及辯解,福老爺便搶先一步說:「你放心,爹為你找的夫君,可是赫赫有名的十六王爺。」

「打死我都不嫁蒙古狗。」福晴兒火冒三丈,大聲嚷著。

「小聲點,讓人聽到要砍頭的!」福夫人嚇得嘴唇發白頭抖。

「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福晴兒寧可做鬼,也不做蒙古狗的娘子。」

「閉嘴!你給我滾回房去!三天不許踏出房門半步!」福老爺額頭的青筋暴跳。

福晴兒轉過身,大步走出飯廳,福老爺和夫人作夢也沒想到,女兒並沒回房,而是拉著貼身丫鬟,從狗洞鑽出福家,直奔金銀鋪,將身上所有的首飾放在櫃抬上賣錢;因為老闆一見她就滿心歡喜,便以高於市價的價格收下她的首飾,讓他有充足的銀兩做旅費,去追趕她那可憐的掃把星妹妹……

在福雨兒進花轎的那一刻,遠在成都的歐陽大公子已被掃把星剋死。

整個歐陽府邸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下,貼在牆上、窗上和鏡上的喜字全部撕掉,門口改掛上白幡和寫著忌字的白燈籠;路過的人都感到訝異,全城都知道歐陽世家即將迎娶福星娘子,這是喜事,怎麼一轉眼就變成喪事?大公子一命嗚呼哀哉,這要怪大公子命薄,還是福星娘子並不如傳說般的有福氣?

幾乎全城人都認為答案是前者,唯獨歐陽老夫人,她懷疑婚事另有蹊蹺……迎親隊伍在歐陽二公子的帶領下,快速地離開小鎮,黑鴉鴉的天空,像崩塌的巨石壓在大家的心頭上,每個人都感到胸口有一股說不出的煩躁,就連歐陽二公於——歐陽楚瑾也是如此。

一行人來到交叉路口,一是山野小路,一是驛馬大路,走山路雖然比較快,但元朝剛統一中原不久,有很多心有不甘的漢人跑到山上築寨,做起攔路匪。

歐陽楚瑾猶豫了一下,他想早一天回家,大哥的痛就會早一天好轉,再加上有福星坐在花轎里,凡事必能逢凶化吉,所以他抱持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情,決定走山路。誰也沒想到,等在他們前面的卻是多災多難,才走進林子里就有一名轎夫扭傷了腳。

「二公子,停一停,有個轎夫腳扭傷了。」劉大姊急聲大喊。

「很嚴重嗎?」歐陽楚瑾勒住馬頭,回過臉,卻是擔憂地看著天色。

「他說他痛得無法走路。」劉大姊隨著他的視線抬頭,眼胖也蒙上一層陰影。

「怎麼辦……」歐陽楚瑾咬了一下唇,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對了,大嫂是福星,請她用手碰一下那個轎夫,轎夫的腿傷便可不藥而癒。」

「二公子真是聰明絕頂,我馬上去跟新娘子說。」劉大姊轉身走近花轎。

隔著窗帘,劉大姊小聲的和新娘溝通,原本她以為這件事再簡單不過,但她說破了嘴皮卻怎麼也說不動新娘;那是當然的,新娘子有苦衷,因為她是掃把星,她哪敢伸手去碰一下轎夫,如果被她碰到了,轎夫的腿恐怕要踞掉!

見劉大姊一臉頹喪地走來,歐陽楚瑾急問:「怎麼樣?」

「新娘子不肯,她說男女授受不規。」劉大姊莫可奈何地聳肩。

「大嫂說約有理,是我的建議太失禮了。」歐陽楚瑾臉上充滿敬意。大嫂知書達理,還沒進歐陽家大門就已諄遵三從四德。在敬佩之餘,心中卻也有一股酸溜;他希望大哥真能病好,不然這麼好的大嫂要一輩子數紅豆,實在可憐又可惜。「我看這樣好了,我約為給他騎,我來扛轎。」

劉大姊眉頭深鎖地阻止。「二公子,這麼做有失你的身分。」

「不打緊,早點趕回成都最重要。」歐陽楚瑾一心繫著大哥的病情。

「你雖不是真的新郎,但目前算是,新郎棺扛花轎是不吉利的。」劉大姊迷通道。

「可……J歐陽楚瑾的話還沒完整說出,轎夫有如被打翻的一窩蜂四處亂竄。

「不好了!不好了!來了一隻老虎!」一個轎夫邊跑邊叫。

「大家別怕,保護花轎,我去對付那隻老虎。」歐陽楚瑾飛身下馬。

坐在花轎里的福雨兒,摘下紅巾,從透明的紗簾望出去,自責使她的眼眸如月光映照下的湖面,波光鄰鄰。她知道轎夫扭傷是因她而起,老虎也是她引來的,而且災難將接踵而至,誰教她是個足以剋死萬物的掃把星!?

她該怎麼辦?這群人跟著她,有可能再也見不到爹娘,而是去見八代祖宗。

看著老虎例著大嘴,尖牙猙獰,她的心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有一個很糟糕的念頭,不僅二公子,連轎夫和劉大姊都將成為老虎的晚餐,除了她……因為它是個奇怪的掃把星,帶給別人禍害,但她自己總是毫髮未傷。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二公子的劍居然刺中了老虎,令老虎負傷而逃,化解了危機。

劉大姊正想稱讚二公子英勇無比,臉上卻彷彿被小石頭打到般,痛得她五官皺成肉包。是誰惡作劇?往地上仔細一瞧,怪了,今天怪事特別多,老天爺居然用冰雹打人!

「真是衰到極點!」劉大姊雙手蓋著頭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往哪裡跑。

一個轎夫在慌亂中發現異狀。「你們看!花轎完全沒被冰雹打中!」

「大嫂是福星,所以天神不能傷害她。」歐陽楚瑾嘖嘖稱奇。

「她怎麼沒保佑我們呢?」劉大姊提出關鍵性的疑問。

「前面有山洞,大家先到裡面避一避。」歐陽楚瑾沒聽清楚。

一個率先沖入山洞的轎夫,臉上都是血地快速沖了出來。「是吸血蝙蝠洞!」

「大家別慌,冰雹下那麼大,蝙蝠不敢出來。」歐陽楚瑾穩定住局勢。

「大家忍耐一下,先離開這裡,免得冰雹停了,蝙蝠飛出來咬人。」

轎夫們趕緊扛起轎子,原本負責牽著歇食糧的馬約為夫頂替腳扭到的轎夫,一行人急急忙忙,一聲嘶叫,所有的人都回過頭,眼睜睜地看著背著食糧的馬被大如拳頭的冰雹打中,驚惶之下亂了方寸,活生生地摔落山谷。

大家都還沒回過神,劉大姊發出拉長尾巴的嘆息聲。「唉,今天是我吃媒人飯這麼多年以來,最衰的一次,連飯都沒得吃。」

所有的轎夫跟著嘆氣,歐陽楚瑾充耳不聞,指揮著大家來到一株大樹下。

「就在這兒暫避一下,我去打獵,劉大姊,你好好安撫我大嫂的情緒。」

「是我需要安撫才對,她可是一點事也沒有。」劉大姊不悅地叨念。

歐陽楚瑾露出笑容。「大嫂果然有逢凶化吉的本領,所以她才處之泰然。」

問題是,這麼多的災難是怎麼來的?劉大姊的心泛起一波波漣漪,她越想越覺得詭異;她雖沒見過福晴兒,不過聽過不少她的傳說,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大對勁,不免懷疑花轎里的新娘子,不是福星,而是掃把星——福雨兒。

她躡手躡腳地走向花轎,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隻有碗公那麼大的黑蜘蛛從樹枝垂落下來,嚇得她連返好幾步,再也不敢接近花轎,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吧!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歐陽楚瑾回來了,劉大姊奇怪地問:「二公子,你怎麼兩手空空?」

「不知道為什麼,連一隻鳥都沒有。」歐陽楚瑾臉色有些尷尬。

有個轎夫發牢騷似地間:「那今晚大家吃什麼?」

「請大家今晚勒緊褲帶,明天走出這座山,我請大家去酒館大吃大喝。」

一個轎夫面如死灰地跑來。「不好了!有個轎夫去小解時,不小心被雷劈死了!」

「去把他的屍體埋了。」歐陽楚瑾表情凝重說。「我會負責照顧他家的。」

「二公子,你有沒有感到什麼不對勁?」劉大姊再也忍不住了。

歐陽楚瑾偏著頭問:「沒有,劉大姊,你想說什麼?」

「這趙旅程不大平靜。」劉大姊話中有話。

「是我的錯,我不該走山路。」歐陽楚瑾語帶深深的自責。

劉大姊抿緊唇線,身為媒婆,接錯新娘子,她也難辭其咎,因為這樁喜事從頭開始就是個騙局,不能全怪福老爺掛羊頭賈豬肉,她也有錯,她沒對福老爺說真話——歐陽世家根本不是以賽馬致富。歐陽老太爺,也就是歐陽公子的祖父,在沒建立雕龍堡前,正逢宋朝未年,曾是一名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

幸虧改朝換代,歐陽老太爺乘機金盆洗手,建立以養馬為業的雕龍堡。

關於歐陽老太爺的事迹,在成都,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但因為他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歐陽老夫人很會待人處世,不但積極的造橋鋪路,而且還會賑災濟民,扭轉了成都人對雕龍堡的壞印象。不過誰敢保證歐陽老夫人若知道新娘被掉包,會不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再說,歐陽老爺,也就是老夫人入贅的夫婿,十年前因迷懋成都一位名妓,和那位名妓在中秋佳節遊河賞月時,竟離奇地雙雙落水而死!雖然大家都懷疑他們是遭到歐陽老夫人的毒手,不過縣太爺查無實證,只能以意外失足結案。

劉大姊想了又想,唯今之計,除了心裡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祈求上蒼保佑,讓她安然地把新娘子送到成都外,還要找個沒人在場的機會,和花轎里的福雨兒約法三章,要她死都不能承認她是掃把星,不然她以後恐怕就只能替孤魂野鬼作媒了……

冰雹下完,又下了一陣大雨,除了花轎里的新娘,其他人都被淋成落湯雞。

大雨好不容易停歇,一行人四下去找乾柴,生火取暖兼烤衣,折騰了一天,雖然青蛙的叫聲不絕於耳,但轎夫和劉大姊還是累得睡著了,軒聲和肚子餓的叫聲顯得夜晚毫不寧靜。

歐陽楚瑾則是背靠著花轎,目光如炬,注意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他不是沒想過,一連串的災難是從何而來?真的是他走錯路這麼簡單的原因嗎?

但他還是相信花轎里的是福星,否則她不會安然無恙,老天特別眷顧她,這就是最好的明證!他伸了伸修長的腳,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

坦白說,他現在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英挺。為了大哥,這趟迎親旅程就算再辛苦,他也要咬緊牙關撐下去。

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從花轎里傳出來。

「大嫂,你怎麼了?」

「你累了一天,怎麼還沒休息?」啜泣聲立刻停止,換來關切的問聲。

歐陽楚瑾不想讓大嫂擔心,用十足的氣力說:「我一點也不累。」

「你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福雨兒小聲地說,深怕驚擾到別人睡覺。

「大嫂,你剛才為何而哭?」歐陽楚瑾不弄明白的話,他一定會睡不著。

「我想家,想爹娘和……妹妹。」福雨兒差點說溜了嘴。

歐陽楚瑾體貼地說:「大嫂,你安心,我娘、我大哥和我也會視你如家人。」

福雨兒剛剛才控制住的淚腺,此刻又蓄滿水光,在這個世上,只有晴兒對她好,現在又多了個歐陽二公子;她聽到他和劉大姊的對話,他處處維護她,令她感動得流下大量無聲的眼淚。

但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連她要嫁的新郎叫啥名字,她也不知道,她是被福老爺硬推入花轎的冒牌新娘。

她的個性和晴兒剛好相反,她不會反抗,在福家,她比丫發還要逆來順受。

雖然她不時地提醒自己小心謹慎,可是她天生粗手粗腳,家裡的花瓶全被她碰破了;她知道爹娘不喜歡她,但她不怨,誰教她是掃把星!?

若不是晴兒威脅不但要跟她同時生,還要跟她同時死,她早就投河自盡,了結多災多難的一生。

歐陽二公子是個不錯的男人,隔著紗簾,她拉沒有完全看清楚他的長相。

不過男人看外表是不準的,有一顆善良的心最重要,為了保護大家,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和老虎搏鬥,這麼好的男人,晴兒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其實,她希望晴兒能嫁給二公子,最大的原因還是她怕自己會帶給歐陽家無數的苦難,甚至有可能害歐陽家家破人亡。福雨兒拭乾眼淚,以輕快的聲音說:「謝謝你,二弟,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歐陽楚瑾說:「叫我楚瑾好了,我年紀遠比你大七歲。」

「你年紀不小,可有婚配?」福雨兒探問。

「長幼有序,娘說替大哥訂房媳婦后,才能輪到我。」

「我……妹妹不錯,你也不錯,你們倆是很合適的一對。」

「大嫂,我說了你別生氣,令妹是有名的掃把星。」歐陽楚瑾含蓄地回絕。

福雨兒的心情跌落谷底,喃喃自語道:「你連她人都還沒見到.就因傳言她是掃把星,而毫不考慮地拒絕婚事……」

「這是人之常情,沒有男人會娶掃把星來剋死自己。」

福雨兒自暴自棄道:「你說的對,掃把星不該活在世上害人。」

歐陽楚瑾安慰地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也許她會遇到不怕掃把星的男人。」

「不瞞你說,我其實是……」福雨兒本來想吐實,但爹的話言猶在耳,福老爺要她死都不能承認自己是掃把星。咽了咽口水,她改變初衷。「天底下不怕掃把星的,只有福星,只要我們姊妹倆在一塊,掃把星的威力就不會那麼可怕。」

「我知道你們是雙胞胎,感情非常好,你想幫妹妹的心情,我也很了解。

但我真的不敢讓福雨兒走進我家大門一步,我怕我哥會承受不起。」

歐陽楚瑾老實的說出他的擔憂,不過他現在越來越喜歡花轎里未曾謀面的大嫂,她是個好姊姊,也是個好女人。

福雨兒關切地問:「我夫君病得很嚴重嗎?」

歐陽楚瑾咬了咬唇,其實他一開始並不贊同這樁婚事,因為大哥的痛真的很嚴重,去年娘不知用了什麼關係,趁御醫回鄉探親時,請來為大哥治病。但御醫說大哥活不過兩年,福晴兒真有辦法扭轉天命嗎?如果不能,好好的一位姑娘豈不是要守活寡一輩子!?

可是娘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在大嫂面前盡量說好話。「大嫂放心,大哥能自己下床,只不過他很容易頭暈,所以常躺在床上。」

「萬一我不如傳說中的有福氣,不能讓夫君病情轉好,怎麼辦?」

「如果連大嫂都無法讓大哥有轉機,那也只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福雨兒鬆了一口氣。「謝謝你,楚瑾,你真是個好男人。」

「天色很晚了,大嫂早點休息。」歐陽楚瑾一臉慚愧。

「我……我想小解。」福雨兒羞怯的囁嚅。

「劉大姊已熟睡,我陪大嫂去好了。」歐陽楚瑾自告奮勇。

福雨兒重禮教地說:「男女有別,我自己去找個隱密的地方就可以了。」

「山裡有老虎,大嫂一介弱女子,太危險了。」歐陽楚瑾有保護大嫂安全的義務。

「我不怕,我是福星,我不會有事。」福雨兒臉蓋著紅中,指尖夾著紅中一角,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步出花轎。但她仍是不小心地踩到睡在轎前的轎夫一腳,雖然那個轎夫熟睡如豬,但他將倒大楣了……來到不遠處的大樹後福雨兒將紅中拉到鳳冠上,正掀高羅裙,就聽到花轎那迸傳來慘叫聲。

她趕緊小解完,還沒把紅中放下,身後便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一個回頭,正好跟歐陽楚瑾臉相對,四目相望,柔和的月光從葉縫中灑落下來,照在兩人的臉上。

她真是美若天仙,他的心中這麼想,而她想的跟他一樣,他真是帥。但她很快地回過神,這樣相望是不合禮教的,她趕緊將紅中蓋下,深吸一口氣,平撫心中亂跳的小鹿,柔聲訊訊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有個轎夫,不小心被毒蠍刺了一下。」歐陽楚瑾試著讓聲音聽起來平穩。

「要不要緊?」不用問是哪個轎夫,福雨兒心知被刺的一定是被她踩了一腳的那個人。

歐陽楚瑾說:「我已命人及時將腫起來的地方挖掉,他應該沒大礙才對,只是會不良於行。」

「太好了。」福雨兒暗自在心裡感謝菩薩,沒讓她再殺一個無辜的人。

「我擔心大嫂也會碰到意外,所以急急跑來。」歐陽楚瑾莫名其妙地解釋。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福雨兒心底升起一股苦澀的甜蜜。

這一夜,兩個人都無法成眠,在他們的腦海里都有對方的身影揮之不去,雖然兩人都極力地閉上眼皮,試圖數羊數馬數各種動物,讓大腦沒有幻想的空間,但是——煩惱啊!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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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把星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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