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池瑛破曉時醒來,方亭在她床邊地板上的睡袋裡。

她輕輕下床,一走出房間,便被尋歡樓住,給她個輕吻。

然後他去叫祖安,她叫醒方亭,帶著池媽媽為他們準備好的野餐籃出發釣魚去。

有尋歡和祖安在,池瑛不準方亭偷懶,以飛行代替步行。

方亭才不理會尋歡,為了祖安,她忍耐著和大家一起走路。

「多此一舉嘛。瞞他能瞞多久?他不可能沒有法力,受了你們一家人的阻礙,他還沒有發現罷了。」方亭嘮嘮叨叨地。

「希望他發現的那天,他年長得足以知道如何適當的運用。」

池瑛注視著走在前面的尋歡和祖安。她侄子一忽兒蹦蹦跳跳,指手畫腳的不知對尋歡說些什麼,一忽兒拉住尋歡的手,仰著頭聽他說話。

池瑛既高興又心酸。

祖安嘴裡叫她姑姑,對他而言,她等於像他媽媽。但他仍需要一個父親。

尋歡彌補了他這方面的缺憾。暫時。

能維持多久?

池瑛甩甩頭,不去想它。今天出來玩,祖安難得這麼快樂,應該開開心心的。

「你昨晚幾時回來的?」她問方亭。「跑到哪去了?我洗個澡出來,你就不見了。」

「去找一個臭男人。沒找到。」

「什麼臭男人?」

「一個欠我一屁股債的爛男人。」

池瑛笑她。「爛了,自然找不到啦。」

「哼。」方亭朝尋歡的背影努努嘴。「你愛上那個臭男人啦?」

池瑛瞥他一眼,看著好友。「幾時起,男人在你口中變了味了?」

「自從我發現遊戲不是我的專利,有人比我技高一籌。」

「是誰傷了你的心?」

「傷心?我會傷心嗎?為了臭男人?他沒那麼大的本事。」

「我看你也沒讓他好過。」池瑛了解她不服輸的脾氣。

「那個人,不值得我浪費法力。」

「你沒教訓他?」池瑛頗意外。「方亭,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哩。你總算比較成熟了。」

「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找免費送你一個忠告。池瑛,當心滿嘴甜言蜜語、山盟海誓的男人。他可以對你說的哄得你死心塌地的話,也可以一字不改對別的女人再說一遍。」

看來方亭受的傷害很深。

「你一定很愛那個人。你不會輕易為花言巧語所惑的嘛。」

「哼,陰溝裡翻船。」

「方亭,我的意思是,縱使那個人舌聚蓮花,你不為所動,他也無可奈何,這方面,你經驗老到的。所以你既付出了感情,受騙或被玩弄,亦應該算你心甘情願。他對感情不專一,若的是他,你想他、恨他,甚至因為他恨上天下所有男人,則是自尋煩惱。」

方亭瞪她。「他在眾香國中玩得樂不思蜀,有什麼苦?」

「表面上看起來他是不亦樂乎,可是當他玩弄的對象識破他的其面目,一一離他而去,人人唾棄他,末了,他就算塗了滿嘴蜂蜜,人家看他也是毒蛇一條。再說,你也玩過,玩樂的表面之後有多寂寞,你不會不清楚吧?」

方亭訝然。「我只當你老老實實、傻頭傻腦,給人欺了,還要鞠躬謝謝人家,想不到你才是不露聲色的高人哪。」

「有人欺你,是要謝謝呀,感謝那人教了你一課。」池瑛笑道。「惡人往往才是我們的良師呢。」

方亭抱拳弓腰。「是是是,受教受教。」

「嘿,我可不是惡人,我是好人。」

「我最惡,我是你的至聖導師。」她們的笑聲引得前面兩個男人回頭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什麼……人?什麼……喜事?」

「你是不是要和我瑛姑結婚?」

「嗯,」尋歡不確定應如何回答。「我不……知道。」

「哎,你們結婚,我就好象有媽媽,也有爸爸了。」祖安嚮往地說。

「你不是有……爸爸……媽媽嗎?」

「嘖,每個人都有嘛,不然我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只是,」祖安低下頭,踢著石子。

「我沒看過他們。他們大概也不記得我了。」

尋歡神色一凜。池瑛不是說她兄嫂出遠門?

「你……爸媽呢?」他小心地問。

祖安聳聳肩。「不知道。雲遊四海吧,我猜的。爺爺根本聽不見,你跟他說:『早』,他問你:『找什麼東西!』問女麻女麻,她說:『問姑姑。』問姑姑,她說:『問爺爺。』

我就不問了。」

尋歡握緊在他掌中的小手。「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池韋。媽媽叫徐一夢。」

「我幫你找……找他們。」他承諾。

男孩仰起興奮的臉。「不能說謊哦。我不是小孩,你可不準哄我。」

尋歡給他充滿信諾的一笑,伸出右手。祖安認真地和他握握手。

「相……信我,祖安。」

「我相信你。」

繼續往前走了一會兒,祖安又問:「那,你是不是要和我瑛姑結婚?」

這次,尋歡對他眨眨眼。

「找到你……爸媽……再說。」

祖安滿意了。

「我喜歡你,李叔叔,我想瑛姑也很喜歡你。」

希望她喜歡到願意嫁給他———當她知道他對她有所隱瞞之後。

「我也……希望。」他喃喃。

「哎呀,她一定喜歡的啦,不然她不會和你吉土吉士。」

「吉士吉士?」

祖安把手指放在嘴邊,做出嘖嘖聲。「Kiss,Kiss。吉士是我爺爺說的。他也喜歡你。他很喜歡吉士,女麻女麻不給他。」

尋歡朗聲大笑。

「這個人,老少都被他迷得團團轉。」方亭咕噥。

池瑛瞥瞥她。「你連他一起仇視啊?」

「他不是男人嗎?你敢說他沒有對你甜言蜜語?」

「他……」

「你看看我,身經百戰,攻無不克,最後還是慘遭滑鐵盧。你一次變愛都沒談過,天真、單純,他要把你玩在掌心,太輕而易舉了。」

「我相信尋歡不是這種人。怎麼搞的?昨天你興匆匆等不及的要見他,見到了,發現是鄰居,反而一個勁兒的要我相信他是一頭色狼。」

「正因為我和他相識,我對他的為人和底細一清二楚。」

「他說和你沒那麼熟。你是不是把他弟弟當成他了?」

「他……」

「快點嘛,瑛姑,方姑姑,你們走得好慢哦。」祖安大喊著催她們。

「來了,來了。」池瑛加快腳步。

而方亭那句「他只有哥哥,哪來的弟弟」,就此被打斷。

到了溪邊,祖安識途老馬似的拿著釣竿,自個到他的老據點,熟練的裝上餌,神閑氣定的等魚兒上釣。

尋歡遠遠看著他。「你常帶……帶他來……來釣……魚?」

「差不多假日都會來。」池瑛說,「最初時我們是全家出動,後來只剩下我和祖安。」

「他是……個好……好孩子。」

「你要站在這,欣賞這個好孩子,還是拿起釣竿,和他一較長短?」

他轉向她,挑挑眉。「我應……應該輸……還……還是……贏?」

「我想他需要的是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池瑛遞一根釣竿給他。

「我真……真的沒……釣……釣過魚。」

「很簡單。你只要裝餌,甩魚線,然後等。」

「等……什麼?」

「看有沒有魚上當啊。」

他懷疑地看看清澈的溪流。「這……里真……真的有……有魚嗎?」

「等一下就知道啰。」

「這裡當……當然有……有魚啦,」方亭現在才走到,在他們後面,惡意地學尋歡結巴的語調,「把釣……釣竿釣……釣住池……池瑛,」她喘一口氣,「就是一條現成的大魚啦,還是美人魚哪!」

尋歡抿嘴不語。

「方亭,你來教他。」池瑛說。

「我才沒那麼衰呢。」

「方亭!」池瑛的聲音中略帶警告的意味。

「不聽善人言,吃虧在眼前。」方亭嘀咕。「這樣吧,我在旁邊做技術指導,你呢,做他的現場指導。」

她找了塊表面平滑的大石,躺下來,閉上眼睛。

「李尋歡,你安分點啊,要是借故吃豆腐,我保證教你噎死。」

池瑛知道方亭怕她吃虧,可是她不喜歡方亭如此令尋歡難堪。

她向方亭說:「你在這盡情做日光浴,我們轉移陣地,不打擾你。」

她拉著尋歡走到溪的另一頭。

「對不起,」她向他道歉。「方亭心情不好,她不是針對你。」

他微笑。「不……不要緊。」

四下環顧,他皺皺眉。「我們會……不會……離祖安太……太遠了?」

「這裡的溪流很安全,不用擔心。」他對祖安的關心令她很感動。「祖安對這一帶很熟悉,他曉得他不可以走到危險的地方。」

尋歡很快就學會將釣線甩出適當長度,沉穩地握著釣竿。

「哇,馬上就有點職業釣者的架式了。」池瑛誇他。

他咧嘴一笑。「名師……出……高徒。瑛,謝……謝……你。」

「哎,是你聰明,學得快。」

「我是謝……你沒……沒有理……理會方……亭。她不……要你和……我在……一起。」

池瑛嘆一口氣。「她以前只是淘氣,不曾這麼尖銳刻薄。不過她是好意。她……」她停口不語。

尋歡接下去,「她……怕你受……騙。我不會…傷害你,瑛。」

但有朝一日他一去不返,她還是會心碎的。

池瑛笑笑。「你平常做什麼消遣?」

他定定望住她。「你不相……相信……我。」

她垂下眼瞼。「我們不要談這個吧。」

他急切地雙手握住她的手。「瑛……」

「你的釣竿!」

被他忘情地松落的釣竿,正隨水流而下。

那根是池瑛的釣竿。

尋歡立刻涉水追去。

「哎,算了,尋歡,只是一根竿子而已,不要撿了。」池瑛在岸邊喊,著急地招手叫他回來。

他幾乎要抓到它了,但他才彎身,水流又將釣竿沖向下游。

「尋歡,不要了,去了就算了!」

但他不死心地繼續追,身上衣服濕了一大半,當他穿著運動鞋的腳在覆滿青苔的石上滑一跤,整個人跌進水裡時,池瑛驚惶不已。

早已聞聲而來的方亭,自尋歡跳下水,就納悶地旁觀著。

他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他可以很輕鬆的令釣竿乖乖回來的。

難道,他真的不是她所認識的李少白?她認錯了?世上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正當她納罕不解,而尋歡臉朝下跌進水裡的當口,他的身體突然凌空飛了起來。

這才對嘛。方亭抱起雙臂。她怎麼可能認錯他呢?

「哇,好!」祖安獃獃張大了嘴和眼睛。

沒有人看到他幾時跑過來的。

哦,糟糕。池瑛暗暗呻吟。

不過剛才那個關頭,她無暇考慮太多,腦子只里有一件事:尋歡要淹死了。

尋歡的身體飛到岸上,然後他站不住,軟軟倒下來。他的雙眼緊閉。

池瑛悄悄鬆一口氣。還好。祖安那方,比較好解釋。

方亭可又呆住了。

「怎麼?不是他自己……」池瑛跪坐下來,為尋歡做人工呼吸。

「厲害!真的很厲害啊!」祖安興奮地跳來跳去。「好,姑,你好威猛哦。」

尋歡張開嘴,噴了幾口水,然後嗆咳起來。

「你看著他一下。」池瑛對方亭說。

她把祖安遠遠拉開。

「好,姑……」

「不要再好啦。你看見的事,不可以告訴李叔叔,知道嗎?」

「啊?為什麼?」

「不準說就對了。跟任何人都不許提起。」

「嘖,他飛起來他自己知道啊。」

「他不知道,他昏過去了,我剛剛才把他救醒,你看見的。」

「我也看見他飛呀。」

「我沒說你沒看見,我是叫你保守秘密。你能保守秘密嗎?」池瑛伸出小指。

他不大願意地瞅著她。「你告訴我不可以說謊。」

「我不是要你說謊,是叫你不要說,這不一樣。」

「不說會很難過。我會憋死,會憋得肚子痛,會頭痛,會……」

「你保守秘密,我把這個功夫教你。」

祖安眼睛一亮。「什麼時候?現在?」

「李叔叔走了以後。」

他把臉沉下來。「我不要他走。他走去哪?」

「他不住在這,他遲早要回家的。」

「他現在住在這,我們家也是家。」

池瑛一怔,沒想到這孩子對尋歡的感情已如此深。

她自己何嘗不是?

她卻不能大聲的說:「我不要他走。」

「我們家畢竟不是他自己的家。」池瑛柔聲安撫,讓你住別人家一輩子,不回家看你的父母家人,你肯嗎?」

「我的父母八輩子也沒來看我。」

池瑛語塞。稍後又哄誘道:「李叔叔不走,我不能教你功夫,這是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那算啦,你不要教我好了。我保守秘密,用李叔叔不走做交換。」

她來得及想出如何回答他之前,他轉身跑回去尋歡身邊了。

她看著祖安急切關心的臉,看著尋歡做個手勢保證他沒事,看著男孩投向尋歡,看著尋歡樓抱著他,拍著他的背,看著看著,她淚眼模糊了。

忽然,她的下半身被潑濕了。

方亭拿著茶壸站在她面前。「你瘋啦?幹嘛潑我一身水?」

「我告訴那個白痴蛋,我們兩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從水裡拖上岸,不潑濕你,一會兒你怎麼向他解釋你下了水,褲子、鞋子都乾乾的?」

「哦。」池瑛呼一口氣。「他相信嗎?」

「他愛信不信,我可不是為了他的信心而活。你怎麼不問問我?我真不敢相信,身懷絕技,騙了我這麼久。

原來我一直在班門弄斧。」

「噓。」

「這麼遠,他聽不見啦。」方亭用力抓牢她的手。「難怪我們一見就投緣,我把別人唬得呆掉時,你完全無動於衷,結果是你根本知道怎麼回事。」

池瑛微笑。

「我崇拜了你多久啊,心想,怎麼有這麼冷靜的小孩呀。」

「小孩!我都中五了。」

「我覺得你不嘛。哦,好棒哦,池瑛。」方亭抱住她。「以後我們可得好好切磋切磋。」

「不不不,」池瑛連忙搖手。「我肯定沒有你強,剛才我一時情急,才……你千萬別說出來。」

「他張開眼睛時,第一句話就問:『池瑛呢?我怎麼了?』我就知道他不知道你用法術救了他,舉一反三,他也不知道你有法力。笑話我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

「你一定不可以告訴他。」

「放心,你的秘密在我這,安全得很。」

方亭仍有一事不解。

李尋歡可以自救,他卻差點淹死。

李少白自信得很,自視法力無邊,一有機會,巴不得招搖過市。

李尋歡則內斂、穩重。而且他顯然沒有法力。

李尋歡若不是李少白,那,他是誰?

※※※

眾人皆睡后,方亭溜上閣樓。

她一副門外,門立即由內打開。

嘿,他等著她呢。

「你到底是……」

「誰」字還來不及出口,一張火熱的嘴唇蓋住了她的質問。

這張嘴,這饑渴的吻法,她太熟悉了。兩人的層與舌糾纏了一陣子,分開,方亭喘一口氣,刷地給他一巴掌。

「什麼……」他說。

「混蛋,我就知道是你!」

罵完,她拉下他的頭,用更火熱、更饑渴的吻懲罰他。

他們一路吻上了床,兩人的衣服掉了一地,門無聲自動關上。

※※※

方亭不知又到哪去了。

樓上的閣樓又傳來震動的聲音。

池瑛想,也許尋歡睡不著,採用了她的建議,在做掌上壓。

他做了好久,終於靜止時,隔不了一會兒,又開始了。

池瑛真想上去約他到院子里聊聊,或出去散散步。

最好不要,養成習慣,以後他走了,她失眠時,怎麼辦?

她嘆一口氣,翻個身。

不知道義診時間有多久?

她不希望他走,但是他既然一定會走,不如早些離開,她也好早些結束這種折磨。

池瑛在翻來覆去的輾轉中,聽著樓上的動靜,好不容易才闔上終於疲倦不堪的眼睛。

彷佛只睡了片刻,她就醒了。

和昨天一樣,方亭在睡袋裡,睡夢酣然,好象她夜裡不曾消失過。

池瑛搖搖頭。

口頭上恨得咬牙切齒,內心裡,方亭還是愛著那個男人的,儘管他用情不專,傷害了她。

昨晚就寢前,她對方亭說:「你不必睡地板,用睡袋,我的床足夠容得下我們兩個的。」方亭說:「我怕睡得迷迷糊糊,把你當男人,對你上下其手,你不明就裡,以為我是變態,豈不糟糕?」

池瑛緋紅了臉,引她好一陣大笑。

早晨時,尋歡進來,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

他幾乎整夜都在做掌上壓哪。

池瑛同情地看他一眼,但她自己也不過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義診多久?」她問他。

「一……一個星……星期。」

「哦。」她悵悵然。

若有所失地,她安慰自己,一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了。

整天里,她神魂不定的老想著:一個星期,一個星期……

她那三個星期六不請自來地到她家的女同事,都盡量避著她,一不小心和她正面相對,露個尷尬的笑容,立刻走開。

她們大可不必如此不自在。不自在的其實是池瑛。

方亭那天捉弄她們,弄到她們幾乎是落荒而逃,使得池瑛心裡很過意不去。

她把她們送的水果籃帶到學校,說是借花獻佛,請她們分享,她們臉色才好了些。

中午有學生傳報有人找她。

池瑛以為又是尋歡,卻是方亭。「我要走了,來跟你說一聲。」

「走?為什麼?不是說好住些日子的嗎?」

池瑛奇怪地看著方亭。

她這個凡事不在乎、豪放不羈的朋友,突然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樣。

「對。我……嗯……臨時有……有事。」

「你學尋歡學上癮啦?」她們同時笑了。

「那個……臭男人。」

「你今天說臭男人的口氣沒那麼臭了耶。」

方亭笑得不大自然。「總之,我改天再來看你。」

「到底怎麼了嘛?我知道你要走是攔不住你的,可是,你看你。」

方亭心虛地看看自己。「我怎樣?」

「我哪知道?你變得不像你了。」池瑛打量她。「你不是臨時有事,你可以告訴我嘛。我招待不周?」

「嗟,我還用得著你招待嗎?我在你家出在我家自由快活。」

「那是為什麼?祖安說話得罪你了?他是個孩子,有口無心,你別和他生氣吧。」

「我將來要是生個男孩,就要個像祖安這樣的兒子。」

「不是祖安,是誰?」池瑛一頓,恍然大悟,「你和尋歡吵架了?」

「嘿,我今天起來到現在還沒和他打照面呢。」

「他上山義診去了,我本來想你正好可以幫他,不過他說他們有個翻譯,你反正不知怎地看他不順眼,我就沒提。」

「池瑛,你最討人喜歡,也最討人厭的,就是心地太好,人為人著想。」

池瑛搖搖頭。「你今天真的不對勁。你不說清楚,不准你走。」

「我要是說清楚,你恐怕要和我一刀兩斷了。哦,該死,我這張嘴。」方亭沮喪地打自己一下。

「你把我弄胡塗了,方亭。」

「胡塗是種福氣,池瑛。不論如何,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方亭……」

方亭已立地消失。

露出不知幾時站在那的,是那三個女老師其中一個。她當然看見了方亭眨眼不見,驚駭、錯愕地,眼睛、嘴巴都張得大大的。

「哦,要命。」池瑛喃喃。

「她……她……她……」女老師指著方亭原來站著的地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誰?」池瑛裝作不知,四下環視。

「就是……」女老師用力吞咽一下,「她……她……你……你那個……朋友。」

「我哪個朋友?」

「那個……就是……在你家……那個……」

「對呀,我朋友是在我家。」

池瑛轉身走向辦公室,女老師跑來拉住她。

「我看見她……就在這,剛才……我看見她……」

「她在這?你一定眼花看錯了,洪老師。剛才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你和她……說話,我聽見……」

「我在自言自語。」

「不……不……我看見……」

方亭,你給我回來,你怎麼可以在學校走廊演出這一招!池瑛默喊。

「呀,洪老師。」方亭由走廊另一頭,洪老師的背後出現,「你能不能幫我叫……哎,池瑛,我正要找你呢。」

洪老師轉身瞪著若無其事的方亭,彷佛看見了鬼似的。

方亭對她嫣然一笑。「謝謝你,洪老師,我已經找到池瑛了。」

「不……不客……氣。」洪老師給施了咒似的,眼睛發直,臉色蒼白,僵硬地走了幾步,然後逃命般奔往辦公室。

「看樣子李尋歡的結巴,嚴重的污染到學校里來了。」方亭咯咯笑。

池瑛瞪她。「你快把人嚇死了,還笑。下次請你選擇時間、地點演出你的神力行不行?」

「是,池老師。」方亭向地敬個禮,做個鬼臉。

「拿你投法子。還有,話沒說完,你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想過了,你是對的,我是應該說清楚才離開。」

池瑛等著。

「池瑛,」方亭看著她。「我愛李尋歡。」

池瑛先是一怔,彷佛沒聽清楚,繼而身子一震。

「我不是在你家遇到他才愛上他,你知道,我原來就認識他。所以,不算橫刀奪愛。」

「本來就不是。」池瑛很輕地說,怕她顫抖的聲音泄漏她的心痛。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謝謝你。」

「他很喜歡你,就像我喜歡你。我原先誤會他了,他對我和他對其他女人不一樣,他向我解釋過了。」

池瑛腦子裡在聽到方亭說出她愛李尋歡時,轟然一聲,現在只有一片空白。

她胸口發痛,感到呼吸困難。

「是,我很為你高興。」她低語,覺得喉嚨乾澀。

「但是他花名昭彰是事實。我現在告訴你,以防我走了以後,他對你獻殷勤,玩性不改,你上他的惡當。」

池瑛苦笑。「那麼你應當留下來看住他才對。」

「不,你幫我看住他,我信任你。他托我做一件事,我辦好就回來。」

池瑛注視方亭離開。這次她規規矩矩走出校門。

這次她沒有留她。

所以她稍早表現得那麼怪異。池瑛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辦公室。

她應該高興才對。她不必再為要不要接受尋歡的感情自我掙扎。

她也應該真心地為方亭高興。當她那麼說,她是真誠的。畢竟,如此表示方亭有所歸屬。

池瑛知道由於方亭的父母不和,她一直缺安全感。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尋歡的成熟、沉穩,可以彌補方亭的不安定、毛躁。

而她,繼續她原來平靜無波的生活。

但內心裡,她知道,她的心要過很久才會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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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鮮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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