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唱片公司停留了兩個鐘頭,他的無精打采令朋友都覺得奇怪,他怎麼了呢?別人問他,他也不肯說,他能告訴別人莫恕離他而去嗎?

他慢慢地回家。以前莫恕在時不覺得,雖然莫恕是沉默的人,感覺上屋子裏是有同伴的。現在子庄真是覺得寂寞又孤單,一個人守着一棟空屋子,一個人在餐桌上進餐,那都是很可怕的滋味。

走上四樓子庄就呆住了,大門是關着的,他卻聽見門縫裏傳出鋼琴聲。鋼琴聲?他沒有聽錯嗎?

他狂喜的打開大門,看見久已經不碰鋼琴的莫恕正在彈著,彈的是一首蕭邦的曲子,指法依然純熟、有力,莫恕--他回來了?

「莫先生--」子庄激動的衝上前。「莫先生--」

莫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出聲,繼續彈琴。

只有在鋼琴旁邊,只有在音樂裏面,莫恕又找回了自己,他又神采飛揚,他又狂傲不羈,他的動作瀟灑不凡,他雙臂的震動是那樣有力,他額下垂下的那一絡頭髮生動活潑的在跳動--

這是多久以前的莫恕呢?那是在掌聲、在歡呼中的他,那是在巔峰之時,那是--啊!莫恕回來了,不但回來,他又玩起了音樂,找回了自己。這太好了,簡直太好了,什麼人、什麼事使他改變?

莫恕是個天生的音樂家,大廈管理員--實在不是太大的笑話?他是屬於音樂的。

子庄就那麼歡喜的、快樂的站在他身後,全神貫注的投入了那流暢、優美的琴聲里。

琴聲停了好久、好久,子庄才回過神來,他彷佛還聽到細細的音樂在耳邊廻旋。

「莫先生--你回來了。」他怔怔的說。

莫恕淡淡的一笑。

「我答應了一家唱片公司,替他們作曲兼鋼琴伴奏。」他說:「我得開始練習。」

「啊--太好了,那太好了。」子庄簡直不能置信,莫恕又回到音樂圈子。「那--那

簡直太好了。」

「還不知道好不好,」莫恕搖搖頭。「我從頭做起。」

「一定行的,我擔保一定成。」子庄加重語氣說:「因為你是莫恕,獨一無二的。」

「我並沒有把握,」莫恕還是搖頭。「我總是要做一點工作,我不能總要你養我,既然管理員做得不開心,我只好回到老本行。」

「不,不,無論如何--你肯回到音樂圈子,我實在太開心了。」子庄說。他不善言辭,表達不好。

「該謝謝你的女學生。」莫恕沒表情的說。

「女學生?」子庄的心一跳。「何以玫?」

「是--她來找過我。」莫恕永遠是那樣漠然。「她是個很有說服力的女孩。」

「她說服你?」子庄意外。

「至少--是我覺得可能誤會了她。」莫恕說。

「誤會?那--那是--」子庄喃喃的。

「明天你要她再來上課。」莫恕不動聲色的說。

「啊--」子庄不能置信,怎麼一下子變成那麼好呢?他不是作夢?是嗎?

「無論如何--她在我們這兒學唱、學彈鋼琴、學樂理,想成名是絕無問題的。」莫恕

「是--是--我就打電話給她。」子庄詫異得發傻。「我就打電話給她。」

「她就會來。」莫恕淡淡一笑。

「她--她就會來?」子庄獃獃,莫恕怎麼知道她就會來?這其中--有着什麼他不知道的變化么?

「她去接我回來的。」莫恕再說:「現在她出去買菜,冰箱裏什麼都沒有,你不吃飯嗎?」

子庄怔怔的發了一陣呆,以玫接莫恕回來,以玫又去買菜,這--簡直不像是真實的事,怎麼可能呢?莫恕和以玫曾像仇人一般,怎麼--回事?

門鈴響起來,莫恕眼光一閃,子庄已經奔過去。

「我開門--啊!以玫回來了!」他開心大叫。

以玫似乎容光煥發,黑眸更加亮了。

「子庄,你這幾天都不吃飯?怎麼冰箱裏連一點東西都沒有?」以玫一進來就說。

一邊把買回來的東西送進廚房。

「我--我」子庄跟着進去。「用了多少錢,我還你,我應該還給你。」

「莫恕付了錢,還有多。」以玫笑。

「是十天管理員的薪水。」莫恕在客廳說。

「以玫--」子庄心中有好多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今天我表演燒菜。」以玫搶先說。她看莫恕一眼,那眼神很特別。「今天不上課,可是你也不能趕我走。」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子庄一個勁兒搖頭。

子庄站在莫恕的旁邊,他是年輕的,也十分斯文、清秀,然而比起年齡比他大,又不修邊幅的莫恕,他似乎還像個孩子,像一枚未成熟的青果,很生澀的。

他沒有莫恕那種成熟的光芒。

成熟不一定因為年齡,重要的是經歷,是挫折,是一種滄桑感,成熟是一種提煉的總和。

「我在廚房燒菜,你們兩個都不許進來。」以玫用一種命令語氣,很令人喜悅的命令語氣。

她關上廚房門,把兩個音樂天才關在外面。

「我--有點糊塗了。」子庄望着緊閉的廚房門。「以玫,她--她怎麼--哎!」

子庄搖搖頭,不說下去,他希望莫恕回來,這目的已達到,他也不必去研究以玫用什麼方法了!

「以後我們倆屬於不同的兩間唱片公司,我們要比賽。」莫恕說,他知道子庄需要激勵的。

「我怎能跟你比?你是我的老師。」子庄說,真心的。

「你要青出於藍,勝於藍。」莫恕沉聲說:「我只不過在音樂的道路上先走了一段路,只要你走得快,沒有理由趕不上我。」

「我們為什麼不一起工作呢?」子庄說:「我們唱片公司也一定歡迎你的。」

「有競爭才有進步,我不希望只站在一個定點上。」莫恕搖頭。

「好,我會努力。」子庄用力點點頭。

「對了。」莫恕很難得的微笑一下。「你的依賴心太大,這次我離開就完全暴露出來,你一定要訓練自己堅強、自主,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明白。」子庄的臉紅了,很不好意思,畢竟他已是三十歲的人。

「我想--你要退掉幾個學生,教學生雖然也好,但太困身太占時間。」莫恕慢慢說:「在音樂領域裏想再上層樓就必須創作,你的學生使你沒有時間創作。」

「是--我會跟學生說。」子庄點頭。他知道莫恕的話是很有道理的,他願聽從。

「我們倆工作的薪水夠這個家開支了,」莫恕眼中流過一抹溫暖。「你不必太辛苦。」

「我不辛苦,真的。」子庄望着他。

莫恕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他們之間有些話根本不必說出來,他們已能互相了解、體會,十多年的相依為命使他們的心意相通。

廚房裏傳出來唏哩嘩啦的聲音,以玫一邊還在哼著歌,心情十分愉快的樣子。

這一切都令子庄忍不住好奇,以玫和莫恕都有很大的改變,他們到底是誰改變了誰呢?

以玫不是個簡單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一套對人處世的辦法,她的口才的確很不錯,只是她改變莫恕的成分不大吧?

無論如何,莫恕和以玫之間似乎有一點--有一點奇異的默契,是嗎?默契?

「莫先生,你是--真要我繼續教她?」子庄忍不住問。「我是說以玫!」

「當然是你教,她還不夠資格做我的學生。」莫恕說。

「我們真的能夠幫助她成名?」子庄有絲懷疑。

「成名容易成功難。」莫恕淡淡的。「她要求的成名並不困難,她只要名成利就,像陳秋霞。」

哦?原來以玫說的一些話,莫恕真是全聽見了。

「那麼--或者可以把她介紹給唱片公司?」子庄說。

「隨你怎麼做。」莫恕並不怎麼感興趣。「你可以問她,重要的是你認為她夠資格灌唱片了。」

「那麼--遲一步吧!」子庄皺眉。「夜總會呢?」

「有這需要嗎?」莫恕臉色明顯的改變。他最不贊成唱歌廳、夜總會。「她的環境--不好?」

「我不知道,我並不了解那麼多,」子庄連忙改口。「我可以問她。」

莫恕深深吸一口氣,指著那間一直沒打開過的屋子。

「明天--替我打開那扇門,我要開始工作。」他慢慢的,十分慎重的說:「一架鋼琴不夠我們用。」

「好!我今夜打開,先替你清掃一下,許久沒有用了,一定很多灰塵。」子庄說。打開那扇門,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興奮,莫恕--已經走出了那段往事了吧?

「鋼琴--希望還能用。」莫恕垂下頭。

「那自然是可以,那架鋼琴比我的新得多。」子庄笑着。「明天你起床就可以試彈。」

莫恕自嘲的聳肩。

「很新的鋼琴,放了十年也不新了吧?」他說。

子庄默然,他知道莫恕對那間永遠關閉着的門,對那架鋼琴有難以忘懷的往事和複雜的感情,他怕說錯話,所以也只能沉默。

「好了,試試我的技術。」以玫推開廚房門,捧著一碟芥蘭炒牛肉出來。「只許贊不許彈啊!」

「我來幫忙。」子庄連忙迎上去。

「說了不許幫忙就是不許。」以玫瞪他一眼。「進廚房是女人的事,有女人在就不許有男人再動手。」她又進去搬出來一碟蒸鯇魚。

「還有一碟生炒雞丁,」她大聲說:「我們三人之中沒有人不吃雞的,是不是?」

「我們不講究吃,」子庄望着以玫笑。「只要是菜,是鹹的,我們就能夠吞下去,飽了

算數。」「如此不講究生活怎麼行?」以玫白他一眼。「吃也是藝術,和音樂沒什麼不同。」

「那麼,謝謝把吃的藝術帶進我們家。」莫恕說。

以玫對莫恕嫣然一笑,那神情--子庄看傻了,他們之間--分明是默契啊!

深夜。

窗外車輛漸稀,人聲也漸少,大多數的人已休息,預備迎接明天的工作。

子庄回到卧室,經過了莫恕突然回家的興奮,他已經很累了,上了床就幾乎睡着。這幾實在難為了他,每天憂慮不安,患得患失,矛盾又痛苦,現在總算一切解決,莫恕回來了,以玫--又是他的學生。

他是比較單純的,他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他心中就再無牽掛,他真是這麼想。

他睡熟了,睡得很熟,此刻他在睡夢中也是快樂的。

然而莫恕--他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枝香煙,也不能忘卻遠遠近近已發生過的事,他無法把過去的點點滴滴完全在記憶中抹去。

或者,他是個自尋煩惱的人吧?

一枝香煙燒完了,他按熄了,又燃起了第二枝。

他並沒有真正的吸煙,一口也沒有吸。點燃香煙--很下意識的感覺,那微小的光亮是個陪伴。

他內心是孤寂的,他需要陪伴。

子庄是他的陪伴,但是--那是不同的,子庄是個朋友,是弟弟,是比他小的人,他只能夠幫子庄,但卻無法向子庄傾訴心聲,子庄是不會明白。

子庄在對人處世上都比較天真,他絕對無法了解莫恕的心境,真的不能!

他們只能相依,心靈無法交通。

莫恕渴望一個心靈能交通的人。誰呢?誰呢?這麼多年,他似乎找到了,終於還是失去。

要找一百個普通朋友容易,找一個心靈相通的人難。

另一枝香煙又燒完了,他再按熄。側耳細聽了一陣,子莊房裏已沒有聲音,他睡了吧?

莫恕慢慢的從床上走下來,慢慢的走出卧室,在客廳里猶豫一陣,終於走向那長年緊閉的門扉。

他輕輕的在鎖柄上一旋,那門就開了。這門從來也沒有上鎖,只是沒有人開門,沒有人進去。他不開,子庄也不開--已經好多年了,裏面的一切--沒有改變吧?

很奇異的,他以為房子裏必有一陣陣霉味傳出來,但--沒有,非但沒有霉味,藉著淡淡的窗外光亮,他發覺屋子裏連一點灰塵都沒有,乾淨得很。

乾淨?這麼多年了,可能嗎?至少也該有絲蜘蛛網什麼的,為什麼會這麼乾淨?

他慢慢的走進去,又輕輕關上門。

站在這兒--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是激動?是迷惘?是惆悵?是失落?他自己也分辨不出。那麼多年了,所有的感覺是淡得多了,但--始終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畢竟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火花。

他沒有關燈,就默默的站在那兒。

一百五十呎左右的屋子,最大的物件是一架鋼琴,另外是一個大畫架,上面是琴譜、是樂章、是音樂方面的書籍,還有一張沙發。

這麼簡陋,卻--是令他失落近十年的地方。

他曾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走進來這屋子,他曾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沾音樂的事--那麼奇妙的,他又走進來,他又開始為音樂而工作,他--哎!這是人生吧?一個接一個的轉折,一個連一個的變幻,不是人本身可以控制的、安排的。

人只是上帝手中的一粒棋子,已有一定的前行路線,不論自己是費力的掙扎、改變,不論走多少廻旋路,始終還是要回到安排好的老路上!

是這樣吧,他現在不是已經走回來了。

鋼琴並不舊,抹得漂亮,是--子庄每次趁他外出散步時進來做的吧?

子庄是個好男孩,只是太善良、太純、太天真,他只能生活在一個受保護的小圈圈中,叫他出去闖世界,他必然頭破血流。

然而小圈圈的發展必然有限,要怎樣幫他才能令他更上層樓?

子庄是有才華的,他應有更大的成就,他絕對不只是一個教學生的音樂家,一個唱片公司的鋼琴伴奏,他該更有成就,更有成就,他--

莫恕慢慢坐在鋼琴前,默默掀開鋼琴蓋子,用手撫摸一下琴鍵,心頭流過一抹酸楚,已變得好淡、好淡的往事一陣陣的湧上來,一剎那間,他心亂了,思想也散了,他--他--

霍然合上琴蓋,狠狠的站起來。

不是個個音樂家都多情、易變,不是個個音樂家都逃不過愛情的洗禮,不是--至少他要證明,他不是被愛情打得一蹶不振的人,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不是。

他能證明,他一定能證明。

緩緩的推開一扇窗,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他是一定能證明的。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望着街上通宵不熄的霓虹燈,他無法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逃避了將近十年,今天回想起來,是否太幼稚?太軟弱?逃避就能解決心中結?就能醫好心頭的傷口?他只不過浪費了將近十年的光陰。

然後,他又想起了以玫。

他對以玫並沒有成見,一開始就沒有,他的成見是對所有的女孩子,他只是恨女孩子,討厭女孩子--

可是以玫不同。

她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她野,她有一絲邪,她的思想也不正確,滿腦子的名成利就夢,她分明在利用人--但是,她有熱情,有十分強盛的生命力,她不灰心、不怕失敗,她幾乎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

她到紅磡的新村大廈去找過莫恕一次,當時莫恕已為她昂然不懼的態度打動了,很少女孩子這麼有韌力,真的,他故意氣走她,他以為她不會再來。

她竟然再來。

很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再來。

這一回他看見一件事,除了她希望他回去子庄肯再教她之外,還有些真誠。

那真誠是很奇怪的,她為什麼對他有真誠?他們甚至不是朋友。

她還說,只要他回去,她可以另找老師,不會勉強子庄教她,她說這話絕不虛假,非常坦白,非常認真。

莫恕自己也奇怪,他就被她這種真誠、坦白打動,隨她一起回來。

他肯回來,她看來是真心的高興,像個小女孩般的一路在計程車上唱個不停,哼個不停,回來后還自告奮勇買菜、燒晚飯,好像一個贏得丈夫回來的妻子。

莫恕搖搖頭,淡淡的笑一下,妻子?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有的了,不是女孩子不喜歡他,而是--怎麼說呢?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過--他看得齣子庄喜歡以玫,子庄絕少接觸女孩子,而且以玫是漂亮的,她有一種天生令男孩子着迷的氣質,她的笑、她的媚都很有魅力。

子庄喜歡以玫,以玫呢?也喜歡子庄?

莫恕想到這兒就皺皺眉,他並不能看透以玫的真正心意,雖然她不壞,但--愛情的事上傷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他要防範,不要以玫傷了子庄。

他想--子庄是因為太少接觸女孩子,所以一下於就喜歡上了以玫,會是這樣嗎?那麼--以後是否該令子庄改變一下生活方式?

是否該讓子庄去接觸多一點不同類型的女孩子?他該在這方面有些磨練,才不至於容易受傷得像當年--莫恕一樣,是嗎?

莫恕點點頭,他決定了,就這麼辦,唱片公司的女孩,一些新進的女歌星,都行,只要不是以玫一個人在子庄身邊,子庄就不會受到大的傷害。

再站一陣,他關上窗戶。

明天他要進這間屋子工作,明天開始,他要親自打掃這兒,會像從前一樣,會像--

客廳里有點聲音,他呆怔一下,推門出去,他看見子庄默默的站在那兒,怔怔的注視着他,眼上有一種類似感動的神色。

「子庄!還沒睡?」莫恕意外的。

「你--莫先生,你終於找回了自己。」子庄笑。「但是--我不明白,有個原因的,是嗎?」

有個原因?以玫?

「是,時間改變了我。」莫恕淡淡的。

時間?是嗎?

莫恕坐在他工作的房間里,他已坐了很久,腦子裏轉動着許多胡亂的思緒,就是無法安靜下來真正工作。外表看來,他是絕對安靜的,他久已習慣用漠然來掩飾內心的千頭萬緒,許多人說音樂家是情緒化,是衝動派的,他卻冷漠,當然,只是外表。

也許他已離開音樂工作太久,他無法一下子就拾回來,他必須慢慢培養情緒,慢慢去適應。

他並沒有關上房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或者--讓子庄的鋼琴聲幫助他快些進入工作狀況吧!陳子庄在彈琴,以前這段時間是屬於那個學琴的男孩子,現在子庄已推卻了他,所以子庄自己彈琴,莫恕說過,要他多做創作的工作。

但是--子庄顯得精神不集中,琴聲並不流暢,似乎若有所思,若有所待--以玫,是了,下一段時間以玫該來,她會來嗎?

快十點鐘,子庄的琴聲顯得更凌亂,坐在另一間房裏的莫恕也忍不住皺眉,子庄已經失去了他對工作的熱誠,他的心已散--他怎能這麼下去呢?他不願自己前進了?他不想再往上爬?

時間絕不猶豫,一下子就十點半,以玫沒有來,門鈴也是靜寂的。

子庄似乎--忍無可忍的停下不成調的琴聲,神經質的打開大門,用力按下門鈴,「叮」的一聲響,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然後他回來,關上大門。

他發現莫恕在注視他,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想看看門鈴是不是壞了,」他窘迫的解釋。「天氣潮濕,門鈴常常不響。」

莫恕搖搖頭,沒出聲。

「是不是--我吵到你?你可以關門。」子庄又說。

莫恕再搖搖頭,淡淡的問:「你不去唱片公司?」

「十一點半--」子庄看看錶,快十一點了。「我去換衣服,中午我不回來午餐,因為下午要錄音。」「你去吧!沒有包伙食,我自己也會弄午餐。」

子庄再偷偷瞄一眼大門,回卧室換衣服。

莫恕一再的冷眼旁觀著子庄的行動,他很明白,以玫來這兒並不很久,子庄就陷得那麼深了嗎?子庄根本就是神魂顛倒了,子庄--唉!他太沒經驗了,以玫那樣的女孩,怎是他的對象呢?

莫恕不會再勸他,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勸得醒的,一定要他自己去碰碰壁,吃點苦頭,受點挫折,他才會得到些教訓。

何以玫--豈會是看得上子庄?子庄只不過是她名成利就,爬得更高的墊腳石,是於庄自己傻。

「我走了,莫先生。」子庄換好衣服出來。

「去吧!希望下午的一段時間我們倆都能專心的好好工作。」莫恕說。

「是--」子庄欲言又止。「莫先生,如果--如果有人找我,或有我的電話,請叫他們打電話去唱片公司。」

「好。」莫恕點頭。「再見。」

子庄說再見,就走了出去。

莫恕忍不住嘆一口氣,搖搖頭。子庄是太沒經驗,是太年輕,就像當年的莫恕一樣,以為愛情美得像夢,純得像清晨的朝露,全心全意,不顧一切的付出--事實卻是殘酷的,女人的心尤其可怕、善變,受到傷害的結果是必然的。

莫恕很為子庄擔心,子庄也會像他一般,受了傷之後十年都頹廢不振?不,不,但願不會,子庄比他更脆弱,子庄若受傷,可能從此就不振,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子庄,他一定要想辦法令於庄解脫出來,哪怕--犧牲自已。真的,子庄在他心中比自已更重要,子庄該有前途,該更上層樓,子庄--就是他的親兄弟,他一定要子庄成功。

他一定要子庄成功?或是--他想在子庄身上看到他當年該得到卻失去了的成就?是他想以子庄的成就來補償自己十年的頹廢?

或者是這樣吧!他不敢去細想這個問題,這有什麼重要呢?要子庄成功又不是害他,成功原是好事,對不對?何況,世界上只有他和子庄相依為命,他不關心、不緊張子庄,誰去關心呢、

他搖搖頭,不再想下去。

練練琴吧!也許別人的樂章會帶給他一些靈感,他能做一首小曲子--

還沒有開始彈,門鈴響起來。

不是去而復返的子庄吧?或是被推卻的學生心有不甘,回來哀求子庄的。

莫恕去開門,意外的見到神采飛揚的以玫。

「你?」莫恕開了門,皺皺眉。

「不歡迎嗎?」以玫走進來帶來一陣香風。

她穿着相當性感的緊身衣褲,頭巾很有韻味的披拂在肩上。

「子庄不在,你似乎來遲了。」莫恕沒有表情的看她。

「子庄?我不找他,」她聳聳肩,笑得好甜。「我知道他不在,他說過要去唱片公司。」

莫恕又是皺眉,隱約覺得這個女孩子好有野心。

「你找我?」他笑了,用一種玩世不恭的口吻。

「我不能找你嗎?」她反問。她不是初出道的小女孩。「至少--我們已算是朋友。」

「你可以這麼說。」他淡淡的。

「莫恕,你教我好不好?無論子庄怎麼好,他還是不能跟你比的,他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她單刀直入的說:「我當然不會傻得不跟老師而跟學生。」

「我已經十年不碰音樂。」他不置可否。

「這又怎樣?藝術不同於歷史、地理,要死背、死記的,你的修養仍在。」她說。

「你很高估我。」他說。

「事實如此。」她盯着他,黑眸中的光芒是放肆的。「河況你又復出工作了。」

「我又不是明星、藝員,怎麼叫復出?」他嘲諷的。

「總是一樣的情形,隨便怎麼講都行,」她熱切的。「莫恕,今天我來事在必成。」

「我不答應呢?」他冷冷的笑了。

「你會答應的,」她對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你並不喜歡我接近子庄。」

「誰說的?」他沉下臉。「子庄是成年人,我有什麼理由管他這種私事?你盡可以去接近他。」

「否認不了,」她看來十分狡黠。「我接近子庄,他會無心工作,他無法更上層樓。」

「那是他的造化,誰也改變不了,我犯不着擔心。」他冷漠的。

「你就是太在意,才會離開他,」她絕頂聰明,她老早就已經看穿了一切,是嗎?「你用以退為進的方法,逼他放棄我,可是--我也不蠢。」

「他並沒有放棄你。他一直在等你。」他說。心中也在驚異,她才多大年紀,像只小狐狸般的精靈。「是我放棄他。」她坦白的承認。「我堅持求你回來就是因為我決定放棄他。」

「原來你早在算計我。」他嘲弄的。

「這不算是算計,對嗎?」她笑。「我跟你學,我一樣付學費,你會發覺我是個很好的學生。」

「可惜你來遲了十年,今天我已絕對不再收學生。」他堅定無比的。「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

「在我的字典里,永遠沒有『太遲』兩個字,」她全不在意的笑。「你會答應我的。」

「你看來把握十足麻!」他忍不住笑了。是現在的女孩子都如此?或是只有她?「你憑什麼以為我一定會答應你?」

「因為你是莫恕,我是何以玫。」她挺一挺胸。

「很有趣,」他漠然不動。「只是我不明白,莫恕跟何以玫有什麼關係?有什麼淵源?為什麼一定會答應?」

「慢慢你會明白。」她笑一笑。

「我永遠不會明白。」他斷然說:「子庄的前途威脅不到我,你的把握全無根據。」

她盯着他半晌,眼中陰晴不定。

「你該看得齣子庄掉進我的網裏。」她說。

「什麼網?我不明白。」他故意的。

「別裝蒜,子庄喜歡我,面對着我就意亂情迷,」她脹紅了臉,她沒想到莫恕這麼可惡。「我有絕對的把握控制他、支配他。」

「為什麼不試試?」他笑。很不屑。

「不需要試。」她狠狠的。「我看得出,也感覺得到。」

「你對自己太有信心,你把自己也估得太高。」他還是冷淡的笑。「你忘了他曾推卻你一次?」

「那是因為你突然離開,他心理上措手不及。」她說。

「你的意思是現在就有把握了?」他說。

「當然。」她揚一揚頭。「莫恕,你並不希望弄到我們--兩敗俱傷吧?」

「我和你有仇嗎?兩敗俱傷?」他搖頭。

「那你就答應我。」她居然這麼天真。「我這個人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答應你很簡單,但我不好好的教呢?」他笑。

「不要緊,我是莫恕十年來唯一的弟子,這一點就足夠宣傳了。」她說。

他皺眉,他真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精明、厲害得過了頭。

「你跟我學只為宣傳?」他反問。

「你自己也說過,你十年不碰音樂,你未必比子庄好。」她可是刺激他?故意的?

莫恕望着她半晌,笑了。

「知道嗎?我這個人是軟硬都不吃,油鹽不進,無論你說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他說。

「莫恕,你--這可惡的老怪物!」她叫起來。

「你不必理會我這可惡的老怪物。」他無動於衷的。「我的『老』和『怪』,對人不會傷害。」

「你--你是存心和我斗,是不是?」她盯着他。

「我全無此意,」他搖頭。「我和你有什麼可斗的?」

「子庄。」她冷冷的說。

「我答應讓他再教你,這還不夠?他已推卻了所有的學生,只留下了你,知道嗎?」他正色說:「我並不比子庄好,至少目前如此,讓他教你,你一樣有前途。」

「我要你教。」她的固執可有原因?不會只為了宣傳吧?她不是那麼簡單的女人。

「不,我不教任何人。」他搖頭。

「你就是這樣鐵石心腸?」她紅著臉。

「鐵石心腸?不,只是原則。」他說。

「原則?或是林雅竹傷你太深?傷口至今未平復?」她冷笑。

林雅竹三個字一出口,莫恕的神色就變了。他本來冷漠的臉上變成暗紅、激動,還帶着恨,帶着悔,他的唇也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你說什麼?你說--誰?」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林雅竹。」她昂然不懼。「十年前你最心愛的學生,也是當年紅極一時的玉女歌后,現在是億萬富翁,蕭玉山的夫人林雅竹。」

「住口!」他的眼睛也充血。

「為什麼住口?這是事實,為什麼不能說?我又不是在造謠,你能否認嗎?」她自得的笑起來。

「住口!」他一把抓住她,不正常的胡亂搖晃着她。「誰叫你去查我以前的事?誰叫你說這些?你--你是什麼人?誰讓你來的?你說,你說,誰讓你來的?蕭玉山?你為什麼?有什麼企圖?」以玫被鎮住了,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激動、這麼不正常?他眼中的暗紅似乎--是血、是殺氣,他--會不會殺人?

「放開我,」她叫。「你做什麼?放開我,誰認識蕭玉山?我有什麼企圖?我只要你肯教我!放開我--」

「你發誓,不是蕭玉山派你來的?」他停止搖晃,緊緊的盯着她。他的臉就在她面前不及一呎處,她感覺到他口中吹出來的熱氣,但是--他神色可怕。

「我不認識蕭玉山。」她吸一口氣勉強說。

「沒有人派你來,是不是?」他不放心的再問。

「沒有。」她不敢不答,她怕他眼中那抹殺氣。「我只是--自己好奇,我去打聽的。」他深深吸一口氣,頹然放開她,跌坐在沙發上。

他看來軟弱無力,他全身的力量似乎在剛才一剎那間發泄完了。他坐在那兒,臉上的暗紅變成蒼白,眼中的殺氣變成茫然,他--是失意、失落的。

以玫有些後悔,她不該說林雅竹和一切有關林雅竹的的事,她似乎再一次傷害了他,他外表看來堅強、冷漠,內心卻是不堪一擊。

「我--很抱歉。」她懾懦的說。

他不動,也不響,獃獃的坐在那兒像是跌進痛苦的深淵中了,他--可是還在愛林雅竹?他那麼緊張、那麼激動,他可是還在愛?

「莫恕,我--不是有意的,」她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來。「我只是--好奇,真的,我以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事能打倒你這麼冷漠的人,我不相信一個女孩子能夠令你十年一蹶不振,我以為--」

他揮揮手,不讓她再說下去,他根本不想再聽。

「對不起,莫恕!」她的歉意很真誠。「有人認識林雅竹,知道一些你們的往事,他告訴我--絕對沒有惡意,相信我,我是好奇。」

他看一看她,吸一口氣,慢慢的便臉色紅潤起來。

「我是虛榮心重,名利心又強,我想不擇手段成名,」她又說,聲音低柔,不再誇張霸道。「當年--你能令林雅竹變成玉女歌后,我想--你也可以幫助我,我是--太過分了,請你原諒我,好嗎?」

他再看她,終於慢慢點點頭。

「莫恕--」她高興的抓住他的雙手。「你原諒我了,是不是?我是個又貪心、又壞的女孩,我以後--發誓,再也不麻煩你、啰唆你了。」

他看定她,還是不出聲。

「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怪我的,我很卑鄙,」她放開他的手。「好。我走了,明天乖乖的來找子庄,他教我,我若用功還是會成功的,對不對?」

「是。」他疲乏的。

她走兩步,又退回來。

「你說,我到底有沒有希望?」她認真的問。「你不肯教我,至少可以鼓勵我吧?」

「你的天賦並不很好,雖然你很用功,」他終於慢慢說,聲音還是疲乏的。「成功與否--也憑運氣。」

「也不一定是靠運氣,現在是宣傳的世界,」她搖搖頭,笑了。「有人只靠宣傳,也就紅了。」

「宣傳。」他默默的思索一陣。

「真的,你十年不涉足這個圈子,現在一切都改變了,真材實料也未必行,年輕貌美也未必紅,但宣傳重要,簡直重於一切,我不騙你。」她說。「九流人才憑宣傳也紅?」他不信的反問。

「那當然不行,二、三流的可以因為宣傳變成大紅大紫的天王巨星。」她說。

他再想一想,很慎重的。

「如果你認為是我的弟子可以用來宣傳的話,我--不會反對。」他說。

「那是說--那是說--」她的眼睛亮起來了。

「你想跟我學什麼呢?」他問。

「啊--你答應了?」她高興得跳起來。「你答應了?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答,她能猜出來嗎?為什麼?

以玫開心的離開莫恕的家,臨走時還要了子庄唱片公司的電話號碼。

莫恕不想以玫去打擾子庄,考慮一下,終於還是告訴了她。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常常在她的面前會改變主意?這不是他的個性。

以玫找子庄做什麼?解釋要莫恕教她的事。

走到樓下,她立刻找一家店借電話打給子庄,對自己有利的事,她絕不耽誤時間。

她等了很久,起碼五分鐘,才聽見電話里傳來子庄意外兼詫異的聲音。「哪一位?請問哪一位?」子庄問。

「我,以玫。」她在笑。「是記不得我了嗎?」

「啊--以玫,」他好開心。「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有事?你早晨怎麼不來上課?」

「是有點事,你--有空嗎?」她問。

「現在還不行,」子庄坦白的說:「一個鐘頭之後我可以走開,你--」

「一個鐘頭之後我在唱片公司等你。」她立刻說:「我們去飲茶。」

「哦--」他似乎呆住了,以玫約他飲茶。「飲茶--好,哎--好,一個鐘頭之後我在門口見你。」

他顯得興奮又手忙腳亂,他以為以玫不會再來,現在卻約他飲茶,這真是--哎,太好了。

「再見。」以玫掛上電話。

她嘴角有一絲胸有成竹的笑容,對子庄她真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只不明白,子庄是三十歲的男人了,在這方面卻那樣幼稚、單純?

她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她不必急着趕去。她在附近逛了逛街,看一看時裝,一晃就是四十分鐘,然後她坐計程車去唱片公司。

沒到那棟大廈前,她已經看見了子庄巴巴的等在那兒。

他是重視她、緊張她的,她很滿意。

一腳踏出車門,子庄已迎上來了。

「我遲了嗎?」她故意問。

「不,不,我怕你找不到,下樓來等你。」他傻呼呼的望着她。「公司在六樓,你不知道吧。」

「我可以問大廈管理員。」她不置可否。「現在能走嗎?你錄完音了?」

「當然,當然,」他一個勁兒點頭。「其實剛才已經錄完了,有些地方我不滿意,再錄一次。」

「很欣賞你的工作態度。」她說。

「我習慣如此。」他們並肩往前走。「莫先生一直對我要求嚴格,所以我對自己不能放鬆。」

「我覺得你的想法有點錯誤。」她不經意的看他一眼。「你什麼事都以莫恕為主,你沒有自己的主張?見解?你不是個獨立、自主的人?」

「不--」他的臉紅了。「他比我懂得多,他有經驗,聽他的意見、學他的態度不會錯。」

「那也只不過令你變成第二個莫恕,」她又笑了。「你想過要超越他嗎?」

「不,他各方面都比我強,我不可能超越他。」子庄正色說:「其實,如果我有他當年的成就,我真的已經心滿意足了。」

「忘了你怎麼鼓勵我嗎?」她眨眨眼。「把目標定高一點,不要以某一個人來局限了自己,是不是?」「你--和我不同。」他搖頭。

「有什麼不同呢?」她笑。走進一家酒樓。

「我很難解釋,總之不同。」他笑得稚氣。「最大的不同是莫先生和你的目標怎麼比呢?」

「是你把莫恕想得太好了。」她搖頭。

「不是我想得他好,他的確是好,」他們找到一張桌子坐下來。「當年誰不贊他是音樂界的天才呢?」「他那麼好,讓他教我吧!」她說得似乎無心。「如果他肯教我,你同不同意?」

「我同意什麼?」他完全不明白。「我當然也想他教你,他教學生比我有經驗得多,可是他一定不肯。」

「如果他肯呢?」她緊盯着問。

「他怎麼會肯呢?」他搖頭笑。

「我去求他,求到他肯為止,好不好?」她徵求同意似的,她實在太用心計了,對子庄這麼單純的人。

他望着她半晌,終於點頭。

「你可以去試試,不過先要有失望的心理準備。」他是一本正經的。

「你能在旁邊幫我講些好話嗎?」她再問。她那樣子好像個好乖的小學生。

「我自然不成問題,我會幫你忙。」他真心的。

以玫眼珠兒一轉,開心的笑起來。

「你真好,子庄,」她說:「你不會怪我不跟你學,跑去求莫恕教嗎?」

「我怎麼會怪你呢?」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我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老師,真的。」

以玫凝望子庄半晌,她心中頗為慚愧,也頗為感動,子庄實在是個難得的好人,她不該這樣--可以說騙他,莫恕已經答應了她,她該直接告訴他,是不是?

她的良心不怎麼好,她狡猾,她承認。

「謝謝你,子庄,」她再說。這一次多了誠懇。「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哥哥多好?」

「我沒有什麼好!」他臉又紅了,他原是不善言辭的。「我說的只是真話。」

「現在找說假話的人容易,找說真話的人難。」她由衷的。「子庄,等會兒你回家嗎?」

「是,我回家,」他點頭。「我不必再回公司,我要作幾首曲子,替一個公司要力捧的新歌星。」

「我今天不去你那兒了,免得打擾你作曲,」她說:「我明天去求莫恕。」

「最好叫他莫先生,這是禮貌。」他說:「要不要我幫你先求求他?」

「不--讓我自己來,」她搖頭,她不想子庄知道莫恕已答應她。「我知道你怕他,他不答應你就不敢再說,反而會把事情弄僵。」

「也好,反正我是不大會講話的。」他笑。

「像你這種人不會講話也沒關係,只要會作曲彈琴,用音樂表達豈不一樣?」她說得很好。

「只怕用音樂表達得不好,對方不懂才慘!」他也風趣起來。

「怎麼會呢?莫恕說你很有天才。」她叫。

「我自己覺得不是,有時候我對自己好失望。」他搖頭。「我的作品總找不到突破,不能有更高的意境。」

「慢慢來,你會成功的。」她說。

「但是莫先生三十歲的時候已經名重一時了。」他眼中有景仰之色。

「人和人之間不要比較,那是很殘忍的事。」她說。忽然間,話題一轉。「子庄,你當然是知道林雅竹的事,對不對?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子庄變了臉。「誰告訴你關於林雅竹的?」

「我一個朋友,」以玫感興趣的。「林雅竹現在仍在香港,又是闊太太、名流夫人,當然有一些人會知道他們的往事,又不是秘密。」

「你在莫先生面前,最好不要提起。」子庄說。

「他還受不了這刺激?」她笑。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受不了,但是絕不願刺激他。」他認真的說。

「你告訴我,我又不會傻得跟他講,擔心什麼呢?」她說:「我真的好奇。」

「其實--我也並不很清楚,莫先生從不對我說這些,」他慢慢搖頭。「我所知道的只是我看見的。」

「你看見了什麼?」以玫睜大眼睛。

「我--哎,怎麼說呢?」他為難的。

「他很愛林雅竹?」她問。

「是的。」他點頭。「他從來不對其他女孩子假以辭色。」

「林雅竹也愛他?」她追問。

「當然,」他肯定的。「不但愛他,還非常遷就他,非常的柔順,她是個好女孩。」

「既然這樣,為什麼林雅竹會嫁給蕭玉山?」她問。

「我--不清楚,」他支吾著。「可能有些誤會,可能--哎--我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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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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