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好久沒做過噩夢了。

今天又做了。又是一身冷汗。

從剛到黑旗軍的那天,我就一直一個人住一個軍帳,很優越。

坐在濕唧唧的床鋪上,窗外陰冷的月光映得被褥更是慘白,就像香貞貞的臉。

我今天第一次殺人,我殺的是惡賊。我一點都不怕。

不是沒見過殺人,在我眼皮下死去的人多得數不過來。賀府,二十三盜的洞窟。

可是我想吐。

那張臉一直在我夢裏朝我笑,哪裏來的少年郎,這般俊俏……膽小鬼,怕他做什麼。

她死的時候眼睛一直沒合上,直直地盯住我,幹嗎到這世上來一遭?

是啊,來一遭做什麼,豬狗不如的賤奴,人盡可夫的妓女。

那麼多的血,前一會還向我拋媚眼的,一忽兒全成了無頭屍首。

肩膊開始發癢,那裏少了塊皮肉。曾經那裏也印着枚奴印。只不知道為什麼不像其他奴隸那樣,被印得直到皮下一寸,割掉整塊肉都沒用。我的奴印只淺淺印了一層。

我真太多的幸運。

要忘記過去,是不可能。

怪不得覺得洪啟昊面熟,原來是舅甥,眉眼處很有點相似。

宣永元,我真沒用,還想報仇呢,聽到他的名字就發抖。

其實,我現在就在發抖。

宣永元,權傾滿朝的大臣,帝君最眷愛的男寵。他終於也回到我的夢裏來了。小賀小賀地叫我。

不過,不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是賀千吉。

還好。英亢……他討厭奴隸。黑旗軍都討厭奴隸。其實也不是討厭,奴隸不是值得被討厭的東西。黑旗軍里即使是掃地的內務兵,都是貴族出身。

英亢。他喜歡我。我的感覺沒錯,那天在東梁,他走的時候就在看我。

那天晚上,他就來看我。

緊緊抱住做着噩夢的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喜歡你」。他說他從沒對一個男孩這麼着迷。

我,我有什麼好的,可是他對我真好。他教我武功,連着十幾天偷偷來教我練武,臨走時還給我英家的武功秘笈,說以後再給我找賀家的,要讓我重振賀家聲威。

他見我害怕也不迫我交歡。

其實我不單是害怕干那個事情,我更怕他得了我身軀就知道我過去……會膩味厭憎,我不要,我還想學武功呢。有了武功,就不受欺負,還能殺掉欺負我的人。

我沒聽他話擅自表露武功,他也沒怪我;我殺了還有用的人,他也不怪我。

他送給我隨身匕首,見匕如見人。

他叫我小賀,其實別人也有叫我小賀,可他叫我就不一樣。

……

世上從沒人對我這麼好。

他長得還沒一庭好看,可是,怎麼也看不全他,和郎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和對着洪啟昊的時候,都不一樣。哪個是真的他呢?

臉一陣陣發熱,好奇怪,從沒這樣過。

心怦怦地跳。

我,我真想他永遠都對我好。

只要他不知我是……

我是賀千吉,賀家七少。

***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進了房內的英亢饒有興趣地觀察千吉,大半夜的,坐在床上發獃,一呆就是半天。

千吉騰地從床上跳起:「英帥?!」

「臉又紅了。」

英亢人高臂長,一伸手就夠著千吉的臉蛋,食指和中指輕輕滑過,千吉的臉更紅更熱。英亢更高興。

小傢伙又低下頭不敢看他,英亢笑笑,在床上坐下,一手將他攬到懷裏。

入懷的身體果然僵了一下。

「還是怕我?」

「不是!」急急回答,「不是。」

「襯衣都濕了,又作噩夢了?」英亢皺眉。

千吉有些緊張,他真的不是怕英亢,他喜歡他的懷抱,只是心跳得太快,「怦怦」、「怦怦」……於是牙齒又咬上嘴唇,那都快成本能了。

一串輕笑從英亢嘴裏蹦出,長指直插進緊咬的唇齒之間。

「這樣會不會好些?」

指頭逗弄起滑溜的舌頭,立時手下的身體開始發顫,真是敏感。

當然敏感,千吉的身體經過多少陣仗呢?

「英帥——」霧蒙蒙的眼睛不知想要表達何種感情,含糊不清的話語已被掩蓋在大嘴裏,大舌頭代替了長指參與舌戲,厚嘴唇「咂咂」有聲吮舔小嘴,恁長的舌頭生生抵到千吉的喉頭,還不停地兜圈兒,口水滴滴從四個唇瓣間流出。

這不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的吻,只是第一次這麼深。

千吉的手本能地往外推,又本能勾上粗粗的頸脖,身體不覺就緊貼到溫暖的懷抱,從沒被這麼溫柔地吻過,心跳得快,腦子也不清爽了,只覺得熱。

滿足又不滿的呻吟從英亢嘴裏逸出,舌、唇仔細描摹身下男孩的臉、鼻、唇,好聞的味道充滿鼻翼、沁入心脾,熱氣迅速從小腹升騰,血直衝腦門,低吼聲中,手一用力,已將小傢伙摁在床上。

兩手分別從衣襟、下擺內入侵,出汗后沁涼滑膩的肌膚入手,呻吟喘息更沉重起來。手指捻住已經站立的圓珠,旋扭捏搓下往外輕扯,身下的人再熬不住,細吟出聲。

喜歡這聲音,甜而不膩,柔而不媚,隱忍卻又不能按捺。聲音主人無力的胳膊抵在他的胸前胡亂糾扯他前襟,不似推拒倒似相迎。

他再也忍不住,今次定不能饒過這小東西,要做個痛快。

手探入千吉身下,猛一扯,褻褲褪下,入手即是粉嫩挺彈的臀瓣,小人兒開始扭動掙扎,碰上下身發疼的熱鐵,他不由倒吸口冷氣,丹田熱氣亂竄,哪管其他,直想闖入幽穴,深進、衝撞他千八百次。念想間食指沿着臀縫下滑,剛及穴口,身下軀體突然更瘋狂地扭動。

「不、不,不行!別!」

記憶是難以摒棄的東西,往昔不堪瞬時隨着英亢的動作回到腦海,不能,那被刺透千次萬次的地方笨瓜都能察覺,何況英亢。

羞窘惶恐淹沒洶湧而起的快感,千吉開始低泣。

可這晚的英亢下定決心,不依不饒,一口吞下他的低泣,手還是不停撫觸。身下的軀體這麼可人,怎好讓他空度良宵。

快感敵不過齷齪的記憶,永生不想記起的猙獰面目又浮現眼前,驚惶下,整個下肢都痙攣起來,淚水流了一臉。

「別——」

長長吸口氣,英亢生生忍住慾望,抬起佈滿汗珠的頭:「乖乖,忍一下,總要過這關的。」

搖頭,低泣,瑟縮。

咬牙:「小賀不喜歡英亢?」

搖得更急,淚如雨下。

青筋直露:「那為什麼,小賀你不是也想要麼,嗯?也硬了啊!」一手覆上千吉蒸騰的慾望。

身體突地一跳,牙齒又去咬唇,一咬便是口血。

唉!

英亢無奈,從床上躍下。

一下子失去溫暖的覆壓,透過淚水,千吉望向站着的人,看他整理衣襟,竟似要離開。

他生氣了,不要我了?!

「你?」怯怯地問,「你……」

「我走。」甩下話,英亢轉身舉步。

床上的人一下子從後面抱住他。

「放手。」欲掰開緊抱的手,「將我弄成這樣,又不願再做,我當然要找別人了。」

手抱得更緊,哭泣聲變響,不要,不要找別人。可自己——

急切間,抱住英亢腰身的手往下滑,一把握住腿間凸起:「我幫你……你……別走……」哭音重得話都說不清。

別丟下我。

竟然已經這麼地依賴他。

冰涼的手隔着褲襠握住炙熱,汗珠又從額頭沁出,慌亂但還是顯出嫻熟的捏握節奏讓英亢的慾望緩解。可心中一陣煩躁——

「放開!」甩開千吉的手,回過頭怒視。

從沒見過對自己發怒的英亢,千吉將被嫌棄甩脫的手放到背後。

「你這是幹什麼?」鉗住面前小人的臉頰。「嗯?不是不想做么?」

小傢伙哆嗦著嘴唇,不安驚恐到有點神經質的臉讓英亢的心又軟下來。

為什麼碰上這小東西就心軟呢?

「到底為什麼?你告訴我。你到底怕什麼?」

「我……」

沉默僵持的氣氛,讓千吉更恐懼。

驀地,英亢冷冷問道:「是不是宣永元?」

腦中一片空白——他知道了?他怎麼會知道?怎麼辦?他整個人往後縮,手緊緊揪住身後衣角,臉色慘白,抿住唇不知所措。

該死的臉又流露出初遇時恍惚怯弱卻又執拗的神態,英亢想起自己逼迫的男孩曾經在最殘暴的二十三盜手中呆了三年,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

怎地和秀正一樣了呢?沉穩冷靜的英亢哪裏去了呢?

「小賀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英亢呢?那天是不是聽到宣永元的名字才手抖?我最不喜歡別人欺瞞。」英亢放柔聲音。

默了半晌,千吉的眼睛望向別處,結結巴巴說:「宣、宣永元是和離秋一起害死我們賀家的賊人,我……我聽他名字就……」

英亢沒再聽下去,看着小傢伙剛剛還興奮的胯下,竟嚇得癟了下去,兩隻胳臂死命在後面扯衣領,連那天獨戰洪啟昊十餘手下都沒這麼驚恐,他不想也不願逼他。

慢慢來吧。

「你、不要生氣,不要走好嗎?」怯怯的聲音。

誰禁得起歡喜的人這麼軟語相求,英亢將畏縮的身軀攬進懷裏,那雙不安分的手又伸向他還沒平息的亢奮上。

抱住輕顫的身體,英亢由着他擺弄,快感迅速升騰,射了出來,生平頭一次這麼草草了事,為了這個磨人的小賀。

兩人躺進被窩,英亢摟住千吉仍僵硬的身體,手不停在他背上輕划,按撫他不安的情緒。

快入睡前,他輕輕說:「小賀,男人和男人之間和男女之間不同呢。」

「嗯?」千吉不解。

「千吉這麼愛吃醋,到時見了英亢的妻妾可不要給氣死。」

千吉確實從沒想到這層,身邊的男人是有長得寫不盡的風流史的黑鷹神,可下意識又覺得那些都沒什麼。

「小賀,」英亢正言道,「男人和男人之間,非止情情愛愛,更多還有惺惺相惜、義氣相投,待小賀再長大,要和英亢一起做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嗯?」

「嗯。」千吉點頭,心想今晚肯定表現得太軟弱了。不過還好過了一關,明日的事就留待明日了。

第二天,千吉就得到軍令,即日升作英帥的長隨侍官,入住英亢在大都的府第。

一眾熟識的紅鷹兵兄弟不免又是一頓調笑,非搞得千吉面紅耳赤才罷休。

不過男風在古斯國,尤其貴族軍旅間司空見慣,並沒人覺得異怪,反倒有許多人過來和千吉這個未來大紅人套近乎,令得千吉不甚其煩。好不容易,聽到秀正找他,才得以逃脫。

由於秀正在大都並沒住處,自受傷起就一直在一庭的居處休養。

看樣子秀正恢復得相當好,還是原先生龍活虎的模樣。

他和千吉共過生死,感情變得格外親密。

一見他進來,就將他攬過,從上看到下:「還好,沒再長高!」

千吉一臉無奈,急匆匆喊他過來就這事兒么?

罕見的尷尬神情在秀正的黑臉膛上一閃而過,他嘿嘿乾笑:「二十七,那天郎將給你交代的事兒沒到處胡說吧?」

千吉當然記得秀正的「臨終遺言」,如今秀正未死,正不知該不該同一庭說呢。

「你沒和奚一庭那傢伙說罷?」見千吉不說話,秀正一把揪住他胳膊。

千吉搖搖頭。

「那就好!」鬆了一大口氣,秀正又追加,「賀老七,你得發誓,那個遺言從此就爛在你肚裏,說出去便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千吉點點頭,立時就發了這個誓。

可不對啊,秀正一思量,如今姓賀的小子都攀上英帥的高枝,哪還會娶老婆呀!剛想再琢磨個毒誓出來,一庭也進來了。

「你們倆說什麼呢?」看到千吉眼睛一亮,「小賀又長高了喔,還胖了些。」

「切,人家那是情場得意,能不心寬體胖么!」秀正才不承認千吉比他高了。

千吉臉微紅低下頭。

「秀正怎麼老喜歡欺負小賀呢?」一庭瞪瞪秀正,輕拍千吉的肩膀,「聽說你今日就要搬到小亢那去了?」

「嗯。」要離開一庭和秀正,千吉很捨不得。

「以後有什麼難處,找秀正和我,都會鼎力幫你。」

秀正又「切」:「如今有英帥作靠山,還用得着我們幫他?一庭你這是自作多情。」

千吉一急:「我——」

「我知道你。」一庭笑笑,「你別聽秀正胡說,其實他人最講義氣,你等如他的救命恩人,你出事再沒比他更出死力的人了。」

秀正訕訕不語。

還是一庭最了解秀正。

千吉的行李並不多,英亢又派人在軍營門口候着,可臨走時,秀正還是去送。

千吉和一庭向來親厚,這大半年都是一庭教他學問,感情如師如兄。他思來想去也得把秀正的「遺言」相告。

「一庭哥,我有話跟你說。」

一庭挑眉。

「是郎將當日在來鳳軒時跟我說的『遺言』——」

一庭沒讓他說下去:「我知道,你別說,永遠都別說。」

他怎麼會知道呢?難道剛剛他聽了他和秀正的對話?可他們也沒提具體內容啊。千吉疑惑。

「小賀,」一庭正言道,「秀正和我這樣就好。你看他如今似乎痊癒,其實……秀正最是重情,雖說是逃奴,可也相處過那麼長日子,他心裏難受得緊。小賀會不會也覺得難受?」

千吉覺得一庭溫和的目光倒似可以穿透人心。

「以後在小亢身邊多多保重。」

千吉抬眼望他,卻是風淡雲輕的一抹笑。一庭的心到底是什麼樣呢?

一庭望着親手救出的孤苦男孩變為颯爽少年,不覺感慨。

不知他和小亢、自己和秀正的未來會是怎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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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鶴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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