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英國倫敦。

邵家倫敦市區一棟私人宅第中,老管家將邵樂復健治療的影片播放完畢后,恭敬地收進牛皮紙袋裏,拿給坐在沙發上的邵家女主人陸琪。

「太太,我和郭院長直接聯繫過,郭院長說少爺復原的狀況非常好,只要再過半年,絕對能夠像以前一樣正常走路。」管家欣慰地說着:「這也不枉費您這麼辛苦的佈局,讓少爺真的相信,刺激他從以前的陰影中走出來。老爺在天有靈要是知道了,也會感到安慰的。」

「除了郭院長,還有沒有其它人知道這件事?」陸琪翻著徵信社從台灣寄送到英國的資料。

「我聽從您的吩咐,私下以我的名義請郭院長看在老爺的面上多多關照,其它的事情完全沒有透露。」管家說着。

「那就好。」陸琪看着資料和其它照片,說:「我要他自己站起來,不許依靠任何人。如果他連這點也做不到,那就不配當老爺的兒子。」

「太太,」管家覺得時機成熟,於是向陸琪提起:「既然少爺已經走出以前的陰影,自己能夠照顧自己了,您考慮接少爺回來了嗎?」

他家少爺流落在外已經將近半年的時間,這麼長的日子沒他照料,管家說什麼也無法放心。若非太太堅持要賭一把,將少爺流放在外,他怎麼也不會贊成太太這麼對待老爺最疼愛的兒子。

「我還要再看看。」陸琪合起資料,站了起來。「賺錢養活自己,有手有腳的人都辦得到。如果他只有這點本事,那他就只是個庸才,邵氏王國需要具有領導才能的人來掌管,不需要一個庸才。」

陸琪在商場上是鐵石心腸聞名的,這樣的性格做事利落果斷,向來只要求做到最好,絕不允許濫竽充數。不論對家人或是對外人,她都是一律作法,只有這樣,老爺留下來的這些兒女,才能成器。

「但是少爺在外頭真的受了很多苦,不僅吃東西隨便,連住的地方也那麼小。您剛才也見到,少爺都瘦了一大圈了,這樣還不能接回來,那太太是打算什麼時候才讓少爺回來呢?」管家深知陸琪的性格,卻認為這些磨練該適可而止,他們只要知道少爺有決心向上那便行了。

「等到我覺得可以的時候。」陸琪用力將資料扔到桌子上,她不喜歡老管家仗着自己在邵家的資歷久,便說話放肆。

「是。」管家也明白自己話講太多,惹陸琪不快了。

一旁的女僕攜來外衣讓她穿上,晚上八點她還有一場聚會,得和幾個政交名流談一下倫敦公司這幾年成長速度過於緩慢的事情,邵樂的事得先擱下來,她有時間會來想想。

英籍女秘書拿了公文包過來,陸琪對管家說:「把那些東西收好,別讓歡歡和小喜看到。」

「知道了太太。」管家立刻着手整理。

當陸琪和秘書走出去時,剛好看見女兒歡歡從樓梯口走下來。

歡歡穿着一件深藍色的洋裝,及肩的黑色頭髮烏黑亮麗,她用那張酷似她母親的臉,朝着母親微笑。

「媽咪要出去啊!」歡歡說。

「你什麼時候下來的?」陸琪問著。她不曉得歡歡有沒有聽見自己方才和管家的對話。

「剛剛啊!」歡歡笑了笑。

「我不管你看到什麼、聽見什麼,最好給我乖乖的別亂來,知不知道!」陸琪嚴厲地對女兒說。

「我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呀!媽咪你做了什麼不可以讓人家知道的事情嗎?為什麼這麼緊張呢?」

陸琪白了眼這個伶牙俐齒的女兒,不想多說,再看看手腕上那隻鑽石表,發覺時間已經到了,於是冷著張臉走出門去。

「管家。」歡歡往客廳走去。

管家將徵信社所有資料放進牛皮紙袋裏,把紙袋裝得鼓鼓滿滿的。

「什麼事,小姐?」管家問著。

「小喜在樓上又哭到吐得全部都是了,能不能麻煩你叫人上去整理一下?我已經把他先帶去我房間,哄他睡著了,請你們等一下動作輕一些,別把他吵醒。」歡歡即使在對下人做出要求,語氣還是甜甜地十分溫和。

「好的,我馬上上去處理。」管家將牛皮紙袋抱在胸前,嘴裏喊了兩個傭人的名字,跟着立刻上樓去。

歡歡看了看老管家的背影,跟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拿着遙控器打開電視,看着滿是英式英文的電視節目。

在台灣的哥哥也不曉得現在怎樣了。歡歡想着。

她偶爾會聽見母親和管家偷偷講事情,神神秘秘的,但好幾次一發現她靠近,兩個人就閉上嘴不再談了。

小喜一直哭着要哥哥,她也好想見哥哥一面。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把所有的資金和工作都挪到倫敦來,什麼也沒留給哥哥,連他們之前住的那棟別墅都賣了。

停在政治談論的節目上,歡歡想,哥哥在台灣一個人一定過得很辛苦,她應該用什麼方法和哥哥聯絡,才不會被母親和管家發現呢?

她得要幫幫哥哥才行。

時節慢慢地接近盛夏,經過長時間的復健,邵樂的情況已經越來越進步。

這天未繁又送邵樂來醫院的時候,負責復健的醫師看見未繁連復健室都沒進來,就轉身要離開,她的原子筆敲了板子幾下,喊了一聲:

「喂,家屬,過來一下!」

未繁聽見暮靄的聲音,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她。

暮靄請旁邊的護士先將邵樂推了進去,跟着走到玻璃門前,等待未繁朝她走來。

「我不叫家屬。」未繁雙手環胸,說道。

「不然你叫什麼?」

「阿繁!」未繁這麼說。

「阿煩?真是奇怪的名字。」暮靄敲了敲板子,跟着說:「你哥哥最近情況不好,你們吵架了嗎?」

「這和他的復健治療有關嗎?」未繁問。為什麼女人對這種事都特別敏感,妮妮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當然有關。」暮靄看着未繁說:「我之前交代你的那些東西你做了沒有?牽引運動、按摩、幫他擦藥。」

「他說他要自己弄。」未繁回答。

自從兩個禮拜前發生了那件事情以後,他們之間除非必要,根本不會有太多的身體接觸,更何況是按摩這種事情。

「扶手裝了沒有?」暮靄再問。

「裝很久了。」未繁回答。

「你們,」暮靄拿着那塊板子,踮起腳尖伸長手,重重敲了未繁的額頭一下。「兄弟倆趕快和好,吵什麼架,讓他整天來這裏都臭著一張臉,把我們家醫生和護士都嚇壞了。」

邵樂那張臉雖然暮靄早就看習慣,但其它人可不。

那些小弟弟小妹妹還有來治療的病人,個個都怕邵樂怕得要死,私底下還議論紛紛邵樂到底是哪個角頭的老大,長相如此之兇狠。

「知道了啦,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未繁這麼回答。

「對了,今天我有事所以療程會提早結束,他一個小時后就能走了,你留下來等吧!」暮靄這麼交代未繁,跟着便走進去診療室中。

當暮靄回到邵樂身旁,看了看邵樂的復健卡,跟着照着醫生寫在上頭的指示,拿了兩隻腋下拐杖出來給邵樂。

「小明友,我們今天要來練習爬樓梯,因為爬樓梯會比較辛苦,所以練習一個小時就好。」暮靄用那張沒表情的面孔,開着邵樂的玩笑。

「別叫我小朋友。」邵樂冷冷地說。

「快快快,快起來!」暮靄催促着邵樂。

邵樂由輪椅上緩緩站起來,等到自己抓到平衡感之後,再接過暮靄遞過來的拐杖夾到腋下,慢慢地施力行走。

復健室裏頭有一處仿造樓梯的階梯,邵樂慢慢地走往階梯處,而暮靄則拿着記錄板在旁邊觀看,並且記錄邵樂所有發生的情形,以便送回給主治醫生時,讓醫生評估邵樂的狀況,替他安排更適合的復健程序。

在外頭無聊的未繁,隔着玻璃窗朝着裏面觀看。

他見到邵樂拄著拐杖,極為困難地一階一階往樓梯上面爬。

普通人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動作,邵樂卻得慢慢地分解,先努力控制肌肉讓腳抬起來,跟着使關節彎曲九十度,之後往前移動讓腳掌放到上一個台階上,用力撐起身體利用前撲的慣性動力使身體移動順便帶起另外一隻腳,跟着兩隻腳都踏上同一個台階,而後反覆反覆,持續不斷重複。

未繁看着邵樂練習了整整四十分鐘,沒喊-聲累,也沒停下來。

他呼了一口氣,在玻璃門外頭的椅子上坐下,也不明白兩人之間的冷戰得持續到什麼時候。

兩個禮拜了。

這兩個禮拜里他如果不主動找邵樂講話,邵樂也不會來吵他。偏偏他只要一見到邵樂那張憂鬱的臉,就會不由自主想到之前的事,因為尷尬,所以他刻意對邵樂保持距離,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和邵樂幾乎沒有交談了。

這樣的生活模式叫他的心情越來越不愉快,好像兩個人變成了陌生人一樣,雖然同住在一間屋子裏,卻毫不相干。

然而他卻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能讓兩人恢復之前哥兒們似無話不談的好感情。

看着遠處不斷練習的邵樂,未繁有些悶。他拿起口袋裏的煙想抽個幾口,卻想到這裏是醫院,而把煙盒握進手裏。

這時候,他突然看到爬到階梯高處的邵樂一個不穩,從階梯上摔了下來,待在旁邊指正他姿勢的暮靄連忙扔開板子要抓他一把。

暮靄才伸手抓到邵樂的衣服,衣服卻承受不住邵樂身體的重量,應聲撕裂成兩半,一半留在暮靄手上,一半跟着邵樂一起摔到下面的軟墊上。

未繁連忙衝進裏頭去,用連自己也覺得意外的速度奔到邵樂身邊扶起他,開口第一句就擔心地問:「怎麼樣,有沒有事?」

邵樂搗著額,搖了搖頭。

未繁把邵樂的輪椅推了過來,扶邵樂坐到輪椅上。

暮靄走下來替邵樂做了簡單的檢查,說:「墊子有足夠的緩衝力道,沒事,他沒摔到骨頭。」

未繁看見邵樂額頭被拐杖撞到的地方,紅了一整塊,不滿地念了聲:「頭部腫起來了,還說沒事。」

「練習難免會受傷。」暮靄將那一半衣服還給邵樂。「還有,買這什麼衣服,一撕就破,我想抓也抓不住。」

暮靄看了看錶,心想爬了四十分鐘樓梯,邵樂也腿軟了,她將復健卡還給邵樂后說:「那我們今天先練習到這裏就好了。」接着人很瀟灑地就走了。

「喂,郭醫師!」未繁在後頭喊了句。「被你撕破的衣服咧?你怎麼都沒說半句話表示?」

「帶你哥去買衣服啦!」暮靄的聲音越來越小聲,人也越走越遠。

未繁和邵樂對看了眼,最後邵樂將分成兩半的衣服前面半件、後面半件覆蓋住自己,跟着用手壓住。

未繁嘆了口氣推著邵樂的輪椅,準備前往服飾店,買衣服替換。

下午時刻,市中心商店街附近找不到停車位。

未繁在馬路上繞了半個小時看下見停車格,索性將車子隨便一停,便推邵樂往門市部里去。

邵樂很迅速地挑了幾件衣服,但是因為試衣間太小,輪椅進不去,他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買來的襯衫換上。

結完帳后未繁趕緊推著邵樂出來,因為他們的車就放在紅線上。

然而就是這麼不湊巧,他們才出來,就看見警察先生坐上拖吊車關上門,而後大熊的小紅轎車就這麼給拖走了。

「靠……」未繁罵出了髒話。「我為什麼總是這麼倒霉……」

「先回去吧!」邵樂說。一直看着遠去的拖吊車,也不是辦法。

「也只能這樣。」未繁有氣無力地說着。

他將邵樂新買的衣服放進輪椅後面的置物袋裏,邵樂自行滑動輪椅,他跟在邵樂旁邊緩緩走着。

「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回去?」走着走着,未繁覺得肚子有些餓。

「我不餓。」邵樂回答。

「啊……那就不用了。」未繁才突然想起市中心這裏的店面都不是無障礙空間,邵樂的輪椅要進去很困難,難怪邵樂會不想吃,因為根本就沒辦法入內。

「買回去吃好了。」邵樂說。

「也好。」

他們於是在街上慢慢走着。

「我們很久沒這樣逛街了。」回家的路上沉悶不已,邵樂頓了頓,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開口,主動找話和未繁說。

「嗯……是啊……」未繁慢吞吞地回答。

走着走着,邵樂的輪椅撞上行人路一塊突起的地磚打滑了一下,未繁手忙腳亂地拉住邵樂傾斜的輪椅,混亂中邵樂抓住他的手腕保持平衡,他卻像觸電似地跳了起來,連忙往旁邊閃開。

邵樂望了他一眼,低下頭默默地繼續讓輪椅前進,兩個人的話題又斷掉了,氣氛也變得尷尬沉悶。

「未繁!」

然而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突然間對街的路口傳來熟悉的叫喚聲。未繁抬起頭望去,看到穿着白色T恤和超短熱褲,頭上還帶了頂嗚舌帽的小米用力朝着他揮手。

他們兩人都看到了他。

未繁也朝小米招了招手,跟着忍不住,低下頭偷偷瞧了邵樂一眼。幸好邵樂表情沒什麼變,這才讓他稍微安心。

車水馬龍的街口交通繁忙,左右兩邊的綠燈一轉黃,機車騎士們都還沒停,小米就朝着他們飛奔而來,還驚險地閃過好幾台車。

「你是不要命了嗎?」這景象叫未繁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小米一到他眼前,他劈頭就罵。

「我這可是朝你飛奔而來,你一點都不感動嗎?」小米親昵地摟住未繁的手臂,帶着笑容仰望着他。

感覺邵樂就在身旁看着,未繁尷尬地從小米懷裏抽出自己的手,不知為什麼當邵樂在他身旁,他就不想讓小米做出這樣煽情的動作。

「我昨天約你出來,你不是說今天沒空,要送他去醫院然後回家畫畫的嗎?」小米見着未繁目光瞥向邵樂,看了邵樂一眼,跟着面對他時就渾身不自在,這令小米起了疑竇,他早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沒那麼簡單。

「嗯……因為阿樂的復健師臨時有事,所以我們就早一點從醫院出來了。」未繁回答。

「可是你們明明在逛街。」小米皺起了眉頭,繞到邵樂的輪椅後面,發現裏頭有用紙袋包好的衣服。

他將那包衣服抽了起來,拿到未繁面前有些難堪地問道:「你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你明明就有時間,但是不想跟我出來,因為你要陪他!」

小米將紙袋扔到邵樂腿上,生起悶氣來。

「我騙你幹嘛,真的是臨時多出時間,才想到要來買衣服的,你別亂想好不好!」未繁怕小米誤會,立刻解釋。「而且我們會買衣服是因為阿樂的襯衫被複健師撕破了,他沒衣服穿,所以我們才到這裏來的,不是在逛街啦!」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是不是因為我說中了,所以你才心虛一直解釋?」小米一張好看的臉瞬間癟了下來,難過地說:「你不是說你暫時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嗎?為什麼我卻聽姊姊們說你們感情很好,整天都在一起,連睡覺也睡在一起?難怪你不肯和我複合,原來你早就變心,愛上這個坐輪椅的科學怪人了!」

通行號誌亮起了紅燈,行人停駐在路口,路過的人好奇地望了他們幾眼,聽着他們講話的內容。

「我們兩個哪有睡在一起!你去過我那裏也知道整個房間就只有榻榻米睡鋪而已,沒有其它房間了,他住我那裏當然是一起睡在榻榻米上,不過我們是分開睡!」未繁着急地解釋。

小米轉了個身,癟著嘴對邵樂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未繁!」

未繁瞪大了眼,忍不住朝小米吼了聲:「神經病,問這個幹嘛!」

等紅綠燈的路人全都屏氣凝神地看着他們,未繁被看得神經緊張,胃都痛起來了。

邵樂的目光緩緩地移到未繁身上,定定地看着他,許久許久不發一語。

綠燈了,城市裏忙祿的人們沒時間等待邵樂接下來的回答,隨着交通號誌的閃爍,迅速離開了現場。

小米看着這兩個人深情的交互凝視,跟着無法忍受地叫起來。

「騙人--」小米朝着未繁胸口用力槌了好幾拳。「你居然不喜歡我,喜歡這個科學怪人--」

「我才沒有。」未繁被小米打得岔了氣,悶哼了聲。

「你實在太過份了,我哪裏比不上這傢伙。你明明是我的男人,怎麼可以變心愛上別人!」小米氣得直跳腳,什麼理性都沒了。

「都跟你說沒有了,你是在發什麼瘋啊!」未繁覺得小米簡直不可理喻。

「哇啊啊啊啊!」小米抱着頭不停大叫,跟着無預警地伸手拉住邵樂的輪椅,用力一推,竟然將邵樂順着行人路的斜坡,推到車子來來往往的馬路上。

「哇啊啊啊啊!」看到這一幕,換未繁抱頭大叫。

小米發什麼神經居然把人給推往有公車、汽車、水泥車轟隆轟隆經過的大馬路,他嚇得連忙跟在後頭就衝出去,和邵樂兩個人在車陣中不停穿梭。

公車「叭叭叭--」地狂按喇叭,幾台汽車從他們身旁驚險繞過,一輛大卡車以排山倒海之姿兇猛地朝着邵樂開來,邵樂立刻拉起輪椅煞車手把站了起來。

未繁一見邵樂從輪椅上站起來,整個人想也沒想就撲過去,撲倒邵樂往旁邊滾去。

他們在馬路上不停地滾動,摩托車和汽車也不停地閃,有驚無險通過下停來襲的車流后,直接撞上路旁的行人路階梯。

跟着未繁又聽到叮咚叮咚的鈴聲,一輛閃避不及的腳踏車從他腳上輾了過去。

「唉呀!」未繁痛得叫了出來。

腳踏車騎士壓過未繁以後,跟着摔車跌倒。

後頭的機車為了避免撞上腳踏車騎士,也翻車滑壘,後頭的後頭的汽車閃避不及,撞往安全島當場翻覆,而後一連串的車禍,「碰碰碰--」地,震撼了整條商業大街。

未繁沒時間去看車子到底撞成怎樣了,他急忙將緊緊抱在懷中的邵樂放開,不停地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胸口,着急得都快哭了,不停問著:

「怎麼樣、怎麼樣,你沒事吧,你有沒有事?嚇死我了,那麼多車!車子有沒有撞到你,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流血?有沒有,有沒有?」

未繁緊張地問著邵樂,但邵樂都不做回應。

邵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整個都青了起來,半響過後,他才用含着怒意的聲音,困難而顫抖地說:「我才差點被你嚇死!」

「咦?」未繁呆了呆,不明白邵樂的話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你要跟着衝出來,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邵樂憤怒地說着:「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是出事怎麼辦!車子那麼多,跑來跑去很好玩嗎?」

「……我是為了救你……」未繁沒想到跳出來救人的反倒被罵了一頓。

「我只知道你差點害死你自己!」邵樂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直視着未繁。

剛才眼角餘光看見未繁跟在他後頭往車陣衝來,邵樂的心臟險險沒停掉。

這麼危險的舉動未繁怎麼能做,這個人怎麼一點腦袋都沒有,要是出了意外,那麼他這輩子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原本巡邏到斜對面便利商店,停車休息的兩個警察在目睹車禍發生的情形后,匆忙地跑了出來。

他們之中一個人拿着對講機連忙聯絡救護車到場,以防有人受傷無人救助,另一個警察迅速地往馬路口發着呆的小米奔去,手銬拿了出來,喀擦兩聲,把他的手給銬了起來。

「少年,麻煩你跟我回警局一趟。」警察對小米說。

「為什麼要銬我!?」小米緊張得整個人都慌了。

「因為你剛剛把一個坐輪椅的傷殘人士推到路中間去給車子撞,連帶引發這起大車禍,所以我必須請你回警察局去將事情交代清楚,你懂嗎?」警察臉上三條黑線。還為什麼銬他咧……

「未繁!」小米朝着馬路那端大喊,希望對面的未繁能過來替他解圍。

未繁看了這種情況,要是留下來事情肯定會沒完沒了。

「我看我們得趕快走,別瞠這趟渾水。那傢伙惹的事,讓他自己去解決!」未繁實在受不了小米的天兵行徑,他拉了邵樂一把,讓邵樂順利由地上站起來。

邵樂回頭看了眼,發覺自己的輪椅早不知被幾台車輾過,整個飛到十字路中央,完全扭曲變形四散裂開。

「來!」未繁抓起邵樂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跟着用力扛起邵樂將他背到背上。

走上第一步時,方才被腳踏車壓過去的腳踝傳來些許剌痛,他皺了一下眉頭,撐著趕快帶邵樂跑離了現場。

「未繁!」小米在後頭喊著。

未繁覺得自己不能留下來,否則事情可沒完沒了。要是他們再要求他賠償那些撞壞的車,那他准死無疑。

以跑百米的速度一連沖了幾條街,氣喘吁吁的未繁累得半死,跟着二十分鐘過後他從快跑變成慢跑,再由慢跑變成健走,慢慢地速度緩了下來。

「放我下來。」邵樂說:「我可以自己走!」

未繁回過頭去看了看,發覺沒有追兵,這才把邵樂放在商店旁邊的石頭座椅上,叉著腰,不停喘氣。

「累死我!」未繁邊大口呼吸,邊咽了一口口水問邵樂:「你真的可以走嗎?雖然我真的很喘,不過只要休息一下子就可以繼續了,你真的不要勉強。」

邵樂點了點頭,自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過來扶我一下。」邵樂說。

剛才無法避免所以才背起邵樂離開現場,然而現在要互相接觸,未繁還是猶豫了一下。

邵樂只是靜靜地等着他。

深吸了一口氣后,未繁伸出一隻手臂,讓邵樂撐住。

剛剛的事情讓未繁想通了。

與方才差點失去邵樂的衝擊比較起來,這些根本一點都不重要。他想要留在這個人身邊,他可以當這個人的拐杖、這個人的腿一輩子,就是不想失去他。

邵樂慢慢地站了起來,長滿繭的手掌搭在未繁臂上,靠着他緩緩行走。

未繁從來沒見過邵樂在復健室以外的地方走路,有些擔心地注意著邵樂的腳步。

邵樂步伐不算穩,行走時為了保持平衡,必須用力抓住他的手。那力道不算小,未繁覺得自己臂上的肉被狠狠掐住,還真的有點痛。

然而當邵樂緩慢地一步一步跨出,一步一步紮實地踏在行人路磚塊上,未繁突然覺得什麼痛都無所謂了。

第一眼見到邵樂起,他就沒想過邵樂可以這樣站起來像平常人一樣走路。

但邵樂卻咬着牙捱過這麼多個月的辛苦復健,靠着過人的毅力與耐性,讓自己的雙腳重新有步行的能力。

未繁看着邵樂走路的模樣,想起他這些日子來練習的辛苦,想起兩個人經歷過這麼多事,不禁有些感慨。

邵樂又徐又緩地前進,他堅持自己能夠走,不願意讓人背,即便是小小一段只需要十分鐘便能到達的路程,他必須花上將近一個小時才到家,但是他仍是靠自己走了回來。

打開生鏽的紅色大門后,邵樂看着老舊的樓梯。

只是四樓而已。邵樂這麼告訴自己,而後努力回想今天練習的情境,運用大腿的肌肉抬起腳,隨後彎曲膝蓋,而後身體向前傾踏上第一階樓梯。

未繁稱職地扮演一隻拐杖的角色,半句話都不敢吭一聲,緊緊跟隨在邵樂身旁扶持着他,供他捉握保持平衡。

這麼一段樓梯,邵樂整整爬了兩個小時。

當他們終於回到家門口,未繁拿着鑰匙打開門那刻,眼裏忍不住地泛起霧氣。

關上門,邵樂自行彎腰脫鞋。

但走了那麼久,虛弱不堪的雙腳再也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讓他整個人軟了下去。

「小心!」未繁趕緊攔腰將邵樂抱住,將他整個人摟進懷裏。

身體與身體因這個舉動,而彼此緊密貼近。

邵樂抬起頭,凝視着未繁,四目相交的瞬間,時間彷彿停止了。

兩個人眼裏都有太多複雜的情緒,所有難以言喻的,都在這電光石火、無比貼近的時刻里,傳遞到了彼此的心裏。

「你為什麼要衝出來救我?」邵樂低聲問著。

「因為不救你你就會死。」未繁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呼吸加快了,這麼貼近邵樂,讓他有些緊張。

唇與唇的距離,是這麼的接近。

未繁能感覺邵樂的鼻息吹拂在他臉上,那帶來一種奇異的酥麻感覺。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邵樂問著

「不會怎樣。」未繁口是心非地回答。

「真的嗎?」邵樂清楚地知道,未繁不會再躲避他了。

「當然是真的。」未繁說。

他看着邵樂的嘴唇慢慢靠近、慢慢靠近,而他只是待在那裏,等待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有些冰涼的嘴唇貼了上來。

原來邵樂的雙唇是這種溫度。碰觸了一下,未繁輕微轉頭往後縮,離開了邵樂試探性的吻。

「輪椅壞了,該怎麼辦?」為了引開自己對這個吻的注意力,未繁故意說着。

未繁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緊,邵樂的親吻如同羽毛拂過那般輕盈,或許是那個吻輕得幾乎沒有感覺,所以這回他不但不覺得反感,還覺得想再試一次。

「復健師說我可以開始練慣用拐杖行走,脫離輪椅了。」邵樂輕聲說着。低柔的磁性嗓音中流露着淡淡喜悅。未繁沒有抗拒他,他接受了他的吻。

「噢。」未繁簡單地回了句。

他們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站在門口,未繁摟着邵樂,而邵樂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舉動引來未繁不快,雙手便垂著擺放,整個人站得筆直。

兩個人經過一整日的折騰,卻無意到榻榻米上坐下,讓疲累的筋肉稍微放鬆。

未繁就這麼抱着,邵樂就這麼站着,身體僵硬而不敢亂動的兩人,站在門口直到天都黑了,也沒想到要分開,讓對方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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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老人笑一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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