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

第三章(三)

轉眼已到明日。

昨日的明日之約是一定要赴的。

午後三時,南城華琚樓。

蕭未央發現他居然在整衣。

他居然萬分期待與那樣的一個女子見面。

不不不,他僅僅是想知道那柄匕首為何會在白王手上,僅僅是因為他想拿回那柄匕首。

然而蕭未央說服不了自己。

在發現自己沐浴更衣在鏡前又照了一次,連老管家都笑了,「大人今日是要去哪裏?怎麼今日如此在意起來?」

蕭未央不由得臉上一辣。

罷罷罷,就是坦白想見人家小姐又有何妨。

他心道。

男未婚女未嫁,又是人家小姐先看上他,見了面看看是否為自己心中想像的女子,又有何妨。

他蕭未央不是一直期待着有一個能令自己動心的女子么?

他望了一眼他的蕭府,這裏面空蕩蕩的,雖然有管家在整理,然而如果多一個女子的話,可能會顯得柔和溫馨一些吧?

不知白王的妹妹……會是長得如何?

依昨日所見,似乎與白王長得極為相似?

只是不要也染上白王那喜怒無常的習性就好。

蕭未央半途卻被人纏住。

工部尚書左蔭,不知因何事竟從一酒樓出來,看見同僚,顛顛撞撞地就去拉住蕭未央,蕭未央一聞到他身上酒味就暗道不好。

被人纏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工部尚書喝到半醺,拉着蕭未央就要再喝。

蕭未央痛苦無比。

他想盡一切託辭要離開,然而這些話若是對清醒的左蔭來說,早就會令他放人,然而現在的左蔭卻是醉了幾分了。

蕭未央注意到左蔭眼中神色凄苦,想起近日戶部左侍郎之女被賜婚,心下也明白了幾分。青梅竹馬所嫁並非自己,總是傷懷之事。無奈,只有坐下來喝了幾杯。

本想喝幾杯應承一下就可離去,誰知那左蔭見有人陪着他喝,反而是變本加厲,非得要灌醉蕭未央不可。

眼見得時間一刻刻流淌,蕭未央情急,連飲幾杯就站起來要走,那左蔭居然跟了出來,蕭未央一路上勸解不成,華琚樓又相距不遠,居然被跟到華琚樓前面。

「左大人,下官實在是不能陪你喝了,下官真的是有事。」蕭未央委實無奈。

然而那左蔭已然進了大堂叫小二擺酒來。

而更可惡的是那大廳里已然有一侍衛候着,一見着蕭未央進來,就道,「小姐已在樓上恭候多時了。」

蕭未央窘迫,指指自己的同僚,「請替我向小姐靠罪,稟明實情,還請小姐見諒,再候我一刻鐘,讓我將他打發掉。」

然而那左蔭聽到他的話了,卻大為不滿,「蕭大人,你我同為六部官員,工部與戶部僅一牆之隔,你我又是同年進士,你居然如此見色忘友。」

蕭未央覺得他今日真是倒霉透頂。

僅一牆之隔嗎?

他明日一定讓聖上將戶部朝院搬離工部遠一些。

侍衛上樓通報之後,下來回道,「小姐說了,兩位都上來吧,她已經備下酒菜,恭候二位了。」

善良體貼,溫柔大體。

蕭未央當下對那白小姐平添幾份好感。

上樓之時,蕭未央狠狠瞪那左蔭,後者居然也規規矩矩,毫無一絲醉意。蕭未央本來是擔心他唐突佳人,現在看他這樣,也不像是醉得厲害,於是放下一顆心來。

就讓那左蔭見見也無妨……

蕭未央想着。

權當是給人家小姐多一位選擇罷了。

若真是無緣,也不能強求。

這樣想着,已經被人引入房內。

房門一關,樓下的雜音立刻被摒在門外,倒是一個極其清幽雅靜的所在。

那房內居然別有洞天。

房內被珠簾隔開,簾后一側是雕花琉璃影壁,珠簾外已然擺放了清茗淡茶,暖爐飄出的淡淡的檀香氣息。令人覺得非常的舒服。

「蕭大人左大人請坐。」那簾后的人身形隱隱約約,聲音卻是極低的,雖然有些暗啞,然而柔柔的也是令人舒適的。

蕭未央坐下的時候有侍女過來沏茶。

他望了一眼四周,房內門口站着兩位侍衛,房內是四位侍女,蕭未央環視房內的時候視線忽然一停,然而他很快地又游移開來。

他再一次低頭品茗的時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事,唇角居然顯出笑意來。

蕭未央難得有如此笑意,那笑容似是心頭疑惑解開似的。

酒至數杯之時,蕭未央起身舉杯道,「下官有幸得見郡主,真乃下官之福,冒昧敬郡主一杯。」他的唇邊是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左蔭抬頭看了他一眼,茶也不喝,只顧著喝酒。

「蕭郎多禮了。今日你我相見,不必那麼拘泥,喚我依依便是。」簾后的白依依道。

蕭未央唇邊玩味的笑意更深。

他望着侍女進進出出,簾后的人兒也不客氣,接過酒杯來一飲而盡,那白依依飲酒之際微仰脖頸,由背影看來竟晚極其的別有風韻。

左蔭愣愣地抬頭。

「她是誰?」他這才恍若有些清醒,「你與人說媒?」

簾后一聲冷笑。

一人連忙咳一聲。

那白依依道,「左大人將我看成尋常人家小姐即是了。小婢無禮,還望大人見諒。」

那左蔭卻不是傻瓜,「剛才蕭大人喚你郡主,怎麼可能是尋常人家小姐。」他居然也起身作揖,「方才唐突之處,還望小姐包涵。」

「大人不必介懷。」簾后白依依道,「大人請盡興,讓妾身為兩位談奏一曲。」

琴聲響起的時候,蕭未央狠狠瞪那左蔭。

那左蔭居然也知道蕭未央生氣,也只是聳聳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居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蕭未央恨不得一腳將這個搗亂的傢伙踢出樓外。

這個見色忘義的混帳東西!

珠簾隱隱。

香霧裊裊。

環佩叮咚。

白依依琴彈得極好。

曲至流水潺潺之際似乎能聽到水流滑過河底卵石的聲音,曲至蕭然之時又似乎能令人看到秋水河畔荻花瑟瑟。

一曲既罷,兩人皆讚嘆不已。

佳人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桃花帶雨千般艷,柳絮隨風幾度經。」左蔭先道一句。

蕭未央卻笑笑接下去,「一曲坊歌子細聽,憑誰慧眼早含青。」他視線落在那白依依微垂的螓首。那白依依一身月白緞衣,雲鬢上環釵輕曳,臉上淡淡一層水粉胭脂,恍若嬌羞堪憐。

「亂調閑彈,蕭郎折殺妾身了。」那白依依一口一聲「蕭郎」,叫得極是軟軟儂儂,令人骨頭酥軟,然而她的舉動卻並不是嬌羞的感覺,她大大方方地坐下來,替蕭未央倒了一本酒,「妾身敬蕭郎一杯。」

蕭未央卻按住白依依的手,口中卻輕佻道,「十里花香色正妍,天然丰韻見猶憐。」

白依依的手震動了一下,一下子縮回,然而兩頰卻飛起一抹緋色來。

早有侍衛喝一聲,「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對我們主——郡主無禮!」

左蔭也抬眼瞪了蕭未央一眼。

他想的是,蕭未央你在朝堂之上如此正人君子,沒想到居然是個急色鬼。

然而那侍衛的主子卻撫著那隻手恍恍然如痴如醉了,居然也沒有喝斥他無禮。

「紅羞翠怯情偏篤,柳傍花隨意易痴。」蕭未央端一杯酒至白依依唇邊,聲音中一抹笑意令人心動,「依依何不接下一句?」

那白依依恍恍然喃喃道,「一對鴛鴦春睡去,錦衾羅褥不勝春。」

「咳咳。」守在一旁的侍女連忙大聲咳嗽。

白依依似是驚醒過來,連忙驚道,「大人見笑了,妾身才疏學淺,對不上來的。」

「很工整很有趣味啊。」蕭未央微笑,「左大人覺得如何?」

「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雅俗共賞。」那左蔭卻在咋舌。

他被嚇到了。

這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如此大膽。

居然出口就是艷詞。

「聽白王提起小姐曾經與在下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是何時?」蕭未央道。

「妾身七歲之時,曾隨乳娘一起出外上香,被仇家追殺,是蕭大人救了妾身。」白依依羞怯道,「蕭大人在分別之時,曾贈於妾身這柄貼身物作定情信物,大人恩情,妾身一直銘記在心。」

「這柄匕首?」蕭未央接過此行目的之一仔細觀賞。

果然是他的。

「只是……當年的事情下官似乎已然……」蕭未央想說他忘得差不多了,然而看到那白依依眼中一掠而過的神彩,他眉一挑,當下改口,「下官也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下官救的似乎是一個男孩?」

「……」白依依恨恨咬牙,然而她的聲音仍是柔柔的低低的,「那日,乳娘怕遇意外,令妾身作男兒裝扮。」

「是嗎?」蕭未央微笑道,「怪不得,我當時就有些覺得那男孩真是美得有些像女孩子。」

白依依惱也不是,羞也不是,心裏是恨不得一把抓住蕭未央罵一頓,然而卻也只能裝嬌羞。

蕭未央繼續道,「可是下官沒有記得將匕首送於人啊?」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會送人。

當年原以為是自己不小心丟了,後來找來找去也沒找到,想想也就是被這白小姐順后牽羊牽去當定情信物了。

「蕭大人一定是記錯了。」白依依道,「蕭大人是將此物贈於妾身,妾身在那裏就立誓要以身相許。」說到「以身相許」的時候,白依依無限嬌羞地紅了臉,「所以……妾身喚大人一聲蕭郎,大人……」

「以身相許嗎?」蕭未央含笑沉吟著,卻並不作答,只笑笑將話叉開。

而那工部尚書左蔭左大人早已經是嚇著了。

早在白依依對上那句詩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嚇到了。

出門的時候他還在嘖嘖,「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真是與眾不同,從未有見過像這樣的女子。」

「與眾不同嗎?」蕭未央哈哈大笑。

「蕭大人覺得如何?」左蔭評價,「看那女子姿色倒是絕色,可惜略微高了一些,後來的談吐倒是不錯,不失為大家閨秀。」

「我倒是最喜歡她那一句『一對鴛鴦春睡去』」蕭未央猶在大笑,「這樣的女子,你說,若是在床上,會是如何的銷魂?」

「看其氣質舉止,似乎還不是小戶,像是大富大貴人家。」左蔭在意的卻不是這種地方,「是哪位大人的女兒?」

蕭未央唇角含笑望着他,「你想知道?」

「如此絕色,嘖。」左蔭讚歎。

「當今白王殿下白若水。」蕭未央哈哈大笑。

「白王?」左蔭一時愣在那裏,「白王的女兒?」想想白王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女兒,「白王的妹子?」

「白王殿下本人。」蕭未央大笑。

那左蔭腳下一滑,連忙抓緊蕭未央才不致於跌倒,「白——白、白、白王?!」

「正是他本人。」蕭未央含笑道。

他似乎心情愉快,眼裏滿是笑意。

「等——等等!」左蔭連忙跟上,「我見過白王啊!這、這——」

「桃花帶雨千般艷,柳絮隨風幾度經。」蕭未央吟出左蔭稱讚白若水的詩來,大笑,「左大人對白王殿下感覺不錯啊。」

「我、我我——」

蕭未央大笑而去。

白王白若水,果然不同凡響啊!

白依依……嗎?

想起最近他家裏發生的事情,蕭未央覺得他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趣味盎然起來。

而此時華琚樓里,白王白若水殿下卻恨恨地將頭上環釵亂拔,「他是怎麼回事?蕭未央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以對女子就這樣的輕佻!可惡!可惡!可惡啊!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

「可是主子,他動手動腳的對象不是您嗎?」其中一侍女不解。

「哼哼!如果不是我,我一定砍斷他的手!」白若水想想也是,但還是覺得心中有氣,他氣得將脫下的衣服亂摔,「還拖了一個人過來!可惡!怕我吃了他不成!」

「主子,奴婢覺得,雖然那個蕭大人對主子有點不敬,可是今番比起昨日來,似乎極有成效啊。」

「哼哼。」白若水得意,「那是當然。」

好不容易在蕭未央床上撒的情草粉末不是白放的。

給他幾日春夢一做,就是讓你見到母豬也勝貂嬋。

何況在他面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白王母親年輕時是江淮選進來的秀女中容貌第一的,在宮中,六宮粉黛,哪一個比得上。

得寵時連當時的皇后都妒忌萬分。

傳聞白王以色媚主,也是因為白王容貌奪人。

「主子……」侍衛之一的方渡楓卻不這麼認為,他沉吟了好長時間,忍不住要開口,「主子……我覺得……那蕭大人似乎是看出來了……」

「看出來?看出來什麼?」白若水懶洋洋地給自己倒酒喝。

「他似乎是認出我來了。」方渡楓憂心忡忡。

「怎麼可能。」白若水換回原來衣服,打開玉骨摺扇,手持酒杯斜眼看他,「你們不是沒有打過照面嗎?」

「是沒有。」方渡楓仍是憂心忡忡,「可是我跟丟過他一次……蕭大人……依我看來,似乎不可以小覷……再者,他方才進門的時候看到我……」

「他看上你了?」白若水一下子跳起來。

「不不不。」方渡楓連忙搖頭,「……只是我覺得……蕭大人似乎發覺了什麼……」

「你們沒打過照面,他會發現什麼。」白王卻認為自己的屬下是杞人憂天,「放心。今日他被我迷得暈乎乎,色性大發,怎麼可能會發現什麼。」

「……」方渡楓站回原位,雖然他心裏還是覺得,蕭未央不是那樣簡單……

畢竟……他跟丟的人……很少很少的啊……

而且……迷得暈乎乎的……依他看……是白王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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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盯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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